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夏末

  第一次回家探亲的经历对我来说是印象极其深刻的。我一回到家,妈妈就开始不停地问东京的生活怎么样啊?之类的。我便用和妈妈一样的口气回答说:在打工的地方,人家可都说我是近来少有的认真工作的好孩子呢!

  事实上,因为上大学是我第一次长时间地离开家乡,因此这次回家探亲也是我人生中初次尝试的一种经历。在家乡闲暇悠哉的这段时间,我好好整理了一下在东京的生活,也认真回味了下家庭生活和独立生活之间的不同。可以说,我利用了探亲这件事好好反省了下自己的成长。

  不过,即使没有这些思考,仅仅从实际的事情来说,我的这次回乡也是非常成功的。

  好友松野丰来机场接我,在高中的那次不愉快的事件之后一年,我们又重归于好。而在同窗会上,里伽子也奇迹般地出现了,并且还和我一起浪漫地欣赏了高知城的美景。

  这个世界果然充斥着各种令人意外的事情啊!和里伽子的这次相遇,以及临分手时里伽子塞给我的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并且说我会在高知待一周,记得要打电话给我哦,又或者纸条上的字比我想象中的要难看。这种种的事情虽然并不会让我产生惊愕的心情,但足以让我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状悉下,欣慰地享受他们带来的幸福。这样随随便便接受快乐的行为,甚至让我自己也感觉到了些许羞愧呢。

  按照字条上的号码给里伽子打电话,是在同窗会之后的第三天。我,里伽子,还有松野,三个人一起开车来到了有着高知的小京都之称的中村镇。那天的天气很好,射进车内的阳光强烈地发白。如果不开空调的话,只要十分钟就会让人感觉要脱水了。里伽子穿了一件黄色的连衣裙,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看到她的装扮,我和松野互相对视一眼,噗哧地笑了笑,便把土佐特产的套袖拿给里伽子。套袖的肘部和腕部都镶有华丽的蕾丝花边。

  这是什么?里伽子问。

  我解释道:在这样的阳光下,穿无袖的上衣,胳膊会被晒黑或者脱皮的哦。你看街上的欧巴桑们都在胳膊上带这种东西。年轻的女孩虽然不大用得着,但是作为礼物送给你吧。

  ?里伽子像看外国玩意一样疑惑地看着这个礼物,然后默默地戴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在路程的开始阶段,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负责指路。可我不太会看地图,指错了好几次路,被他们俩指责了半天,最后还是换了里伽子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了。

  虽然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是里伽子总是能够根据地图迅速地指出正确的方向。这是不是就是在东京长大的孩子的超能力呢?有些路痴的我对此只能自愧不如。

  里伽子坐在松野的边上,除了指路,两个人还非常自然地议论周围的风景。里伽子有时还会因为一些小事靠近松野的肩膀说话。我坐在后面看着他们,觉得两个人看起来真的十分和谐。

  中村虽然被称为小京都,但实际上只是个有点古老的城镇而已,刚从京都回来的松野笑着说:一点也不像啊!。不过导游书上写到,应仁之乱的时候,从京都逃到这里的人仿照京都的样子建造了这个小镇。

  这小京都的称号也不是随便来的呀。我指着上面这段解说给他们看,松野却一边说着:逃命之后还要把这里再建成京都的模样,他们还真是自信啊一边笑得更厉害了。

  从中村镇出来,我们三个去吃晚饭。吃饭的餐厅是四万十川附近的食堂。虽说这是一间可以在带哟屋顶的船里吃饭的日式料理店,但并不是十分豪华,价格也很便宜。不过这里的鳗鱼料理味道却是非常好,即使是今天想来,也觉得非常好吃。

  里伽子从来不喜欢鳗鱼,我为了纠正她的这个想法特意带她来这家店,不过好象也没起什么作用。

  吃饭的时候,里伽子表示因为要从八月的后半开始打工,所以马上就要回东京了。

  打工!

  说实话我有点吃惊,因为没想到里伽子会变得这么积极向上。

  喂,杜崎君,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只是住在看起来像是有钱人的地方罢了。

  还是有钱人吧,在那条街上有那么好的公寓。

  我爸爸的爸爸原来在成城的那一带有很多土地的。里伽子扭头开始对坐在一旁的松野解释,口气听起来像是对着毫无关联的第三者在讲话。

  这样啊!松野的表情很兴奋,因为这是里伽子第一次对他讨论个人问题,所以觉得很有意思。

  我一边吃着鳗鱼饭,一边听着。这些事在陪里伽子去见他父亲的路上就已经听说过了,现在再听感觉很尴尬。现在想起来那次陪这里伽子会见父亲的旅程,以及之后的诸多纠纷,那算是高中生活中最棒的回忆了,虽然这有点奇怪。

  爷爷去世的时候,因为遗产的事情也发生了纠纷,我还清楚地记得。妈妈妈妈

  说到这里,里伽子忽然沉默起来。她看着眼前的鳗鱼盖饭沉思,然后突然夹起碗里的鳗鱼放到了我的碗里。

  果然我还是不喜欢吃鳗鱼呀,里伽子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转向松野继续说:这次回来,妈妈和我谈起那时的事十分感慨。说是在那次家庭纠纷中,开始讨厌起同门的亲戚了。听里伽子的口气,好象这次暑假的回乡,终于和她的妈妈认真谈起了离婚的话题。

  里伽子的父母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交往的学长和学妹,毕业之后继续交往的时候,里伽子的母亲怀孕了。因此两人是在双方父母还没做好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仓促结婚的。据里伽子的妈妈讲,当时里伽子爸爸那边的亲戚说:居然想用孩子来要挟我们,我看他是被这个乡下女人迷昏了!里伽子的妈妈不断被婆家的人责难,但她出身于拥有高知数一数二的果园的家庭,又是家里的长女,自尊心很强,所以和婆家的关系一直不好。从里伽子的眼里看来,父母离婚并不单单是因为爸爸有了外遇。

  能和你妈妈好好谈谈真是不错呢。总之,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听过里伽子的话,松野眯着眼睛发表了感想,真是很有他的特色呢。

  说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们的饭也吃完了。我们一直散步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回过身远眺四万十川。这里是入海口,不过水流十分缓慢,远处的一座小桥有些下沉,稍稍阻碍了一点水流的速度。

  四万十川倒映着银色的波光,让人怎么也看不腻。

  之后里伽子就回东京了。那天正好赶上民间祭祀活动的正日子,虽然选择这天回东京有些让人不能相信,不过这的确是里伽子才会干的事情。

  那天早上里伽子和她妈妈去街上简单地逛了一圈,草草吃过早饭后就去机场了没有人去送机。

  那天的祭祀结束后,我和松野两个人到室户去游泳并住在了当地百姓的家里。我们俩玩得非常开心,唯一有些遗憾得是,那里的情侣多得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让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夜里,我们又借了手电筒,一直散步到岩场。脚下的石板地已经快要坍塌,微弱的灯光对面是泛着黑光的太平洋。

  我们一边看着亮得有些恐怖的星空,一边聊了很多,例如现在租借的公寓每月多少房租、又新交了什么朋友认识了什么学长一类的。

  吃惊的是,松野还兴冲冲地跟我说:也许我很适合京都呢。我在教习所认识的人给我打电话了呢。我还收到了在家庭老师那里认识的女高中生写的信呢。唉,总觉得自己高中时候是不是哪号不对劲啊。我看我这之前的18年算是白过了

  松野能否完全融入到京都我不清楚,不过那里的确挺适合他的。

  人就是这种不知在什么地方就会改变原来的性格,也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的人生开花的生物。不过松野的心好像已经留在京都了。结果这样的松野却对我说:

  对了,在东京那么大的地方,你是怎么才找到武藤的呢?喂,说来听听!"

  感觉到松野非常好奇,我就坦白了。当时我在每周一次的讲义上被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拜托去一个舞会帮忙,然后在那里见到的里伽子。

  听我说到这里,松野突然说:那个三年级的学生是个女的吧!

  一下子被松野说中,我没来得及反驳直接就问:你怎么知道的?

  松野吹了吹口哨说:初步推理啊。一般如果是男的,都会说是学长的吧。所以我一听你说三年级的学生那个声音,就马上知道多半是个女的了。如果是男的是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呀,以后你的人生无论多么失败,都不要骗人哦,不然会被别人骗的。

  谢谢,这建议还真是没什么值得谢的呢。什么比喻啊!我一边说一边无奈地笑了笑。

  然后,我们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听着海浪的声音,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好起来了,也不再去在意那些藏在岩石影子里的情侣了。

  八月过半后,我也决定回东京了。

  比起飞机,我选择了坐比较便宜的高速夜车。我和松野两个人去了面对带屋町大路的本屋旁的一个皮萨店。我们在那里一边吃皮萨一边喝啤酒,一直呆到7点多,然后步行到高知站。虽然是晚夏了,不过天气还是很热。在我就要上车的时候,松野递给我一个纸口袋,里面装着可以在车上喝的罐装啤酒和酒菜,然后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呀,早晚得因为那个老女人遭殃的。给,啤酒。我仔细琢磨着松野的这句话,发呆了好一会,等我回过头,身后只剩下等着排队上车的一个老头。松野已不见人影。

  我只好上了车。这个高速列车里面是三排座的,我坐在比较靠后的中间一排。如果我靠窗的话,一定要透过窗户问问松野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可惜现在这个样子想问也问不了。

  松野在窗户外面一直看着我笑。我真是搞不懂男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就改变了。车子开动前我一直都叉着手瞪着车外的松野,他不以为然地一直冲我笑。

  车内虽然开着空调,不过在高知的晚夏里,依然让人觉得闷热,我赶紧打开了松野给我的啤酒。列车预计出发两小时后会在高松站稍做停留,以方便乘客去洗手间。不过大概是因为白天玩得有点累,又喝了啤酒,我早早地进入了梦乡,根本没有感觉到停车。据说一个人的睡眠质量可以决定他个人价值的高低,那么躺在长途列车硬梆梆的坐椅上,还可以睡得如痴如醉的我一定很值钱吧。

  到了凌晨3、4点钟的时候我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微微发白的天空,随即又抱着执着的想睡觉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早上6点多了,车内的乘客也差不多都起来了。列车已经进入了东京市区,外面并不是很亮,有些淡淡地灰暗地感觉,但是街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了。

  我轮番透过左右两边的窗户向外张望。当意识到已经回来了的时候,眼眶竟然红了。这个依靠我自己的力量独立站住脚的城市,要比我生活了18年的家乡更能引起情绪上的波动。

  长途车的终点是小田急,我下车的时候已经差不多7点半了。现在还没有到上班的高峰期,所以JR线车里的人很少。我坐到池带换乘了西武线,在石神井公园下车后,步行15分钟,到了差不多8点的时候,终于回到了我的英公寓。

  头一晚睡在列车里,摇摇晃晃的果然还是不舒服,想到终于可以伸展四肢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心里暗自高兴起来。可当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心里不禁一惊。门没锁!

  我心想,难道我没关门就回了老家?还一走10多天。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让人心里不舒服。

  忐忑不安地推开门,本以为会闻要长时间没有通风的房间的难闻气味,可房间里怎么看都觉得很明亮清新。我看了下玄关,突然发现那里竟然摆着一双女式的凉鞋,而且还是那种非常漂亮的高跟鞋。

  我马上退出一步,看了一眼门牌。102号杜崎拓。没错。我飞快地冲进房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了。在7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睡在靠窗的床上的是津村知沙。她穿着一件无袖的麻制连衣裙直接躺在床罩上,嘴微微张着正睡得香甜。看她的样子,感觉可能是想躺在床上看会书,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实际上她的枕边正放着一本杂志,那是我回高知前准备扔掉的一批杂志中的一本。

  枕头边上,地毯上,写字台上,餐桌上,以及屋子里其他匪夷所思的角落里,到处扔着塑料罐装啤酒瓶。还有原来我冰箱里剩下的三罐麒麟啤酒,也散乱地躺在地下。

  我站在原地,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开始数地上的啤酒罐。塑料罐一共6个,麒麟罐2个半。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放在写字台上的那罐基本上就没喝。共计7个半。看来津村知沙是在超市买的那种半打一起打包卖的啤酒。

  相对于精确地分析啤酒来源,我怎么也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津村知沙会在这里,在我的房间里。后来回忆起来.我依然对当时自己处理这件事时的理智判断感到十分满意。田坂浩一也承认这一点,还说我当时处理得非常妥当。但是他说的这种夸奖我的话。让我觉得轻飘飘的。就算是田坂,也没有完全理解我当时的那种焦急的心情,毕竟还是事不关己。

  从老家出发坐10多个小时的夜车,再怎么睡身体也是相当疲惫的,头也晕晕乎乎。回到家中开门一看,却发现一个和自己并不亲近的女人喝了7罐半啤酒,像一只被热坏了的大狗一样躺在自己的床上。当时自己的那种吃惊、或者说木然的心情,是只有有过相同经验的人才能理解的。

  我事后突然想到,不要叫醒正在睡觉的孩子这句谚语非常吻合我当时的心情。果然经验是可以让人变聪明的,人生中没有什么事情是白做的。回想起高中时代被里伽子折腾,我觉得那些的辛苦是没有白费的。也就是说,我不能够直接叫醒津村知沙让她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而是顺着事实的方向接受它,然后率先提出问题。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玄关,就好像我是闯进女大学生房间的色情狂。当然这样做是为了不吵醒睡在床上的津村知沙。

  我换了一双轻便的运动鞋,轻轻地打开门出去。

  英公寓位于住宅街的中心,可听到正对面房间里传来的吸尘器的声音,毕竟现在还是早上8点。

  在门外我又重新穿了一下鞋,然后调整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定神考虑了一下,觉得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这个地方。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罪犯一样,反正当时的心情就是那样的。

  公寓和邻居家之间隔着一个黑色的屏障.结果这里就成了公寓中2个有自行车人的临时车棚,我花5千块买的带车筐的二手车也放在这里。有时候夜里肚子饿或者平时有什么事时它都能派上些用场,不过像当天这样帮了我一个大忙的还是头一次。我解开链锁,把手提包放进车筐,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石神井公园骑去。我只记得一个大概的方向,但此前一发也还没去过。

  虽然说是住宅街,但是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正在我犹豫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夹在公寓和普通住宅中间的小公园。好像是为了防止自行车进入,公园里面特意铺了石子地。时间还早,所以公园里面也看不见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

  我决定在这个公园里打发时间。我把车支在公园外,然后坐在了树荫下的长椅上。这个公同虽然不大却种了很多的树,里面有一个小沙坑和一个游乐场并附带公共厕所。公园一角还有一个绿色的公用电话,上面的漆有些脱落。马路对面是普通的居民住宅,墙根却放了一个卖饮料的自动贩卖机。

  我买了一瓶乌龙茶又回到公园的长椅上慢慢享用。在旁人眼中,我看上去想必像是一个闲暇的学生因为时间间充裕,所以无论干什么都不慌不忙的。

  喝完乌龙荣,我正瞄准长椅旁边的垃圾箱准备将空罐扔进去的时候,想起了我房间里滚落一地的啤酒罐。那家伙真的喝了7罐半啤酒吗?

  想到这我有些郁闷了。若无其事地进入别人的公寓,还喝掉了2升的啤酒,这种事情一般人是不会干的。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寻常。我觉得自己被打败了。

  接受现实发生的事情,就是不做多余的行动。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处理。事情过后慢慢地再去思考,我只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拼命考虑解决方法。

  整理好思路后,我从手提包最下面找出了袖珍版的推理小说。昨夜汽车开动后没有马上熄灯,所以我为了打发那段时间买了这本小说。实际上,人生没有什么事情是白做的。我哗啦哗啦地翻着小说,认真等待着时间的流动。

  9点刚过,不知从哪儿冒出了3个带着孩子的母亲。她们都拿着布袋或者小筐,像是商羞好了一样戴着遮阳帽。我的脑海中冒出了全副武装这个词。

  那一瞬间,我觉得时间走得稍稍快了些。看着小孩子发出尖叫围着沙坑跑来跑去,有一耳无一耳地听着年轻妈妈们的谈话,是个非常好的解闷方法,这个时候我才想到幼儿园也有暑假,着实吃了一惊。虽然小的时候应该也上过幼儿园,不过完全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也有暑假了。

  这些孩子的母亲,好像非常关心同一幼儿园其他母亲的事情。

  桥爪君说这个暑假一定要带孩子去上私塾。

  唉,有这样的家长在,我们也跟着为自己的孩子着急呢。我觉得还是私立学校比较好吧,不过我和我老公商量了半天,他对私立学校完全不感兴趣。

  不过最近好像总有孩子互相欺负的事情发生,比起公立学校还是觉得私立

  如果是大班还好.如果从小班开始就觉得还是

  虽然都是当妈妈的人了,可是她们看起来比那些比较成熟的女大学生还年轻。她们现在就像是大学生在开小组会一样。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就是在打发时间。我低着头一边看推理小说,一边支着耳朵听旁边这些人说话。当我再看表的时候,已经10点10分了。

  我把小说放到椅子上占座,然后走到公用电话边上。虽然手机已经是学生的必备之物了,不过因为经济问题还有本身比较懒惰的性格,我还没有。

  拨通104查号台,我问了车站前梅泽书店的电话。然后马上打过去,正当我担心书店还没有开始营业的时候,话筒那边传来了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我于是马上说道:你好,我是在你们那里打工的田坂浩一的学弟。我有点急事,请告诉我田坂的联系方式。

  接电话的人对我没有丝毫怀疑,马上就告诉了我。

  田坂来打工吗?还是休息?因为现在是暑假,我觉得田坂也可能回老家,所以这么问。

  昨天他来打工了,晚上我们还一起喝酒呢。

  谢过对方后,我挂断电话。然后马上打给田坂。这个时候,我并没有祈祷什么。毕竟我想到的唯一一个解决向题的方法就是找田坂。

  电话响了5声后自动转为留言。听到留言我有点头晕眼花。外出吗?这就是所谓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然后我自暴自弃地快速说道:你不在就没办法了。有些突然,我是杜崎拓。现在是18号星期二上午十点多。你不在我就没办法了,我回到公寓,发现津村知沙来了,还睡在我的床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边说,我一边泄气,而且觉得自己非常愚蠢。就在这时,听筒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是田坂。

  可以明显听出田坂刚才是在睡觉。虽然没有不耐烦的感觉,不过嗓音有些沙哑。即使如此,这声音对我来说仍然清澈犹如天使之声。

  你好。我是杜崎拓。

  自我介绍后,我突然意识到越过书店店员与顾客这种关系与田坂对话还是第一次。

  虽然我们是同个学校的学长学弟,但是学科不同教室也不同,平时很少能够碰面。如何继续对话才好,这个局面令我血压开始升高。

  那个,突然打来电话真是不好意思

  我刚才突然听到磁带在转。你说知沙睡在你的房间?你和知沙是不是已经,有什么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是,等一下,我是被冤枉的。

  话说出口后我自己也楞往了,被什么冤枉了呢?可能是刚才推理小说看多了吧。总之我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来了。

  田坂被我从睡梦中吵醒,说话免不了有些迟缓,但从他那句你和知沙是不是已经,有什么了里我听出了些微妙的感觉。那一霎那,可以肯定田坂误解了我,而且他当时肯定是大脑充血了。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迅速作出了反应,这对于向来愚笨的我来说可是非常少见。

  今天早上8点我刚从乡下老家回来,开门的时候发现临走的时候忘锁门了。进屋一看发现津村居然睡在我的床上,而且还弄了一地的空啤酒罐。怎么说呢,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我,我我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咳嗽起来。我,我,怎么说呢,我吓了一跳。

  哦田坂应了一声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可能在整理思路吧。就在我认为他可能就此挂断电话的时候,对面又传来了田坂的声音:你现在没在家吧,我怎么听见有小孩子的声音

  对!我在附近的一个公园呢。

  石神井公园?

  这个公园没名字。恩,可能有吧,我不知道。

  你老家在什么地方?

  啊?四国的高知。

  被田坂这么一问我有些发蒙,可没想到自己还是老实地回答了。唉,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悲。

  这样啊。嘿嘿,人着急的时候说话经常会带出一两句方言呢。挺逗的。

  田坂在电话那边哈哈笑起来,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心想多亏是找对了人,现在心情也平静了很多。

  你准备怎么办,要不来我家吧。

  其实我是想让津村赶紧离开我家。昨天晚上我是坐夜车回来的。折腾了一个晚上,现在就想赶紧洗个澡上床睡个踏实觉。

  你就过来吧。

  那个,下次不成么?

  喂,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让我把知沙从你家给带出来?

  田坂君的洞察力果然不一般,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摄影师。

  此前一天晚上我曾在书店和田坂闲聊过一回。当时得知他选的是摄影学科,所以才这么说的。虽说是闲聊.话题也不过是昨天晚上喝的酸奶真不错呢之类而已,而且那次是第一次我们对话超过1分钟。

  电话那边田坂无奈地笑了笑,说:这和我摄影不摄影没关系吧,我又没跟踪她。唉,知道了,告诉我你公寓的地址。

  你应该知道吧?

  我,我为什么会知道?

  之前我在书店定购杂志的增刊时,不是把我家电话、地址都写一张纸上了么?

  还有这回事呢啊?!那我也不可能把每个客人的地址都记住呀。书到货我们通知完客人后就马上忘记那种东西了。又不是卖宝石或者汽车什么的。

  那津村怎么知道我家住址的之后这一句完全就是我自言自语。以前津村知沙曾经来过一次我的公寓。当时她好像是从投币洗衣机那里过来的,那次我认为津村之所以知道我的住处,一定是她男朋友告诉她的。如果不是田坂告诉她的,她又能从哪儿知道呢,所以根本没有多想。

  电话那边田坂一边谈起一边笑道:我说杜崎啊,你真是和看上去的一样非常单纯呢。真让我想哭啊。如果对你有意思的话,像电话号码、住址什么的总会想办法知道的。

  啊?

  你现在在那儿?

  我为了让田坂记清楚地址有意放慢了说话速度。我推测这个时候田坂已经起来了,因为可以感觉出来他的反应比刚才快了不少。

  田坂准备开车过去,如果津村还在睡觉,就准备直接把她塞进车里。田坂核算着时间,为了打出富余让我一个小时后再回去。有了田坂我心想着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公寓门是没锁对吧?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离开公寓的时候本来应该是比较冷静的,可由于自己本身带着的一些习惯,到底是锁好门出来的还是一着急没锁门就出来了,我自己也说不准。

  如果锁着门,你就用备用钥匙。应该是放在煤气表后面的。

  说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没准津村就是用备用钥匙开的门。

  可是去一个男生的公寓,况且还是找出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进去,这种行为我理解不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的感觉。

  杜崎你在听吗?虽然你遇到这样的事情很吃惊,不过还是希望你能理解她。知沙她5月6月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都不太对劲,因为发生好多事情。现在天气也热,她更是有些乱。

  这个时候田坂的口气听起来确实是像个学长样了。

  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告诉田坂。

  那个,之前我和津村一起,去过一次雀丘。

  表面上看起来,田坂好像只是有些泄气而已。他沉默了好一会,可能是感到很意外吧。过了一阵,田坂用非常低饿声调仅说了一句这样啊,就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我挂好听筒回头,发现一个带着帽子的老爷爷正坐在我之前占好的长椅上。老爷爷穿着一身儿有些旧的蓝色套装,脖子围着系了块毛巾,脚上蹬着一双轻便的散步鞋。我回到长椅处,刚弯下腰准备拿回自己的推理小说。老爷爷嗖地一下飞快地站了起来,然后用近乎是跑的速度飞快地向大门走去。邻座上依然火热地在讨论公立和私立的问题。对话中提到了很多人的名字,口气中明显带有批判的味道。

  小孩子们依旧是精力十足地在沙坑里玩耍,对面公寓的阳台上被拿出来晒的被褥越来越多。我感觉,宁静的早晨已经结束,现在已经是要出来活动的大白天了。

  夏日的阳光渐渐变强,今天应该也是个好天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南方回来,我有些不适应这样强烈的日光。

  疲惫一股脑袭来,我不觉叹了口气。

  这个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是累了,我就这样靠在长椅上睡着了。

  听到小孩子刺耳的哭声我忽然睁开了眼睛。虽然我感觉只是刚刚睡下,可是一看表,已经11点半了。比起熟睡,我觉得用暴睡形容更合适。大概我是实在太累了的缘故吧。

  邻座长椅也在我睡去的时候换了主人。又来了另外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沙坑里蹲着个小男孩不停地哭着,好像已经是世界末日的样子。没有睡足的我,脑袋里耳朵里都充斥着小孩的哭声。现在就应该是田坂说的一小时后的最佳时间,我蹬上自行车向公寓出发。

  回到公寓的时候津村已经消失不见了。我在心中合掌感谢田坂。面对这样的事情,能否巧妙地处理好。男人的气量和价值不正是这种时候才能体现出来吗!

  8个啤酒罐已经被一并收拾到厨房一角。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田坂做的。

  总之,我没有闲暇,也没有义务替你收拾房间,也就收拾收拾啤酒罐罢了。田坂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

  当时津村知沙一直睡得迷迷糊糊,被田坂拽进汽车后也没有清醒,只嘟囔了句有点恶心,我想吐。

  自己和这个女人交往,作为一个男人还要替她收拾残局,那一刻我有些感慨,男人真是不容易。看到桌子上田坂给我的留言条上写着拜托烦恼后和我联系。为了道歉请你吃饭时,这种感慨更加深了一步。字迹漂亮得让我看出了神。

  房间里泛着很大的啤酒味。这在我刚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估计当时看到津村睡在床上那一幕太过吃惊,鼻子已经变得迟钝了。不过,虽然我回家10多天都没有通风换气,房间里本应该就有味儿,结果因为空调之前一直开着,本来出门前关好的窗户也被打开,房间里现在除了啤酒味儿,反而没有其他的怪味。

  闯进我公寓的津村知沙可能也觉得房间里比较暗就打开了上层的防雨窗,顺便打开了窗户。这些还不够,为了房间里面能更好的通风,她连空调都用上了。凭这点我断定津村应该是一个比较勤快的人。是呀,如果不勤快,也不会找出别人公寓的备用钥匙。

  主人不在的时候穿进空房间这种非常识性,还有为了心情舒畅整理房间这种女人特有的应对能力。这种对立的东西在津村知沙这个人的体内是怎么共存的呢?简直就是异次元空间里的神秘领域。

  虽然我感兴趣的地方还很多,但现在我只想躺下来,思考的事情留在以后吧。我先洗了个澡。冰箱里还剩了三分之一瓶乌龙茶,我对着瓶子嘴咕咚咕咚喝完后就直接钻进被窝了。衣服也没顾上换,腰上还缠着浴巾,就这样睡着了。

  是睡着前还是睡醒后我记不清楚了,总之是突然想起了松野的话。在高知车站上车前松野对我说的那句话。你早晚得因为那个老女人倒霉。人生如果能够很长的话,一定可以遇到很多令人吃惊的事情。

  直到晚上6点我才睡醒。托这次的福,虽然我这次旅行并没有离开日本,那之后的好几天,我却都因为时差的缘故昏昏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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