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羔羊们的圣诞夜 欲望巡礼

  “——我们听到一些不太对劲的消息。”

  当天二十三日的晚上七点,我们和小兔、漂撇学长在<I·L>会合。

  本来以为是糖果,吃了以后发现是小石头,想吐出来,却又因为某些身不由己的理由而无法吐出——学长带着可窥知这般心境的不满神情,开始对高千与我说明。

  “我们四处打听以后,发现绘理最近曾和大和见面。”

  我偷偷窥探高千的表情,她似乎不太惊讶,甚至像是早已料到,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是在什么场所见面?”

  “什么场所嘛,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有人说看到在他们走在街上,有人说看到他们一起喝咖啡——”

  “还有人说,”小兔补充:“在百货公司地下的超市看到他们。”

  “他们在那些地方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在说话。”

  “具体上是说什么?比方说,大和要求绘理复合之类的?”

  “不,我也这么想,所以特别问过;听说他们的气氛看起来并不凝重,而是非常融洽。虽然没人听到具体的谈话内容,但感觉上就像是老情人偶然在街上碰面,站着闲聊或去喝杯咖啡。”

  “会这么想,是因为大和穿着西装,当时又是上班时间,看来像是跑业务时碰巧遇上绘理。”小兔再度补充。“所以大多数的人见了都没放在心上——大多数的人没有。”

  见小兔刻意卖关子,高千决定先将内容做个汇整。

  “不过,照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当然不只见过一次面吧?”

  “关键就在这里,碰巧看到的人都以为他们只有见那一次面,但既然看到的人不只一个,便代表他们见过好几次面——不是碰巧,而是约好的。”

  说句无关紧要的话,高千是在今天下午委托漂撇学长调查的,至今不过历经数小时,他竟能找这么多人问出这么多消息;虽然漂撇学长平时便交游广阔,消息灵通,但情报收集能力能强到这种地步,己足以称为才能了。

  “这么说来——”

  高千给人的印象,则是打一开始便明白口中的不是糖果,而是小石子,且知道不能吐出,已做好吞入腹中的觉悟。

  “和鴫田老师订婚后,绘理似乎仍与大和藕断丝连。”

  “看来是这么回事。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根本是荒唐至极;因为在我打听的对象之中,有一个竟然是在昨天看到他们的。”

  “昨天?那就是二十二日了?”

  要说二十二日,不就是绘理与鸭哥相偕到漂撇学长家召开最后一次婚宴讨论会的隔天吗?在那之后,绘理竟然又若无其事地去和大和“密会”?

  “而且,看到的人就是小池。”

  小池先生和我们一样是安槻大学二年级生,他虽是本地人,但家住邻镇,现在人应该不在学校附近。

  “咦?你还跑到小池先生家打听啊?”

  “不,我并不是特别去找他,只是想跟那一带的人打听一下,所以开车过去。结果路上小兔说她肚子饿了——”

  “咦?学长,这和事实不符。是你先问我:‘欸,你肚子会不会饿?’我只是表示赞同而已。”

  “意思还不一样?总之我们就进了附近的中华料理店,当时碰巧小池也在那里吃拉面。”

  小池先生四字,其实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外号;这个外号便是源于他微胖、戴眼镜及自然卷的外观特征,还有他异样执着于拉面的嗜好。没错,他和世界名作“哆啦A梦”作者笔下的漫画“小鬼Q太郎”中那位总是捧着拉面碗公的神秘老爹——小池先生一模一样。

  听闻小池先生吃拉面,一般人或许觉得不足为奇;其实他虽然满口拉面经,却鲜少让人看见他吃拉面的场面。有时他到<I·L>会点拉面,但那是他知道没提供这道餐点而开的玩笑。据说这是因为——

  “那小子其实挺在乎他和漫画里的‘小池先生’相像之事,要是又捧着拉面碗公,更是一模一样;所以其他面类便罢,唯独拉面,他是不在人前吃的。”

  但这次他却被小兔及漂撇学长“逮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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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怎么搞的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发现进入店内的小兔与漂撇学长,小池先生相当慌张;他没想到会在自家附近遇上学校的朋友。据说他因此被刚入口的拉面噎着,面条还从鼻孔跑出来,真是教人同情,

  “什么叫怎么搞的?”当然,漂撇学长根本不管店内空空荡荡,仍旧一直线地走向小池先生那一桌,坐了下来。“是我啦!是我!你忘了恩人的长相啦?”

  “学、学长哪是我的恩人啊?”

  “我看是NG吧!”小兔一面在学长身旁坐下,一面损了他一句。本以为她要帮小池先生的腔,谁知并非如此。“对了,小池先生,之前的事怎么样了?”

  “咦?什么之前的事?”

  “和小伦的约会啊!”

  小池先生这回噗地一口喷出为了治噎而喝的水。“我、我又没约会!”

  “咦?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约好和她见面?”

  “结果他临时说不去了。”

  “咦?好、好可怜!太悲惨了!小池先生,为什么?”

  “算了、算了。反正我这种人……”

  “搞什么,亏你说得得意洋洋,结果被甩啦?谁教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校花的主意!蠢蛋!”

  “有什么关系啊!别管我啦!对了,今天的组合真稀奇耶!竟然是学长和小兔。”

  “为什么?小兔和我的组合哪里奇怪了?”

  “匠仔他们咧?还有,你们在这里干嘛?”

  “哦!这件事啊!反正都碰上了,我就顺便问问你吧!是关于绘理的事——”

  “绘理?绘理怎么啦?难道她抛弃鸭哥,和大和重修旧好了?”

  “咦?”

  这会儿轮到漂撇学长与小兔把刚入口的拉面喷出来,真是肮脏。

  “为、为什么你这么想?”

  “咦?果然是这样啊!我早就怀疑了。”

  “这么说来,你有什么具体的根据啰?”

  “不,其实是在昨天啦!我不小心看见了。”

  “看见什么?”

  “当然是绘理和大和两人啊!”

  “在哪里看见的?”

  “附近的影带出租店。”

  这么说来,岂不表示绘理与大和是刻意选择远离大学的场所偷偷幽会——小兔与学长似乎也有此疑惑。

  “不,起先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我躲着看了一会儿以后,越看越怪——”

  “慢着。”

  “咦?”

  “既然你起先不觉得奇怪,干嘛躲起来偷看啊?”

  “不,这是因为,呃……因为我觉得有点尴尬……”

  “啊?为什么?”

  “我、我正好在成人影带区啦!”

  “哇哈哈哈!”小兔忍不住大笑。“这么严肃的场面,被你这么一搞,都紧张不起来啦!”

  “可、可是,多亏我躲起来,才能听到这么有趣的话题啊!”

  “有趣的话题?什么话题?”

  “其实也不算话题,该说是场面吧!大和他啊,该怎么说啊?他摸了绘理——”

  “摸绘理?怎么个摸法?小池先生,你不用顾忌,说清楚一点嘛!反正在公共场所,也做不出多猥亵的动作啊!”

  “话是这么说,但想到她已经订婚了,那动作也可算是相当猥亵。因为大和竟然摸绘理的屁股。”

  “哇!”

  小池先生表情严肃,手上却做出摸圆形物体的动作;那模样实在太过可笑,教小兔忍不住欢呼起来。

  “不过,那是什么感觉?是用强的?还是在开玩笑?”

  “我不清楚,应该比较接近后者吧?因为绘理一边笑,一边拨开大和的手,还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呃,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嘛……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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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忍耐一下就好了?”高千陷入沉思,因此我代为发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谁晓得?小池只听到这句话,很难推断。”

  不必急,只要再忍耐一下,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因为鸭哥不久后就会死……套用这种悬疑剧里的坏女人式解释法,倒也不是说不通。

  “——可是。”漂撇学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毅然说道:“假设绘理和大和两个人想复合好了;没错,小鸭的存在会碍事,但也不必杀了他吧?在干这种蠢事之前,可以先试着解除婿约啊!”

  “的确,你说得没错——”

  “不过,要说绘理和大和偷偷见面,与这次小鸭的事完全无关,我又觉得又不太可能。”

  “照常理判断,确实不可能。假如绘理和大和那么常见面,或许鸭哥本人曾亲眼目睹,或听说过这回事呢!”

  “没错。”漂撇学长宛如不小心咬到嘴里的“小石头”而断了牙一般,露出窝囊的表情。“问题就在这里啊!”

  “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受了打击,他才寻死的?”

  “也就是说,根本不是杀人未遂,真的是自杀未遂……”

  白天力主鸭哥不可能自杀的漂撇学长,见了这种发展后,似乎也不得不承认鸭哥有足以寻死的理由。现在的他便像不知如何处理口中“断牙”一般,表情阴郁。

  “……很遗憾,我不得不说,很有可能。”

  “那,鸭哥果然是——”

  “可是,小鸭为何选在<御影居>跳楼?要跳楼,那小子刚买的房子不就是十二层高的大厦吗?干嘛大老远跑到<御影居>去?”

  “因为鸭哥去年平安夜曾目睹此村华苗小姐自杀。”

  “咦?啊!对、对喔!没错。”

  “那时的景象应该也在鸭哥心中留下了相当鲜明强烈的印象。我想,可能是他动起寻死念头时,被现场的‘磁力’给吸引过去了。”

  “唔……说得也是。再说,那小子前天在我家时也听到了你们说的话;就是五年前在同一个地方也发生过离奇跳楼案的事。”

  关于五年前那个案子,其实一点也不离奇,只是遗书因某些缘故被销毁而已;但高千与我都无意告诉漂撇学长。我并非想隐瞒;高千不说的理由我不清楚,我只是不愿再忆起鸟越和见而已。

  “去年的案子也和五年前一样,是没留下遗书的自杀。”

  至于华苗小姐一案,虽然不似鸟越一案得到了明确佐证;但“对来马先生的眷恋令她体认到父亲的束缚依旧存在,从而绝望地冲动自杀”的假设应该无误。

  不过,这件事我依旧无意对漂撇学长说明,因为我也不愿忆起此村正芳。我想高千应该也有相同感受。

  “那小子听了那番话以后,或许觉得是命运的安排吧!因为他也打算不留遗书自杀。小鸭肯定认为旁人无法理解他寻死的动机。未婚妻想和从前的男友复合,的确是原因;但要是他照实写在遗书上,或许只会被人轻蔑,说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所以他决定不留遗书。就在这个时候,他得知<御影居>曾连续发生没留遗书的跳楼案,因此他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换个说法,就像匠仔说的一样,被‘磁力’吸引;既然不留遗书,就选在那里自杀好了。说不定连‘礼物’都是他为了将自己的死神秘化,才刻意模仿过去跳楼案的特征;因为他不愿面对未婚妻背叛的事实。”

  换句话说——虽然还无法断定,或许这一连串的案件其实全是自杀(严格说来,鸭哥是自杀未遂)。我有这种感觉。

  由于都未发现遗书、自杀动机都是旁人难以理解及自杀现场相同等因素,让人怀疑是伪装成自杀的连续杀人;但说穿了,不过是因为第一号自杀者鸟越久作的遗书被隐藏起来,才引发了一连串的离奇现象。

  后来的华苗小姐及鸭哥是基于各自的苦衷而没留下遗书。换句话说,一切都是偶然。华苗小姐只是在前往<御影居>造访住在最上层的来马卓也时,为突发性的绝望感侵袭,冲动跳楼;而鸭哥则是——

  叮铃!铃铛声响起。我漫不经心地抬起视线,原来是药部小姐。

  平时圆润的她,此刻双颊却显得有些凹陷,脚步也变得蹒跚不稳,从她平时的快活形象完全无法联想。见她如此,我突然明白了。

  她去探望过鸭哥——

  “药部小姐。”高千也发觉了,慌忙奔向她。“你去探望老师了——?”

  “对。”药部小姐浮现微弱的微笑,点了点头。“刚从医院回来。”

  这么一提,昨晚我们完全没想过联络药部小姐;她应该是在佐伯刑警等人造访之后,才知道出了事。

  瞧瞧我们干了什么好事。当然,优先联络现任未婚妻绘理并没错,但至少事后我们也该亲口联络药部小姐的……我满怀惭愧之念。

  “听说他的意识已经恢复了。”药部小姐的声音虽然低沉嘶哑,却相当清晰分明。“虽然还不能面会,但已度过最大的危机……”

  一道重如巨岩的气,由我们的嘴里一齐吐出。

  对了,(此为宽恕季节)明天便是平安夜了……想到这,我不自觉地在心中喃哺说道——当然,我并非基督徒,与高千、学长一样(这么一提,不知小兔如何?)都是无神论者——

  神啊!谢谢您。

  “总之,药部小姐,你先坐下来吧!”漂撇学长的声音和方才相比,也恢复了些活力。“这么说来,警方也去找过你了?”

  “对,白天来的,那时我才知道一志出了事——”

  一志——从这个对鸭哥的称呼法中感到一丝心酸的,似乎不只我一人。

  “我很惊讶。当时警方提到你们的名字,我才想来找你们的。离开医院后,我就直接过来了。”

  由于<I·L>座落于大学正前方,担任行政人员的药部小姐亦常来吃中餐;当然,她也知道我们总是泡在这家店里。

  “呃,抱歉,在这种时候问你这种事;警方有没有询问你的不在场证明?”

  “嗯,有。他们问我昨晚十点左右,我在哪里做什么。”

  “你怎么回答的?啊,当然,你方便的话再说。”

  “我在睡觉——我是这么回答的。”药部小姐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对自己所说的话噗哧一笑。“这是真的,我也只能这么说,却被讽刺了一句:‘这年头连小学生都不会这么早睡。’”

  “药部小姐,我记得你是和父母一起住吧?”

  不愧是漂撇学长,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了若指掌。我原以为他所灵通的只有学弟妹们的相关情报,看来女性职员的消息他亦是时时确认。

  “嗯,对,但当时我爸妈正好出门,没有家人能替我证明。”

  “这可伤脑筋啊!不过,我不认为警方是真的怀疑药部小姐。”

  “其实我想问你们的就是这件事……”药部小姐表情认真,正襟危坐。“一志真的是被谋杀吗?还是——”

  “不,我们也不知道。不过警方因为过去发生的两件案子以乎倾向他杀未遂说——”学长简单地说明鸟越久作与此村华苗的案子。“所以才会一直来找去年也凑巧在场的我们问话。”

  “——药部小姐,”高千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听过今村俊之这个人吗?”

  “咦?谁?”

  “今村俊之,听说是我们学校经济系的三年级生。”

  那个在<Smartt·In>打工的学生。

  “名字好像有听过,不过私底下不认识——他怎么了?”

  “他现在回家了,你知不知道他家的联络方式?”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或许能打听到关于鴫田老师案子的事。”

  我感到困惑。要说今村俊之,便是去年平安夜在<Smartt·In>看店的学生;替华苗小姐和我们包装礼物的——虽然我记不清楚了——应该都是他。现在说要向那位今村同学打听消息,莫非高千认为鸭哥的事和去年的华苗小姐一案有关?

  不过,华苗小姐的案件不是独立的吗?不光是华苗小姐,这一连串的案子彼此之间应该都没有直接关连。

  五年前的鸟越久作一案,只是遗书被无情的家人藏起,与华苗小姐的死无关。倘若来马先生的说法属实,那么华苗小姐生前并未造访过<御影居>,不知道鸟越久作一案的可能性自然很高。当然,或许她曾从其他管道得知此事,但无论知情与否,都没有太大的差别;至少差别不会大到足以推翻她对人生绝望,因而冲动跳楼的事实。

  也许鸭哥是得知过去的两件案子后,才起了“模仿”之心;即便如此,光就这点关连性,还不需要去向今村俊之打听消息。那么,高千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可是,学生的身家资料是必须保密的。”

  “我知道,但还是要拜托你。”

  “有那么重要吗?”

  “对。”

  “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要多快?”

  “可能的话,在今晚之内——”

  “好吧!”或许这仍旧得归功于高千的说服力吧!药部小姐站了起来。“既然你这么坚持,反正学校就在眼前,我去替你查一下。”

  “你能进事务室吗?”

  “请留值的人替我开门就行了。呃,经济系三年级的今村俊之,对吧?”

  “麻烦你了。”

  “一志的事,能向他问个明白?”

  “或许可以——”

  “我马上回来。”

  “拜托你了。”

  待药部小姐离去后,高千轻声说道:

  “——我说了谎。”

  “咦?”

  我们不禁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就算查到联络方式,也和鴫田老师无关。”

  “咦?”

  “什么?”

  “因为鴫田老师的事,我已经明白了。”

  “已经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你已经知道小鸭为何跳楼了?”

  “对。当然,实际情形得问本人。他的意识已经恢复了,要确认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是怎么回事?高千,你快说明啊!那小子果然是因为绘理的事而绝望轻生的?还是差点被人杀害——”

  “在说明之前,小漂。”

  “干嘛?”

  “能替我邀绘理及大和过来吗?”

  “咦?现在吗?”

  “嗯。”

  “当然,有必要的话,我就算硬拉也要把他们拉来——这么说来,他们和这件事果然有关?”

  “我想他们两个在今天中午时应该被警方问过话了,现在八成为了这件事而坐立不安;你只要表现出‘我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用担心’的态度,他们应该就会来的。”

  “虽然我搞不太清楚是怎么问事——我试试看。”

  漂撇学长走向公用电话之时,药部小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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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千正在打电话,这里是漂撇学长家,而她正打电话到今村俊之的老家去。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谈得还挺久的;绘理与大和一脸不安地看着高千那小波浪卷发披垂的背影,神色凝重地等待她讲完电话。

  大和似乎刚下班,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他从前的长发变得短了一点,外貌上并未有太大改变;但或许是忧愁的表情所致吧!看起来已完全是个社会人士。

  绘理紧贴着大和。说归说,似乎不是因为他们复合之事已然曝光,便明目张胆起来;她应该只是不安——对接下来的发展不安。

  等不及高千讲完电话的不只这两人,漂撇学长显然也像摇晃不休的罐装啤酒一般焦急。他恨不得立刻打开“拉环”,对着高千爆发问题;但他找绘理等人来时已谎称自己明白所有来龙去脉,因此又不好开口发问,心情便如隔靴搔痒。

  小兔表现得虽然镇定,但见了眼前的两人,似乎又再度因绘理背叛鸭哥之事而受到打击,一反常态地悄然无语。

  “——是,这么晚了,真的很谢谢你——”高千又重新拿好本欲放下的话筒。“啊,抱歉,我已经有交往对象了。”

  虽然我们不认识今村某人,但对方似乎认得高千。无论是为了何事,难得高千打电话到家来,他便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开口邀约。

  “好了——”

  高千一放下话筒转过身,绘理与大和便抬起头来。

  “我就直接进入正题了。弦本学姐、东山学长,你们已经从警方口中得知鴫田老师的事了吧?”

  大和微微点了头。

  “当时,他们可有问及你们昨晚的不在场证明?”

  这回两人都没反应,但他们的沉默只能解释为肯定。

  “——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大和一度开口,却说不出话来;至于绘理,似乎已决定交由他处理,藉以保持平静。

  “喂!你们别不吭声,回答啊!”漂撇学长按捺不住,出声怒吼;他似乎也被自己的大嗓门吓着了,清了清喉咙:“——还、还有啊,绘理,你昨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还没出嫁的姑娘家怎么可以这样!”

  他已经完全陷入了监护人心境,仿佛下一刻便会大叫:“爸爸绝不许你这样!”

  “我到处找你耶!想告诉你小鸭出事了!可是你却——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我想,”高千插嘴:“应该是在东山学长家吧!”

  “咦……咦咦咦?”

  “对吧?”

  面对高千的质问,犹豫着该不该回答的依然只有大和,绘理似乎早已打定主意不开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快说啊!”

  “我想他们应该很难启齿,因为说了实话也没人会相信。事实上,你们提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但警方并未采信——对吧?”

  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的绘理惊讶地抬起头来。

  “这是我的想象,你们两个在昨晚十点左右,都被一个不知名人士找了出去,是不是?”

  “没……”绘理目瞪口呆,嘴形犹如咬着乒乓球;她的表情倏然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没错!真的就是这样!”

  “可、可是,为什么?”大和的口吻反而多了几分戒心。“高瀬,你为什么知道?”

  “对方威胁你们若不前来会面,就要把你们还在来往的事告诉鴫田老师,并不准你们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猜对方是用书信威胁的——没错吧?”

  他们两人宛如颈部支架松脱的娃娃一般。一个劲儿点头,似乎将希望全寄托在高千身上。

  “对方要你们到哪里去?”

  “我是大学后门前的空地。”

  “我是校内的停车场。”

  两处都是平时还好、但这个时期的晚上完全没有人迹的地方。的确,就算说自己被不知名人士叫到那种地方去,警方也不会采信的;更何况地点又是离鸭哥自杀的<御影居>极近的大学一带。

  “你们两个等了一阵子,却没人出现,只好先回家;但心里又不安,便互相联络,才知原来被找出去的不只自己一个。你们变得更加不安,于是弦本学姐昨晚便到东山学长家过夜。小漂打电话到东山学长家打听弦本学姐的去向时,其实他们俩正在一起,”

  “喂!高千!”学长终于忍耐不住,暴露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实。“你说的我懂了,但是谁把他们两个找出去的?到底是谁想陷害他们——”

  “没别人了吧?”

  “咦?”

  “就是鴫田老师。”

  “啊……啊?”

  最惊讶的,或该说实质上惊讶的只有漂撇学长。小兔目瞪口呆地楞在原地,而绘理与大和虽称不上平静,却似已料到了几分。

  “从结论来说,鴫田老师在楼梯间摆好自己的鞋子与眼镜后,便自行跳楼;当然,他是抱着一死的打算,所幸楼下有一台装了车篷的小货车,才让他保住一条命。”

  “但、但他干嘛……?”

  “老师并非单纯自杀,而是想让旁人误以为是他杀,才会模仿过去那两件私人物品摆齐却没留遗书的案子;只要这么做,旁人便会认为他是被人推落,亦即他杀。实际上,正如他所料,警方甚至开始重新追查过去的两件案子。”

  “慢、慢着。你说小鸭本人昨晚将他们叫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莫非——”

  “当然是为了剥夺弦本学姐和东山学长的不在场证明。”

  “为、为什么……难道……”

  “说归说,老师是否想让他们俩背上杀人犯的污名,我觉得是一半一半;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想留下印记,表示自己自杀的原因在于这两人。”

  “原因在于这两人……那他果然知道他们复合了——”

  “不对。”

  “咦?”

  “他们并非复合。”

  “啊?”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分手,对吧?”

  绘理与大和再度尴尬地垂下眼睛。

  “他们根本没分手,分手只是表面功夫,是为了让弦本学姐与鴫田老师展开交往的伏笔。”

  “为了和那小子……交往?什、什么意思啊?”

  “我想,弦本学姐起先应该没打算和鴫田老师结婚,只是想和他发展成亲密关系,方便出入他家而已;待事戍之后,再找藉口和鴫田老师分手,回到东山学长身边。”

  “你、你在说什么啊?高千。我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不过,鴫田老师却有时下罕见的感清洁癖,即使与弦本学姐交往,也绝不答应她在自己家过夜。我想,弦本学姐本来应该不惜付出肉体,却没这个必要;只不过这样一来,她反而无法达成最重要的目的。”

  “目的……?”

  “就是圣彩。”

  “咦?”

  “中了头奖的圣彩彩券,弦本学姐和东山学长的目的就是这个。”

  “哪、哪来这种东西啊?”

  “似乎就在鴫田老师家里。”

  “那小子什么时候……咦?慢、慢着,高千,你在说什么啊?圣彩是在每年的平安夜开奖,是明天耶!明天才知道头奖号码是什么,现在哪来的头奖彩券啊?”

  “你说的是今年的彩券吧?”

  “咦?今年——?”

  “但我说的是去年的彩券。”

  “去年……可是我们买的那些都没中啊!难道那小子瞒着我们偷买了其他彩券?”

  “不是的。简单地说——鴫田老师应该是连续买了好几张吧?”

  “嗯,对,他买了几张散号的,几张连号的。他平时都是这样买的。”

  “你说过,鴫田老师买的彩券里,有张只差了一号的,对吧?”

  “是有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们还遗憾着要是中了就能修理地板了。”

  “其实中了奖的彩券就在其中。”

  “所、所以我不是说了……不可能啦!我可是睁大了充满欲望的双眼,把每个人买的每一张、每一个号码都仔仔细细地对过;我敢赌上我的脑袋,绝对没有中。”

  “的确,小漂对过的彩券是没中。”

  “那就错不了,因为我不光是对号码,也数过张数,如果有多出来的彩券,一定会有印象。”

  “应该是因为你对了某一张没中的彩券两次吧!”

  “咦?”

  “你以为你是照着顺序对的,没想到其中两张彩券的顺序对调了。”

  “说什么傻话,为什么会——”

  “还用说?你不是说过,在对鴫田老师的彩券之前,地板塌了,当时的冲击让彩券飞到半空中吗?”

  “啊……”

  “当时,你将彩券捡起来整理,却有一张没对过的混进已对过的之中,那张就是——”

  “头奖彩券……是吗?”

  “发现这件事的,”高千转向绘理等人。“是谁?”

  “是我。”绘理似乎死了心,开始积极发言。“本来我也没发现,但看着老师把大家没中的彩券当成书签,一张一张地夹进书本中时,我突然——”

  地板塌了还在对彩券固然惊人,夹书签更是厉害。

  “突然发现中了奖。我大吃一惊,错不了,是头奖,老师买的。可是,我们却以为对过了,放进对过的彩券之中——我发现了这件事……”

  “却没说出来?”

  “我说不出口。”

  “是啊!一般人哪说得出口?”

  见小兔天真无邪地点头,绘理的表情显得有些安慰。

  “就算被轻蔑也没办法,当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那张彩券据为己有。反正老师都以为没中奖,拿来当书签了;就算我偷偷拿走,他也不知道。”

  “所以你就找东山学长商量?”

  “嗯,因为女生不能孤身一人拜访老师,只能请他帮我,以一起去玩的形式进老师家,趁老师离开座位时一本一本地检查。我记得夹了头奖彩券的书叫什么名字,起先还以为应该可以轻易找到,可是——”

  “可是你没找到?”

  “好死不是,是那本畅销恋爱小说,出版了一百五十刷。”

  那本恋爱小说……我突然有种想起什么,却想不起来的焦虑感。

  “老师收集了第一刷到最后一刷,换句话说,在最糟的情况下,必须检查一百五十本。光是三不五时去玩,找机会偷偷检查,根本不可能查得完,我只好设法住进去找。”

  “所以你采取了当老师女友的手段?”

  “我想不出其他办法。起先我还以为睡个几次就能解决,没想到老师绝不留我过夜,我很心急,真的很心急。大笔钱财就在眼前,竟的为了这种事而放弃……一想到这里,我决定不择手段弄到手。”

  “换句话说,不惜与老师结婚——是吗?”

  “没错。所以我放弃了在家乡找好的工作。我想尽快结婚,等找到彩券以后,再立刻找个理由离婚。后来婚期虽然一波三折,总算敲定在平安夜举行婚礼。时间只有一晚,但只要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应该来得及在隔天的兑奖期限前找到彩券。”

  “我想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你的企图了。”

  “或许吧!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我老想在他家过夜,买了新房子以后又一直吵着要到新居去,才引起他的怀疑……”

  “真是的……竟然有这种事。”抱着脑袋的漂撇学长突然抬起脸来。“喂、喂!该怎么办啊?高千。”

  “什么怎么办?”

  “还用问?当然是头奖彩券啊!放在小鸭家里对吧?该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想要的话就去拿啊!”

  “不,也不是想要啦……”被高千直接了当地回了这么一句,漂撇学长显得有些心虚。“反正没钥匙,也进不了他家。”

  “我并不是在讽刺你喔!那么大一笔钱,会觉得可惜是人之常情。”

  “是啊!是人之常情嘛!”

  小兔再度一派轻松地点头附和。

  “……喂!”

  大和小声地戳了戳绘理的手肘。

  “咦?”

  大和以眼神示意某事,绘理似乎很惊讶,又一脸凝重地抿着嘴唇,随即从手上的皮包中取出一个信封。

  “我刚才回家时,发现有人寄了这个给我。”

  信封中出现的,是淡绿色的票券——去年的圣彩彩券。

  漂撇学长连忙取来彩券杂志,只见他对着号码,喉咙突然咯地响了一声,接着像乌龟一样翻过身来。

  “中、中了……真、真的是头奖!”

  今天寄到,表示是鸭哥事先找出来投递的;八成是昨天——前往<御影居>之前。

  这么说来,虽不晓得鸭哥是如何得知,他果然知道绘理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才会配合自己跳楼的日期送给绘理这份“礼物”。

  当然,这不太可能是出于好意,应该是种嘲讽——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倘若绘理或大和被当成杀害自己的嫌犯而被捕,这便是相当强烈且辛辣的最后一击。

  “那……那掉在小鸭身边的那个‘礼物’,莫非是——”

  “是鸭哥自己准备的。”

  小兔半开着口,对漂撇学长点了点头。

  “该夹书签却没夹的七十二刷,书签究竟到哪里去了——这就是他出的谜题。当然,还有沿袭过去两件案子的意味在。”

  “那张书签与自己跳楼自杀有关——鸭哥想表达的,便是这个含意。”

  绘理与大和感受到鸭哥多少“恶意”,不得而知;但他们已付出许多牺牲及心力,起先自然是打算收下彩券。只不过,如今他们总算明白,若将彩券据为己有,将在得到奖金的同时失去某些东西;因此他们最后选择交出彩券——但愿是如此。

  “那这个该怎、怎、怎怎……”奖金的0在头上飞舞,令学长不住地结巴。“怎、怎么办?”

  当然是物归原主啊!鴫田老师要怎么处置,是他的自由。”

  “可是后天之前不兑换,就会失效耶!到时就是张废纸了。我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肤浅,但还是觉得好可惜——”

  “是啊!”小兔也点头附和。“或许鸭哥已经不想要了,但难得物归原主,却在本人不能动弹之际变成废纸,感觉上还是有点遗憾。”

  “也对。假如要兑奖的话,不如替鴫田老师找个代理人吧?”

  “代理人——谁?”

  “还能有谁?药部裕子小姐。”

  当然,我不认为奖金能弥补一切,但还是为此感到些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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