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依存 第七章 宣告丧失监护权

  “对了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放不下,觉得很奇怪。嗯……那好像是在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发生的事。”

  溪湖一马当先,挑起了话头。

  大家最开始仿佛被昂贵的怀石料理(虽然没问具体价格,但一看便知)的高价所震慑,都老老实实地坐下吃饭,但酒一摆上来,便一个个故态复萌,情绪高涨起来了。而且,也许是为了彻底消除之前的阴郁气氛,大家比平时闹得更来劲儿。在座的共有八人,就算每个人都尽量压低声音,但气氛仍是十分热烈吵闹。就算是置身于隔音设施精良的书库中,我有时也会为我们的喧闹而感到难为情。

  买来的鲜奶油蛋糕瞬间就被大家一扫而光,完全进入喝酒环节之后,为瑠瑠庆生的初衷被忘得一干二净,感觉跟平常的聚会毫无差别。虽然这并不出人意料,但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这样的气氛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了。

  学长兴致勃勃地抓起高千做的沙拉,“哟,挺有两下子嘛,但还远远赶不上匠仔哟。”他今天专讲些惹人讨厌的话,这种话平时很少从他嘴里说出来。

  “啊,那真是万分抱歉了,”高千毫不含糊地接道,“我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给你做好吃的了。你想吃什么找匠仔去吧。”

  “这么说有点那个,”瑠瑠难为情似的小心翼翼地向高千蹭过去,“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话音刚落,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便一齐停了下来,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从失落情绪中恢复过来。“那、那个……”本想跟高千私下说的瑠瑠有些狼狈,她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学长。“对不起,请别生气。”

  “我吗?为什么?”

  “那个,就是……我一直都不太理解为什么像高濑这样的人会和边见学长关系这么好。”

  “什么啊,这当然是因为我有魅力啦。”

  学长好像在说就连高千也抵挡不了他的魅力似的,啪地拍了她一下,嬉皮笑脸道。

  “并不是,总在一起也不代表关系好哟。”

  “扑哧”——瑠瑠笑了出来,“但是……因为今天的事,我总算有些明白了。边见学长跟外表不同,这么说有些失礼,其实是个非常可靠的男人。”

  葛野似乎想起了前天的雁住事件,她赞同似的连连点头。或者说,相比学长的真实人品,她更为瑠瑠能恢复正常而感到高兴,因为就算日后有人旧事重提,瑠瑠也能坦然置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难怪高濑这么信任他。”

  学长被瑠瑠和葛野这两个可爱的女孩子交口称赞,不禁得意扬扬。他像个肚子鼓起来的青蛙一样,向后仰去。高千倒是看不下去了,用手指猛地戳了一下他那突出来的下巴,差点儿将他推倒在地。不过,他马上一个鲤鱼打挺霍地站起身来,腹肌之发达不可小觑。

  看样子,瑠瑠和葛野也跟刚才的溪湖一样,误解了学长和高千的关系,不过那又如何呢。我这么想着,心情忽然开朗了许多。

  困扰已久的谜团终于解开了,瑠瑠露出了笑容,受到其感染,大家也都开心起来了,纷纷分享出儿时经历的“不解之谜”。葛野、瑠瑠和溪湖三人这几天渐渐习惯了我们这种“余兴节目”,加上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令人不快的事情,她们也想通过头脑风暴彻底地放松心情、祛除霉运。所以,溪湖第一个举起手来要讲小学时的经历。

  “我家的那条街上发生了一起连环诱拐案。”

  欸?喂喂,诱拐案?这样一来话题不就又突然沉重起来了吗,这还怎么祛除霉运呢?

  “啊,虽说如此——”溪湖像是意识到大家有些不安的态度,她笑着摆摆手说道,“也没那么严重啦,只是事有蹊跷罢了。”

  “但既然是诱拐——”不愧是学长,感觉十分敏锐,他马上就对这样的话题警觉了起来。“就有被拐走的人对吧?”

  “是的。”

  “而且,连环意味着,”教授也一本正经地说,“潜在的危险。”

  “有几个孩子相继被拐走了,但是谁也没受伤,当然也没死。而且绑匪也没索要赎金,相反,他还送给孩子们礼物。”

  “礼物?”

  “被拐走的孩子们,都拿着绑匪给的礼物回来了。而且礼物都是些可爱的动物布偶。”

  绑匪把孩子们拐走后又让他们各自带着动物布偶回家了,确实挺神奇,至少听上去不血腥。这样的话继续听下去也没关系,大家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判断,用沉默催促着溪湖继续说下去。

  “嗯,毕竟这是以前的事了,到底是几月几日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关键在于,被抓走的孩子们都有个共同的名字。”

  “同名?”

  “是的。她们都叫keiko[1]。”

  欸?大家伸向饮料和点心的手骤然停下。

  “啊、啊。不过我并没被抓走,别担心。当然,因为我也叫这个名字所以家人还担心了好一阵子,但我没被拐走,还茁壮成长到现在。”

  大家都被她那滑稽的动作逗乐了,凝固的动作也恢复了常态。

  “那人净抓一些名叫keiko的孩子,就说明这些孩子全是女孩儿喽?”

  “是的。好像一共又四个人,还是五个人来着。我记不太清具体的数字了。总之,好像都是小学生。而因为当时我还是小学一年级学生,不知道这些女孩子的名字用汉字到底该怎么写,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估计都是‘恩惠’的‘惠’或是‘庆祝’的‘庆’吧。”

  这是当然。一般听到“溪湖”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就是汉字“惠子”或“庆子”,要不然就是“景子”或“圭子”,绝不会想到竟然是“溪湖”这两个字。因为很少有人会用这两个字做名字。这么说的话,溪湖没被拐走,大概是因为绑匪根本不认识她的名字,我又想入非非了。

  “keiko们都是在上下学的途中被拐走的,然后当天夜里又平安地回到双亲身边,好像有的还是在天色尚明的时候回来的。当然,她们都毫发无损。”

  “在被拐走的当天吗?”学长顿时来了兴趣,“那样的话,犯人确实没什么时间作案,应该也没法索要赎金。”

  “他只是给那些女孩子的家里打电话,说是孩子在我手上,会再联系,就这么几句固定的台词。但当天夜里,被拐走的keiko就给放回来了。然后绑匪再去找下一个目标,仅此而已。”

  “然后就杳无音讯了吗”“没法追查那通电话吗”,大家受到好奇心的驱使,纷纷发出了疑问。“真奇怪”“好像不算是个诱骗事件”“那家伙想什么呢”……

  “这事多久发生一次呢?这一‘keiko连环被拐事件’,比如说隔几周或是隔几个月发生一次,或是只在星期日发生,有什么规律性吗?”

  “这个我倒记不太清了。唔,大概一个月发生一次吧,或是隔得更久。总之,并不是定期发生,没有规律性。要是有的话,我一定会记得更清楚些的。”

  “我有个问题,”出人意料地,白井教授发问了,“你说平安归来的女孩子们都拿着布偶,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我刚才所说,每个keiko回来的时候都拿着布偶,当然,那原本并不是她们的东西。父母们起初觉得很可疑,但孩子们只说这是回来前从一个叔叔那里拿到的。”

  “大家很快就平安归来了,并且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布偶……”

  教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表情有些苦恼。他双臂交叉,眼神迷茫地沉默了一会儿。大家不明就里,只好按兵不动。终于,教授像回过神来一般,他清清嗓子,活动了一下身体。

  “那个,给女孩们布偶的叔叔就是诱拐犯吧。”

  “好像是的。”

  “然后呢?”

  “然后,”溪湖将掺了水的啤酒送到嘴边停下,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没有然后了,这件事结束了。”

  欸?众人一齐发出不满意的声音,大家都在期待接下来的故事,我也如此,可是却扑了个空。

  “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吧?”

  “真的只有这些了。附近都在传这个人的目标似乎是叫keiko的女孩子,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父母或者老师都负责接送我上下学,校门附近也有身着制服的巡逻人员。但是,自从最后一名keiko平安回家后,就再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就这样日复一日,人们渐渐淡忘了这起诱拐案件。”

  光凭这些也推断不出什么,还是换个话题更好些——正当大家都这么感觉时,教授竟意外地发问了。

  “长谷川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唔,距离现在大概十四五年前?”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

  “在那之后,街区内又发生了类似的事吗?”

  “类似的事件是指,诱拐吗?”

  “不,怎么说呢,就是类似的事情。人也好东西也好,一时之间丢失了,但后来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且不只是回来,还附带了别的东西。这种感觉,总之就是这类事情吧。”

  教授一边说着一边仍迷惑不解。他可能在心里有些头绪了,我渐渐意识到了这点。

  “这个嘛,我记得没有。要是那么有趣的——失礼了——发生了那种事情的话,应该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家虽然在东京都内,但当地的风气却十分宁静悠闲,社区内的横向联系比较密切。所以,除了拐骗、杀人之类的重大犯罪案件,只要周围发生了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能在居民中传播开来。”

  “那反过来说,在长谷川上小学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吗?”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吗?还是我没出生的时候呢?具体情况我是不知道,但我个人觉得应该没有。我刚才说了,社区内横向联系密切,其纵向联系更是不可小觑。所以,只要发生了一点引人注目的事情,无论时隔多久,我都会有所耳闻。”

  “就是说,至少在长谷川家附近,只有那时发生了这种怪事是吗?”

  “嗯,我觉得是。”

  这事最终还是变成了一桩悬案。我暗自思忖,但教授却锲而不舍地寻求着其中的蛛丝马迹。

  “女孩子们带回来的布偶,唔,是什么样的布偶呢?”

  “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小熊啦、熊猫啦,好像还有麒麟吧。总之就是这种东西。”

  “被拐走的女孩子们全都带回了布偶吗?明明被拐走了,但却带着礼物回来,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好像是,全体都带回了礼物。”

  “可是,布偶是怎么交给她们的呢?”

  “唔,怎么交给她们的?”

  “这么说好像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犯人是把礼物一个一个送给她们的吗?”

  “这个嘛,我自己也不在现场,不太好说——啊,对了。有人说犯人让她们自己选。”

  “欸……自己选?”

  “犯人肯定在僻静之处准备了许多布娃娃,然后对被他拐来的keiko们说,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拿回去什么的。”

  “等等,”学长的好奇心又回来了,他有些冒失地插话道,“就是说,keiko们看到了犯人的样子。”

  “算是吧。但那人好像带着墨镜和口罩,没法做出那么清晰的肖像画——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一共有四个女孩子。”

  “四个——你的意思是说被拐走的女孩子的人数?”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第一个keiko被抓走的时候,犯人准备了五只布偶。”

  “五只……”

  “虽然不知道第一个keiko选的哪只,但总之她带着一只回去了。然后是第二个,她选的时候只剩下四只了,第三个选的时候剩下三只,以此类推,第四个剩下两只。”

  “就是说,每当一个keiko带回一只布偶,犯人手里就少一只。”

  “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一共有四个keiko被拐走的话,那么犯人的手上应该还剩下一只布偶。”

  “是的。所以我后来听说,当时警方怀疑,可能还会有一个keiko被拐走,所以加强了警戒。”

  介于当时的情况,警方自然没办法对外公布布偶的存在。因为这是一条追查犯人的重要线索,所以必须谨慎对待。因此,溪湖现在告诉我们的,都是后来知情人讲给她听的。

  “虽说这四个女孩都平安归来了,但没人能保证第五个也是如此。”

  “对啊。而且这次绑匪可能就会索要赎金了。所以那阵子可把警察忙坏了,他们加强了一切有名为keiko的女孩的家庭、小学和中学的警备力量。”

  这是当然啦。虽说不一定有事,但万一放松警惕后发生了什么不测,那可就追悔莫及了。虽说如此,但人有千虑,必有一疏,想必这事当时一定令人劳心伤神。

  “莫非,”葛野小心地将开心果剥好递给瑠瑠,“那就是犯人真正的目的呢?”

  “什么意思?”

  “犯人也许只是单纯地对警察心怀怨恨呢?所以一开始也没有索要赎金的想法。”

  “对警察的怨恨啊,比如说呢?”

  “我也不知道,但总之,他的目的就是强调诱拐全是他一人所为。并且,他也预料到了布偶会被警方当作重大线索秘而不宣,虽然这可能把他与其他的诱拐犯人区别开来,但他最大的目的在于在不知不觉中,给警方留下将有第五个人被诱拐的印象。但实际上,犯人根本没有实施第五次犯罪的意思。”

  “只是为了让警方因此神经紧张是吗?”

  “是的。这样一来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将孩子拐走,却根本不跟她们的监护人好好交涉就马上把她们放了,而且还让她们每人都带回一个布偶的行为。”

  原来如此。真是有意思的假设,我不禁有些佩服。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学长摇了摇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是一位愉快犯[2]。但若真是如此,犯罪的次数更少些不是更好吗?”

  “少几次更好?”

  “嗯。比如一共两次什么的,就算是两次也多了些。”

  “两次?两次有点太少了吧。”

  “因为,葛野,诱拐可是重罪。他的目的听上去并不在于勒索钱财,准确地说应该是拐骗未成年人。总之,这是一种重罪,罪行越严重,犯人自身所要承受的风险越大。虽然警察未能成功将其缉拿归案,但他若是某次作案时在监禁地被抓了个现行的话,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但若要实现这个目的,他就必须多做几次案才行。犯人下次可能还会这么干,警察才会提高警惕性不是吗?”

  “不,他只要干一次就行了。比如,给其中一个keiko的家里打威胁电话,然后马上释放她。”

  “但光凭这个……”

  “然后,他下次再给另一个目标家打威胁电话,之前抓错人了,这回要抓走你家的女儿。”

  “欸?这……要是预告自己的犯罪的话,她的家人就会加强戒备了。还有可能会报警。这样一来不就没法实施犯罪了吗?”

  “是啊。所以如果其动机真如刚才葛野所说,那他完全没必要实施拐骗行为。打几个电话就能将警察耍得团团转了。虽然警察清楚行动之前特意打个电话来告诉有违常理,但站在目标家庭的角度上想想,毕竟他们的女儿被拐走了,即使平安归来,也能把一家人吓得够呛。就算警察因为程序上的问题没法出动警力,但既然事情发生了,就没理由置之不理,对吧?”

  原来如此。先装作弄错人的样子拐走一个keiko,能让整件事看起来更真实。如果毫无征兆地就给人家打恐吓电话说要绑架你的孩子,警察不一定会认真对待。但如果有同名的孩子被拐在先,警方就算知道这可能是恶作剧,也多少会采取一些措施,至少不会完全置之不理。如果愉快犯的目的真的在于扰乱警方的视线,那么为了达成目标,这种程度的工作必不可少。

  “但是,你们不觉得这只是一时之策吗?我不认为警察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会一直神经紧张。虽然我并不十分了解警方内部的构造,但从犯人的角度来说,既然要做,何不干脆做的大一点呢?”

  “这样的话,其他更保险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我刚才也说了,光为了这个的话,费劲诱拐几个孩子这事风险太大了。就算那人用墨镜和口罩把自己遮地严严实实,但他毕竟要直接出现在受害人面前啊,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很大。抓来的这四五个小学生中,一定会有敏锐的孩子存在吧。既然要诱拐孩子,应该事先就查看好目标的房子以及上下学的路线。不仅如此,他既然把犯罪目标锁定在名为keiko的孩子上,可以料想,他应该制订了相当周密的计划。在这个过程中,犯人很有可能被哪个孩子看到过脸。这样一来,keiko可能就会有所察觉,说出这个人曾在学校附近见过这样的话。站在犯人的角度上考虑,这种风险是显而易见的。”

  “嗯……也许就是这样。”

  “反过来说,”高千今晚不停地用搅拌棒搅动着杯中液体,实际上却滴酒未沾,“犯人的目的一定值得他为此冒那么大风险。”

  “是,正是如此。好歹他也当了回诱拐犯,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才逼着他铤而走险的。”

  “而我介意的是,剩下的那最后一只布偶。”

  “这样啊。”

  “既然还剩下一只,那再干一次也不奇怪。但到了第四个keiko,他却突然停手,总觉得有种计划半途而废之感。”

  “啊,”溪湖发出了一声惊叫,本想倒入大啤酒杯中的冰块从指间滑落,“对了,说起来……我才想起来,那时社区里有个人被大家当作了嫌疑犯。”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当时大概二十五六岁吧,没有工作,大白天的就在街上无所事事地徘徊。他本来在区政府上班,但后来听说因为人际关系处不好辞职了。好像他经常口出抱怨,说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不是在这种小地方混日子的人之类的。”

  “很骄傲啊。”

  “似乎是的。他也相过几次亲,但因为自视甚高,没一次成的。而且我还听说,他们一家子都特别骄傲。他的父亲好像在东京都政府工作,母亲在某个省政府,姐姐在国税局,一家子都是公务员。”

  “大家为什么怀疑到他头上呢?”

  “怎么说呢,据传那个人偏爱幼女,好像叫‘萝莉控’吧。他还曾潜入我就读的小学,企图窃取女生的灯笼裤和泳衣,却被抓了个现行……”

  呕……女生们一齐发出了呕吐般的呻吟声。

  “而且,他还在校园外目不转睛地盯着女生们上体育课的样子。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因为偷窥、尾随上学放学途中的女学生而被家长和老师看作问题人物。”

  话题一下子变得很不愉快,这么想的应该不只有我一个人。要是早知道会说到这个上来,不如一开始就不提了。但事到如今,说的人听的人都没法半途而废,虽然大多数女性都是排斥这个话题的。此时,我由衷觉得场上的气氛实在太恐怖了。

  “但是,这么变态的人要是真诱拐了女童,却什么都不做就将其放走,也挺奇怪的,”学长眉头紧锁,犹豫不决地说道,“不对……那人确实什么都没做吗?”

  “嗯,应该是的。虽说这里并不排除受害者家庭有意隐瞒的因素,但这种事情欲盖弥彰。可是,平安归来的keiko们都情绪稳定,还笑着把布偶给父母看,并无异状。而且,大家都是在当天被释放的,那人应该没有时间意图不轨吧。但正因为如此,才使整件事更加扑朔迷离。”

  “若是如此,那就不该怀疑那个原区政府职员了吧。虽然他可能实际上并非变态,但至少警察和居民就是这么看待他的,因为这个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可我觉得他不像是把keiko们拐走、送给她们动物布偶又把她们放回来的犯人。但是,为什么大家还会怀疑他呢?”

  “这个嘛,实际上跟刚才说的最后一只布偶有关。高濑刚才说,感觉像是那人的计划半途而废了——简直是一语中的。如果他的计划真在中途夭折了,那原因又是什么呢?可能有人会认为他突然害怕不想干了,但最简单的理由就是——他想干也干不成了。”

  “想干也干不成了……”

  “他的身体让他没办法再实施计划了。他死了。”

  “这么说,那个区政府的职员……”

  “他死了。就在第四个keiko被释放后不久。”

  原来如此。那确实很可疑。虽说死了才被怀疑这事听上去有些讽刺。

  “原来如此。但没有证据,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说那个男人就是犯人啊。犯人应该在自家宅子或者隐蔽之处剩下一只布偶才对,只要去搜一下……”

  “不可能,”高千接话道,“光是怀疑的话,没法搜人家的宅子。而且,人死之后才有这种传言,这时贸然闯入人家家里搜索,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就是嘛,高濑所言甚是。男子死后,他的家人可被折腾得够呛。光是失去一个重要的家人就已经够打击了,还要承受自家人是诱拐犯这种不负责的流言蜚语。明明警方对布偶的事情秘而不宣,但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不知何时走漏了出去,愤怒的居民们拥向死者的家里,甚至有人口口声声称死者为变态,扬言要把他的屋子搜个底朝天,找出布偶。”

  哎呀,哎呀,还真有这样的人啊,把无知和正义混为一谈。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变态。

  “据说那一家子在附近遭到了严酷的苛待。明明毫无证据证明死者就是犯人,而且之后还澄清过他并非真凶,但因其生前的种种怪异作为,加之家人那自恃精英的态度招致了众人的反感,人们仍用看变态的眼光看待这一家子,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社会压力,姐姐的婚约也因此告吹了。也许是太不堪其辱了吧,终于,那家的父亲有一天——”

  形势所迫,这可能就像急速下坡的自行车失去控制后滚落下去。刹车完好,车身也无丝毫故障,随时可以骑,但却因为一时忘记了操作方法而任由其翻倒。

  “他冲进町内会中,在居民的面前把自己的喉咙……”

  溪湖像突然回过神来,声音戛然而止。但不用她再说,那个父亲意图用自杀来解决这一切。

  “……对不起。”溪湖颓然坐在椅子中,一副无比沮丧的样子。“本想给大家讲个轻松点的故事的。”

  “确实,这件有拐案本身就……怎么说呢,比较滑稽。”学长马上跟上,“就是个小插曲嘛,是吧。”

  “……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溪湖自己也像惊呆了似的,“太不可思议了。前天漂撇学长也是如此,说着说着就记起了许多细节。”

  “虽说是小插曲,可它真的是插曲吗?”

  短暂的犹豫后,学长接着说道。也许他在心里迅速地下了个判断,认为现在不是转换话题的时机。虽然不能说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但我暗暗期待着学长的伶牙俐齿能够扭转乾坤。

  “虽说跟刚才的印象不太一样,但那个男人可能就是犯人。但是,既然他死了,不,等等。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听说是交通事故。当时,一辆正要转弯的卡车因疏忽将骑车横穿的他卷入车下。”

  “就是一桩单纯的交通事故喽?”

  “我觉得是,至少我没听说这背后有什么隐情。”

  “如果那个男人真是犯人的话——”

  教授再一次插话道,似乎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好奇心。学长可能本来也是考虑到教授的心情才继续这个话题的。

  “嗯,比如说,他会不会有这样的动机呢。就是制造一种所谓的‘狼来了’的效果。”

  “怎么说?”

  “前四个keiko都毫发无损地被释放了。假设现在发生了第五起诱拐案,那么警察和居民们对此会怎么看呢?虽说有些担心,但这回也会平安归来吧——这才是人之常情。而也许这正中犯人下怀呢?对了,就像伊索寓言中的那个放羊的少年,人们上了几次当后,就再也不相信‘狼来了’,以致真正的狼来的时候,没人去帮助他。而第五次,真正的狼来了。其目的是索要赎金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总之就是在警察和居民大意的时候乘虚而入——那人会不会是这个目的呢?”

  “不会吧,”学长替大家说出了心声,“无论其反应有多么迟钝,这样的事情已经连续发生了四次,警方也不会完全放松警惕。而实际上,就像溪湖说的,警察和居民一直处于警戒状态中。”

  “当然,可即使如此呢?让我们假设只有第五个被诱拐的keiko未能平安归来。最坏的情况就是她被害了。”

  正当我意识到教授可能在暗示溪湖就是那第五个目标的时候,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显得比平时上课还要谨慎。

  “假设那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社会上对此会怎么看呢?嗯,就是对警察的看法。迄今为止,四个人都平安归来了,唯独这第五个发生了这种事。这难道不是警察的对策不够及时惹的祸吗?到时候,就算媒体和居民中间很可能就会有这样的论调出现。”

  “原来如此。跟刚才瑠瑠说的报复警察的版本是一样的吧。”

  “但是,那人到底会不会仅仅因为这个就犯下杀人之罪还有待商榷。所以这也只是个假设。而犯人的目的就是想对第五个受害人下狠手,给人一种警方失职的印象。就是所谓的‘狼来了’的效果。”

  “但是,”瑠瑠将备好的点心漂亮地摆在盘中,“就像刚刚漂撇学长所说,只想给警察的形象抹黑的话,还有很多其他能让自己安全脱身的方法。诱骗儿童怎么说风险也太大了。”

  “唔,也许吧。”虽说并不是因为瑠瑠,但教授还是一下子败下阵来。也许他本身就对自己的推理没那么有自信,只是想为胶着状态寻找一个突破口。

  “……说起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冒这么大风险呢?”

  “比如说,”葛野从瑠瑠手上接过一个点心,“嫁祸给那个原区政府职员呢。”

  “嫁祸?”

  “因为实际上那个男人的确遭到怀疑了吧,就算他因事故意外丧生。”

  “啊,我忘记详细说了。”溪湖将点心分盛在几个小盘子里递给高千。“据说那个男人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虽说警方并未对死者的家进行搜查,但似乎将其作为嫌疑人私下进行过内部取证。结果,警方发现他在其中的两件案件中都拥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几乎可以断言,真凶并不是他。”

  可是,对他们一家的诽谤中伤却从未停止,真是令人气愤。

  “原来如此。但是,他毕竟被人怀疑,以致警察都找上门来了。而这难道不是嫌犯的目的吗?将众人的目光引向本来就因“萝莉控”而恶名在外的他身上。”

  学长大概觉得这个说法有值得商讨的地方,他陷入了沉思。“可那是为什么呢?”

  “这倒不知道。”

  “暂且不论他的动机何在,嫌犯到底有多认真,怎么说呢,嫌犯打算将他陷害至何种程度呢。”警方调查后得知那个男人并非真凶,就是说嫌犯事先并未抹消其不在场证明对吧。”

  “就算他实际上并未被逮捕,但只要制造出他遭人怀疑的气氛就好了吧。刚才长谷川的话也证明了这点,虽然被警方证实无罪,但只要他活着,便会遭到居民们的唾弃。”

  “你的意思是让他饱受精神上的折磨就可以了对吧。”

  “或者说,也许嫌犯的目的在于让他一家在这附近待不下去搬走什么的。换句话说就是将他们一家从这里赶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嫌犯应该相当恨这个男人,或者说,相当恨他们一家人。”

  “一定是这样吧。我听溪湖的意思,他们一家都是非常讨人嫌弃的类型。”

  “但是,反过来想也成立吧。”

  听了匠仔的话,我和学长、溪湖都不由得面面相觑,但高千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何时她的面前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威士忌瓶子和冰桶,还有准备好的啤酒杯等。她甘当大家的分酒师,以此巧妙地掩饰了自己滴酒未沾的事实。受到她的影响,我也有意喝得比平时少一些。

  “反过来想是怎么说?”

  “真正的嫌犯——唔,为了不混淆,就叫他X吧。原区政府职员为Y。”

  “X的目的是陷害Y或者说他的家人。因此抓住Y喜爱幼女这个特点设下了圈套。而这正是‘keiko连续诱拐案’。或者说,X已经料到Y会被众人怀疑这一点了。但是,警方有可能会证明Y的清白。不过,只要警察不查出来就行了。X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就是说,嫌犯可能也想给予警察和相关人员一定的时间,让他们有时间得出真凶不是Y这个结论,所以才接连拐骗了四个女孩。”

  “欸?什么?”在大家都目瞪口呆之时,只有学长反应激烈。“匠仔,你这个家伙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要是他沉冤得雪,X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吗?”

  “所以我才说要反过来想嘛。X的目的不是让Y遭到怀疑,而是提醒他注意。而为了制造这一环境,才一手策划了这起keiko连续被拐事件。”

  “提醒他注意?怎么说?”

  “你站在Y的角度上想想。町内连续发生了四起非同寻常的诱拐事件,且受害者都是名为keiko的小学生。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干的,但对自己来说,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Y很可能这么想。”

  “好机会的意思是?”

  “这样的话自己再拐一个keiko来吧。而警察和世人都会认为这是那个连环作案的嫌犯干的,自己很可能因此安然无事。Y很可能想到这点。而这才是X真正的目的吧?”

  除去平常就习惯了匠仔的跳跃性思维的学长、高千和我,其他人都惊呆了。但大家看他的眼神与其说是佩服,不如说像在看一个醉汉。

  “X的目的就是Y的鬼迷心窍吧,所以才设下了这个圈套。”

  “但是,这种事能预料到吗?”学长冷静地插话道。“Y一定会按照X的料想行事吗?”

  “虽说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起意,但这种可能性很大。”

  “为什么呢?”

  “问题在于为什么嫌犯的目标锁定在名为keiko的女孩子身上。也许这些都是同一人所为。但是,为什么是keiko呢?别的名字,比如myuki啦、kagami啦,这些不行吗?当然,他也有可能是随机选择了这个名字。但是,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非是keiko不可呢?”

  高千一边将掺水的酒递出去,一边自然而然地用胳膊挽上了溪湖的肩膀。而溪湖则顺势紧紧地贴着高千,全身都靠向她。也许是从匠仔的推理中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力的微笑,表情显得十分害怕。

  “我们并不知道Y的癖好究竟是什么。但就算他是个‘萝莉控’,也并非来者不拒,而是有自己的喜爱类型才对。这样一来,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要潜入小学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女童类型并尾随其后了。”

  “那就是……叫keiko的女孩吗?”

  “也许。Y喜欢上的女孩就叫keiko。而X无意中得知了这点,接着他便诱拐了除其之外的另外四个名叫keiko的女孩。这事后来自然传到了Y的耳朵里,他便想到了可以利用这次机会,结果一时鬼迷心窍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X可能在暗中期待着这种展开吧。”

  “你的意思就是,X接连诱拐四人的目的就是给Y设下圈套,诱使其拐来他中意的那个,是这样吧?”

  那个特定的keiko,可能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个。学长可能终于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他略带歉意地望着紧抓高千手腕的溪湖。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拉Y下水,这事到底对X有什么好处呢?”

  “而这正如学长所说,X可能对Y或其家人心怀怨恨之情,所以才设下圈套,诱使Y自己走上犯罪之路,使其声名狼藉后在社会上无法立足。”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匠仔,你的说法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嗯?”匠仔虽然遭到了学长的质疑,却看上去十分开心。“就是这样的,是的。”

  “你这个推理的前提是Y失败了——即X确实猜到了Y的想法,或是Y罪行败露后被警方逮捕,对吧。但是,这不可能。就像刚才所说,Y确实有可能有计划地实施犯罪,但我们不能因此断定他就会被捕。”

  “为什么呢?”这回提出异议的不是别人,正是溪湖。“这还不简单嘛。X本来也没必要预测Y的行动,只对警察告密就行了。”

  “长谷川,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还记得刚才匠仔说的吗?X连续诱拐四人,为的是给警方留出充足时间证明那不是Y干的,同时也是让Y充分意识到这起诱拐案。换句话说,正因为有了‘警方知道这并非自己所为’这一大前提,Y才能下定决心实施行动。X是在预想到这点后才开展计划的。匠仔,你是这么想的吧?”

  “是的,正是如此。”

  “可那样的话,就算后来举报了,警察也不会再怀疑已经解除嫌疑的Y啊。”

  “可若有人举报,警察还是会重新考虑的吧。而且,X可能也会提示警方这次的嫌犯和前四回不同。”

  “那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必须站在X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从结果来看,警察是否会再次怀疑Y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X不可能预料到警方会锁定Y而将其逮捕。”

  “这个,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啦。从刚才起就已经多次强调过了,诱拐儿童可是重罪。如果X的目的真是拖Y下水,若没有十足的把握预料到Y确实会被逮捕,那么X绝不会轻举妄动。Y是有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抓来第五个keiko并杀掉她。但是,说句不好听的,现实中Y更有可能直接就逃之夭夭了,对吧?那样的话X就得不偿失了。这么做既愚蠢又危险之极。别的也就算了,诱拐毕竟是重罪,冒这么大风险去做并不合算。至少,我觉得X是这么想的。”

  “那,莫非X——”

  也是“随遇而安”吗,我脑中灵光一现,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溪湖有高千陪着,所以没关系吧。

  “可能无论Y被逮捕,还是逃跑,都无关紧要。”

  “欸?”

  “X的目的是借别人之手,比如Y,杀掉那第五个keiko。”

  溪湖露出了嫌恶的神色,但因握着高千的手而得到了一丝慰藉,她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X偶然间知道那第五个keiko就是Y心心念念的对象后,利用了这一点。”

  “但是啊,小兔,无论那第五个keiko是谁,她怎么说都是个小学生对吧。至少,迄今为止我们得到的信息都说明了这一点。但是,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杀害一个幼小的女童呢?”

  “X也许并不针对她本人,只是与其家人积怨已久。而且,就算Y拐来keiko,也不一定会杀掉她。至少X并没想过要伤害她的生命。只是,女儿被拐走这件事本身就可以给其和家人带来不可弥补的伤害了,X也可以因此报仇雪恨。”

  “这也是一种借刀‘杀’人吧。”

  “但是,第四个keiko被释放后不久Y就因事故意外死亡了,计划也因此‘流产’。所以那最后一只玩偶也就用不上了。”

  “等等。说起来,那些玩偶是做什么用的呢?刚才葛野的‘委婉暗示警察说’并不成立。那么,这些布偶到底是单单为强调这些是同一个人做的呢,还是为了向那些莫名其妙就被抓来的女孩子们表示歉意呢?”

  “也许是这样呢,假设一切真如X所想,Y抓来了特定的那个keiko。可是,他又会用玩偶做些什么呢?”

  “‘做些什么’的意思是?”

  “就是说,第五个keiko被释放的时候,Y会如法炮制吗?他会不会给她布偶呢?”

  “要是Y真的实施了诱拐,那keiko就凶多吉少了。至少,她被释放的可能性很小。”溪湖的心情差不多平复下来了,她冷静地分析道,“因为,这种人执着于幼女的理由只有一个,不是吗?既然如此,他会让她平安无事地回家吗?刚才由纪子说那人不一定会杀人,但我认为,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极有可能杀人灭口。”

  “可他该怎么处理尸体呢?他把尸体丢弃在某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后,也会把布偶一起放在旁边吗?这才是我介意的问题。”

  “就是说,Y虽然上钩了,可X打算让Y怎么处理布偶呢?”不愧是学长,反应极快。“这就是小兔介意的事吧。”

  “刚才溪湖也说了,警方虽未公开宣称布偶的存在,但这件事早已在人们中间传开了,Y自然也得知了此事。所以,假如他真的作案了,为了与前四起案件保持一致性,很有可能就在尸体旁放一个布偶。但是,警方其实是对布偶的事保密的,所以——”

  “X会如何预测这件事很关键。”

  “正是。因此,布偶的意义在这里就改变了。就算他知道被释放的四个keiko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只布偶,但那最后一只是什么动物呢,这个他可能就不知道了吧。”

  “是啊,假设剩下的那个布偶是小熊好了。这从前面四个女孩的证词中轻易就可得知,当然是警察这方面。但是,如果第五个keiko的尸体旁放了个麒麟布偶的话。”

  “警方马上就知道犯人并非之前的那个了。当然,不排除这是故意为误导警方而做出的伪装,但我介意的是,X究竟想不想让Y放上跟自己准备的一样的布偶呢?”

  “我觉得这个无所谓,”溪湖冷静地判断道,“因为我刚才听由纪子的话,觉得无论事态怎样发展,X都无法进行准确的预测。对吧,直截了当地说,布偶的事未必就在居民中流传开来。而且,就算这事泄露出去,也未必就是真的。所以,这事根本无法预测。”

  说得也是。

  “刚才由纪子不也说了嘛,Y会不会被逮捕,都影响不到X。只要给keiko或是其家人带来重大打击就行了。所以布偶也一样,无论Y是否放上了跟X准备的一样的布偶,都影响不到他,是这个道理吧?”

  只要给keiko或是其家人带来重大打击……

  重大打击!这句话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就是说,如果溪湖就是第五个被害人,而她被灭口的话,长谷川家会怎么样呢。不用说,那自然应该是个重大打击了。接着……

  接着,溪湖的母亲就会认为自己是真正不幸的人,得到了否定神存在的依据。自己唯一的女儿被残忍地杀害了,为什么自己还要毫无保留地相信神的存在呢……

  妄想。

  是的,这就是妄想。但是……

  妄想不断加深,没有尽头。说不定这就是“keiko连环被拐案”的动机。以女儿被害这种重大打击为借口来否定神的存在。那么——

  不,等等。X是男的。这点已经很明确了。而溪湖的母亲是最近才开始感慨自己缺乏否定上帝的关键性证据的,可诱拐案是在溪湖上小学的时候发生的。难道,X是溪湖的父亲?

  溪湖似乎欲言又止。她刚才也说了,从她十岁起,母亲为了挫伤父亲的自尊心,夜夜流连于不同男人的身边,影响十分恶劣。而面对妻子的红杏出墙,父亲又会怎么想呢。他每天看着妻子大摇大摆地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肯定无法泰然处之吧。他可能也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强迫妻子信奉宗教,最后才导致了这般恶果。但是,他却不能离婚,也没法自杀,想要抛弃信仰也抛弃不了。所以……

  抛弃信仰——这可能就是父亲的心愿。当然,信仰无法轻易抛弃,因为他自小就被父亲强迫信教,宗教的那一套价值体系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所以才会在成年后把基督教的那套强加给妻儿。若非如此,自己一边忍受着他人异样的眼光,一边坚持学习教义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

  但现实中,因为自己的武断专横,家庭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又碍着信仰不能离婚。溪湖的父亲也会为这种进退两难的状态而深感苦恼吧。干脆,抛弃信仰算了。但是,他又没有可以否定神存在的证据,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父亲一时鬼迷心窍,想到了一个可怕的计划。

  家附近有个叫Y的年轻男人,他是个“萝莉控”。他貌似对自己正在上小学的女儿抱有兴趣,如果偶然得知此事的,父亲又会怎么办呢?不如给Y设下圈套吧——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接着,他便接连诱拐了几名名叫keiko的女孩,并很快将其释放。他暗中期待着,Y能够上钩,然后拐走自己的女儿……

  这个想法也太不靠谱了,我不禁感到了一阵眩晕。不至于吧……事情不至于到那一步。绝对不可能。因为要是那样,父亲就应该预料到自己的女儿可能会遭受非人的对待,之后还可能被残忍地杀害。这太荒唐了,无论怎么说,溪湖都是他的骨肉至亲……

  不,Y不一定会上钩。女儿不一定会被杀。但若一切都按照预料中进行,抛弃信仰的关键证据便到手了,父亲就能因此毫无牵挂地否定神的存在了。这样一来,和妻子那毫无温情的婚姻可以终止,自己也能从无尽的苦海中解放出来。父亲当时,也许为家庭崩溃的危机而深深苦恼着,就算牺牲自己的女儿,也想逃离这个家吧。

  当然,无论他怎么想不开,也不可能亲自对自己的女儿下手。所以他才给Y设下圈套,以此来把一切都推给命运的不公。所幸这个计划夭折了,第四个keiko被释放后不久,目标人物Y就因事故丧生了。

  父亲一定因此幡然醒悟了吧。阴魂不散的东西退去了,他重新认识到了自己计划的可怕之处,他当时一定为自己曾经的可怕念头吓得发抖。或者说,经历过这件事,父亲的信仰又加深了一层。比如,Y的意外死亡是天意。讽刺的是,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其证据就是父亲一直声称,不允许溪湖和基督教徒之外的男性恋爱或是结婚。

  但是,布偶的意义何在呢?相比让案件前后衔接更紧密,他是为了突出第五次诱骗吗?若是如此,父亲就应该预料到Y不会准备跟自己一样的布偶。

  或者像刚才学长所说,他只是单纯地在补偿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女孩们。因为父亲根本没有加害那四个孩子的意思,布偶也是为了让她们安心的怀柔政策——这么解释可能才是最自然的。

  我胡思乱想了半天,思绪突然被教授的一声嘟囔拉回了现实:“这样啊……保持一致啊。”

  “原来如此。这么说那件事并非一人所为,而是店里姑娘们的恶作剧喽。”

  大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待在那里。但学长抓住了这转换话题的大好时机,他迅速递给教授一杯掺水的酒。

  “您说的恶作剧是什么意思呢,教授?”

  “嗯,啊,我太唐突了,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那些女孩子带着礼物安全归来的事情。”

  “哦哦,怎么说?”

  “唔——边见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大学的人不是经常去一个店吗,在市内的店。叫什么来着,店名是由片假名组成的,好像挺高级的样子。”

  “安槻大学的老师经常光顾的店,难道是‘foxy’?”

  “哦哦,就是那个。”

  不愧是“典狱长”,连学校老师常去的店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那是家气氛安静,让人身心放松的店呢。有时还能听见里面有人在弹钢琴。”

  真是的,学长去过喽,我很想吐槽他一句。

  “啊,我的妻子,现在的妻子,还在那儿弹过钢琴呢。”

  欸?大家异口同声地抬高了声音,不过,相比于惊讶,还是恍然大悟的成分更多些。不用说,大家对刚才在书库中看到的钢琴印象深刻。

  “在‘foxy’吗?您是和夫人在那里认识的?”

  “不,我们并不是在那里认识的。我也是在婚后过了很久才知道她曾在‘foxy’工作过。实际上,我基本上不怎么和同事去喝酒。嘴上嚷嚷着今晚上要将工作的事忘掉,可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净抱怨工作的事来着,根本没法好好喝酒。要是学术上的话题还好,可说的都是些人际关系上的事。一点都不开心,也没法令人放松心情,还必须支付并不便宜的费用,真不知道哪儿有趣。那样的话还不如参加学生的联谊会,比这个有意思几十倍呢。”

  “这么说来教授您从没去过‘foxy’了。”

  “不,我只去过一次。有一次市里举行了一次酒会,我忘了是因为什么,但从我并未拒绝这点上来看,这个会议应该相当重要。酒会结束之后,我又被别的老师硬拽去参加二次会,说是偶尔参加一次也没关系。地点就在‘poxy’。”

  “那个……”瑠瑠在大家无声的鼓励下纠正道,“是‘foxy’吧,老师?”

  “对对,就是那个。”

  这可是主讲英美文学的教授啊。平时上课时,连“诗的行间休止”“形而上学的比喻”“唯我论”这种极其拗口的术语都能倒背如流的教授,为什么连“foxy”这样简单的词语都说不明白呢?他这点倒是跟匠仔挺像的,对自己兴趣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于是我就去了,虽然心里好大的不情愿。店里很安静,这倒是个安慰,不过,这种聚会还是很无聊。我们订的是包厢,就是那种有女孩子坐在你旁边陪你聊天、给你调酒喝、做游戏活跃气氛的那种。别的教授都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我却完全提不起来精神,而且,大家说的都是很无聊的话题。这届的新生素质不好,什么的,净说些学生的坏话。真是不光彩。”

  “哪一届的新生呀?”

  “唔,是上届的——不,上上届,就是前年的新生。大概是前年春天左右,匠君还在上初级英语会话时候的事。”

  匠仔一年级的话,溪湖和高千、葛野还有我自然都是一年级了。这样啊。我今天才知道我们这个年级在老师们看来是素质低下的一届。

  “但女孩子们都十分可爱,他们还说了类似这样的话。一个个的都在想什么呢。”

  这说得倒没错,毕竟,溪湖在,葛野在,高千也在。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反驳他们道:‘你们说得不对。我带的初级英语会话班里有个叫匠千晓的学生,他可是大有前途。我看他是个可塑之才,没准将来就让他接我的班呢。’”

  匠仔刚上一年级,教授便有心栽培他了。我越来越感觉这两个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接着,气氛变得有些古怪。我正纳闷呢,恍然想起匠君的名字为千晓,大家都把他误会为女孩子了,还以为我看上新来的女学生了呢。这都什么事呀,我感到十分荒唐,便决定以后再也不参加这种聚会了。当然,我也只去过一回‘poxy’。”

  这回,就连瑠瑠也没心思纠正他了。

  “那时您的夫人没在那儿弹琴吗?”

  “没有。我本以为摆在店中央的那架钢琴只是个装饰。不知道那天是没有表演呢,还是并非表演的时间段,总之,我并没见到现在的妻子。我们俩是在跟这个毫不相干的地方认识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我在那儿认识她,可能就不会跟她结婚了。”

  “哦,这是为什么呢?”

  “还是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吧。毕竟是在那种店工作的人嘛,是吧。不过也不是说‘poxy’不好吧,只是说我那些在里面喝酒作乐的同事都是俗人罢了。”

  “那您和夫人是后来才认识的喽。”

  “是在之后还是之前来着,反正就是在那前后。我记得还是那年的春天,她在我常去的那家书店里打工。”

  “欸?书店吗?”

  “我后来听她说,在店里弹琴的薪水太微薄,填不饱肚子,工作时间也不规律,所以很快就辞职不干了。为了找一份白天的工作,她好像吃了很多苦,咦?那个,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好像不是我妻子的话题吧。”

  “带着礼物平安归来了,老师。”瑠瑠在大家的期望的目光中,又一次纠正他道。

  “啊,对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完全跑题了。前段时间,大概在暑假之前吧,开了一次临时的教授会议。当时经济系的黑田竹城——”

  黑田竹城是一个人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男性,他是经济学部有名的教授。

  “他问我知不知道‘poxy’这家店。我跟他说很久之前去过一次,他便让我一定要再去看看,说是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的事,是什么呀?”应付教授的担子,完全落到了瑠瑠肩上。

  “我也这么问了。他的答案十分出乎意料,说是喝醉了在店里丢了东西,却得到了礼物。”

  什、什么?大家瞬间炸开了锅。

  “据他说,礼物是一打黑啤。”

  据白井教授说,经济学科的黑田竹城教授前年丢失了随身携带的包。因为他前一天晚上在‘foxy’喝酒,翌日才发现的,所以便询问店里是不是落在那儿了,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正当他怀疑包被人偷了的时候,却接到了大学转交给他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就是他丢失的那个小包和一打六罐的黑啤。里面还有一张未署名的纸条——“我错拿了您的包回去。为了店的声誉,请您千万保密。”

  “听黑田说,包里的东西丝毫未动。书籍啦笔记本啦大学的职工名单啦全都在。钱包里的纸币、硬币、名片之类的也纹丝未动。反正就是里面的东西一件不少。”

  “纸条上的‘店’就是‘foxy’吗?”

  “那上面并没写名字,但就时间点来看只能是‘foxy’了。说起来,那天晚上,黑田竹城醉得人事不知,店里的几个女孩子连抱带扶才把他弄上出租车,连车费都是在门口迎接他的夫人代付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

  “那黑田老师后来怎么办了呢?”

  “他什么也没做,或者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他的包已经有年头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个旧包,所以应该不是哪个店里的工作人员拿错了。要是说店里的哪个女孩子喝醉拿错了,也有些牵强。当然了,店里总有些手脚不太干净的姑娘,一时起了邪心也说不定。不过,好歹东西是丝毫不差地送回来了,那人应该也有所反省,所以才送了礼物回来。要是再没完没了的,可就不太好了。”

  “原来如此。毕竟安槻大学的很多老师都光顾这里。”

  “正是。之后黑田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后来他偶然得知,并不知只有自己遭遇了这件事。”

  “还有人也遇上了这事?”

  “农学部的赤塔,还有理学部的茶谷,都有同样的遭遇,在‘poxy’里面喝酒的时候丢了东西。具体是钱包还是别的放小东西的手袋什么的我忘了,大概就是这类东西,两个人都是。跟黑田一样,第二天丢的东西就被送回来了。当然,里面的东西也是丝毫未动。连附上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也有一打黑啤酒吗?”

  “不,赤塔的是红酒,茶谷的是威士忌。”

  大家好像明白了什么,一齐点了点头。就是说——

  “是根据每个人的名字送的礼物吧。”

  “是的呢。三个人都是在前年春天遇上的这事,他们本以为只有自己有这样的经历,直到上个月才听说原来还有人遇上了这样的奇事。而三个人都觉得此事很有意思。”

  “欸?觉得有意思?”

  “就是说,整件事应该不只是店内手脚不干净的女招待所为。”

  “是啊。不仅每个人的东西丝毫未少,还都附上了礼物,黑田是一打黑啤酒,赤塔是红酒,茶谷则是威士忌,从中几乎能感受到些许恶作剧的意味。

  “是,恶作剧之心,就是这个。黑田他们认为,这是‘poxy’这家店跟回头客们开的一个小玩笑,将此作为一个隐藏的卖点。”

  “玩笑……但这弄不好可就演变成盗窃罪了啊。”

  “是的。若是失主咬住其将私物据为己有这一点,那店家可是百口莫辩了,警察可不会听诸如‘本想附上礼物还给他’这类的解释。所以他们才特意选择了少数知根知底的顾客吧。”

  “但这样一来,就只有极少一部分顾客能被纳入考虑范围了。”

  “黑田觉得,店家一定还有很多种方法来招徕其他客人。所以,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他才找我一起去店里确认的。”

  “因为您的名字是白井对吗?”

  “嗯。他对此兴奋不已,说要是我也在那儿丢了什么东西,隔天却和白酒或者白葡萄酒一起送回来的话就好了。”

  “但事情若是真如黑田老师所说,那么店家是不会对常客之外的客人开这种玩笑的啊。”

  “正是,所以我也这么跟他说了。就算我的名字是白井——”

  一阵短暂的电子音打断了教授的话,书库设有和本馆相连的通讯设备。

  “嗯?这个时候是谁呢?”

  教授歪了歪头,站起身来。

  “是不是您的夫人呢?”

  “不会吧——”

  教授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表。他对着话筒说了句“喂”,那头便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大家都到了吗?”

  “啊,你回来的真早啊。”

  教授声音明快地说道。可看现在的时间,作为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她回来得未免晚了点儿。

  “学生们好不容易来一次,麻烦你来这边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不打扰你们吗?”

  “别担心,就是让你们认识一下。”

  从教授的口气来看,他一点都不像高千所说的因心存愧疚而故意不让新夫人出席聚会的样子。

  接着——

  接着,白井美也子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匠仔一看见他,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煞白的……

  他——

  不知为何,美也子和高千相互审视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注释:

  [1]下文中提及的惠子、庆子、景子和圭子在日文中都读作“keiko”,溪湖也读作“keiko”。

  [2]泛指借由犯罪行为所引发人们或社会的恐慌,然后暗中观察这些人的反应并引以为乐的人。由于犯行没有针对特定目标,而且与犯罪被害人也无利益关系,所以较无法以犯意与动机论去追查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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