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攻守合一剑

  1

  两国分局的搜查总部再度认为:戴在被害者身上的护胸内侧,可能有什么特殊的装置。因为这是考虑到除了岸本以外的凶手时的唯一方法。

  于是,那具有问题的护胸被送去仔细检查,结果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再者,从送被害者到医院的石川守、中原、青木等三人的口中,也得知卸下护胸时,里面什么也没有。

  据说,石川洋身上的护胸,在他被抱入车子的后座时,随即被中原拆下,然后反面向上地放在后座的一角;石川守与青木曾目击当时的情形。实在很难想象出三人之中,究竟是谁把护胸里的装置拆掉。

  从以上的结果看来,搜查本部不得不放弃被害者的护胸内侧,藏着某种机关的说法。

  此外,从京都寄来的岸本的户籍上,并未记载父亲的姓名,而从京都体育大学职员的口中得知,岸本对被害者素有敌意,因此,搜查总部乃将搜查的主力放在岸本的动机,与杀害方法上。

  『关于杀人的动机,我打听到一桩很有趣的事……』

  七月三日。事件发生后数日,那位矮胖的森本刑警,满面喜色地站在大林课长前面。

  『我听中里主审说,被害者石川洋的拿手绝活是举剑过头的上段架势,尤其是从上段攻击脸部的招式。而岸本的拿手绝招,是把剑尖对准对手眼睛的中段攻击……』

  大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头看着森本刑警因兴奋而胀红的脸。

  『这样一来就变成有点专业的问题了。拫据中里的说法,上段好像可以说是火的架势,中段则是水的架势……』

  『那又怎么样?』

  大林对森本拐弯抹角的说法感到很不耐烦。

  『也就是说,上段是像火一般激烈的攻击姿势,中段则是将力量蕴含在内,像水一样冷静的姿势。

  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对于具有攻击性的「打面」,护胸非常重要。……我问中里,在他的眼中,石川与岸本究竟谁比较强?中里很有自信地说:现在,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不过,以后二人的对打中必定会出现上段对中段、跳跃面进攻对防护腹部的技巧的对战。当岸本的技巧尚未超过石川时,攻击型的石川大概会常常占优势。……换句话说,今后石川的实力会愈来愈强。』

  森本刑警边用两只手比划着上段及中段的架势,边为大林解说。他自己对剑道似乎也颇有心得,每一个架势都有模有样。

  『正如您所看到的,我的个子比较矮,我的得意技巧也是攻击腹部。一旦个子较高的人,利用他身高的优点向你的面部飞扑过来时,你就可以攻击他的腹部。我一向都是利用这种机会来攻击对方。所以,对于中里所说的话,我非常了解。』

  『原来如此,他认为石川比岸本占上风。可是,若以此作为杀人的动机,岂不是稍嫌薄弱了吗?』

  大林把椅子转向旁边,脸色凝重地苦苦思索。

  『课长!』

  森本刑警那红润的脸颊更红了,他大声地说:

  『的确,就拿我来说吧,就算输给对方,也只会感到后悔,而不至于想置对方于死地吧!不过,岸本的情形却不一样。岸本是想以剑道立身的男子,况且,岸本与石川被称为今后的剑道界的双璧,无论他们自己或别人都认为他俩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但是,岸本经常会让石川领先一步。这并不是本领或体力不如人,而是在长期的修行中,被磨练、被塑造的结果,因此一且落败,必然不会只是悔恨而已!因为自己倾注多年心血的剑道,也许因此而被否定。一思及此,岸本内心顿萌杀机:假如没有石川……,那并非不能理解的吧,……至于为何选择那里为杀人现场,也有办法说明。那就是剑道败北的耻辱,必须在剑道场洗刷。』

  森本一口气说到这里。当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由于兴奋而愈来愈高亢时,不禁浮现羞赧的笑容,低下头来。

  『不过……』

  大林还是无法同意。森本的说明虽然不无道理,不过,他总觉得还是有点说不通。岸本是个才二十岁的小伙子,他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剑道,表示他旺盛的斗志!在他这个年龄,应该拥有无论遇到任何困难的条件,都想努力克服它的气概。

  大林想起岸本在接受讯问时的神情。

  那张光头而孩子气的脸,拥有的纯洁气质绝非犯罪者所特有的狡猾与残忍。

  当他被大林审讯,而显得狼狈、面无人色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罪行败露,而是由于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可怕的阴谋,而无法翻身的恐怖与绝望之故吧,.

  『的确,那也可以当做是一个动机。不过,别人是否能够接受呢……。再说,你以前不是反对岸本是凶手的说法吗?』

  在搜查会议席上,对着强烈主张岸本是凶嫌的安野刑警,提出必须慎重追查的,不就是森本刑警吗?大林想起来了。

  『不,我并不是否定岸本的犯罪嫌疑……也许我当时说得不够清楚……凶手除了他以外,别无他人。只是在那种时候,如果不慎重地掌握周围的情况,就很容易自乱阵脚。掌握动机与杀害方法是先决条件……就这点而言,嫌疑者不是只有岸本吗?这么一来,除了彻底调查他之外,别无其他办法。』

  『嗯……』

  大林也赞成这种想法。的确,在目前的情况之下,除了继续追查岸本之外,别无他法。

  『课长!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先取得证据。也许岸本曾在无意中对社团内的某人透露过杀机也说不定……』

  森本转过身去,不听大林的指示,很快地走出房间。大林不禁面露苦笑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森本刑警是今年四月才经人事调动,由目白分局调到两国分局来的。

  大林曾经听目白分局的局长说,去年六月,目白警局辖区内,发生了1件强盗杀人案,森本刑警曾经在凶手女友的公寓附近守候了三天三夜,才将凶手绳之以法,不过,对于他的个性却不了解。大林从他刚才单方面地叙述自己的想法上观察到,也许他是具有时下罕见的固执的老派刑警。而且,或许就像猎犬偶尔会意外地从草丛里衔回猎物一般,也许他正是那种可以从意想不到之处,找到某种确切证据的刑警吧!大林想。

  2

  那天下午,搜查本部为了调查岸本涉案的可能性,而做了一项实验。那是尾崎局长的提案。

  『怎么样?你们谁愿意戴上剑道的护面罩,及其他护具,然后实际表演一下如何把凶器藏在暗处,再趁别人不注意时刺杀对方?』

  柔道、剑道在警察学校,都是正式的课程。刑警当中也有几个人是毕业后仍然继续钻研剑道的高段者。以大林为首,在房间里的刑警们,对于尾崎局长的提案,都立刻跃跃欲试。

  局长的话刚说完,马上有两位剑道高段的刑警站起来,然后走出房间。

  留在房间里的刑警们,脸上都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他们总觉得等一下的实际表演可以证明岸本的罪行,而且,他们多少可以借机喘口气。于是,在场的刑警们手脚利落地搬动桌椅,把房间中央空出一个场地。

  『问题是岸本把凶器藏在什么地方,然后带进会场。如果无法在比赛中轻易地取出,那么这场演出就毫无意义……』尾崎局长对大林说。

  『是啊!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垂带。……』

  『嗯,对了,可能是那里吧!』

  尾崎局长用瞪得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扳,似乎在苦苦思索,只见他额头的直纹都挤成一堆。

  当刚才走出去的两名刑警戴上护面罩再回到房间时,房间的一角突然响起鼓掌声。

  本以为尾崎局长会责备那个忘情鼓掌的年轻刑警,想不到局长却面露微笑。看来,局长似乎也对这个突然充满活力的搜查总部气氛,感到很满意。

  『正好是这么长吗?』

  一名刑警用白手帕把桌上的原子笔包起来,交给尾崎局长。

  『这个就行了,这个和凶器完全吻合。村野君,你当岸本,把这个插到垂带里看看!』

  从尾崎局长手中接过原子笔的村野刑警,把护胸稍微抬高,然后把『凶器』插进带子的左侧。他像要把护胸盖住似地往下一推,那个被手帕包住的部分也被遮住,看不见了。

  『怎么样?这么一来不就可以带到会场了吗?』尾崎局长说。

  『村野君!你戴上护手及面具,然后表演当天岸本的动作!赤石君,你当石川。』

  指示了两位刑警以后,大林就离开座位,来到刑警们站着的旁边。尾崎局长也慢慢地走到前面。在剑道的比赛中,在主审尚未作出开始的手势之前,双方的动作都有一定的程序。首先,坐着戴上护面罩,然后依左手、右手的顺序戴上护手,再用左手拿竹剑站起来。接着,两人面对面行礼,然后边蹲下边拔剑,等彼此剑尖相碰,再顺势站起来。

  『很好!凶器还是看不见!』

  尾崎局长大声地说。

  接着,扮演岸本的村野刑警作中段姿势(把剑尖对准对方眼睛的姿势),而扮演石川的赤石刑警则作出左诸手上段的姿势(举剑过顶的姿势)。因为两人都是剑道高段,所摆的架势也中规中矩。

  经过一次深呼吸之后,赤石刑警发出吆喝声,像要罩住对方似地从左面出招,村野刑警的身体边向右闪边攻击对方的腹部。两人就那样地展开一场短兵相接的激战。

  他们展开了一场和命案的过程几乎完全一致的演练。村野刑警在双方短兵相接之后,一下被对方压倒,一下被对方牵制,以致身体激烈地扭动。每当他的身体和对方因紧密接触而晃动时,护胸就一点一点地住上缩,从那里彷佛看见有个白色的东西若隐若现。

  『不行!停止!』

  大林大声喝止,他双掌一拍,发出『啪』地一声。

  那两个人立刻停止动作,站在原地把竹剑收起来,走近大林身边。

  『每当护胸移动时,里面的凶器就清晰可见。可见藏凶器的地方不是那里!』

  『课长,如果把护胸再稍微往下挂一点,会怎么样呢?那样一来,垂带的部分就可以遮得更多了。』

  仍然戴着护面罩的村野刑警在激烈的喘息声中说。

  『不,还是不行吧!你想想看,剑道服是深蓝色,而护胸却是黑色的。不可能在里面藏着一支用白色柄皮包着的凶器。而且,要取出藏在那里的凶器时,必须单手离开竹剑,然后把它拿到腰间吧!所以应该不是那里!』

  『那么又会藏在琊里呢?其他地方似乎都不能藏……』村野刑警说。

  『等……等一下!』

  忽然有个声音自大林身后传来。大林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一时忘形而鼓掌的年轻刑警。

  『什么事?阿部,你发现了什么嗨?』

  『柄皮!柄皮……啊!好痛哦!』

  年轻的刑警急急忙忙地想走到前面,一不小心大腿却撞到桌角。他的脸虽然因疼痛而扭曲,还是快步走到大林面前,他满脸通红地开始述说。

  『课长!就是那个柄皮嘛!竹剑是用好几根竹片做成的圆形物,竹剑里面是中空的。那种竹剑柄的尖端部分,就是柄头。凶器就是插在那里的。如此一来,暗藏凶器的柄皮部分就可以和真正的竹剑柄连成一体。……只要事先把真正的剑柄弄短,就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了吧!而且,只要握住竹剑,那么,接上去的部分就完全看不见了。』

  『可是,我们已经检查过岸本的竹剑了。我记得好像没有动过手脚的痕迹……』

  『凶器〖拔出来,那个洞也随之消失了。』

  『消失!』

  『对,其实,说消失是有点言过其实,不过,柄头的中央部分不是用柄皮接合的吗?或许,凶手就是把凶器插进那个接头的部分。……所以,凶器一拔出来,接合处随即恢复原状,于是就消失了。』

  『……!』

  大林把村野刑警的竹剑拿在手里,仔细查看柄头的部分。果然,那个柄头的中央部分有个圆形的接头。的确,假如把凶器插在这里,别人大概不会发现吧!

  『如何?如果那里只有一个仅能容纳凶器的空隙,那么,任何人也不至于起疑吧。……其实还不止那样。通常,选手在比赛前都必须一丝不挂地换上剑道服。换装时,旁边都有很多同伴,若想把凶器藏在身体的一部分或护具里面相当困难。然而,竹剑却是放在竹剑袋里随身攞带的。直到比赛前,都不必拿出来。……即使比赛前要先比划一下,因为竹剑袋里面一定会先准备两把,所以只要用那把没动过手脚的就好了!』

  『原来如此!亏你想得出来!如此一来,包着凶器的柄皮也有所解释了!你做得很好!』

  大林似乎很佩服地用力点点头,然后拍拍年轻刑警的肩膀。

  年轻的刑警喜形于色地退回资深的刑警之间。

  其次的问题,是在短兵相接的激烈动作中,是否有可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把用护手握住的凶器从真正的刀柄中抽出来,然后刺进对手的腹部。

  村野与赤石两位刑警再度在房间中央实际演练,当然,村野的竹剑剑柄里已经藏有以原子笔代替的凶器。

  在短兵相接的激烈动作中,村野刑警瞬间让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对方,然后一面遮住握住凶器的左边的护手,稍微向下,拔出凶器,再用凶器的尖端把对方的护胸挑起来,于是顺势往腾出来的空隙刺进去。

  村野的动作虽然有点迟钝,不过夹在垂带与护胸之间的凶器(原子笔),确实刺进扮演石川的赤石刑警的腹部。

  两人于是停止动作。

  在注视着二人动作的搜查员眼中,村野的动作清楚可见,然而,在比赛的过程中,应不至于这么明显。

  ——那是可能的!因为凶手可以预先想好比赛的过程,然后在事前勤加练习。而且,村野刑警为了避免伤害赤石而小心翼翼地行动,凶手的动作却可以更迅速。不仅如此,大家都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村野的左手上,想要目击犯罪行为的瞬间,不过,在比赛场地的人们就不同了。他们应该热中于精采的比赛,在与奋中沉醉于剑道本身的魅力。如此一想,凶手故意让双方的身体紧紧贴住,再利用周围的人不容易发现破绽的姿势时刺杀对方,那么,周围的人无法目击行凶瞬间的动作,也就不足为奇了!况且,倘若凶手趁双方兵戎相见时,暂时让左手离开竹剑的剑柄几秒钟,也不会产生不自然的感觉。

  于是,大林判断岸本可以在比赛中刺杀对方。

  『……岸本刺杀了对方!』

  尾崎局长的眼中也闪耀着光辉。

  『不过,那面用手帕卷起来的白色部分却一直露在护胸外面。无论是照片或录像带上面都没有那种画面。』

  大林用手指着从赤石的护胸露出来的白色手帕,提出疑问。

  『……不,没关系!因为他并没有刺进去,实际上凶手是把凶器深深地刺进对方的腹部,所以护胸可以从上面盖住,而不至于被发现。』

  赤石把面具卸下来,边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边回答。

  大家的脸上都浮现理解与安心的神色。

  3

  『现在还剩下另外一个难题……。的确,从解剖中所见到的,死者的腹部不止被凶手用凶器刺一次。不是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尾崎局长额头的直纹又挤成一堆,他皱着眉头环视全体刑警。

  『……』

  没有人发言。包围着尾崎局长和大林课长的调查员们,个个脸色凝重。

  『难道他是用手握着凶器,连续地刺搅……』

  尾崎局长背着手,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局长!』

  那时,扮演岸本的村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就是短兵相接嘛!』

  搜查员的视线一齐集中在村野刑警的身上,尾崎局长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凶手刺中对方之后,用护胸遮住凶器。就像这样……』

  他把手指放在担任对手的赤石刑警的护胸上,好像要把它掀起来似的,用卷着白手帕的原子笔球状部分,放进里面让大家看。

  『凶器已在护胸中的状态之下短兵相接,那么猛烈地互相推挤或碰撞,就会使加在护胸上的推撞力量,将凶器刺到尽头^假如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推、撞对方,那么,凶器也会随之转动,那不就形成了仿佛在腹内搅动的状态吗?也就是说,他把包着柄皮的凶器,伪装成竹剑的剑柄以后,正好像钉子的头部一般,可以正确地从各个角度将力量加在护胸上,传到凶器的尖端……』

  的确,岸本在短兵相接时曾经激烈地扭动身体;而他的扭动,是否出自于想让护胸下的凶器刺得更深,然后把内臓切碎,置对方于死地呢?

  『岸本在比赛时的激烈扭动,应该具有特别的意义。』

  村野边模仿短兵相接的动作边加以说明。

  『嗯,如此一来,就有办法解释了。……不过,你不觉得这些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解释吗?』

  大林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

  『可是,其他的说明……』

  『也许事实的确如你所说。不过,我总觉得就算是那样行凶,对于伤口的状态说明,太牵强了些。

  确实,那并不是做不到的,只是,他能做得那么漂亮吗?在那么多观众的众目睽睽之下……』

  大林忽然想起京介的话。京介说,比赛的现场是一个完全密闭的密室,唯一的门,是岸本的存在。

  我们岂不是照着京介所说,一窝蜂地涌向唯一的出口吗?那种忧虑使大林感到闷闷不乐。

  『大林君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虽然可以说明他能够那么做,却无法证明他确实那么做。因为,我们没有足以证实凶手行凶的证词,及物证。』

  尾崎局长重重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两手伸长放在桌子上,用眼睛扫视全体刑警。

  『不过,我们现在所做的,也不是白费力气。因为这至少可以说明岸本可能行凶。今后,我们应该全力搜集证词或物证等等。……只要能得到某种和罪行有关的确切证据,即使只有一个也行,那么,我们就能够指控岸本了。……可恶!怎么会这么麻烦?对方只是个孩子呀!』

  那个口气似乎已经断定岸本是凶手,不过,他的脸上却明显的露出不满的神情。那大概是由于对应该可以掌握,却找不到明确线索的奇妙事件,所产生的焦虑与急躁吧!

  搜查员们都带着复杂的表情离开会议室。留在后面的村野、赤石两位刑警,有点不好意思地在现场端坐,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那些护具。

  尾崎局长与大林以凝重的脸色面面相觑,然后默默无言地让身体深陷在椅子里,叹了一口气。

  4

  森本在向大林报告了岸本的犯罪动机后,连日来拜访邻近的名剑道家。他想了解自己所主张的岸本的剑技,在较量时不利的说法是否正确。结果,正如他所想象的,许多剑道家的谈话,和中里主审大同小异。岸本的攻打护胸的剑技较为不利,长此以往,石川洋有一天会超越岸本。

  七月十一日,森本走出两国分局,向暂时作为京体大学宿舍的附属高中出发。他自己也知道,纵然有多数剑道家的证词,但是岸本的杀人动机却不一定能被所有的人接受。再者,他心底也有着或许岸本并不是凶手的疑惑。然而,唯有岸本可能是凶手的事件状况,却给他继续朝这个假设去调查的勇气。

  根据他的分析,搜查本部大概会逮捕岸本,并移送地检处侦办。那时,自己所提出的岸本的杀人动机必然备受瞩目。然而,自己的主张与调查行动,却是为了证明岸本的罪行而产生的。

  命案发生后,京体大学的学生,都投宿于附属高中。那并不是应搜查总部的要求而被禁足的,而

  是京体大学每年都会借用附属高中的体育馆,作为正式选手与候补选手的暑期集训时的宿舍,那已经成为一种惯例了。借住此处,兼具了方便出席全日本学生剑道大会,及可以和平日极少有对阵机会的关东名校作赛前练习的优点。

  京体大学的集训本来预定两周的时间,不过由于命案的发生而弄得一团混乱,以致无法充分练习,只好再延后三天,磨练住到七月十五日为止。不过,尚未洗清嫌疑的岸本,不能直接参加练习,必须待在宿舍里,闭门思过。

  森本站在附属高中校门前,正在想按照一般的程序,先询问负责监视岸本的刑警。

  花岗石的斗柱旁的电话亭,停了一辆看来十分眼熟的车。他向车内窥探了一下,里面却空无一人。

  『森本先生,我在这里啦!』

  声音自背后传来,他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的刑警站在对面的咖啡厅前,正使劲地向这里招手。

  『原来你躲在这里乘凉啊!』森本略带挖苦地说。

  『我一直待在车上,热得受不了了!而且,岸本是不会出现的,所以我才……』

  年轻刑警红着脸急急地分辩。

  走进店里,靠窗的座位上还有另一名刑警,森本一走过去,对方立刻向他行了个礼,说声对不起。

  也许是白天的关系,店里并没有其他客人。

  『你跟我道什么歉!其实在这里监视校门,比坐在车子里面好多了,可以看得更清楚!』

  透过窗户,几乎可以从正面看到隔着马路的校门。要是坐在这里,大概可以确实掌握从校门出入的每一个人吧!

  『对了!你们进行得如何?岸本可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森本对于监视的事并无多大兴趣,他想知道的是里面的情形。要是可能的话,他真想抓住一面和岸本较亲近的人,然后走进校门。

  『他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岸本真是个非常老实的男孩,整天监视着他的我们,倒像个傻瓜!』

  『怎么说呢?』

  『他早就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了。每次碰面时,还和我们打招呼呢!不过,他不是故意挖苦我们。真是个老实的孩子!』

  年轻的刑警诉苦般地说,他似乎觉得监视人是一件非常无聊的差事。

  『哦,是吗?那也许是他的手段。……对了,有没有和岸本特别亲近的队员?』

  『嗯,特别的嘛……他好像被孤立起来了。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后……』

  直到证明岸本无罪以前,其他队员也许都会避免和他接触吧!也许,除了自己去调查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岸本都在里面做什么?他不是不能参加练习吗?』

  另一位眼睛望着窗外的刑警答道。

  『选手的练习分为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和下午一点到四点两次。另外,早餐前大约要作一小时缎炼基础体力的柔软体操。……他们的作息时间总是一分也不差,过着比看守所更有规律的生活。……至于岸本嘛!他也配合那些练习的时间,一个人用竹剑空抡或专心练习。就好像即使无法和大家一起练习,

  他也想和其他队员行动一致一样。看他那副模样,真令人同情。……那个人果真是岸本杀的吗?』

  『嗯……』

  森本含糊其词地说。他看看手表,才十点多而已,正好是上午的练习时间。也许现在溜进校内,也不会被逮到吧!

  『是吗?你们看过他们练习的情形吗?道场在哪里?』

  『说是道场,其实是体育馆……』

  其中一位刑警说:『我带你去!』随即站了起来,不过,森本却拒绝了。

  森本对于应该向谁,以及怎样问出岸本行凶的动机等事,根本毫无头绪。事到如今,他只有顺其自然,先听听别人的意见,再从中抽丝剥茧,思考对策。这种漫无目的的打听案情的方法,他可不想让年轻的刑警参与。

  在四层楼的钢筋水泥的校舍右侧,连接着一栋平房式的组合式简易房屋。那好像是高中学生的社团活动中心。在那栋组合式房屋的对面,可以看见有着红色屋顶的体育馆。

  一走到组合式房屋前,就听见竹剑对打、吆喝、踩踏地板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

  再走近一点,就看见体育馆旁边有棵悬铃树,在那浓密的绿荫下,有一个穿着深蓝色剑道服的男子,他对着树干挥动竹剑。那是岸本!

  岸本用中段的姿势拿着竹剑,他稍微空出一些距离,然后『嘿!』地发出一声吆喝,随即飞扑过去,用竹剑砍向树干。接着,他又很快地回到原处,然后再以中段的架势飞快地砍向树干。……他一再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森本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然后从体育,的后面窥探他的样子。走近一看,岸本的脸上闪着晶莹的汗珠。

  ……当他摆出中段的姿势时,竹剑的剑尖处彷佛生物般地微微颤动。他快速而熟练地移动脚步,和看不见的敌人对招。……岸本调整呼吸,静静地等待攻击的时机。瞬间,他从远处向前冲,同时把竹剑的尖端稍微向下,『嘿!』地吆喝一声,随即纵身一跃。他用竹剑击中悬铃树的树干,发出『当』的一声。打中了!于是岸本很快地改变姿势,又对准树干摆出中段的架势。

  〔好快的手法……那架势既稳定又漂亮!)

  森本大为赞叹。他自己也对飞身刺对方身体的技巧深感自豪。高中时,他也曾像岸本一样地,以庭木为对手,练习击剑的方法,因此,他很快就从岸本的气势、速度、姿势等,看出他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森本看到那种稳定的架势与利落的动作时,一种温暖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森本想起刚才那位年轻刑警说的,『真的是岸本杀的吗?』当自己以树木为对手而挥汗苦练时,完全没有嫉妬他人,或想陷害别人的念头。因为那种时候,脑中只有为了技艺而挥汗苦练的心情。

  突然,体育馆里响起『哆!哆!哆!』的鼓声。接着,所有声音都静止。

  森本走近敞开的体育馆大门,偷偷地窥视馆内的动静。

  看来,鼓声似乎是练习结束的信号。五、六十名戴着护具的队员分成两列,正襟危坐。现场鸦雀无声。学生们连动也不敢动,秩序井然的排排坐的光景,令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忽然,森本有点担心地把眼睛转向岸本。

  在那棵悬铃树的绿荫下,他正和里面的队员一样正襟危坐。他把竹剑放在左边,两掌置于大腿上,闭上眼睛沉思。那里,坚硬的土地上,散落着无数的小石子,赤着脚坐在上面,想必相当疼痛。但是,岸本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的汗珠,映着夏阳闪闪发光。

  森本将视线移往馆内,队员们也都闭目沉思。刚才那激烈的打鬪声仿佛是假的,此刻,四周静得连每个人的呼吸柴都清晰可闻。

  突然,道场响起一声『停止!』的号令,接着,整齐划一的『谢谢!』声响彻全场。

  队员们行过坐礼之后,恢复自我似地开始擦汗、收拾护具。

  5

  森本问一个打着赤膊正在饮水处擦汗的队员说:『请问宿舍在哪里?』

  『宿舍在这个体育馆的后面。』

  他的语尾带着鼻音,一听就知道是关西腔,让森本再次想到京体大学是关西地方的大学。

  宿舍是一栋二层楼的灰泥建筑,也是栋只有窗户的杀风景的建筑物。入口处悬挂着写着『京体大学附属高中柔道场』的木制招牌,看来这里平常是高中生的柔道场。

  森本从挂着木制招牌的入口向里面窥探,并开口询问。但那铺着榻榻米的房间却不见人影。空气中微微飘散着一股汗臭味。

  『有人在吗?』森本再一次对着里面大声嚷嚷。

  不久,从二一楼传来『哆哆哆』下楼的脚步声。

  『什么事?』站在森本面前的,竟然是岸本。

  『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我只是来找一下经理。』

  森本不禁结结巴巴起来,不过,岸本并未露出惊讶或警戒的表情。

  『经理吗?请等一下!』

  岸本点了一下头,很快地走上楼梯,接着,一个年约四十,身体十分结实的男人缓缓地走下楼来。

  岸本却不见了。

  『我叫金田康彦,是这里的经理,有何贵干?』

  这个男人也有一口关西腔。他发出和魁梧的体格极不相称的女人般的尖细嗓音。

  『我想请教一下岸本君的事。』

  说着,森本拿出警察证晃了一下。

  『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们到外面去吧!』

  金田穿上脱在旁边的凉鞋,不等对方回答就快步走出去。

  体育馆的南边有个很大的运动场,一群高中生正与致勃勃地踢着足球。那个运动场的另一边有好几个网球场,球场旁边有几张长椅。金田在银杏树荫下找到一张长椅,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眼前的网球场在阳光下显得既白又干。金田那对小眼睛也瞇得更小了。

  『……好热啊!在这么热的天气下练习很辛苦吧!现在是暑期的集训吗?』

  森本站在长椅旁边问。

  『不,还没到暑期集训的时候,现在是以和关东学生的预赛为目的练习。……对了,有何指教?』

  『是关于岸本君的事。』

  『岸本的事我知道。他尚未洗清嫌疑吗?要是你们不早点把这件事情解决,我的麻烦就大了!』

  金田的口气似乎有点责备警方的意思。

  森本从金田虽然面向正前方,却不转过头来看自己的态度,感到深深的敌意。他有点不是滋味。

  『岸本君好像没有关西腔嘛!』

  他想起刚才岸本和自己应对时的腔调,于是试探地问。

  『你不知道岸本的出生地吗?京体大有很多来自关东、九州岛岛岛和北海道的学生。』

  他本以为岸本的故乡是京都,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弄错了。

  『那么,岸本的出生地究竟在哪里?』

  『他说中学以前都和石川洋同一县。……我记得曾经听他说过,在县大会中曾和石川洋对打。』

  『石川的出生地是埼玉吗?』

  『嗯,好像是埼玉的秩父……』

  『那么,岸本的故乡也是秩父啰!』

  『那我就不清楚了!』

  森本的直觉受到阻碍。

  自古以来,秩父即以盛行剑道而闻名。森本也曾到秩父参观过一次剑道比赛,他还记得穿梭于群山之间的电车,人经过长时间摇晃后,会油然生出来到边界的感觉。

  要是那两个人都是出生于秩父,这就不是巧合了。也许除了剑道的对手之外,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别的纠葛。这件事颇有深入追查的价值,森本想。

  『……这样够了吗?』

  金田看也不看森本一眼,就站起身来。

  『等一下,再请教你一个问题。听说岸本的绝技是跃身刺中对方的胸部,那是真的吗?』

  『那又怎么样呢?』

  金田依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他的态度露骨地表示了冷漠的拒绝。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森本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不满表露于外。

  『我曾经听某位对剑道颇有研究者说,攻胸在面对攻面时,就会变成精神上的招架之势,姿势也很容易变样,以致对本身不利。我刚才看到岸本的身材也不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把跃进刺胸的技巧,练成拿手绝活的?』

  森本知道自己是由于个子较矮,才练成跃进刺胸的绝活。不过,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岸本长得高高瘦瘦的,应该有强劲的弹跳力。

  『嗯,正如你所说的。那种姿势的确对自己有不利之处,不过,岸本从高中时代起,就以「擅长跃进刺人的岸本」而享眷剑道界。单以那项绝招来说,他那缩短距离的方法,锐不可当的凌厉攻势,以及

  飞快的速度,恐怕在全日本都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呢!』

  『那么,石川面对他的凌厉攻势,又如何应付呢?』森本若无其事的问。

  『那个嘛!嗯……,大概不相上下吧……』

  『将来,攻击型石川,是不是比较有发展的余地?』

  『事到如今,再说将来哪一个会比较强,已经毫无意义了!再说,为了要刺中对方的面部,把竹剑高举过顶,而形成胸部虚空。……换句话说,假如面具是「布」,那么护胸就是「剪刀」。在猜拳游戏里,剪刀总是胜过布的!』

  『……』

  金田站了起来,独自向前走去。然后,他把一只手放在耳朵旁边挥动着,好像在对森本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他从头到尾都没用正眼瞧过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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