第三卷 第二章

  打开玄关,璃亚踏进阴暗的室内。

  由于璃亚的双亲人在海外,目前她一个人独居。

  璃亚伸手找寻墙上的开关。开关打开后,玄关亮起了日光灯的光芒。

  脱下鞋子的璃亚赤脚走到厨房,她打开冰箱拿出矿泉水的宝特瓶,将矿泉水倒入杯子里一饮而尽。

  「…………呼。」

  璃亚吐呐调整呼吸,再倒一杯矿泉水后将宝特瓶放回冰箱,单手拿着杯子走向客厅。她将杯子放到玻璃制成的桌面上,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璃亚将身子瘫在舒适柔软的沙发里。她抬头仰望半空-心里思索着。

  ——太好了,今天又瞒过一天了。

  未佑加入保健部的两个月以来,璃亚一直在和自己的内心交战。

  为了不让结槻未佑和冈遭众人发现自己喜欢未佑的心意,以及内心酸楚的感受。

  可是现在,璃亚对于自己喜欢未佑的心意已经有所自觉了。而且她很在意这份心情。因此她常会在不自觉的状况下,像今天一样克制不住心中的爱意。璃亚每天都很担心在那种情况下,未佑会发现自己的心意。在教室里,璃亚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因此她的视线无论如何都会看到未佑,她总会不知不觉地注视着未佑的背影。

  每当她慌张地撇开视线看着自己的桌子,还会顺便窥探周遭的动静,观察周遭的同学有没有发现自己在偷看未佑。

  不过在教室里的时候还算好的了。好歹璃亚和未佑的位子有一段距离,她先前也有极力告诫未佑不要来接近自己。

  问题在于保健部的活动时间——也就是在第二保健室的时候。

  在保健部的时候彼此的距离很近,没有人来访时又必然会和未佑共处一室。这下搞得璃亚根本无法保持平常心,过去璃亚一直把保健部当成自己的城池,但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喜欢未佑之后,她的城池转眼变成了『密室』,害她总是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

  尽管如此,她的努力依然有所回报。璃亚的心意并没有被未佑发现,未佑当初说他不会再主动寻找那个接吻对象,所以他也从没怀疑到璃亚身上。

  自从璃亚发烧晕倒以来,未佑也没有再进入觉醒状态。

  璃亚对此感到放心,心里的某个角落却也多少觉得有点遗憾。

  未佑每天送自己回家的时候也是如此。璃亚很想多和他待在一起,但她对未佑没发现自己心音弯垣件事感到既安心、又痛苦。现在未佑即使受到璃亚刺激也不会进入觉醒模式,这点令璃亚松了一口气,可是她心里又想找个机会,向那个强硬的未佑吐露自己的心意。

  璃亚也很清楚这种相反的感情自相矛盾,但这份难以割舍的心情,令她痛得难以忍受、无法承担。

  璃亚有时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样。

  「唉……」

  璃亚叹了一口气,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窗户走到阳台。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发烫的关系,总觉得夏季的夜风吹起来有些冰凉,带有一种人工空调所没有的舒适感受。

  抬头仰望夜空,天上挂着一轮绽放淡蓝色光芒的满月。

  璃亚回想起在上上次的满月之夜,自己跑去照顾发烧病倒的未佑。

  她思索着,其实那个时候自己早已喜欢上未佑了。而现在,自己比那个时候还要痛苦。这也代表自己比那个时候更喜欢未佑了。

  这是因为璃亚病倒的时候,未佑止住了璃亚失控的内心,并且强硬地将璃亚的内心破坏殆尽的原故。之后,璃亚对未佑的心意便不断膨胀。

  然而,这份心意失去了可以停靠的地方。

  因为未佑喜欢的人是小萤。

  而自己很胆小。

  这两点导致璃亚的心意无法抵达任何地方。她只能独自一人,持续抱守这份绝对不会有结果的感情。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璃亚说这句话本来是要说服自己,但这句毫无自信的话如同自我诘问。

  璃亚苦笑着摇摇头,像是要把自己的思绪甩开一般。就在她正要回到室内的时候。

  「咦——」

  她的视线无意间往下看,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

  若是在平时,璃亚绝不可能看到这么远。但是今晚不一样,满月的光华平等照耀世间,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地面。

  因此璃亚才能看清那个走在公寓外围街道上的背影。

  那是一个很小的人影,可是——璃亚知道那是未佑的身影。

  「为什么……」

  璃亚不禁喃喃自语。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未佑在叉路道别后,仍然暗中护送自己回家。

  他嘴上抱怨归抱怨,但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

  说不定、不对,他之前肯定也一直暗中护送自己回家。

  璃亚的爱意再度泛滥。

  「我果然……喜欢你啊……」

  璃亚小声地嘀咕着。她知道这句话传不到未佑耳里,所以才敢放胆说出口。

  那是一句胆小、却十分真诚的告白。

  「我果然很喜欢你啊、结槻……」

  未佑的身影消失在交叉路口的转角之后。

  有一道人影从电线杆后方走了出来。

  「……………………」

  那道人影在观察他们。

  从璃亚和未佑一起走出学校的那一刻起,一直在观察他们。

  那个人也知道他们两人平时会一起回家。

  「……………………」

  那道身影抬起头,他的视线正对着璃亚的房间。

  然后——他咧嘴一笑。

  没有人发现那道伫立在黑暗中的身影。

  现在还没有人发现——

  隔天,未佑遵照璃亚的指示,把参加心肺复苏术的学生忘记带走的东西物归原主,他跑了好几个社团。因为那些私人物品没有写上姓名,未佑只好四处碰运气。

  未佑先去在校舍内进行活动的社团,接着再到操场等户外场所进行活动的社团。归还工作远比他预料的还要费功夫,未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才把所有的私人物品送还给失主。

  「真是有够累……」

  未佑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全校绕境的下场,他叹了一口气。

  「稍微绕个远路再回去吧……」

  要治愈干涸的身体,需要心灵上的滋润。未佑忍不住动起了歪脑筋。

  对了,去一趟网球场吧。

  未佑抄近路走过校舍后方的庭园。

  「咦、愁……」

  未佑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看到了儿时玩伴的身影。

  愁一也看到了未佑,他轻轻举手打了个招呼。

  「唷,你在这里干嘛啊?」

  「这是我要问你的吧。」

  「呃、这个嘛……」

  看到愁一苦笑的表情,未佑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答案很简单,愁一大概又被哪个女孩子告白了吧,他也太受欢迎了。

  愁一笑着问未佑。

  「那你咧?帮斗神同学跑腿完,打算去看六堂参加社团活动的样子是吗?」

  「……呜……对啦!」

  未佑一时间很犹豫是否该强烈否认,但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去看小萤了,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未佑灵机一动,干脆转换思考方式。

  「所以,你也跟我一起来。」

  有共犯总是比较安心,而这共犯若是儿时玩伴的愁一,那就更令人放心了。

  「咦—」愁一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未佑拖去网球场。

  两人一到网球场,女子网球社今天也同样朝气十足地进行练习活动。而且未佑和愁一来的时机刚刚好,现在碰巧是休息时间,这样也不用担心会妨碍到小萤练习。未佑四处张望,寻找小萤的身影。

  「咦……」

  未佑找不到小萤。

  「她会不会去洗手间啊?」

  「……是这样吗?」

  听到愁一的猜测,未佑垂头丧气准备离开,但他无意中看到了。

  他看到小萤在网球场的后方,正要走向校舍的另一边。

  那里有饮水的地方。假如小萤是要去喝水,那么追上去搭话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说不定小萤是去那里装水什么的,既然如此自己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愁一点点头说。

  「暗恋对方就是要这样慢慢累积好感度啊。」

  「你闭嘴啦……」

  未佑一边抱怨、一边追赶小萤。

  他在脑内进行模拟训练。

  咦、六堂?唷,真巧啊。咦、你们社团……现在是休息时间啊。这样啊。对了,你要把水拿回去吗?我帮你拿吧,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啦。不会重啦,我们走吧。

  「会这么顺利吗……」

  「不要随便读取人家脑袋里的想法啦。」

  未佑吐嘈愁一的话,正当他要转过校舍的转角处时。

  「————我喜欢你,六堂。」

  从墙壁的另一端传来了声音。

  「————咦?」

  未佑试着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办不到。未佑无法停下脚步.他的双脚自动向前踏了一步,朝校舍转角的方向前进。

  他在右前方看到了小萤的背影。

  小萤站在饮水的地方,和未佑进行模拟训练的情景一模一样。

  她手上拿着水瓶,大概是来装水的,事情的发展和未佑想的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小萤和一位男子网球社的社员相视而立。

  未佑的思考冻结了,愁一对呆若木鸡的未佑说。

  「喂喂、未佑啊,你偷窥得也太光明正大了吧。」

  愁一像在斥责未佑似的,他伸手抓住未佑背后的领子,将未佑往后拉。

  未佑踉跄退了两三步,整个人呈现放空状态。

  他没办法说话,也没办法思考。

  小萤被告白了。

  这个事实令未佑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他们回来这里罗。」

  愁一这句话解开了未佑的束缚。

  「啊……」

  未佑的脑袋还没办法好好思考,但他知道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走吧。」

  未佑简短地说完后,顺着原来的路往回走。

  其实他很想马上用跑的,但跑起来会显得很不自然、也容易招来侧目。可是,他必需尽快离开现场。

  因此未佑死命快步疾行。他穿过网球场的旁边,直接冲进校舍后方。

  「呼……呼……」

  未佑气喘吁吁,但那不光是全力疾行的关系。

  而是他动摇和混乱的思考打乱了呼吸。

  未佑竭力深呼吸,设法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

  「……………………」

  站在身旁的愁一不发一语。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等未佑冷静下来。

  没一会功夫,未佑恢复冷静。

  他接受了小萤被别人告白的事实。

  「——好啦,你打算怎么做?」

  愁一只问这一句。

  被逼问的未佑像是要逃避问题似的,一言不发地走回第二保健室。

  「——喂喂。」

  愁一抓住未佑的手腕,把他叫住。

  「这样你也无所谓吗?你不是也喜欢六堂吗?」

  「可是,六堂她已经被告白了……再来就看六堂怎么回应对方了,我根本无能为力啊……」

  未佑撇过顽说。

  「所以你就打算咬着手指什么都不做?六堂说了,她希望对方给她一点时间考虑一下。这代表你可能还有机会,你还来得及在紧要关头赌一把啊。」

  方才冷静观察情况的愁一,把未佑没注意到的事实告诉他。

  「时机也差不多了吧,你从中学就一直喜欢她了耶。也该把你的心意告诉她了。」

  「我知道啦……」

  说完,未佑将愁一的手甩开。

  他瞥了愁一一眼。

  「可是,我现在还没打算向六堂告白。」

  因为尚有许多问题悬而末决。

  这件事也牵涉到愁一,不单是未佑自身的问题。

  未佑早已决定,如果有一天他要告白,一定会先告诉愁一。

  他要先确认愁一的心意。

  现在对未佑来说,也许正是告白的好时机。

  不过那是因为他看到别人对小萤告白,才打算表达自己的心意。

  因此未佑没办法说出口——他没办法为了这种理由,问出愁一究竟心系何人。

  他不能为了这种理由,把愁一的恋情也拖下水。

  「————呜。」

  未佑紧咬着嘴唇,背对愁一准备离去。

  「你想和中学时一样,期待小萤拒绝别人的告白吗?」

  身后的愁一不让未佑离去。

  「逃避能解决问题吗,未佑。你以为这种幸运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才没有逃避……」

  「那你说啊——你什么时候要告白?」

  「这……」

  「你现在不告白,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根本就不敢嘛,这就叫逃避啦。」

  愁一说。

  「这次也许小萤不会答应对方,但是我告诉你,你再这样保持沉默,小萤总有一天会被抢走喔?你这次也看到别人对她告白了,这绝对是一个契机,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好机会。你赶快下定决心吧,过去静止的关系开始产生变化了。之后,变化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再也回不了头了。所以你——」

  「……既然你这样讲。」

  未佑以低沉的嗓音说道。

  愁,既然你说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好机会。

  那么。

  「那换你去跟她告白啊。」

  「什么——?」

  愁一惊讶问道,未佑摇了摇头。

  没错,要是愁一你也喜欢六堂的话。

  那你不需要顾虑我,直接向她告白就行了。

  「我……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放弃六堂——」

  未佑话才刚说出口。

  他感觉到脸颊有一股沉重的冲击力,整个人往后摔倒跌坐在地上。

  愁一揍了他。

  未佑抬起头,看到愁一满脸怒容地看着自己。

  「竟然把别人当成逃避的藉口啊……」

  「……………………」

  未佑默默地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没有起身,更不愿面对愁一的眼神。

  愁一哼了一声。

  「好啊,你要把话讲成这样,那我就代替你去向六堂告白。我就跟她说,未佑那家伙好像很喜欢你,可不可以请你和他交往。」

  「——————」

  「反正掩护你的青春是我的使命嘛,帮你告白也算不了什么。」

  语毕,愁一转身离开。

  未佑无言地站了起来,他一把抓住正要离去的愁一肩膀。

  并且一拳打向愁一。

  「————呜。」

  这次换愁一被撂倒在地上。

  「……你又不懂我的心情,少在那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话。」

  未佑抓住愁一的衣领,用力将他揪起来。

  「我不想理你,你却越说越过火——」

  未佑话还没说完。

  愁一的膝击轰中未佑的心窝。

  未佑顿时岔气、无法呼吸。他跪了下来,止不住激烈咳嗽。

  「抱歉抱歉,一听到你又再找藉口,我的膝盖不小心动了起来呢。」

  愁一神色自若地说,他站起来俯视着未佑。

  愁一拍掉制服上的尘土说。

  「——来啊,接下来你还有什么藉口,说来听听啊?」

  「……你好样的。」

  语带不屑的未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哼!」

  未佑一拳打向愁一。

  愁一轻易地接下未佑的拳头,未佑的身体转眼悬空。未佑还来不及发现自己被摔,背部已经重重砸向地面。

  底下虽然是草地,但冲击力依旧强劲。

  五官扭曲的未佑正想起身反击,愁一以坐山式骑在未佑身上。

  「好啦、未佑,皮给我绷紧一点啊。」

  愁一的右拳带着戏谵的语气轰向未佑。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打过架了。

  看着瘫在地上、气喘不止的未佑,愁一茫然地思考着。

  未佑为了不输给自己,他下过各式各样的苦功,这点愁一很清楚。未佑不想输给愁一的心情,愁一比谁都了解。

  可是,愁一也有同样的心情,他也不想输给未佑。因此身为未佑的朋友和儿时玩伴,愁一为了回应未佑努力追赶自己的心意,他也不断努力自我提升。

  愁一认为这种事偶尔为之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自己和未佑都还是小孩子,没必要这么少年老成。愁一不希望未佑一味逃避、压抑自身的情感,最后落得后悔莫及的下场。既然他不听劝,那么自己就有责任将他打醒。

  也正因为如此,愁一才没有闪避未佑的拳头。他决定正面承受未佑独自埋藏在心里的苦恼,即使那是错误、迁怒的情绪也不打紧。现在的未佑需要一个可以尽情发泄他满腹抑郁的对象,愁一决定挑下这个担子。两人拳来脚往、不断互殴。最终先倒下的人是未佑。

  「…………呜。」

  「怎么样,未佑……有没有舒坦一点啊?」

  听到愁一的话,未佑缓缓张开双眼。他默默地将头撇开,彷佛在宣称自己尚未败北。

  未佑顽固的态度令愁一不禁苦笑。从小到大,未佑讨厌失败的个性始终没变。愁一耐心地等待未佑主动开口说出心里话。

  不久。

  「——愁。我啊,很喜欢六堂……」

  未佑调整好呼吸、全身放松躺在地上。他仰望着天空,开始娓娓道来。

  愁一也在未佑身边坐下。

  「……啊啊,我知道。」

  「我原本想告白的,但是……」

  未佑欲言又止,他的眼中摇曳着痛苦的光芒。

  愁一希望彼此能诚心以对、尽吐真言。他不想让未佑把痛苦藏在心里。只要继续保持沉默,未佑迟早会把理由说出来。但愁一也觉得,逼未佑把一切都说出来似乎有些残酷。

  本来,未佑是否对六堂告白,这应该交给未佑自己来决定。愁一在旁边说三道四、硬逼未佑表白也没有意义。如今未佑还不想告白,愁一却希望未佑尽快行动,这种想洼固然是愁一的一厢情愿。但是感情这种东西,若不把握适当的机会告白,很有可能会化为泡影。这一点愁一非常清楚。因此,身为未佑的朋友,愁一认为自己多少有些资格对未佑的恋情提供一些建言。

  而愁一期望的,不过是想让未佑表达他对小萤的心意罢了。

  愁一怀疑未佑不只是在逃避自身的感情,而是另有其他烦恼。愁一心想,自己如果有能力解除未佑的烦恼,那么他就该告诉未佑。

  「——哪一个才是原因?」

  「咦……」

  这句话令未佑心头一震,愁一干脆言明。

  「我是在问你,你无法对六堂告白的原因,是在第二保健室被某个人亲吻的关系、还是顾虑到我的原故啦?」

  「为、为什么你——!」

  未佑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完全就是被戳中心事的人才有的表情。

  愁一苦笑着说。

  「我早就看透你了。——你听好罗,有件事我要先声明。」

  愁一又说了。

  「我对六堂并没有抱持什么特别的情感。」

  「咦…………」

  「喂、你干嘛这么惊讶啊……」

  看到未佑的反应,愁一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或是随便道听涂说,总之未佑你误会了。」

  「————真的吗?」

  未佑以凄怆的眼神寻问愁一,他的眼神十分认真。

  看样子未佑误会自己喜欢小萤的情况,远比想像中更严重。

  愁一原先以为,未佑没有提起这件事,自己也不需要特意否定。怎料这个想法竟带来了反效果。

  因此愁一在此郑重否定。

  「真的啦,我并没有把六堂视为恋爱对象。当然,身为一个朋友和同学,我是蛮喜欢六堂的。」

  「………………」

  听到这句话,未佑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未佑的叹息,并不是在后悔或嘲笑自己的误解。

  「————太好了。」

  他以嘶哑的声音,发自内心地说道。

  那是饱受爱情和友情所苦的人,获得解脱的喘息。

  未佑庸人自扰、胡思乱想、作茧自缚。

  要说他愚蠢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愁一并不这么想。

  如果一个人有了心上人选能保持冷静,那只代表他用情还不够深。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保持冷静和理智的。

  那是足以令人疯狂的情感。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不需要顾虑我。若你还是不肯对六堂告白,那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也不会再逼你什么。但是万一六堂接受了对方的告白呢?像你这种会因误解而顾虑别人感受的人,我不认为你有办法横刀夺爱。再拖下去,你从中学就一直温存在心中的爱意,很有可能会就此夭折喔。」

  愁一断言道。

  「事情要是到了那个地步——你将会后悔终生。」

  「——————」

  未佑注意到愁一的话有多么语重心长。

  这也代表愁一过去曾失去温存在心中的重要心意。

  愁一露出一个苦笑后站了起来。

  他的嘴角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痛得皱起眉头。

  「未佑啊……我的脸很痛耶。」

  「我全身都在痛啊。」

  未佑也站了起来,将制服上的尘土拍掉。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嗯?对了,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被亲过啊?」

  「啥、你没自觉喔?未佑你有一阵子整天盯着女孩子的嘴唇猛瞧不是吗。而且还会红着脸唉声叹气,三不五时发出性感的叹息,被发现也很正常吧。」

  「真的假的……?」

  未佑听得目瞪口呆,愁一告诉他:「真的。」

  「但话说回来,我觉得你也没必要顾虑那个女孩。为了等她主动对你告白,而错失对六堂告白的时机,这种做法太蠢了。她要是真的喜欢你,就应该抢在你对六堂告白前,主动表示心意才对,现在的你总该能理解这一点吧。」

  「啊啊…………」

  未佑老实地点点头。

  他也顺便从愁一的话中,注意到了一个重大的事实。

  因为愁一刚才的语气十分笃定。

  「——难道,你知道偷亲我的人是谁吗?」

  「唉呀,你在这种时候特别敏锐呢,未佑……」

  现在的气氛很显然不适合说谎,愁一只好抓抓脸颊。

  愁一认为,这个时候顾左右而言他,反而会害未佑更加在意那个偷亲他的人,进而动摇刭他对小萤告白的决心。与其这样,倒不如老实承认会比较好。

  然而。

  「就算我知道那又怎么样?那个女孩连自己的心意都说不出口,只敢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吻你。你真的希望在她主动告白,从我口中知道她是谁吗?刚才我说要帮你对六堂告白,你不是揍了我吗?」

  愁一是在婉转地拒绝未佑。

  「呃、但是……」

  未佑一时间也难以放弃。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终于有人知道他亟欲追求的答案。

  一想到长久以来的苦恼得以解脱,也难怪未佑会想追问下去。

  不过。

  「…………也对。」

  说完,未佑用力叹了口气,随即苦笑道。

  「我不该向你打听这件事。假如我真的这样做,那么探人隐私的我、和揭人隐私的你,会在一瞬间变成最差劲的浑蛋。」

  「说得没错。反正,你就耐心等待对方表白吧。搞不好,你一向六堂告白,她就会忍不住自暴身份喔?」

  「你耍什么嘴皮子啊。」未佑吐嘈愁一的讽刺。

  「——或许,我主动发现她的身份会比较好吧,你说对吗?」

  「哇啊啊,你居然会说这么潇洒的话耶。意思是你有头绪是吗?」

  「怎么可能啊。」

  未佑想了一下又说。

  「可是,就如同你说的,她一定是没有勇气表达自己心意的女孩吧。可能是那种性格内向的类型——」

  或者是。

  「也有可能是那种个性超级强势而无法坦率的类型吧。就像我误会愁一的心意而有所顾忌一样,她可能也透过某个管道得知我喜欢六堂,才会说不出口吧……」

  「……你都推测到这个地步了,还猜不出对方的身份,这可真是罪过啊。」

  「嗯?你刚说什么?」

  未佑留意到愁一在小声地自言自语,于是开口反问。

  「没事。」愁一摇摇头。

  「好啦,我们也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未佑。我们现在这德性万一被老师看到,可是百口莫辩啊。」

  未佑也点头称是。

  「来第二保健室吧,伤口处理一下比较好。」

  「不用了。这点小伤我回家自己处理一下就行了。」

  愁一和未佑道别后分道扬镳。

  他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现在要是和未佑一起去她那里,那就太不解风情了。

  之后,未佑目送愁一离去,独自朝反方向前进。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这里是校舍二楼,位于西边走廊的最尾端。从这间无人使用的空教室,可以了望整个校舍后方。这位女孩为了寻找出外跑腿、迟迟未归的未佑而来到这里,她就是斗神璃亚。

  璃亚偶然在那里目击到未佑和愁一打架的光景。

  一开始璃亚本想制止他们两个,但她办不到。因为她一打开窗户,就听到了未佑和愁一的对话内容。

  两人宛如怒吼的对谈,令璃亚动弹不得。她不想听到那些话,却又无法制止他们,两人的对谈越来越激烈,最后大打出手。璃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发生冲突。

  等到两人打完架,璃亚再次听到未佑对小萤的心意。璃亚静静地关上窗户,她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始终无法离开那个地方,只能悄悄地凝视未佑他们的身影。

  「……………………」

  璃亚有苦难言,她知道这是自己和未佑之间的距离。当璃亚决意隐藏自己的心意、偷偷地暗恋他时,这就是她该有的距离。璃亚总算了解那个距离有多遥远。她终于发现,不管未佑抱持着什么样的情感、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自己所选择的,是永远无法触及他的距离。

  未佑离开后,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璃亚却无法追上未佑。

  不久校舍后方变得空无一人。璃亚像是被遗弃似的,独自伫立在放学后的空教室里。

  之后,璃亚向后退了一、两步,随即转身离开。

  璃亚走出空教室,在走廊下缓步前进。她的心里想要回去第二保健室,但她的脚步很沉重,彷佛身体在拒绝这个提议。

  现在回去第二保健室,势必会遇上回去疗伤的未佑。璃亚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和他说些什么才好。

  璃亚思索着,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尽管她心里拼命压抑的感情,是如此心系未佑。

  未佑回到第二保健室,室内只有寂静迎接他的归来。

  未佑本来很担心,自己这么晚回来,肯定会吃璃亚一顿排头。谁知璃亚不在,这有点出乎未佑意料之外。可是他转念一想,璃亚很可能满脸怒容地在校内寻找迟迟未归的自己,刚才放松的心情又抖了起来,未佑走向墙边的柜子。

  「只好自己处理了……」

  要替自己处理伤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够用上双手处理的部位,顶多就是脚部或腹部之类的地方。假如受伤的部位在手上,那么必然只能用单手处理。另外,手掌难以触及的背部处理起来,难度自然不在话下。处理脸上的伤口时,纵然可以双手并用,但边看镜子边处理伤口,动作难免有些左支右绌。自从加入保健部后累积了相当知识和经验的未佑,对于这些困难有了充分的理解。因此,他就算明知会被璃亚责骂,也想拜托璃亚帮忙包扎。

  从柜子里拿出急救箱放好后,未佑打开冰箱。

  时值夏季,为了预防中暑,保健部的冰箱里除了放有补充水分用的必备宝特瓶以外,还放有可帮助身体降温的特制物品。由于冰箱的制冰槽数量有限,况且燥热的身体也不适合以冰块急速降温。于是璃亚想了一个办法。

  「……啊、有了有了。」

  冰箱里塞着各色球体,未佑拿出了其中一个。

  那是一颗触感柔软、里面包着冰水的水球。拿这个直接冰敷,也不会像冰块那样过于冰冷,还可以把水球弄破,将冰水沾在毛巾上拿来擦汗。

  未佑单手拿着水球走到桌子旁边。

  「脸上贴个OK绷就行了吧,至于侧腹的疼痛是肋骨受伤吧……不过,包绷带又显得太夸张了一点。」

  话虽如此,万一事后被璃亚知道自己随便包扎的话,后果更恐怖。依照症状进行适当的治疗比什么都重要,美不美观尚在其次。如果固定患部能缓和疼痛,那么就该贴上镇痛贴、包上绷带。这是必要的处置手段,也是保健部成员当为之事。敷衍了事才是最愚蠢的行为,而且这也是璃亚最讨厌的事情。

  不过,要独自在身上缠绷带,这是一项需要技巧的作业。与其乱包一通,倒不如先处理那些自己能够治疗的伤口,剩下的再拜托璃亚帮忙,这才是最妥善的手段。首先,要在疼痛的地方贴上镇痛贴才行,就在未佑要打开急救箱的时候。

  「——抱歉打扰罗。」

  门外响起了敲门和进门的招呼声。

  耳边传来熟悉的甜美音色,令未佑不禁心跳加速。

  来访者怯生生地打开房门,她是穿着网球服的少女,小萤。

  「结槻同学……你在吗?」

  小萤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她来到了房间里面。

  然后,她看着未佑。

  「啊、你在啊……太好了——?」

  小萤看到未佑,顿时吓得全身僵硬。

  「你、你的脸怎么了?还有你身上的白袍怎么脏成这样?」

  小萤焦急地跑到未佑身旁。

  她担心地问未佑。

  「那个……我先确认一下喔,这是斗神同学弄的?」

  「呃、你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啦,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未佑苦笑道。

  「这是、我和愁有点……」

  「久濑同学……?你们打架了吗?」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为什么你们会……原因是什么呢?」

  「……呃。」

  未佑含糊其词、无法回答。

  小萤并不知道她就是未佑和愁一打架的原因,未佑也不晓得该如何说明这个问题。

  除此之外,未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焦虑。虽然多亏愁一的帮忙,心情稍微舒坦了一点,但未佑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和觉悟。他不知道在目击了那样的告白场景以后,自己该如何面对小萤。

  他本想等包扎完成后找个地方独处,再面对自己的内心找出解答,思考是否该做出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举动,或是永远后悔下去。

  当然,未佑也知道自己应该告白,事实上他也是这个打算。

  再来就只剩下觉悟了,和小萤面对面告白的觉悟。

  少了这份觉悟,任何事情也无法起步、任何问题也没办法结束。

  而现在,小萤就在自己眼前。眼下的状况逼得未佑必需尽快做出觉悟。

  「——总之,因为我说了一些很窝囊的话,所以才会被愁一教训了一下……他要我振作一点啦。」

  总之,我们已经没事了。未佑说。

  但小萤还是很担心。

  「你自己有办法包扎吗?不然我帮你——」

  「谢啦,不过我没问题的,这些伤没有这么严重啦。」

  未佑拒绝了这项令人高兴的提议。

  能让喜欢的女孩帮忙疗伤,这可是最棒的享受。

  但小萤不懂正确的处置方法,即使未佑能接受她难得的好意,璃亚也未必能谅解。这并不是小萤的问题,主要是因为这里是第二保健室,几事关系到处置伤患或照顾病人,璃亚绝不能容忍有丝毫的马虎。这里既是璃亚的圣域、也是璃亚的战场。未佑不忍心看到小萤好意帮自己包扎的镇痛贴和绷带,之后全部被璃亚拆掉。

  「对了,六堂你怎么会来这里呢?有什么地方受伤了是吗?」

  未佑寻问小萤,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很做作。

  小萤来这里的理由连想都不必想,肯定和刚才的告白脱不了关系。恐怕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才会来找璃亚商量吧。小萤除了知道璃亚接受恋爱和各种烦恼的咨询以外,她也很清楚璃亚有多可靠。所以她才会来到第二保健室。

  这时候,小萤有些拘谨地开口。

  「——嗯……我有一点事情,想找结槻同学商量。」

  「咦——找我……?」

  小萤意外的回答,令未佑的思考当机。

  他完全没想过,小萤竟然会来找自己商量事情。

  他不懂小萤指名自己的理由。

  未佑不自觉沉默了,小萤害羞地撇开视线。

  她大概以为未佑的沉默,是在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小萤双颊略带红晕,开始说道。

  「今天啊……我被男子网球社的学长告白了。他说想要跟我交往……」

  「……………………」

  未佑知道这件事,他事先就知道了。因此他才会像这样待在这里。

  但他不懂为什么小萤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未佑不能理解,他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小萤看着他的眼睛。

  她凝视着未佑的双眼问道。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呜。」

  这个过于残酷的问题,令未佑倒抽了一口气。

  未佑做梦也没想到,小萤居然会找自己商量这个问题。

  「你问我该怎么做……」

  未佑说完忍不住撇过头,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小萤的表情。

  小萤看着未佑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未佑反而看不出小萤真正的用意。他不知道小萤是想要自己推她一把?或是想要自己阻止她?未佑也怀疑,小萤会拜托自己这种事情,是否代表自己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或者刚好相反?

  璃亚接受的恋爱咨询,未佑也参与过好几次。来寻求咨询的人中,有些人不晓得该如何告白,也有人被告白后不知所措。未佑在混乱的思绪中,尽可能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咨询的时候,通常不外乎是问当事人是否想和对方交往,或是有多想和对方交往。再不就是告诫当事人,如果以轻慢的心情和对方交往.很可能交往后会情路坎坷之类的。

  ——换言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意如何之类的。

  咨询的建议大致上都是固定的,关键在于引导出当事人的心意,而不是叫对方自己去思考。让当事人说出他们自己从没深入思考过的情感,可以令他们慢慢了解自己的心意,并且多少能消除当事人不安的心情。璃亚就是藉这样的方法获得来访者的信赖。

  未佑也想效法璃亚的方法,但他办不到。

  毕竟,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

  而是他一直暗恋的六堂萤。

  「……………………」

  漫长的沉默过去了。

  小萤依然在等待沉默的未佑开口。

  彷佛深信未佑一定会说些什么似的。

  但未佑一言不发,徒然虚耗光阴。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我知道了。」

  小萤简短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喔……忽然找你谈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自己决定才行呢……」

  小萤说完后站了起来,转身背对未佑准备离开房间。

  「————」

  看着小萤的背影,未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似曾相识的情景。

  未佑永远也忘不了。以前小萤曾像现在这样来第二保健室求助,结果他没有留下小萤。最后,小萤不支倒地。

  然而,现在和当时有一个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眼前的小萤没有发出极限的铃声。但这不代表现在放她离开是正确的决定。

  「……………………」

  未佑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于小萤提出的问题,他没有正确答案。

  小萤该怎么做——这个答案只有小萤自己知道。

  至于自己现在该怎么做,这个答案未佑很清楚,愁一刚刚才告诉他,一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方法。

  那个向小萤告白的网球社男生的心情,未佑也能感同身受。

  对方鼓起勇气告白,未佑认为他的心意值得尊敬。

  比起自己从中学以来只敢暗恋小萤、不敢开口告白要强多了。

  ——但这不等于自己必需要放弃,绝对不是。

  愁一说过事已至此,再也无法回头了。他说得没错。既然有人和自己一样喜欢小萤,那么打从对方向小萤告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人要受到伤害。

  差别只在于受伤的人是自己或对方,也有可能两败俱伤——

  当然,未佑若想逃避问题的话也不是办不到。他也可以像过去一样,赌小萤拒绝对方的可能性。但未佑放弃了这个选项,因为他不想输,他不愿意输给那个对小萤告白的人。

  未佑舍弃了那些义正词严的违心之论,理由是他不想受伤。与其让自己受伤,他宁可下定决心来牺牲别人,这并不是什么卑鄙的行为。万一这么做会造成自己受到伤害,未佑也能欣然接受,他唯独不想后悔。

  因此,未佑反射性地抓住小萤的肩膀。

  「————拒绝他吧。」

  等未佑回过神来,他已经对小萤说出这句话了。

  小萤缓缓转过身,她以双眼凝视着未佑,确认未佑的真正心意。

  未佑也不躲避小萤的目光,他直视着小萤的双眼。

  他决定要告白,把自己从中学以来深藏的心意告诉小萤。

  未佑正要开口——就在这时候。

  「——我知道了。」

  小萤先有了反应。

  未佑还来不及开口,小萤先说道。

  「既然结槻同学这么说……那我会拒绝他的。」

  「咦…………?」

  小萤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给未佑重重的一击。本想告白的未佑,脑袋剧烈摇晃。

  未佑不自觉地想深究那句话的用意,他想确认小萤的心意,也想直接对小萤表白自己的感情。同时,未佑又感到很犹豫。刚才,那个网球社男生的心意就此被断送了。这下子他的心意再也无法传递给小萤。

  未佑目睹了这残酷的一刻。他已经有了觉悟,就算不惜伤害别人也要表白自己的心意、达成自己的心愿。然而,当他看到有人注定被恋爱伤害的那一瞬间,他实在没办法抱持事不关己的态度,告白的话语便再也说不出口。

  小萤站在无话可说的未佑面前,缓缓低下头。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未佑的胸膛上。

  「————」

  那一瞬间,两人之间的气氛产生了变化。

  未佑全身僵硬,喉头鼓动。

  小萤以毫无防备的姿势站在他面前,未佑强忍着想要抱紧小萤的冲动。他将双手放在小萤的肩膀上,想先寻问她的真意。

  小萤将脸抬起来。

  「……那个啊、结槻同学。」

  樱桃色的薄唇呼喊着未佑。

  小萤仰望着未佑,她的脸庞近在咫尺,未佑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两人视线交错,未佑完全无法动弹。

  「六堂…………」

  未佑以嘶哑的声音勉强唤着小萤。

  下一秒,第二保健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小萤和未佑急忙分开,进到室内的璃亚皱起眉头说道。

  「…………这股尴尬的气氛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你在说什么啊,这是你的错觉啦。对、对了,你跑去哪里了?」

  焦急的未佑顾左右而书他,他故意岔开话题想掩饰满脸通红的模样。

  璃亚以冷淡的视线看着未佑。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才对。你出去跑腿一直都没回来,害我担心得出去找你。」

  「这、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

  听到璃亚意外的回答,未佑有些不知所措。

  璃亚一看到未佑受伤的面孔,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担心果然应验了……你这次又去视奸哪个社团啊?」

  「我脸上的伤不是偷窥被抓起来盖布袋的关系啦!」

  未佑难以置信地吼道,璃亚也同样难以置信地回答。

  「那你到底是干了哪种奸啊?」

  「我什么奸都没干啦!还有,什么叫作担心果然应验了?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眼光在看我的啊?」

  「咦、讨厌啦,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你要我在这里说出来?说出来真的没关系吗?」

  「你给我等一下。你那讲没几句就偷看我的火大表情是怎样啊!你这样会害六堂误解啊!」

  「呃、我没有误解啦……」

  璃亚无视小萤挥手否认,她哼了一声说道。

  「我管你误不误解、污不污钱啊。」

  「我又没有说要污钱。」

  「只不过出去跑个腿,也能花这么久的时间,你这家伙是乌龟喔。瞧你这德性,等到真正忙碌的时候,你岂不是忙得手麻脚断?」

  「你说那什么话啊?正确说法是手忙脚乱吧。」

  未佑立刻吐嘈。

  未佑一张嘴,破裂的嘴角隐隐生疼,痛得他皱起眉头。

  璃亚为了确认未佑的伤势,伸手触摸他的脸庞。

  「嘴巴都受伤了还这么爱抬杠。」

  「那你不要尽说一些逼人家对你吐嘈的话嘛……呜。」

  伤口被指尖碰到,痛得未佑倒抽了一口气。

  璃亚确认过未佑的伤势之后,将桌上的水球丢给未佑。

  「总之,你用这个冰敷脸上肿胀的部位吧,我先帮你消毒满是擦伤的手臂。」

  璃亚从桌上的急救箱中拿出消毒液。

  她站在未佑面前,转头瞟了旁边一眼,她的视线望向站在一旁的小萤。

  「六堂,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呃……我稍微有点事情要找结槻同学商量……」

  小萤斟酌用词来回答璃亚的问题。

  「……是吗?」

  「啊、啊啊……是啊。」

  璃亚讶异地问着未佑,未佑点头如捣蒜。

  未佑无法告诉璃亚,小萤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她。

  因为小萤是来找自己商量的。

  未佑偷偷看了小萤一眼,小萤发现未佑的视线,脸上露出微笑。

  「——对了,其实这也算不上咨询的谢礼啦,要是你不嫌弃的话,这个周末要一起去看电影吗?」

  小萤很干脆地说道。

  「我爸爸因为工作的关系,拿到了几张电影票。」

  「咦——」

  这该不会是约会……?未佑有些惊讶。

  「啊、还是你已经有约了?你要和久濑同学出去玩是吗?」

  「没、没有……我没有什么约啦。」

  小萤担心地问道,未佑赶紧否认。

  看到未佑的反应,小萤松了一口气。

  「真的吗?那就这么决定罗。」

  小萤说。

  接着她向璃亚确认。

  「——没问题吧,斗神同学?」

  「……………………」

  「……………………」

  璃亚沉默不语,未佑自然也默不作声。

  小萤问完以后也不讲话。

  室内构成一幅异样的光景,璃亚和小萤凝视着对方,未佑在一旁眺望她们。

  「…………………………………………」

  「…………………………………………」

  「…………………………………………」

  意外降临的沉默,让未佑感到浑身不自在。

  未佑不能理解,为什么气氛感觉起来如此沉重?

  话说回来,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璃亚的同意吧。当然,璃亚的确是未佑所属的保健部部长就是了。

  终于,被质问的璃亚打破了沉重的静默状态。

  「…………其实你也不用征求我的同意,随你高兴就好。」

  听到璃亚这么说,小萤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她低着头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安心地说了一句:「太好了。」

  「…………六堂?」

  未佑唤了小萤一声。小萤把头抬起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那、结槻同学,记得要把时间空下来喔。」

  「啊、啊啊……」

  未佑点点头,小萤向他告别后离开了第二保健室。

  小萤离开第二保健室后,未佑放空了好一会。

  他接受璃亚的治疗,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他的思考跟不上突如其来的发展。他只知道小萤被告白了,而自己也想对小萤告白。但他不懂的是,为什么自己会和小萤约定假日一起出去玩。

  这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未佑有种愧疚的念头。未佑刚才叫小萤拒绝那个向她告白的人。就算未佑的行为对那个人造成伤害,那也是未佑想对小萤告白才会那样说的。但在未佑告白以前,小萤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她说她会拒绝对方的心意。未佑目睹了自己以外的某个人失恋受伤。而现在,未佑还停留在安全地带。

  未佑不知道自己这种没有勇气告白、却否定别人告白的举动算不算「卑鄙」。

  「……………………」

  随着思考越来越清晰,未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未佑觉得自己当时应该告白的。在拜托小萤拒绝对方后,自己应该对小萤告白。不单是让小萤拒绝对方,而是请小萤和自己交往。当时应该要这样告白才对。

  主意既定,未佑下定了决心。他告诉自己还有机会,这个礼拜天已经约好要和小萤一起出去坑了。一定要趁那个机会,对小萤告白。

  ——要让六堂萤知道,结槻未佑喜欢她的心意。

  等璃亚在未佑的脸上贴完镇痛贴,未佑也差不多在心中偷偷地做出了决定。

  「…………恭喜你呢。」

  一直默默帮未佑疗伤的璃亚,盖上急救箱后站了起来。

  她转身背对未佑,缓步走向柜子。

  「恭喜你终于能达成心愿,和六堂约会了呢。」

  「……嗯、这么说也对啦。」

  未佑摸着脸颊,确认镇痛贴的触感。他看着璃亚的背影。

  璃亚打开柜子收拾急救箱,未佑看不到璃亚的表情。

  未佑的视线望向正面的桌子。

  沉默再度降临第二保健室。

  「——你要向她告白吗?」

  未佑听到璃亚在寂静中刻意压低音量的疑问。

  未佑头也不回地回答。

  他看着窗外的夏季风景说。

  「是啊……」

  未佑点点头,简短地表示肯定。那也是未佑确认自己心意的举动。

  他在提醒自己,长期以来一直温存在心中的思念,终于到了表白的时机。

  「呐……想不想练习一下?」

  「——咦?」

  未佑不太理解璃亚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地转头看着璃亚。

  不知不觉问,璃亚已转身面对着未佑。

  她的表情十分平静。

  「这是你第一次告白对吧?失败的话不是很糗吗?」

  所以。

  「所以,你就把我当作六堂练习一下如何?」

  「——————」

  未佑倒吸了一口气。

  窗外的薰风轻轻吹拂着璃亚的长发。

  璃亚的眼神带着某种凄楚的神色。她凝视着未佑,美丽得令人动容。

  璃亚身上散发出不同以往的氛围,未佑忍不住将视线撇开。

  「不……不用了,拿你来练习感觉挺过意不去的,况且找别人当练习对象,大概也没有什么练习效果吧……」

  对心上人告白时的紧张、焦躁、哀伤、愉悦,这些情感只有在对本人告白时才能感受得到。当然,有些技巧的确可以帮助自己顺利告白,但未佑并不想依赖那些东西。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需要那种技巧。万一到时候紧张到无法顺利表白,好歹那也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尽的最大努力。

  想不到璃亚竟说出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那不然……练习接吻如何?」

  「接——你、你在说什……」

  未佑听了不禁心跳加速。璃亚好像也受到影响似的,羞得满脸通红。

  「告、告白的练习如果不行,那接吻总该没问题了吧。接吻反而比告白更讲究技巧。技、技术太差的话,女孩子会对你幻灭喔。」

  璃亚稍微将脸撇开。

  「不过,技术太好也给人很花心的感觉,带有一点青『色』感觉比较好吧?」

  「你当我是彩色吉祥物喔。」

  未佑顶着一张红脸吐嘈,这时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发现和平常散发不同气息的璃亚,究竟在盘算什么。

  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简单来说就和平常一样。

  未佑认为璃亚和平常一样,只是在戏弄自己罢了。如果未佑露出脸红的困扰表情,璃亚一定会毒舌地说:「你在期待什么啊。」反正不管未佑如何辩解都讲不赢璃亚,璃亚应该是想和平常一样找自己拾杠吧。

  难得璃亚投了一颗罕见的变化球,未佑回应的态度也刻意改变了一下。

  他轻轻闭上眼睛。

  「啊啊、说得也是……那就麻烦你啦。」

  「………………呜。」

  未佑感觉到璃亚倒吸了一口气,他在内心里窃笑。

  他第一次成功戏弄璃亚,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开玩笑的吼,我才不会一直、」

  我才不会一直被你整咧——未佑正要把这句话说出口。

  可是他愣住了。未佑抬起头时,看到璃亚的脸庞就在自己眼前。

  「咦——」

  未佑的意识瞬间产生了一段空白。

  璃亚的脸庞慢慢贴近,未佑却动弹不得。

  接着——两人的嘴唇悄然重叠。

  这次未佑被柔软的触感和温度所束缚。

  因此,未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璃亚的脸缓缓靠近。

  看着璃亚的双眼紧闭。

  看着璃亚亲吻自己。

  未佑全身无法动弹,是璃亚主动结束这次接吻。

  「嗯……呼……」

  璃亚的口中发出甜蜜的叹息,她的嘴唇缓缓离开未佑。

  接吻过后,两人静静地凝视彼此。

  ——不久,未佑意识的空白回复了。

  他放声哀号,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我、我、我说、我说你啊、你到、到底、到底在做什么啊!」

  「什、什么嘛,是你拜托我的耶。」

  璃亚的脸也红了。

  「哪有人真的亲下去的呀!」

  想不到璃亚为了戏弄自己,竟然真的和自己接吻。

  做出这种自爆恶作剧的璃亚说。

  「谁、谁叫你这么疏于防范啊……这就是你小看我的下场。」

  璃亚哼了一声后把头转开,准备快步离开第二保健室。

  「喂、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洗、洗手间啦,笨蛋!」

  璃亚用力关上房门,室内响起了响亮的摔门声。

  独自留在第二保健室的未佑呆了半晌。

  「为什么……」

  未佑不经意地自言自语。失去了质问的对象,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他跌坐在地上,连地板冰冷的感觉似乎都离他很遥远。

  未佑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呜。」

  未佑的脸顿时感到燥热难耐,他这才理解自己和璃亚接吻的事实。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心脏像在敲钟一檬剧烈鼓动。

  未佑连忙闭起眼睛、咬紧嘴唇。他拼命想忘掉璃亚的嘴唇残留下来的柔软触感。

  「惨了……」

  未佑根本忘不掉。他一松开牙齿,刺痛的感觉在嘴唇上扩散开来。

  这么做反而令他的嘴唇更加敏感,连空气柔软的触感都能明确感受到。

  那股麻痒的感觉像在接吻一样。

  鲜明的记忆在未佑的脑海里苏醒。两人接吻时,璃亚近在眼前的接吻表情深深烙印在未佑的脑海里,想忘都忘不掉。

  「冷静一点啊……」

  未佑先试着深呼吸。

  别慌张啊,之前不是也被吻过吗?这次是第二次了,春天那一次可是初吻,冲击应该比这一次大才对啊。对了,那一次我也很慌张,但不也撑过来了吗?

  ——对了,当时我是——。

  「…………咦?」

  未佑试着回想自己当初是如何撑过来的,但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回忆起了初吻的触感。触觉远比常人敏锐的未佑,能清楚记得身体经历过的感觉,而且绝对不会忘记。如果是敏感的嘴唇碰过的触感,那就更不可能忘记。这就是结槻未佑这个人所背负的、身为HSP的悲哀宿命。

  这是未佑第二次的接吻经验,他一点也不习惯这种感觉。

  因此,他更能详细比对这两次接吻的触感,就好像核对指纹一样。

  「不会吧……」

  未佑这次真的愣住了。

  藉着敏感的嘴唇,未佑回忆起过去接触过的触感。而现在残留在嘴唇上的感觉。

  和那一天,在午休时偷亲自己的嘴唇触感一模一样。

  未佑发现了事实的真相。

  「斗神……」

  未佑轻呼着那个名字。

  他发现自己初吻的对象——竟是璃亚。璃亚逃到没有人的女厕里,进入最里面的隔间。

  她将自己置身于无人的空问里。

  「怎么办呐……」

  璃亚自言自语。

  没想到……自己居然亲吻了未佑。

  这件事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璃亚的思绪陷入极度混乱。

  璃亚以紧握的左手碰触嘴唇。那股温度相当真实,现实不允许她欺骗自己。

  「我真是……笨蛋……」

  璃亚以泫然欲泣的语气,说出她对自己的厌恶。

  如果是平时的璃亚,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平时未佑要是敢戏弄璃亚,璃亚会反过来戏弄他,让他大感狼狈,心绪动摇,顺便享受他慌乱的反应。

  但是,唯独今天办不到,璃亚实在没办法忍耐。

  原因是,她在第二保健室外面听到了未佑和小萤的对话。

  在那之前,她又目击到了未佑和愁一打架的场景。

  她强烈感受到未佑和小萤的情感,连带自己的情感也跟着无法自抑地膨胀。

  因此当璃亚看到未佑和小萤差点要接吻的时候,她忍不住冲进房里。璃亚没打算替自己的行为找藉口,她确实妨碍了他们二人。

  紧接着,璃亚看到未佑闭起眼睛,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样,身体自行动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亲吻了未佑。

  因为,未佑和小萤一旦约会,自己的恋情也即将要结束了。

  所以当她看到未佑毫无防备的嘴唇,便再也按捺不住。

  怎么办?这下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去面对未佑?

  「……唉。」

  璃亚的口中不禁流露出温热的叹息。

  不过,璃亚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幸亏今天是礼拜五,明天开始就是周末,可以稍微和未佑保持一点距离。要想办法在这一段时间内恢复冷静,重拾平日的自己。

  就在璃亚重新整理好心情的时候。

  她的手机恰巧在这时响了起来。

  璃亚打开折叠式的手机确认液晶萤幕,上面显示未知来电的讯息。

  「————」

  璃亚眯起眼睛,按下通话按钮。

  「喂……」

  璃亚以冰冷的声音接听这通电话。

  她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嗯……可以,没问题。我知道了……那就礼拜天的下午见面吧。」

  说完,璃亚盖上手机。

  ——这样就好。

  璃亚闭上眼睛,稍微叹了一口气。这下自己也和未佑他们一样,要在礼拜天约会了。现在没有心情思考其他事情了,明天要事先做好准备才行。对方太小看自己了,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没错,我是暴力南丁格尔。

  谁敢阻拦我,绝不轻饶。

  胆敢与我为敌者,一定要让他后悔莫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