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黑贵妇 不请自来的死者

  “喝完这杯我就回去了。”

  高千,也就是高濑千帆低声说道。是房间里鬼哭狼嚎的冒牌摇滚背景乐太刺耳了吧,高千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虽然知道她没有这个意思,但听到这句话时我还是觉得自己被轻轻地责备了一下。

  不过,高千这么一说,我也总算可以卸下肩上的负担了。我其实不是很想参加这个派对,要不是看在琉琉的面子上,我和高千是不会来的。

  “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地在喝酒啊?”

  忽然响起的这个声音的潜台词仿佛是“这里可不是你们女孩子说悄悄话的地方”。

  装出一副老熟人的样子朝高千凑过去的就是今晚派对的主持人[1]有马真一了——不,他身上完全没有那种高贵感。在他身上既找不到任何“待客之道”,也看不出这种身份的人特有的华丽感。总之,他是个轻薄之辈。所以,我从不叫他的本名有马,而是给他起了一个“油马”的绰号。虽说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不过“油马”在我看来简直是个爱称。

  他给高千也留下了恶劣的印象,证据就是,她对凑过来的油马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这样一来,不熟悉她的人很可能会误认为她不难接触,其实,摆出这副表情的她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虽说还是新生的油马大概毫不知情,但我还是诚心希望他别在这种时候和高千套近乎了。不过,虽然总是干脆地回绝这一类的示好,但她并不是一个到处把人分三六九等的人。学长也好,学弟也罢,她只是不希望被男性以一种轻浮的姿态对待,尤其是初次见面的男性。

  我的担心——说起来也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啦——完全没有传达到油马那里。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他已经迷失在一种“这个女人是我的囊中之物”式的陶醉之中。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男人的眼神都既愚蠢又可怕。

  因为是学校里盛传最难接近的美女,原本还以为有多难攻陷呢,没想到竟然易如反掌——他傲慢的表情已经把他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说你啊,”果然,油马毫不见外地把手放到高千的手上,“一直在等一个这样的机会吧?”

  “机会?”要是在平时,高千早就用足以掰断手腕的力气把他的胳膊拧回去了,但因为没懂这句话的意思,她只是若无其事地把手抽了出来,“什么机会?”

  “就是像现在这样,你自然平常的一面被别人接受的机会啊。或者应该说,你是在等待一个胸襟广阔的男人。我说得没错吧。”

  男人这种误会之后的表现,几乎和我的想象一模一样,我甚至都已经给他们写好台词了。总之,他想表达的就是,传说中高千是如此的难以攻陷,甚至到了有流言说她是同性恋的地步。这难道不是因为高千没遇到一个对得上眼的男人吗?接着,他毫无根据地相信,这个配得上高千的男人正是自己。

  当然,光笑笑是应付不了这种男人的。刚才我也说过,这种男人的误会既愚蠢又可怕。虽然经常有男人扯淡说如果自己得不到某个女人的话,就会干脆跟踪她、把她杀掉,让别人也得不到。但真的干得出这种事的男人恐怕也不是没有,这种人即使犯下命案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罪恶感。虽说人是我杀的,但都是那个对我的“纯情”无动于衷的女人不好——他们会把责任都推到被害者身上。油马的自我陶醉,在我看来和这种可怕的误会是同一种东西。

  所以我觉得,患上灰姑娘症候群的男人没准比女人还多。我才是你命中注定要遇上的那个人啦——证据就在眼前,油马继续着他那滔滔不绝的“演讲”。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你是那种很容易被误会的人吧。其实你和那边那些女大学生并没有多少差别,但是因为长得太漂亮,所以常让人误以为你特别把自己当回事儿。同性眼红嫉妒,异性敬而远之。我明白的,嗯,我明白得很。你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嘛,但却因为周围人的误解和嫉妒,经常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忽然发现,用不输给背景乐嘶吼声的声音聊着天的琉琉她们几个,也偷偷地观察起事态的发展了。虽然依旧装出正聊得兴起的样子,但她们明显更关注高千会对油马的这番演讲做何反应,情势紧张得让人直咽口水。

  “我这个人啊,最讨厌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了。光是被外表迷惑,不是很蠢吗?”

  说谎!——恐怕不只是我,这个房间里所有人的内心应该都是这么吐槽的吧。如果不是外表,那你这家伙到底看上了高千的哪一点呢?

  即使是高千,恐怕也很久都没有遇到自我感觉好到这种地步的男人了吧。她换了换翘起的脚,苦笑一声。今晚的她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蛇蝎美人”,一双网袜怎么看都是恶趣味的表现。这种充满挑逗意味的装扮,或许会被认为是想故意讨好聚会上的男性,但对高千而言,这只不过是一句表达不想留在这个地方的潜台词罢了。

  刚认识高千那会儿,这种有些暴露的着装和各种奇异的时尚穿搭正是她的特征。后来有一次匠仔分析过,正如毒虫以鲜艳的皮肤或外壳表明自己的危险性一样,高千用这些奇装异服表明着自己对社交的排斥。真是一语中的。

  但是最近——以今年的寒假为分界线,高千的着装好像逐渐向一般人靠拢了。就连那些标志性的小短裙也几乎不再穿了。虽然她给出了“穿少了对身体不好”这样的理由,但我总觉得另有隐情。据我推测,她今年寒假回老家的时候大概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改变了她的心态。而且,她是带着匠仔一起回去的,所以一定是知道这一趟必定不会风平浪静。跨年的那几天,她若无其事地这样解释过:“我老家那边有一位烦人的刑警一直认为我是某个杀人事件的凶手,所以这次要把匠仔带上,让他会一会那个刑警。”

  算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正因为这样,暂时收敛了一段时间的“高千风格”在今晚迎来了总爆发。此刻,高千那双丝毫不逊于超模的玉足沿着迷你裙的曲线向下延伸,此情此景,教男生们如何按捺得住。

  “这……这种愚蠢的做法……”油马的目光自然也被引到了高千的脚上,一时发不出声,再开腔时连声调都变了,“就是说,你自己的体会应该是最深的吧。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给你安上一个‘不近人情’之类的罪名,从此带着偏见躲在远处窥探,甚至直接欺侮你。这就是美女的宿命吧,人怕出名猪怕壮嘛。不过,如果是美女云集的大都会倒还另说,安槻这里怎么说都只是个乡下地方啊。”

  油马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吵闹的背景音乐忽然中断。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琉琉大概是听到了油马的评价,脸色为之一变。刚才也提到过,正是她把我和高千邀请到了今晚的聚会。虽说如此,但琉琉不需要负什么责任,一切的不愉快都是油马造成的。

  此刻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名叫朝比奈贵志的男生,他是琉琉社团里的学长。但他在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的油马面前却抬不起头来。现在是四月,新学期才刚开始,但朝比奈学长已经确定要到油马爸爸的公司就职了。虽然不知道两家人具体的从属关系,但我听到一个传言,说是朝比奈学长的爸爸最近带着他这个儿子另娶了油马家族里的一位女性。

  算了,这些总归是别人家的事。总之,朝比奈学长无法违抗油马的命令,即便是临时把高千邀请到今晚的派对这样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朝比奈学长也只好照办。据我观察,油马大概从入学的时候就盯上了校园里的名人高千。邀请到高千既是自己身份和地位的体现,如果时机合适,还可能和她私下建立联系。总之,这种想法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想认识在自己看来魅力十足的人不仅是人之常情,甚至颇值得鼓励。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油马从一开始就不该差遣别人,而应该自己来邀请。

  油马还说什么高千是为了要遇到一个能接受她自然一面的人才到这里来的,开什么玩笑?和高千没有任何交情的朝比奈学长在苦恼中想到了琉琉,于是琉琉找到了同乡的我,我又作为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向高千开了口。琉琉是看在朝比奈学长的分上,我是看在琉琉的分上,高千又是看在我的分上才接受了邀请。你是给别人增添了三重(还是四重)麻烦啊,油马。而且,如果是提前几天邀请也就算了,偏偏要等到今天傍晚才突然邀请别人参加几小时后的派对。今天可是星期五啊,提前确认别人是不是已经有别的安排难道不是常识吗?

  虽然在琉琉提出请求之前,我和高千完全不知道新生有马真一这号人。但从在学校门前的咖啡店“I·L”和朝比奈学长碰头,接着被带到这间公寓的时候起,我们就已经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油马的房间明明在最顶层八层的角落里,朝比奈学长却让我和高千在七楼就下了电梯。我们正觉得奇怪的时候,朝比奈学长一脸抱歉地说:“有马交代过,如果一群人乱哄哄地从电梯涌过去,经过他隔壁房间的时候可能会惹上麻烦。”

  电梯位于八〇二室和八〇三室之间,如果要从那里走到油马的房间八〇五室的话,就势必会经过与之相邻的八〇四室。那里住着一位接近中年的男性,时不时对经常呼朋唤友到家里聚会的油马发牢骚,所以聚会的时候,油马会尽量不让客人的举动招惹到他。我们对朝比奈学长的这个解释也是半懂不懂。所以说,不要办什么派对不就好了,或者至少不要把开始时间定到八点那么晚,白天开始聚不就好了?

  总之,我们两个在七楼下了电梯之后,就从防火楼梯上了八楼。照明灯的电源好像没有接上,整个八楼的走廊一片昏暗,我的心情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于是,在与防火楼梯隔壁八〇五室的主人,也就是油马正式见面之前,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就已经差到极点了。

  “小兔。”高千的心情看来也和我差不多,进房间前,她凑到我的耳边,“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待上一会儿,但是不会久留哦。希望你能体谅。”

  对了,我的名字叫羽迫由起子,大家都叫我小兔。

  “我知道啦。”不打算久留的可不只是高千你一个人啊。“不用看我的面子啦。待上一个小时,然后我们就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开溜吧。”

  “就这么说定了。”

  然而,一看到出门迎客的不是房间的主人,刚才还在仔细盘算逃跑计划的高千脸色明显又变得难看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长谷川溪湖,和我们一样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不过,她是在我们按门铃之前把门打开的,所以,她大概不是来开门迎客的,而是碰巧要出门买点什么东西。

  “哇,还真的来了啊。”看到高千的溪湖一脸感激。“初次见面!”说着她伸出手,热切地抓住了高千的手。虽说高千不是什么明星,但她狂热追星族的本质还是瞬间暴露无遗。我也就把她介绍给高千认识了。

  “溪湖也来了啊。”

  我随口一问,溪湖却登时一副吃到了芥末的表情,悄悄瞥了一眼朝比奈学长。看来她也是看在某个人的面子上才会参加这个派对的。

  “不过,这下一点都不亏了。”溪湖马上恢复了状态,凑到我耳边,声音里透着兴奋,“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高濑同学,真幸运。”

  “咦?”眼看她就要领着我们进屋,我不禁感到奇怪,“溪湖,你刚刚不是想出门的吗?”

  “啊?没有啊。是有马说好像有人来了,让我过来看一下。”

  “可是,我们没有敲门,也没有按门铃……”

  “那是因为,小兔你们的脚步声……”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我没有听清楚。我们几个在房门口的对话,从这时起就因为音量骤然增高的背景音乐而无法继续下去了。

  走进里面的会客厅时,公寓的主人油马正四仰八叉地躺卧在沙发上对着朝比奈学长发号施令:“嗯,辛苦了。”他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全身上下只有下巴在动。“都让大家在七楼下电梯,没经过旁边那个大叔的房间吧?嗯那就好,这样人就都到齐了吧?一个都没少吧?你确定?嗯,还是要等人齐才行啊。隔一会儿来几个人,把聚会搞得支离破碎的,我最讨厌这样了。嗯,确定人齐了是吧?”

  “我改主意了。”高千举起了溪湖递给她的杯子,“喝完这杯我就回去了。”这也就是故事刚开场时的那一幕。

  这个时候,高千的愤怒虽然还没有写在脸上,但用下巴差遣着朝比奈学长和溪湖的油马明显让她不快。站在她身边,我明显感觉到高千的怒气已经足以将油马撕碎了。她在学校里“讨厌男性”的风评也不是完全不对,恐怕世界上没有第二样东西比男性的傲慢更让她感到厌恶的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油马毫无顾虑地过来搭讪,再加上高千乍一看心情很好似的对他嫣然一笑,他的误会想必又加深了一层。于是,他竟然不知死活地对高千动手动脚,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人心脏都快受不了了。对于和她交往颇久的我来说,她随意投向我的那一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可能会引起一点小骚动,你先做好准备。”

  根据油马刚才的表现,我想高千不会只是打他个耳光这么简单。我悄悄地走近高千,把玻璃杯这样容易摔碎的东西通通推到桌子的另一边。就在我收拾停当的时候,门铃响了。

  “嗯?”油马转头看向朝比奈学长,“你不是说人都到齐了吗?”

  “唔,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刚才那声门铃是什么?”

  “这个我也……”

  一脸疑惑的朝比奈学长作势起身,油马却抢在他之前说:“我去看看吧。”一副施恩图报的样子。拜托,这里本来就是你家吧?自己去开门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啊,真是的。

  “不过说起来,这地方真是不错啊。”油马的身影从玄关附近消失后,我开始打量这个公寓,“油……我是说,有马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毕竟是带着智能锁的四居室,一点儿都不像是学生能负担得起的地方。

  “好像是以他妈妈的名义买下来的。”

  琉琉这样回答道。她本名木下琉留,个子不高,适合戴眼镜,时常给人大户人家出身的感觉,在安槻大学的男性教授中间颇有人气。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高千,油马还吩咐朝比奈学长把学校里的美女通通邀请到自己家里,多多益善。比方说,栗色长发披肩的溪湖是大家闺秀型的女孩,也是学校里不少男同学憧憬的对象,怎么说呢,今天的聚会就像是安槻大学校花的评选现场。不过随高千附赠的我就另当别论了。

  看到油马暂时离开,琉琉也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看来她也是看在朝比奈学长的面子上才会来参加这个派对的。不过,能近距离地看到高千好像也让她很兴奋,她偷瞥高千的眼神里微微带着羞涩。真是危机四伏啊。

  看看刚才溪湖的反应大概就能明白,比起男生,高千也许更受女生的欢迎。不过,受到同性恋、厌男症这些风评的影响,男生们大多一开始就打算敬而远之了吧。正因如此,我时不时收到的都是些女生送来要求转交给高千的可疑信件和礼物。把我当成什么了,高千的经纪人吗?

  “以他妈妈的名义?”我伸手从玻璃杯里夹出一根百奇巧克力棒放进嘴里,“也就是说,这里不是租下来的,而是?”

  “嗯,买下来的,新年的时候。”

  这个房子据说是为了庆祝油马通过安槻大学的推荐入学考试而购置的。油马这个月初才搬进来,还住了不到半个月。

  “哎?就算儿子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也没必要特地买下这么豪华的房子吧?”

  “他们家好像挺有钱的。”

  “这话要是被房贷都只能将将还上的工薪族听见,可是要暴动的啊。”

  “但好像也有家庭方面的考虑。”

  “怎么说?”

  “大概是为了家里人来安槻旅游时能有地方落脚吧?虽然我还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据说那里面还有专门给他妈妈准备的房间呢。”

  “这……”溪湖露出厌恶的神色,这副表情和她偶遇喜欢缠着自己的男生时的表情如出一辙。“真恶心,他还是个妈宝啊?”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哇啊啊啊啊”的人声。只看文字,大家估计会以为是某人在大笑,事实上这却是一连串惊慌失措的惊叫声。

  “怎么了,怎么了啊?喂!”朝比奈学长问道,得到的回应依然只有一串大笑似的惨叫声。

  “到底怎么了?”

  一行人闻声来到玄关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玄关的鞋柜附近横躺着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孩,下半身伸出门外,这样一来,门也关不上了。虽然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一时也想不起她是谁,因为此刻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油马跌坐在房门口,双手沾满了血,更不时有血从他手上滴落。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擦去血污,但双手抖得太厉害,擦到的都是没沾血的地方。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油马像是终于撑不住了,话音里带着哭腔,“我打开门后,她就这样,突然朝我倒过来了……”

  “打电话。”一听到高千的指示,溪湖就飞奔到电话旁。“叫救护车,报警。”

  高千走到倒在地上的女孩身旁,屈身蹲下。朝比奈学长一脸惊讶:“你、你干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当然是看看她还有没有脉搏啊——这种事应该是常识吧。看来面对眼前这种情形,他没办法像高千一样迅速冷静下来。

  “……太迟了。”

  高千摇了摇头。人已经死了。虽然还没有经过专家的鉴定,不过她应该是被刀刺中了心脏,立即毙命的吧。

  “请大家回到房间里。”这么说着,高千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鞋子,“不可以碰她哦。”

  “等一下,高千。”我慌忙叫住就要出门的她,“外面可能还有……”

  高千猜到了我要说的话,停了下来。根据现场的情况判断,被害人明显是刚刚遇刺的。也就是说,凶手有可能还在走廊。当然,凶手已经逃走的可能性更高,不过他也可能因为某个理由仍然待在走廊。

  “这……这是谁啊?”油马依旧没有起身,他那自暴自弃式的叫喊声仿佛在宣称只有自己有说话的权利,“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樱……”朝比奈学长脸色发青地嘟囔道,“这不是樱井吗?”

  包括打完电话回来的溪湖在内,大家的视线瞬间集中到朝比奈学长的身上。

  “这个人的名字叫作樱井诗织。”

  看来现场只有朝比奈学长认识被害人,即使听到这个名字,琉琉和溪湖她们也没有什么反应。

  “总之,请大家先回到房里。”

  “你呢?”朝比奈学长看向高千的眼神里隐约有几分惧色,“你要做什么?”

  “保护现场。”

  她冷淡的答复在朝比奈学长的脸上留下了一抹自卑的表情,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虽然实际上应该只有几分钟,但等待警察的时间还是显得特别漫长。油马像是被琉琉和溪湖从两边架着拉回了房里,一边走还一边发出“不要在别人家做这种事啊”之类的抱怨。时不时地,他会在句尾发出“哼哼”的声音,该不会是已经吓哭了吧?

  警察总算到了,整个房子随即被封锁。想着喝完这一杯就回去的高千和我自然也走不成了。

  “也就是说,”安槻警署一位姓野本的中年警官向油马发问,“门铃响后,你去开门,然后被害人就朝你倒了过去。对吗?”

  “是……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她已经被刺了吗?”

  “我一开始没有发觉,伸手扶她的时候忽然觉得手上湿湿的,一看才发现沾了血。然后才看到了……插在她胸口上的刀……”

  “你见到的就只有被害人一个人?当时有没有人和她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吧,但我完全……”

  “另外,你对被害人有印象吗?”

  油马不耐烦地伸手指了指朝比奈学长。

  “那个人姓樱井。”朝比奈学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声音也不住颤抖,“和我们是同一所大学的。”

  “刚才你们说,今晚是在这里开派对对吧。所以,她也是来这里参加……”

  “不、不是的。”

  油马摇头否认,朝比奈学长近乎呻吟的声音却盖过了他。

  “好像……好像是这么回事。”

  “啊?”油马愣了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朝比奈学长的声音断断续续,其间夹杂着哭腔,“其实,是我完全把她给忘了。但我的确是邀请她了的。”

  “你说什么?这种事我可不知道。连听都没听过。”

  油马气得直跺脚。我突然很想插嘴,现在不是你在这里发脾气的时候吧?让朝比奈学长尽可能多地邀请女生的人本来就是你啊,琉琉也是这么说的。

  “我也没想到樱井同学会来。因为我邀请她的时候,她说今晚已经有了别的安排,不能来参加派对了。所以我以为她是绝对不会来的……虽然我后来也说了让她如果有时间就过来露个面,顺便也把这里的地址告诉了她,但是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来啊。所以,我后来已经完全把邀请过她的事给忘了。”

  也许是认为自己的这个疏忽造成了樱井同学的死吧,朝比奈学长声音哽咽,自责地双手掩面。

  “总之,”野本警官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根据现场的情况,她应该是在来到这个房间的途中就遭遇袭击的……”

  “啊,啊,是这样啊。”油马突然叫唤着冲到野本警官和朝比奈学长之间,“没错,是那家伙。是那家伙干的。”

  “你在说什么啊?”

  “是住在隔壁的大叔啦。好像姓佐贺沼,是个很烦人的家伙。”

  “隔壁的?”

  “经常跑过来跟我抱怨些有的没的,我看他根本就是对年轻人有偏见,简直把我当成眼中钉了。”

  “这个住在隔壁的人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他今晚肯定又想过来以我们太吵了之类的理由抱怨几句的。为了让我们能安静一点,他还带上了刀子,好让自己显得更有威慑力。然后,在门口撞见她的时候,他就误以为她是我们的同伴,开始咋咋呼呼地抱怨,没想到她的态度很是强硬。大叔一怒之下,就用刀……”

  “抱歉,打扰一下。”一位穿便服的年轻警官打断油马,伏在野本警官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那时在隔壁八〇四室的房门周围发现了血迹。”

  我向坐在旁边的漂撇学长这么解释道。事件发生一周后,我们几个在学校门前的咖啡店“I·L”聊起这件事。本名边见佑辅的漂撇学长端坐在吧台上,我和高千分别坐在他的两侧。称呼他为“学长”,是因为他大概和我们一样还是安槻大学的在籍学生,但是应该没有人清楚他到底在学校待了几年了。在留级和休学的交替之间,他成了这所大学的“牢名主”[2]。“漂撇”这个昵称大家想必也觉得很奇怪吧?不过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另找机会吧。

  在吧台的另一侧围着圆筒围裙默默擦拭碗碟的是本名匠千晓的匠仔,他和我一样是安槻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现在在这家咖啡店打工。此刻已是晚上九点,本来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店里也没有其他客人了。多亏了匠仔,我们几个才得以吃到迟来的晚餐。

  “也就是说,樱井同学是在那个姓佐贺沼的男人家门口遇刺的?”漂撇学长边用叉子叉起意大利面边说,“然后,她在濒死状态下移动到了旁边的八〇五室,用尽全力按下门铃……”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过刚才提到的血迹后来已经被证实和这起事件无关了哦。”

  “啊?怎么回事?”

  “因为那些血迹的血型和樱井同学的不一样啊。虽然还没有做进一步的DNA鉴定,但听说樱井同学的血型是O型,而走廊上血迹的血型则是B型。根据血迹的凝固情况,鉴识人员认为那些血迹在事件发生的几小时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警察也就此询问了住在八〇四室的佐贺沼先生,佐贺沼回答说可能是自己受伤的时候留下的血迹。”

  “佐贺沼先生受伤了吗?”

  “嗯,手指受伤了,就发生在同一天。他本人的说法是,星期五下午自己的手指被锋利的纸割到了,但却没留意到有血从手指滴落到了自家门前。不过单从发现血迹的地点来看,那大概就是佐贺沼先生的血迹吧,血型也对得上。”

  “不管怎样,那摊血迹和这件案子是没关系的,对吧?”

  “嗯,血迹本身是没有关系的。但还不能断定佐贺沼先生和这起案件没有关系。”

  “不过,”匠仔把洗好的杯子摆进橱柜里,“因为隔壁太吵而生气得抄起一把刀上门抗议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那位有马同学的想象吧?”

  “匠仔,称呼那种男人的时候能不加上‘同学’两个字吗?”高千的声音冷淡而严厉。“我知道这是你的习惯,但还是觉得很别扭。”

  虽说高千对待男性的态度一直是冷冰冰的,但她对匠仔表现出的“冷淡”却有些特别。平时的高千总给人一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唯独在面对匠仔时她才会主动地挑起话头。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的,而且,就连表情里不愉快的含义也有所不同。

  “啊,抱歉抱歉。”

  匠仔慌忙道歉,接着走出吧台,迅速擦拭起店里的桌子。不只是他,我想我们几个都领教过被高千盯着看时的恐怖。但是……

  “其实啊,”但是,平时表情冷漠得如同凝固一样的高千,也只有在匠仔面前才会露出这样毫不设防,甚至带有一丝撒娇的意味……带着这些和事件完全无关的杂念,我接着向学长说明事件的后续进展,“调查过程中,又发现了出人意料的情况。原来那个姓佐贺沼的男人一直处在公安[3]的监视之下。”

  “公安?”学长双眼圆睁,像是对这个词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怎么回事?”

  “这件事的具体情况,别说我了,就连小池也没能调查出来。”

  顺带一提,小池和我们几个一样是安槻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擅长搜查那些不为人知的内线情报,她每次给出的反馈都详细得让人忍不住想问她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调查方法。有一种说法是,她的家族里有很多在社会各界都吃得开的三姑六婆,而且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长舌妇。但真实情况如何至今仍旧是个谜。

  “总之,佐贺沼被公安盯梢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唔,然后呢?这位负责盯梢的公安人员刚好看到佐贺沼刺杀樱井同学的一幕了?”

  “那个负责盯梢的人在附近的民宅里用双筒望远镜监视,由于角度的关系,只能看到佐贺沼他们肩部以上的部位。周五晚上八点刚过,他确实看到一位可能是樱井同学的女性经过八〇四室,佐贺沼这时也确实出门了。虽说不能确定樱井同学这个时候有没有遇刺,不过他倒是看到佐贺沼叫住樱井同学,对她说了些什么。”

  “佐贺沼和樱井同学搭话了?他们大概聊了多久?”

  “没多久,不到一分钟吧。然后,佐贺沼回到房间,而樱井同学继续走向八〇五室。八〇五室的房门一开,就出现了刚才提到的那一幕。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凶器方面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来源还不清楚,只知道是把军用的兰博刀,也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指纹。”

  “这样啊。这么听下来,杀害樱井同学的凶手应该就是那个姓佐贺沼的男人吧——他本人是怎么说的?”

  “他承认自己晚上八点左右确实走出过房间,叫住了从门前经过的女学生。我想,他之所以会在那个时候打开房门,或许是碰巧准备去隔壁的房间投诉吧。也有可能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稍等一会儿再过去投诉时,刚好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

  “不过,他最多也只是听到了脚步声吧。为什么会根据这一点就断定来人肯定是要去隔壁房间的呢?”

  “因为有马真一的房间在最顶层的角落啊。”

  “啊,是这样啊。刚才好像说过的对吧。”

  “正因为是走廊尽头的房间,所以经过他房门口的人的目的地肯定是八〇五室。他本人的说法是,他打开房门时看到走廊上有一位学生模样的女生,也就是樱井同学。一问才知道,她认识隔壁房间里开派对的人。他于是嘱咐樱井同学让大家都小点儿声。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警察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是想问警察是怎么看佐贺沼先生的?好像正把他当成重要的嫌疑人呢,虽然具体的理由还不清楚,可他毕竟是被公安监视着的人啊。”

  “这样啊。”

  “但是,高千说她有不同的……”

  “嚯。”学长擦掉嘴边的番茄酱,转身看向高千,“所以,你又是怎么想的?”

  请允许我插一句嘴,除了漂撇学长之外,如果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和高千说话,恐怕早就出乱子了,那样的场景我想都不敢想。但是,不管高千再怎么生气,这个随时都能得意忘形的人就是改不掉这副德行,高千在这样的他面前也是毫无办法。从某种意义上说,学长也可以称得上是“伟大”的男人吧。对高千来说,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异性大概也就只有漂撇学长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凶手就是有马。”

  “怎……怎么回事?”高千斩钉截铁的发言让学长有些错愕。

  “樱井同学按门铃的时候,他自告奋勇地去开门,这个行为本身就很不自然。仔细想想吧,我和小兔到那里的时候,他可是摆起架子,让长谷川同学出来开的门。唯独那个时候,这家伙二话不说就起身开门了,这明显是有意的。”

  “所以,他是在打开门看到她的时候,猛地拿刀刺上去的吗?”

  “没错,那把刀估计就预先藏在鞋柜里。当然,这样一来被害人的血肯定会溅到他身上,他手上的血也就不是什么被害人倒在他身上时沾到的了。为了擦掉身上的血迹,也为了擦掉刀上的指纹,他当然也一早就准备好了手帕。”

  “那佐贺沼先生呢?”

  “我觉得他说的都是实话,他就是恰好打开门叫住樱井同学,嘱咐她让大家安静一点而已。”

  “如果他说的都是实话,那有机会对樱井同学下手的就只有有马真一一个人了。但是,这样也说不通啊。如果朝比奈贵志的证言可信的话,有马应该不知道樱井同学会去参加派对吧?”

  “没错,除了我之外,有马大概叫不出在场任何一个女孩的名字。他只是吩咐朝比奈尽可能多地邀请女孩到那里而已。”

  漂撇学长看着刚好回到吧台的匠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他大概是想说,和高千套近乎的这个名叫有马的男生,看来还挺有影响力的嘛。

  “事实上,连朝比奈贵志也忘记自己曾经邀请过樱井同学了,对吧?所以他也不可能事先告诉有马那晚的来客里有一位姓樱井的人啊。”

  “嗯,没错。”

  “那么,有马到底是怎么知道樱井同学会去参加派对的呢?而且,有马杀她的动机是什么?”

  樱井是四年级的学生,和有马也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实在看不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共通点。

  “大家都会往这个方向想,是吧?我一开始也怎么都搞不明白。不过,如果有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樱井同学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啊?什么意思?”

  “搞错了。有马杀错人了。”

  “如果不是樱井同学,那他要杀的到底是谁呢?”

  “还能是谁啊,当然是佐贺沼先生啦。”

  “什……什么?”

  “星期五下午,事件发生几小时前,佐贺沼在自己家门口弄伤了手指并留下了一摊血迹。我想有马就是看到了那些血迹,才想出了这次的计划。”

  学长这下惊得完全合不拢嘴了。

  “如果事情都照有马的计划进行,会怎么样呢?有马想到了利用佐贺沼的血迹犯案的计划,于是吩咐朝比奈学长邀请女生来家里开派对。他推测,开派对的时候家里一定会很吵,住在隔壁的佐贺沼先生就会像平时一样过来投诉。在佐贺沼先生按下门铃后,他就立刻开门一刀把对方捅死。”

  “等等。他难不成是想把现场伪装成佐贺沼在别的什么地方遇刺后,来到八〇五室求助的样子吗?”

  “没错,就是这样。”

  “但是,这样的伪装只有在被害人被杀害的前提下才能成立吧。如果佐贺沼先生说出凶手身份的话,那有马就百口莫辩了。如果不能一击致命的话,那可怎么办?比方说,如果在下手的时候和佐贺沼纠缠在一起,引起骚动的话……”

  “有马大概相当有信心吧。也许,他已经暗地里做过不少用刀行刺的练习了。”

  “喂喂。你刚才不是还说有马是在事件发生的几小时前才想到这个计划的吗?他是在什么时候进行所谓的行刺练习的啊?”

  “我想他大概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练习了。不过,一开始大概只是为了泄愤。有马平时大概就很擅长把弄刀这一类的东西。他刺过去的那一刀不就让樱井同学立刻毙命了吗?”

  “如果有马使刀的技艺真的那么纯熟的话,那当他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的不是佐贺沼,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的时候,就应该马上停下来才对啊。”

  “他是顺势刺上去的,想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有马在开门之前就认定按门铃的一定是佐贺沼先生,手里握着的刀也已经跃跃欲试了。”

  “唔。”学长抱着胳膊,像是觉得高千的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接着说。”

  “他一开始计划在刺杀佐贺沼之后跑回房间向我们求助,谎称佐贺沼是在被某个人袭击之后过来求助的,以此造成现场的混乱。他大概期待我们和警察都能得出佐贺沼是在八〇四室遇刺的结论。”

  “也就是说,”学长展现出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刚才提到的佐贺沼的血迹会成为这种说法的证据,对吧?”

  “没错。按照这个思路。有马吩咐朝比奈学长让我们在七楼下电梯,再从防火楼梯上八楼的用意也就清楚了。如果坐电梯到八楼的话,那么我们在走到有马房间的时候一定会先经过隔壁的八〇四室。这样一来,我、小兔、朝比奈学长或者其他客人就有可能察觉到八〇四室的门口已经有一摊血迹。有马的伏笔也就失败了。”

  “所以,在你和小兔之前到达的女生们也……”

  “嗯,我和长谷川同学她们确认过了。她们也事先被交代要在七楼下电梯,再从楼梯走到八楼。连经过八〇四室会惹麻烦这个理由也完全一样。当然了,这也是有马的嘱咐,就不用我再强调到底有多牵强了吧。”

  “也是,连经过隔壁人家门口这种小事都要担心的人,又怎么会在家里播着那么吵的音乐,再召集一帮人开派对呢?”

  “走廊照明灯的电源也没有接上。现在想想,那个原来也是……”

  “为了把走廊弄得暗一些,他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嗯。他大概觉得客人里可能有谁会在走进八〇五室的时候一时兴起,瞥一眼八〇四室的门口吧。”

  “这一点我明白。不过,事件发生几个小时前那摊血迹就已经存在了吧。即使被刺杀的人是佐贺沼先生,被刀刺中后流出的血和之前那摊血迹的凝固程度应该完全不同啊。警方只要对此进行一番细致的调查,伪装总会被揭穿的吧。”

  “DNA鉴定的结果会显示这两部分的血迹都属于佐贺沼先生,凝固程度这种小事总归不会被重视的吧。”

  “喂喂,你这也太小看警方的搜查能力了。”

  “小看警方的不是我,而是有马。如果警方先入为主地认为那是凶案发生时的血迹的话,那么几个小时的误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想,他就是抱有这样幼稚而不切实际的期待。”

  “听你的描述,那家伙应该是挺幼稚的,就算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啦……”

  “而且,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佐贺沼先生不是凶手。如果刺杀樱井同学的人是佐贺沼先生,那走廊上为什么没有留下樱井同学的血迹呢?这不是很奇怪吗?但实际上,走廊上的确没有留下樱井同学的血迹。八〇四室房门的周围,也只有刚才提到的佐贺沼先生自己的血迹而已。”

  “不过,作为凶器的刀也可能在刺入樱井同学的身体后起到了塞子的作用哦。算了,这一点就不深究了。刺杀樱井同学的不是佐贺沼先生,而是有马,这一点我基本认同。只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高千接过匠仔从吧台里面递过来的咖啡,一饮而尽,“动机的问题,对吧?”

  “没错。有马到底为什么想要杀掉佐贺沼呢?如果平时大吵大闹的是佐贺沼,屡次抗议无效的是有马的话,动机方面好像还能说得通。还是说,整件事和噪音没有一点关系,而是有马对佐贺沼先生抱有什么成见?”

  “刚才小兔说过,有马是四月份才搬到安槻的,和佐贺沼先生既不是同乡,也不是同辈。虽然不太清楚警方的调查有什么进展,不过我觉得大概找不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共通点。即使有什么发现,大概也不会超出日常生活的范畴。根据经常出入有马家的朝比奈学长的证词,我能想到的大概就只有噪音问题了。”

  “唔,那就没辙了啊。除非去问有马本人,不然真的搞不懂他的动机。”

  “哎,小漂。”把“漂撇学长”简化为“小漂”,我们之中只有高千一人这样称呼学长。“这么快就认输了啊。”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线索不够。”

  “匠仔呢?你怎么想?”

  “嗯?”正在擦盘子的匠仔突然被搭话,显得有些困惑。“嗯,我也觉得学长说得没错。只能去问他本人了吧?”

  “但是,现在有马并不是事件的嫌疑人哦,这要怎么问?”

  “警察也不是吃素的。随着调查的深入,总会有发现有马同学,啊不,我是说,总会发现有马身上的疑点的。”

  “其实,我一点也不关心警察调查到了哪里。”高千盯着匠仔,声音里莫名地带有一丝恐吓的意味,“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想法。”

  “唔。那个,我是想说……”表情困窘地转过身来向我和学长求助的匠仔看起来就像硬憋着不去洗手间的人一样,不过,看到我和学长都无意伸出援手,他也就摆出一副认命的样子。“都只是些不负责任的想象而已哦。”

  “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干吗?不就是把各自不负责任的想象放在一起讨论吗?”

  喂喂,别发那么大火嘛。高千这么冷淡,让人不禁同情起匠仔来了。难道说这些都是我造成的?因为总觉得他们两个什么时候会变成让人羡慕的一对,平时就不小心多说了两句俏皮话。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在我说完之后吧,高千才莫名其妙地开始为难匠仔。

  “大概……”匠仔挠着头发,“是计划的问题吧。”

  “计划?”

  “根据你们的描述,我想有马大概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绝不允许自己对事物的设想落空的人吧?是这样的吗?”

  “嗯,确实是这样的。”

  “试想一下,这种性格的他好不容易逃脱了父母的控制,准备享受悠闲的大学生活。谁知在这个时候,突然杀出一个人,扰乱了他为自己定好的计划,这个人就是住在隔壁整天啰啰唆唆抱怨个没完的男人。对于有马来说,照着自己制定好的计划过上新生活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邀请朋友到家里热热闹闹地开派对自然也是这个计划中重要的一项。如果计划不能顺利执行,他的大学生活就没有乐趣可言。但是,这个住在旁边的男人却总是让他安静,总是扰乱他的计划。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给人添堵的了。这种家伙,一定要尽快‘铲除’,不然好不容易开始的新生活,以及接下来漫长的四年,就一点乐趣也没有了。”

  “喂喂喂。”漂撇学长仍旧一脸惊讶,“所以,一般情况下……会因为这个就把人杀掉吗?”

  “只要自己的犯案手法不被看穿,他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下手。”

  哪怕是在历史上那些生命不受尊重的时代里,真的有人麻木不仁到这种程度吗?我不愿意再想下去。更何况,这样的人和我就在同一个大学里上学。

  “所以说,这都是只些不负责任的想象啦。”

  “我同意。”高千语气淡然,和她发言的内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其他解释相比,我更同意这种说法。”

  “等一下。”匠仔突然嘟囔了一声。

  “什么?”

  “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什么啊,你说嘛。”

  “杀害樱井同学的人是有马,而有马本来要杀的人是佐贺沼先生,不小心误杀了樱井同学。这个推理应该没错。但是,樱井同学为什么会坐电梯到八楼呢?”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看来不只是我,高千和学长也不明白匠仔的意思。

  “什么意思?”高千作为我们三个的代表发问,“樱井同学搭电梯?她当然会搭电梯啦,毕竟是八楼啊。”

  “但是,高千和小兔,还有你们刚才提到的另外两位女生,都提前被朝比奈学长告知搭电梯到七楼,再从防火楼梯上八楼。这都是有马的指示,那么,樱井同学不是也应该通过朝比奈学长得到同样的指示吗?”

  “也许是樱井同学忘了,也有可能是朝比奈学长忘了说,毕竟樱井同学也说了她应该没有空去参加派对。”

  “因为和有马是那样的从属关系,所以只要有马发了话,我想朝比奈学长应该不至于忘记。樱井同学也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既然朝比奈学长和她熟络到能直接邀请她参加派对,我想她也不至于忘记朋友那么严肃的嘱托。”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但是,樱井同学却搭电梯上了八楼,经过了佐贺沼先生的房间。这个结果只能说明,朝比奈学长嘱托了其他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嘱托樱井同学。”

  “为什么……”

  “如果让樱井同学走楼梯的话,会有麻烦。”

  “为什么?会有什么麻烦?”

  “如果让她走楼梯的话,有马就会知道来人不是佐贺沼先生了。”

  “匠仔……你在说什么啊?”

  “不过,我觉得有马的计划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计划。他也许到现在都没有想过朝比奈贵志会把自己的计划看穿。但是实际上,朝比奈贵志确实看穿了这个计划。平时就经常出入有马房间的朝比奈,从一开始就觉得八〇四室门口的血迹、有马唐突的派对计划和搭电梯到七楼的指示有猫腻,并最终猜到了有马的意图。也有可能是他碰巧看到了藏在鞋柜里的凶器。总之,了解有马性格的他,应该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有马认为只要杀死佐贺沼先生,就可以继续享受自己的新生活。于是,朝比奈悄悄地利用了有马的计划。樱井同学以另有安排为由婉拒这件事恐怕是他编出来的。当然,他告知樱井同学的聚会时间比其他人都要晚一点。”

  “也就是说,他事先知道有马最后会误杀樱井同学?”

  “动机我就不清楚了,对他来说,樱井同学大概是个必须甩掉的累赘吧。不过这样一来,他几乎可以实现完美犯罪,高千、小兔还有其他和他待在一起的女生都可以为他做证。”

  “等等,当时在房间里的有马,怎么知道樱井同学是从防火楼梯那边走过来的,还是从电梯那边走过来的?”

  “是声音。”

  “声音?”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出门迎接高千和小兔的长谷川同学并没有听到门铃声。也就是说,走防火楼梯时,上上下下的脚步声会透过墙壁传到最角落的房间里,而且这个声音还不小,即便音乐如此嘈杂,房间里的人还是能听到。住在那里的有马和经常出入那里的朝比奈学长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如果没有听到脚步声,而是直接听到门铃声,那么来人一定是从八〇四室的方向过来的佐贺沼先生。有马就是这样区别来人的身份的——前提是,朝比奈学长让所有的客人都搭电梯到七楼,再从防火楼梯走到八〇五室。”

  注释:

  [1]译者注:日语中的ホスト一词兼有“主持人”和“牛郎”的意思,这里小兔借用这个词的双关含义调侃有马真一。

  [2]译者注:江户时代狱中管理新囚的老囚犯。

  [3]译者注:日本政府的情报搜查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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