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悠久之爱 Code1 Artemis

  不死为禁忌之物。

  不死不可为人所知。

  ……触犯此项禁忌之人,将失去为人的资格。

  百年前,发生了一场名为〈月神之子〉的浩劫,袭向地球的月之碎片带来了未知的蛋白质『涅克达尔』。因此成为不死身的『阿特密斯』开始袭击人类,引发一场全面性战争。即便战争现已结束,阿特密斯引发的犯罪依然层出不穷。

  政府为了监视暨管理『阿特密斯』,成立了不死管理委员会、组织不死管理警察,一手承办阿特密斯引发的犯罪问题。

  不死管理警察不同于过去的警察机构,在世界各地都成立了分部。他们别着太阳与弓的造型徽章,以A·E·P(ArtemisExterminationPolice)这个简称为人所知。

  鹭宫零时刚放完连续假期,走在不死管理警察·极东管辖区·东都署的走廊上,披上那件代表不死管理警察的灰色制服外套。他任由外套大大地敞开,连精致绣上的A·E·P徽章都变得歪七扭八,怎么看都不像警察制服。

  「夜色,怎样,今晚有空吗?」

  零时随手顺了顺微乱的黑发,看向自己的右方。他小麦色的肌肤与结实的体格看来既健康又粗扩,炯炯有神的目光透露出他资历不浅。

  「今晚?」

  美娘夜色走在零时身旁,那对鲜红的双眼投向他。夜色端丽中性的外貌总是吸引了旁人的目光,他虽然长得十分俊美,却给人一种冰冷的印象,让旁人无法轻易接近他。

  他和零时不同,无论发型或服装仪容都是一丝不苟。只要他轻轻地动作,额前的长浏海就会微微摇摆,在纤长的睫毛上跃动。

  「没错,我找到一间不错的店,感觉你会喜欢,想说放完假要拉你一起去。」

  「你怎么不趁放假时邀我?」

  夜色和零时的工作行程一样,所以也在同时排休,一直到昨天都无所事事地待在家中闲晃。无论怎么想,都该趁着放假比较清闲时出去玩吧。

  听到夜色的抱怨,零时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爽朗地笑了。

  「哎呀~~放假时忙着约会嘛。」

  「放完假就变闲了是吧。」

  「唔…………!」

  夜色故意在愣住的零时面前歪过脖子。

  「真是怪了,你为什么要抓着垂头丧气的花束来上班啊?」

  「呃!这是因为……」

  零时发出呻吟,说得口齿不清,还用花束敲着肩膀。花束被他这么一晃,飘下几片红蔷薇花瓣,掉落在呆板的走廊上,显得格外抢眼。

  「我看你又被甩了吧。」

  「少啰嗦!」

  零时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无精打彩地来到挂着「搜查一课」门牌的门前,打开象牙色的门。

  「到今早为止都还沒来电的说……」

  「是我的错觉吗?我之前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话。」

  夜色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早就发现零时老是被甩的原因了,不过并不打算告诉他。

  「早啊,零时、夜色。」

  一位短发男子坐在室内底端的办公桌前,一脸和蔼地温柔向他们打招呼。

  这个人的头发微微往上推高,富有玩心地抓出造型,那套高级西装和穷酸的办公桌实在不撘。作风优雅的他刻意在下巴留了点胡渣,好让人更容易亲近。

  「假放得怎么样?」

  他将喝到一半的茶碗摆到一旁,椭圆形眼镜下的眼角堆起微笑。那枚色泽稳重的茶碗是他亲手打造的,碗底烧着他的名字——卡尔马·水沼·真。

  「真课长。」

  夜色沉稳地开口了,零时也赶紧收起浮躁的心。

  「我,美娘夜色归队了。」

  「我,鹭宫零时也一样。」

  「很好,希望你们假放得还愉快。」

  真露出苦笑,在办公桌上撑起脸颊。

  零时和夜色看了看背后,真苦笑的原因就在后头。两人不禁走近办公桌查看。

  「发生什么事?怎么这么热闹。」

  搜查一课并不宽广,人手也不多,但今天一大清早的就一堆人来来往往,里面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

  「唉~~这说来话长。」

  「啊,那不是零时哥和夜色哥吗!」

  高尾伊欧塔拿着免洗塑料杯走了进来,一见到人就开心地大喊,盖过了真要说的话。这位可爱的后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亮褐色短发,连灰色的外套和黑色长裤看起来都皱巴巴的。

  他在外套下、穿着一件白衬衫,有点装模作样地打了条深蓝色领带,上面还有小黄点花纹,仔细一看,原来那些小黄点是小鸡图案。

  「哎呀,这不是我们可爱的小菜鸟伊欧塔吗!最近怎样啊?」

  「最近过得很爽……个头啦!零时哥,人家才不是小菜鸟~~」

  伊欧塔是很喜欢小鸡没错,但他可不想被人嘲笑成小菜鸟。为了报复他们开自己玩笑,伊欧塔刻意夸张地垮下肩膀,大叹一口气。

  「你们不在的期间发生大事了,害我昨晚整夜没睡。」

  看伊欧塔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零时咧嘴一笑,伸手搔了搔他的乱发。

  「怎么了?」

  夜色从旁问道,伊欧塔毫不隐瞒地看着他说。

  「发生了多起连续杀人案,这次的凶手不是泛泛之辈。」

  伊欧塔将杯子搁在自己的桌上,戴上一双白手套,手指点向立在桌上的两根细棒之间。瞬间,本来空空如也的空间居然「哔」的一声,浮出一面半透明的屏幕。

  「哇~~这啥,又有新的电子仪器啦。」

  零时感兴趣地将手撘在夜色的肩膀上,弯身观察这台机器。

  「这次新开发的仪器操作很简便,只要袋上这双电子感应手套,就可以进行录音、录像、播放,或是传送资料。」

  伊欧塔一边得意地做说明,一边用袋手套的手指轻点屏幕的一角,顿时分割出多层画面,让看的人更好懂。

  「不得了……机械白痴伊欧塔竟然可以正确的操作仪器……」

  「那是什么话!零时哥,你还不是半斤八两……啊,找到了,就是这个!」

  传来小小的电子音,屏幕列出几张照片;伊欧塔将其中一张挪到面前,仔细地确认过后,再用手指点选书面,将它拖曳到屏幕上。

  「哇~~好恶!」

  零时一看到屏幕上的照片就惊呼连连,站在伊欧塔另一侧的夜色则微微蹙眉。

  照片中有三个人倒卧在地,光看一眼就知道他们都断气了,暗红色的血液占了屏幕的大半,其他的色彩仿佛都黯然失色,无论是地板或墙壁,都沾染了倒地死尸流出的血液。

  伊欧塔接连点出其他照片,每一张都和第一张的状况大同小异。

  「这是哪里?」

  夜色专注地审视一张张不同的照片,发现地点都不一样。

  「赛摩斯警察医院,另一张则是欧勘布斯拘留所。」

  伊欧塔在回答的同时,将照片一张张依照案发地点分门别类。

  「凶手锁定的地点全都是警政相关机构,目前无人生还。」

  「赶尽杀绝吗……!?凶手也太拼了吧。」

  「不,和你说的不太一样。」

  伊欧塔丧气地看向零时。

  「现场的血迹的确来自该机构的员工和被拘留的罪犯,但是只有警察相关人士的遗体残留下来,罪犯的尸体凭空消失了。」

  「两个地方都一样?」

  夜色站在伊欧塔身后比对屏幕上的照片,伊欧塔对他肯定地点点头。

  「没错。凶手的犯案手法都一样,一枪射穿死者的脑门。因此,我们大胆推测所有的犯行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夜色看起来若有所思,他隐约发现了命案背后的阴谋。这里是不死管理警察机构,受理的案件大多指向同一个方向。

  「凶手胆子还真大。」

  「他或许是俄罗斯的绅士。」

  零时笑着说道,伊欧塔不解地睁眼望着他。

  「俄罗斯的绅士?为什么啊?」

  零时再次弯腰,仿效伊欧塔点击屏幕,将数据拖曳到眼前。

  「俄罗斯的绅士最专情了。一般来说,很少有人能贯彻相同的手法杀死那么多人,所以这说不定是世界上最专情的俄罗斯绅士干的。」

  零时打趣地笑了,伊欧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好像很佩服零时的博学多闻。

  「原来如此!所以只要锁定可疑的俄籍男子为目标,调查他在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就好……」

  「你还真的相信啦……」

  夜色不敢置信地叹了口气,抱起双臂。

  「咦?我被骗了吗!?」

  伊欧塔的嘴张得大大的,零时笑着用他的大手胡乱摸他的头。伊欧塔的头发既软又蓬宛如幼犬一般,被零时这么一弄全都翘了起来。

  「哎呀~~伊欧塔怎么这么单纯啊,你就是笨笨的才可爱。」

  「喂,零时哥!快住手啦!头发都被你弄得乱七八糟!」

  但是不管伊欧塔怎么挣扎,都被零时的另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变本加厉地摸着头。

  「又没关系,反正你的头发本来就睡得东翘西翘。」

  「你有资格说我吗!」

  伊欧塔好不容易从零时的手中挣脱,赶紧坐回了椅子上。夜色伸出细长而白嫩的手指,在伊欧塔身旁点阅仪器的屏幕。

  「还有其他数据吗?」

  「啊,是的!抱歉刚刚漏掉了。」

  伊欧塔奋力甩开零时的纠缠,端正坐姿转向仪器。

  「伊欧塔,你怎么对我这么没礼貌,对夜色就那么恭敬!」

  零时不服气地看向画面。

  伊欧塔的双手在画面上忙碌地来回移动,翻了半天终于找到那份数据,将它移到屏幕的中央。浮在桌上细棒之间的四角半透明画面,忽然被一片黑色阴影笼罩。

  「这是同样在昨晚遭袭击的贝克·乔监狱最后留下的影像,是那里装设的『汪达·杰』拍到的画面。」

  伊欧塔调整画面上的数值,让影像变得更清晰。这里似乎是地下停车场,影像的远方拍到一台深蓝色的箱型车。有一名男子走在画面正中央,右手大摇大摆地拿着一把枪。

  『不准动!』从影像中传来某人的呼喊。将画面往旁边移动,可以发现角落拍到三名穿着制服的男子,他们是警卫。警卫纷纷举枪瞄准闯进来的可疑男子,对方却依然故我地往前进。紧接着传来枪声,男子的左半身一阵摇晃,显然是中弹了,他的右半身、腹部、胸部也相继中枪。

  至此,可疑男子总算停下脚步,但他并未倒下,反而不悦地展开反击,随着三道残酷的枪响,警卫一一倒下。

  行凶男子悠悠地转身,找到了从头到尾都静静拍下犯案现场的小型监视通讯器——『汪达·杰』,迈步走近它。

  凶手长得十分清秀,是一名看似不满二十岁的青年,头发微长,身材高瘦,那头红褐色的中长发为他增添了一抹妖艳的气息,再加上他穿着西装却没打领带,看起来就像一个轻佻的牛郎。

  青年的衣服和脸上可见斑斑血迹,泛白的嘴角淌着鲜血向上扬起。他愉快地笑了,然后举起枪枝,下一秒钟……影像就中断了。

  办公室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但零时和夜色并未因此感到恐惧或皱眉,他们瞬间就理解到一切。

  「果然是阿特密斯做的……」

  夜色微启双唇低喃,在他旁边的零时则大呼小叫:

  「我就知道!而且这家伙好像很强。」

  身中数弹还能若无其事,也只有阿特密斯做得到。

  光凭一人就想展开大屠杀几乎是不可能的,考虑到时间、人数、武器的优劣,以及肉体和精神的极限,绝非常人所能负荷。然而,换作是阿特密斯的话,至少不会有人数和武器上的忧虑,因为他们不会死亡。

  「设在贝克·乔监狱的汪达·杰全数遭到破坏。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的每一起案件,汪达·杰都被摧毁了,你们刚才看到的是唯一保留下来的行凶现场影像。」

  伊欧塔关掉仪器,脱下手套。

  「你说汪达·杰全被破坏了!?不会吧,不管是再小的监狱,都在空中设置了数百台的汪达·杰耶!」

  不死管理委员会在世界各地的分部都装了超小型监视器『汪达·杰』,它的外型就像一般的小飞虫,这件事并未对外公开,所以只有少数警政人员知道它的存在,就连负责调查影像的警备人员,也无法正确说出所有汪达·杰所在的位置。

  「对,全部。」

  「天呀~~那家伙洗澡时一定连肚脐也不放过。」

  这已经超出常理的范畴,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是,明明就有几台汪达·杰被设置在凶手没有行经的上空。

  零时皱起一张脸,搔了搔头。

  「这家伙是鬼针草喔。」

  「真下想和他打交道。」

  夜色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也有感而发。

  「你们都看过资料啦。」

  转头望去,真课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刚刚才播放完影像的地方。

  「零时、夜色,虽然你们才刚放完假,不过请你们也加入调查。既然已经确认凶手是阿特密斯,就是我们表现的时候了!」

  真非常自然地拍了拍零时的腰,那里挂着一把枪,这把枪身细长的金色手枪是零时个人专用的。

  「到时就要轮到你们上场了。」

  「夜色,听到了没?我们好好干一场吧!」

  零时伸手搭上夜色的肩膀,神采奕奕地大笑。夜色瞥了眼抓在零时另一只手上的东西,微微地笑了。

  「希望这件事可以帮助你走出失恋的阴霾。」

  「什么!?唉……你又勾起我的伤心回忆了。」

  零时看到垂头丧气的玫瑰忽然灵光一闪,将花束一把塞给伊欧塔。

  「伊欧塔,这给你。」

  「为什么?我才不要那种东西,而且花不是都枯了吗!」

  「你这是什么话,难得有人有荣幸收到我送的花耶。」

  「那不是你要送给女友,结果却被甩的花吗?也太不吉利了吧,我可承受不起。」

  伊欧塔又将花束推向零时,但他轻轻一闪,瞬间逃到门边作势开溜。

  「夜色,我们去约会吧!」

  「拜托你找个可以赶在中午吃饭前回来的地方。」

  夜色随口响应他,跟着走了过去,留下抱着花束不知该怎么办的伊欧塔。

  「那个阴森的监狱在哪?」

  零时打开门,大幅转过身来确认地点。

  夜色低着头微笑,用轻盈的脚步穿过零时的身旁。

  「找们可没有时间在路上买花喔。」

  「夜色。我不喜欢小心眼的男人。」

  眼看两人就要走出去,伊欧塔才慌慌张张将花束丢到桌上。

  「等、等等啊,我也要一起去!」

  伊欧塔追上去前不忘回头对真点了个头,然后一个翻身匆忙离去,直到伊欧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真才静静地关上敞开的门。

  一辆黑色的福特嘉年华,像在拍动作片般紧急回身煞车,停在拉起黑黄相间警戒线的大门前。

  警官哑口无言地瞪着地面上留下的淡淡胎痕。驾驶座的门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一名红发、皮肤白皙的高瘦青年,他是夜色。

  「我是东都署搜查一课派来的美娘夜色。」

  语刚落,副驾驶座及后方座位的车门也应声打开,两个人冒冒失失地跌下车。从副驾驶座现身的是零时,慌忙离开后座却不慎摔了一跤的是伊欧塔。

  「喂!伊欧塔……干嘛让夜色开车啊……」

  零时虽然没有摔倒,但也面露疲态,直接靠在敞开的车门上休息。

  「零时哥……我才想问你呢……是你把拿到的车钥匙交给夜色哥的吧……!我们差点被你害死了。」

  「都怪夜色他主动伸手接,我才会不小心递过去嘛!你那算什么,坐在副驾驶座的我才叫从鬼门关走一遭!」

  「是你自己吵着要坐前面的耶!」

  「你们要吵到什么时候,约会的时间都被浪费掉了。」

  夜色在转眼之间完成了身分证明ID比对,冷冷地看着打闹的两人。但零时和伊欧塔早已精疲力尽,没有余力反驳他。

  「……伊欧塔,回程时换你开车。」

  零时无力地板上副驾驶座的车门,伊欧塔也接着关好了后座的门。

  「……好,我会遵照教科书上教的方法开的。」

  零时满意地点点头,快步追上走到前头的夜色,佯装没事地拿走了车钥匙,迅速将它抛给伊欧塔。伊欧塔慎重地将钥匙收进口袋,才抬起头来确认他们来到的地方。

  贝克·乔监狱是一栋狭小的古老建筑,过去上了白漆的外墙早已剥落斑残,看上去有些肮脏。薄薄的云层使天空蒙上一层灰,破旧的监狱也不遑多让地俯视着众人。

  监狱内的空气相当沉闷。

  伊欧塔才吸了一口气就引来一阵反胃,他一边慢慢地调整呼吸、拍抚胸口,一边和零时及夜色走向地下停车场。

  这个密闭空间只能透过抽风机送入微量的新鲜空气,浓烈的恶臭让人有种空气都变黑的错觉,久久无法散去的血腥味好像污染了氧气。

  「这里好凄惨……」

  零时来回巡视,鞋子在地面敲出响亮的脚步声。说归说,他的脸色倒是比刚从车上滚下来时好多了,即使吸入闷臭的空气、目睹案发现场的泛黑血迹也面不改色。地面上残留着一滩滩血水,只见零时轻盈地一一跨越,仿佛当它是再平凡不过的小水洼。

  伊欧塔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胆颤心惊地小心越过零时轻巧跳过的血迹,愤恨地瞪着眼前那宽阔的背影。

  「这里好阴森……零时哥,你怎么这么镇定啊……到处都是血耶……呜呜……」

  伊欧塔从来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命案现场,四处飞散的血渍让人有种置身屠宰场的错觉,由此可见有多少人命丧于此,大量血迹诉说着凶手的手法相当残暴。是阿特密斯干的。

  「伊欧塔……我们的工作就是对抗阿特密斯,怎么可以这样就吓得半死啊。夜色,你说对不对?」

  零时无奈地转头看向后方征求同意,但夜色并没有跟上来,而是远远地落在后方。他静静地伫立着,用那双红色的眼睛不带感情地俯视脚边的血块。

  「夜色?」

  零时疑惑地停下来,朝夜色走近一步。只见夜色空洞的双眼低垂,望着脚边的红黑色块状物。

  「夜色哥,怎么了吗?」

  听到伊欧塔的呼唤,夜色的眼皮微微地颤动,零时感到相当诧异。

  「夜色!」

  零时惊觉不对劲,立刻出声叫唤他。

  伊欧塔从零时急切的口吻听出他的慌张,有些困惑地转向他,这时零时紧闭的嘴挤出一丝苦笑。

  「喂,我们还在约会耶,你神游到哪里去了。」

  「啊……抱歉。」

  伊欧塔闻声赶紧看向夜色。

  「夜色哥,你还好吧?啊,是不是空气太差觉得不舒服?不用逞强啦,我也是一进来就头晕眼花的。」

  夜色避开地上的血渍走了过来,轻轻敲了下伊欧塔的头。

  「嗯,是有点不舒服。我已经好多了,别担心。」

  「我、我懂我懂!连夜色哥多少都会不舒服,完全不受影响的零时哥实在不是人。」

  伊欧塔一下子把矛头转向零时,零时则不服输地露出狂傲的笑容。

  「一个男人细不细心,不是取决于这种地方。」

  「那要看哪里?」

  「你不要那么容易当真好不好,害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好乖好乖——零时又摸起伊欧塔的头,却被他生气地甩开。

  「请不要把我当成小孩!」

  「这是我表达关爱的方式嘛。」

  听到零时的话,夜色轻轻地笑了。伊欧塔正打算开口搭话,这时却突然传来某个男子精神抖擞的声音。

  「搞什么,我还在想是哪来的一群家伙这么吵,原来是你们啊。」

  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不合时宜地挥着手,元气饱满地走了过来。他抓着狭窄的帽檐把帽子向后戴,手上戴着白手套,粗糙的金发看起来经过多次挑染,已经严重损伤;两耳戴着好几付耳环,给人一种轻浮的印象。

  「小零、小夜,你们不是在放假吗?」

  突然被一个讲话直爽的男子叫出昵称,零时和夜色不解地交换了眼色。

  「原来是那那伊啊,假昨天就放完了。你还在工作吧?可以擅自离开工作岗位吗?」

  男子穿的制服口袋上,也绣着A·P·E字样的徽章,上面写着「鉴识课」。零时故意戳了戳他的口袋,他是经常在命案现场和警察打照面的同事——濑良那那伊。被零时这么一闹,他也不服输地戳了回去。

  「当然不行啊。哎呀,小菜鸟,近来过得怎么样?」

  那那伊的口气就像在跟亲戚家的小孩问好,伊欧塔不中得火冒三丈。

  「不要再叫我小菜鸟了!」

  「叫绰号才代表感情好嘛。小夜,你说……嗯?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那那伊窥视着夜色许久不见、俊美依旧的脸庞,稍梢收敛起过度开朗的笑脸,用专业的目光打量着夜色白皙的面颊。

  夜色不喜欢人家这样看他,举起手摇了摇表示拒绝。

  「没这回事。你是不是在昏暗的地方工作太久,所以眼花了?」

  「嗯~~或许吧,我最近都睡眠不足。」

  那那伊吃了闭门羹,很识相地移开了视线转动脖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你们是来这里巡视的吗?」

  「没错,听说昨晚这里发生大事了。」

  那那伊短促地干笑几声,感觉有些苦恼。

  「真不是开玩笑的,我都开始不舒服了,你们也看到命案现场了吧。」

  「嗯。」

  夜色点点头后,那那伊带领大家前进,他负责侦办的区域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深蓝色的小型休旅车。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名警卫,全身上下只有额头有枪伤,他们死前死后都没接触过凶手的迹象。」

  那那伊指向用来作记号的板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伊欧塔边听他解说,边四下张望,然后倒抽了一口气。

  「这里不就是汪达·杰拍到的地方吗!」

  「是啊,不过凶手和遗体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夜色发现地面留下的诡异痕迹,颔首表示肯定。

  那那伊原本将目光的焦点集中在用来作记号的板子上,听到他们的对话倏然抬起头。

  「什么?凶手被摄影机拍到啦?」

  「对,是个瘦巴巴的妖艳男,感觉很像牛郎。」

  零时皱起眉头,那那伊见状歪过了脖子。

  「那不是可以马上抓到凶手吗?只要知道对方的长相,大概就能查出他的名字、住在什么地方。」

  不死管理警察所掌握的阿特密斯数据库十分庞大,但就算查出凶手是谁,想必对方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抓到的小角色——零时比谁都明白这点,他放低声音说。

  「没那么单纯,这次的凶手是阿特密斯。」

  「听到这个关键词,那那伊的肩膀大大一震。板起脸孔。

  「这样啊,我明白了。」

  他转了一圈,扫视整座停车场,墙壁、地板、天花板皆血迹斑斑,看来想让这里恢复灰色混凝土的模样,恐怕得花费一番工夫才能清洗干净。

  一股不祥的预感闪过众人心中,零时、夜色、伊欧塔、那那伊四人霎时失去了言语。

  「喂——!谁快过来帮个忙!又有新的发现!」

  远方传来新消息,零时第一个作势转身。

  「会是什么事呢……」

  伊欧塔喃喃自语,那那伊稍加施力地敲向他的后颈。

  「还会是什么,当然是尸体啊。我们本来以为已经找出所有的尸体,将他们搬运出去,看来还没找干净。」

  接着,零时、夜色、那那伊立刻冲出去,伊欧塔慢了一步起跑。

  新找到的遗体完全颠覆了过去的案例。

  「这家伙不就是…………」

  照相机的镁光灯不断闪烁,零时疑惑地喃喃自语。这次发现的尸体嘴巴大张,宛如在尖叫时被冻死。零时见过这张脸,他在八个月前被一名阿特密斯男子叫唆,连续杀害了自己的家人、亲戚,以及朋友共八人,然后遭警方以杀人罪嫌逮捕。其他同样在阿特密斯的指使下犯下杀人罪的罪犯,也都被集中关在这间贝克·乔监狱。

  「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夜色的眉间紧揪,直接蹲在尸体旁检视的那那伊也同样不解地歪着头。

  「他的死法和至今的案例不同。」

  「难道凶手其实不专情吗……?又或者这次下手的人,和汪达·杰所拍摄到的不一样?」

  零时耿耿于怀地将手搭上脖子思索,夜色则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杀人方法不止一种。」

  伊欧塔始终站在后方,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从怀里掏出手帕捂住口鼻。

  这名被关在贝克·乔监狱的杀人犯,喉咙的部位大大地裂开,惨死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该名被害者名叫根上让,在一个月前被移送贝克·乔监狱,死于颈动脉破裂、造成大量出血暴毙身亡。位于咽喉的伤口并非锐利刀刃所致,比较酷似被野狗以利齿撕开。』

  「……喔,先是神枪手犯案,接着又出现野狗咬人啊。」

  真听完那那伊宣读鉴识课紧急归纳出的简易报告后,将文件搁在桌面上。桌上放着一盒装在小竹篓里的荞麦面,零时正拿着塑料筷夹起特大号的荞麦面,沾了沾摆在一旁的酱汁送入口中。

  「凶手或许不是单独犯案,但由于至今的杀人现场都只有留下被害者的体毛或体液,所以没办法一口咬定。」

  报告一结束,零时就唏哩呼噜地大快朵颐,夜色则无视荞麦面继续说:

  「也就是说,凶手可能用枪射杀监狱的警卫,放野狗咬死囚犯。」

  「是这样吗……如果能再发现一则囚犯被野狗咬死的实例就好了。」

  真看向夜色征求他的意见,只见夜色微微地点头。

  「虽然这勉强说得通……不过,凶手一直以来都是用相同的手法杀害警政相关人员,非常的贯彻始终,我实在难以想象对方会刻意选用不同的手段对付囚犯。」

  「你说得很有道理。总而言之,我们只能先调查被汪达·杰拍到的痞子男了。」

  真的目光相当聪颖睿智,他伸长了穿着七分袖的手臂夹起一口荞麦面。但他忽然停下动作,依序看向坐在对面的两名部下。

  「夜色、伊欧塔,怎么?不吃荞麦面吗?你要知道,打荞麦面时要快,吃荞麦面时也要快,这样才会好吃!再加上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耶,不趁我对你们失去兴趣前快快享用是一大损失喔。」

  「我说课长啊——为什么忽然要吃荞麦面?」

  零时边问边将魔手伸向另一碗,伊欧塔坐在他的旁边,以奇异的眼神望着他。

  「没什么啦~~就最近突然灵光一闪,在家里钻研了一番。味道还不错吧?」

  「我和夜色放假前,你不是才对陶艺开窍吗?」

  零时和夜色同时吸着面。

  「你不知道成熟的男人都涉猎广泛吗?」

  真俏皮地眨了眨眼,就连这时候也没放下筷子,看起来不可一世。

  「零时哥……我真搞不懂,刚从那么恐怖的地方回来,你怎么胃口还这么好……」

  零时自行在心中追加一句:事实上,我吃不出荞麦面的味道。

  他将残留在底部的细面集中起来,不经意地瞥向夜色,他的肌肤白得彷佛不曾接受太阳的洗礼。零时知道他天生晒不黑,但总觉得他今天白得不太对劲,夜色和伊欧塔一样,碰都不碰筷子一下。

  「夜色,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不需要多余的关怀,以及言语上的包装。

  零时率直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夜色的眼神自真身上移开。他睁着眼注视正在大啖荞麦面的零时。

  「没有啊,是你多心了。」

  「好吧。」

  零时了解他没事后,再次举筷进攻小竹篓。夜色身旁的伊欧塔因此放下心中的大石。

  「是零时哥神经太大条了,夜色哥,你说对不对?从现场回来还不到一小时,纤细的我们才跟不上你的步调。」

  看到夜色和自己一样,伊欧塔似乎喜上眉梢,没想到夜色竟然断然摇头。

  「我只是不喜欢吃荞麦面而已。该去吃午餐了,伊欧塔,小心不要变得和他一样。」

  「嗯。咦咦~~!?我有吗?」

  伊欧塔有种被背叛的感觉,沮丧地垂下肩膀。

  「真。」

  一道凛然而不失女人味的声音伴随着规律的高跟鞋脚步声响起,在场的四个人纷纷转过头去。

  一位美女现身了,她走到真的桌前就停下脚步。大波浪的深栗色发丝高高地盘起,身穿和零时及夜色同款的东都署搜查一课制服,可在她大胆敞开的领口窥见白嫩的肌肤。

  乍看之下行动不便的紧身迷你裙,在侧边开了道高衩以利于活动。然而她那被黑色大腿袜包覆的性感大腿阴影,叫人想不多看一眼也难。

  「哎呀,这不是零时、夜色和伊欧塔吗,你们已经回来啦。」

  「才刚到。好久不见,缪丝卡大姐。」

  大泽缪丝卡对零时嫣然一笑,抹上深红色口红的水润丰唇轻轻噘起。

  「缪丝卡,你怎么来了?想必和你拿的那份文件有关吧。」

  真停下吃面的手,接过缪丝卡带来的文件。纸面数据一共有两张,真迅速地比对了一番。

  「我们查出昨晚汪达·杰拍到的阿特密斯叫什么名字了。」

  缪丝卡递给真的其中一张纸,就是零时他们刚才也看过的影像停格特写。那是阿特密斯射杀警卫后所留下的影像,纸面上的脸比摄影画面还清晰。

  停格画面经过处理之后,已经能清楚确认凶手颇为帅气的脸庞,但他那双蔑视人类的牛奶糖色眼眸微微吊起,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杀人时喷洒到他脸上的鲜血,染红了他扭曲的薄唇。

  「他叫松岗昴,隶属于阿特密斯集团【普雷提斯】(注:普雷提斯(Pleiaeds),金牛座昴宿星团之名,又称七姐妹星团。),由于至今从未犯下特别具有话题性的杀戮或破坏行为,所以并没有被警方盯上。」

  真听完缪丝卡的报告后,将浏览完毕的两张文件传给夜色,零时和伊欧塔则挤在旁边看。第二张纸面上写着松岗昴的生平概要,查过东部署管理的数据库后,确实没有发现他有特别重大的前科。

  「他叫松岗昴啊……」

  松岗昴的生平资料上附着一张脸部特写照片,那是从多年前设置在街道上空的汪达·杰中分析出来的影像。无论是长相或气质,都和昨晚拍到的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就是这小子杀了监狱和医院里的职员……!」

  伊欧塔咬着牙,看起来充满了斗志。

  「嗯,恐怕连囚犯都惨遭毒手。」

  夜色的声音十分冷静,他将文件还给真,里面没有特别重要的情报,不过一想起凶手的脸,零时、夜色、伊欧塔便怒火中烧。

  缪丝卡用修长的手指拨了拨长发,接着双手盘在丰满的胸前。

  「现在,东都署正对松冈昴展开全面搜查,至今还未掌握他的行踪。」

  「这样啊……我明白了。」

  真两手撑在桌面,弯着手指轻轻推了推镜框下缘,将它往上挪动。

  「我们先稍安勿躁地等情报进来吧,要是草率行动,关键时刻却没战力就不妙了。缪丝卡,要是有进一步的情报,请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嗯,当然了。」

  缪丝卡点点头,表情也放柔了些。

  真接着看向零时和夜色。

  「你们两个,既然案情没有特别的进展,不如回家休息吧。」

  我们才刚放完假,你又要叫我们休息吗?」

  零时打趣地笑着说道,真也露出顽皮的笑容。

  「尽管放心吧。等我们查出松岗昴人在哪,你们想休息还没得休息呢。直到破案之前,我都不会让你们睡的!」

  「课长,要温柔一点喔。」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真说完迈步离开办公桌。夜色将手搭在零时的肩膀上,睑上写着「你好自为之吧」,零时见夜色等着看好戏,不禁挑起了单边眉毛。

  「不对吧,你不是要整晚和我在一起吗?」

  「所以是『看我们的表现』啰?」

  夜色发出不成声的窃笑,零时则哼哼笑了几声。当中隐含着他们视死也要抓到前所未见的敌人——松冈昴的决心。

  「没——错!」

  「还、还有我!」

  零时和夜色同时望向被众人遗忘的伊欧塔,瞬间爆笑出来。

  「笑、笑什么笑!人家已经很努力了……!」

  「好啦好啦,不要那么生气嘛~~快去泡咖啡来撑撑场面!」

  零时拍了拍伊欧塔的头,走向办公桌,虽然迟了点,不过夜色也回到自己和零时比邻的办公桌。

  「啊,也帮我泡一杯。」

  「连夜色哥也欺负我……可恶!」

  伊欧塔抱怨归抱怨,还是动手准备连自己的份也算进去的三杯咖啡。

  他将事先冲好的咖啡倒入塑料杯中,不由得面露微笑。突然间,零时连同椅子整个人转向夜色。

  「怎样,如果今晚很快就搞定的话,要不要和我去刚才提到的店喝两杯?」

  「刚刚提到的店?」

  夜色竟然一脸不记得的样子,零时感到不太高兴。

  「我早上不是说了,我发现一家你应该会喜欢的店。那里虽然小小的,不过没什么人去,可以安静地小酌两杯,这不是正合你意?」

  「是没错……」

  夜色的双眼迷蒙地望向空中,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就在这时,伊欧塔端着咖啡进来了,夜色呆呆地低头凝视那杯咖啡好半晌,然后小小地摇头回答:

  「抱歉,我今晚还是不去了……总觉得没那个心情。」

  「我知道了,那就下次吧,你别在意。」

  零时开朗地笑着自我解嘲,还轻拍夜色的肩头要他别放在心上。

  「你看,那个日子不是快到了吗?我希望在那之前能带你去畅饮一回。」

  「对啊……就快到了……」

  见夜色的笑容漾着几分忧愁,零时将称不上好喝的咖啡送上嘴边。

  夜色撕开糖包,将砂糖倒入深咖啡色的液体中。即使零时正举起杯子啜着咖啡,也没放过他这微小的习惯动作。夜色细长白皙的手指一一撕开糖包,白色的砂糖随即沉入咖啡中,四包……五包……六包……一根塑料汤匙随意地放入杯中,夜色心不在焉地搅拌起来。

  (他今天多放了一包。)

  明明平时习惯加五包的……零时不禁微微地皱起眉头。

  鲜红的水珠点点滴落,敲着令人心碎的节奏。

  怀里的他是那么样的冰冷,逐渐流失的血液却温暖得难以想象。请不要夺走他——夜色不断在心中祈祷,然而一切的一切总是背道而驰,弟弟的生命无情地流逝而去。拜托,不要夺走他——不论夜色如何吶喊、祈祷,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液在地上化为一片汪洋。

  「……夜、色哥……。」

  弟弟气若游丝地挤出字句,奋力举起了苍白的手,轻触哥哥那比自己的指尖还颤抖的脸颊。沾染在弟弟掌中的血腥味,如诅咒般囚禁了他。

  「哥……」

  「苍!苍……!」

  他忍下想用力抱紧弟弟的冲动,轻拥着他瘦小的身躯为他取暖。

  自幼双亲亡故的夜色,有个小自己四岁、相依为命的弟弟——苍。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苍只剩下我这个做哥哥的了,所以我一定要誓死保护他,因为……苍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苍。

  「哥,对不起……我一定要……」

  「拜托,不要再说话了……好吗……?」

  救护车早就该到了,警察应该也会追着擅自行动的自己赶来才对。随便谁都好,快来个人,把苍带到既安全又温暖、可以放心治疗的地方……!

  ——然而,无论是救护车还是警车,都迟迟不见声息。

  他一次又一次地将想要大叫的激动随着呜咽吞入喉中,使得喉咙变得灼热刺痛。

  「我……有一件事……非告诉……哥不可……!」

  苍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失去了以往的生气,夜色不由得用力拥住苍的肩膀。

  「别说了!我不准你死,我什么都不想听!」

  他足想训斥苍不要放弃求生的念头,但自己的声音怎么听部像是恳求。夜色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发出如此懦弱的声音。

  做弟弟的苍,一定比谁都明了哥哥深沉的悲痛。尽管如此,他还是明确地摇摇头。

  「不……哥,请听我说。我拿到资料了喔……我总算……帮上哥的……忙了……」

  苍的双眼有些空洞,他已经看不见哥哥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努力寻求着光源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给哥哥打气。

  「哥……请不要哭,别在意我……连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苍用指尖为哥哥拭去泪水,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一秒钟,大量鲜血自他腹腔涌出,苍的腹部中弹,上面有道深深的伤口。临终前的抽搐,带走了他最后的生命力。

  「夜色……哥……请不要忘记……」

  「苍!别说了,苍!!」

  苍代表了他的全部。

  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由。而这小小的寄托,正逐渐从掌中消逝,就像雪花飘落掌心,自顾自地融化一般,他的世界从掌心开始崩落,最后将化为无声、无色、没有温度的虚空……

  遥远的彼端,响起了熟悉的警笛声……

  睁开双眼,他发现这是自己2LDK(注:两房两厅一厨。)的住处,四周一片静悄悄的,仿佛在宣示着这个家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住其他人。

  夜色已经睡意全消,于是坐到床边发呆。直到赤裸的双脚触碰到温暖的木头地板,他才理解这不是梦中,而是现实。

  他习惯在睡觉时穿的成套睡衣,早巳被汗水濡湿。他轻轻地褪去上衣,无所适从地将它随手放在地板上。

  「苍…………」

  即使出声叫唤也无人响应,只有苍为自己选的中型冰箱在厨房发出阵阵低响。

  夜色不禁双手掩面,扯住自己长长的浏海。

  「没错。」

  他想起自己的搭挡白天时说的话。

  「那个日子就快到了……」

  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歪扭而讽刺的笑容。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必要做这种梦吧。然而可悲的是,今天的梦,却比往常更鲜明、更真实。

  他还可以感觉得到,苍在自己的手中逐渐失去温度。

  以及,当时的味道、感触。

  不管在梦中盼了多少遍,他都无力改变过去。

  无穷无尽的失落感袭来,夜色独自一人在房中咬紧牙根,与这股窒息感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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