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人的校室里,亮着灯,青白色的光线微弱地泄出门外,四周静得教人发慌。那四楝五层楼的校室,彷佛在夜幕中假寐一般,静悄悄地站在那里。
便门和树丛旁边的路灯,散发出一圏淡淡的光晕。路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京介跳过校门旁边的便门低铁栅,绕过校室大楼,走到校园。校园旁边有几个网球场,在月光下浮现出白色的轮廓。
京介蹑手蹑脚地走着,他一定要避免被对方包围。要是对方自背后伦袭,他就无法防备了。
走到网球场前面,京介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三分。
京介再度在脑中反刍着逃走的路线。
躲过最初的一击以后,除了拼命跑步横过校园,再跳过进来时的便门织栅逃走以外,别无他法。下定决心以后,他就缓步前进。
道场里面一片漆黑。杂草缠住他的脚,每走一步便发出『沙沙』的声音。
突然,他发觉黑夜中有人正凝神注视他。有三个男人站在不远处,京介吓了一跳,立刻停下来。
他们好像穿着学生服,那身影只有黑色的轮廓,无法分辨。
京介站定在一个左边是道场的墙壁,背后是棒树树干的地方。站在这里,至少可以防止敌人自那两面攻击。
『我是大林京介!』
他大声地说。不过……他的声音彷佛被黑暗吞没而消失了。
那三个男人默默地站在那里。当他们察觉京介不再往前走后,便一步步地向京介逼近,沙沙的脚步声,好像野兽把草丛拨开的声音。
京介胸中的悸动愈来愈激烈了。男人们一字排开,以同样的步调向他逼近。当他们走到距离四公尺左右的地方时,京介突然大叫一声:
『等一下!就到那里为止!别再靠过来!』
京介的右手好像拿着小刀似地斜斜地向前伸,摆出架势。
再靠过来的话,就很危险了。
男人们停下脚步,飞快地跳向左右两边。
男人们的脸黑黝黝的。瞬间,京介大吃一惊,不过,他马上就知道他们是用黑色的丝袜套在头上,蒙住脸。如此一来,京介就看不出他们是谁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都带着木剑。
『谁?是青木吗?』
京介降低身体的重心,采取向后方扑的姿势。
『……你认为是谁都无所谓!』
中间的男子发出低沈而呻吟般的奇妙声音。他的嘴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好像怕身分暴露,事先做了周全的准备。
『你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大林京介,你,是两国分局的大林宏佑的侄子吧!』
『……啊!』
『你不用隐瞒了!我们已经调查过你的来历了!』
『那又怎么样呢?』
京介拼命想看清三个男人的脸,不过,黑夜里只能概略地辨识浑身漆黑的身体轮廓。
『你以后别再到剑道社!我们不想被局外人调查!』
『……』
『这件命案交给警方办就行了!不需要你出头!』
『这么说,我可以把你们三个当仿和命案有关的人啰!』
『我们和那件事毫无关系!』
『那么,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呢?这件事与剑道社的传统或名春等无关,而是一件杀人事件。石川洋被杀害了!』
『不错。但是,这仍然不是局外人出风头的时候!』
『要是我不答应呢?』
『我们就要制裁你!』
说话的同时,三人一齐向前迈出一步。京介后退1步,背碰到榉树的树干。
『再警告你一次!从明天起不准踏入武南大学!』
『……我拒绝!』
唰地一声,二个人都抡起手中的木剑。
——左边的男人采取中段的架势;右边的人摆出右上段姿势;而中间那个虽摆出中段的架势,剑尖却稍微向下。京介彷佛要把他们三人的架势烙印在眼底似地瞠目而视。
『你们认为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都一样吗?』
『我们已经说过我们和命案毫无关系!』
男人们开始一步一步地逼近京介,他们好像愈来愈认真了。
『你们三个人,是「风」吗?』
突然,京介脱口而出。那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推测。但是,对方却有了明显的反应。中间那个摆出中段架势的男人的剑尖微微地动了一下,那是他将内心的动摇表现在剑尖上的表示。那个男人斗志高昂,他的剑尖更低,准备随时向京介发动攻势。
那个架势好眼熟——是石川守!
瞬间,石川守的身体在黑暗中浮现,旁边的两人则各自向左右跳开。
京介一边向榉树干旁边闪开,一边弯下身子。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木剑咻地从空气中击过的声音,随即哐地一声打到树干。下一瞬间,京介往背后一个转身,就开始狂奔。接着,一声哀嗫般的吆喝声蓦地响起,绕到左侧的男人的木剑飞快地掠过京介肩头。
京介拼命地向前跑。背后传来追兵拨开草丛的声音,以及男人们如野兽般的怒吼声。
好近啊!要是回过头去,就会被逮到!
京介拼命地向前跑!
跑过网球场、穿越校园,再胞到便门的铁栅时,京介用腹部顶住铁栅翻了过去。当他双足落地的那一瞬间,追上来的男人当中的一个人,突然把木剑从铁栅之间刺出来。剑尖刺中京介的侧腹,他顿觉一阵刺痛。
但是,那三个气喘吁吁的男人,却只是隔着铁栅站在那里。他们似乎不想跨过铁栅再追赶京介。
京介大约跑了一百公尺才回头看。在模糊的路灯光影中,有三个全身漆黑的怪异的身影。然后,他们又趁京介回头的时候,犹如融入黑暗中似地消失无踪。
京介在车站前招来一辆出租车,当他坐进车中时,才发觉帽子不知掉到那里去了。一种混合着紧张
与安心的奇妙的兴奋涌上心头,他不禁以颤抖的嘴唇发出一阵傻笑。
『先生,你好像很开心嘛!』
年老的司机似乎以为他是醉汉。
『……啊!我太高兴了!我刚才被三个人围攻吔!终于摆脱他们了……』
『嗄,一个人对付三个人,真了不起!你们年轻人才有这种酒量,要是换成我嘛,一个人都嫌太多呢……』
京介被司机的误会逗得笑出声来。他一边笑,脑海里一边浮现在黑暗中摆出中段架势的男子的轮廓,好笑的感觉霎时消失殆尽。
那的确是石川守的架势。而且,他对于『风』字也有异常的反应。果然有可疑之处,很可能在某些方面和阳子所留下的『风』字有关联。只要继续追查这件命案,阳子自杀的原因一定也能查个水落石京介也在心中描绘站在石川守左右两边的男子的架势。右边那个两手持剑高举过头,笔直地站着。
他的动作虽大,却不是充满实战气魄的架势。也许他并不想真的动手。
京介心里对那种架势,并无特别的印象。
另外,左侧的男人所摆出的中段架势,无论右手或右肩,都比标准的姿势稍微向前倾。通常,右边的腕力特别强的人,在摆出中段架势时,多半会出现这种特征。他总觉得那种架势和青木很像,却又没有十足的把握。
2
『什么?!真的是石川吗?』
京介一五一十地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中原。中原听完后,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从那个架势看来,一定是石川!』
『太可恶了!他们那么做,简直就像太保、流氓!居然用木剑偷袭!』
中原的脸色十分苍白,他那浅黑色的皮虏显得更黝黑了。
『今后该怎么做呢?我很想调查石川守,我认为他一定和这件命案有关。』
京介并未提起『风』的事。当初他来找中原商量时,只说是为了石川洋的命案。事到如今,他更没有理由提出阳子的事。
『……那么,石川是否知道你已经认出他了?』
『不,他蒙着脸,而且连声音都改变。他大概以为身分不会暴露吧!』
『你先不要和石川直接接触。……毕竟,你尚未掌握到他与命案有关的确实证据。而且,如果事情闹大了,社团就会变得一团混乱。不要打草惊蛇,先暗中进行调查,等掌握了确实的证据,再采取行动。尤其是和警方的联络,也要稍微等一下!万一弄巧成拙,我的立场就站不住了!』
石川守在武南大学剑道社里,是仅次于中原的实力派。倘若警方根据京介的报告,而把搜查的目标转向武南大学的剑道社,那么,队员当然会认为石川守也有嫌疑,而造成混乱。万一事后证明石川守和命案无关,那么中原岂不是失去立场了!中原之所以如此慎重其事,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我明白了!我再观察一下他的举动。一且得到确切的证据,我也要告诉伯父。』
『就这么决定吧!我也在暗中注意他……』
京介打算在和石川接触以前,先向青木探探口风。当然,昨夜的袭击事件青木应该也有份。青木比石川更容易被吓暁,而透露口风就算徒劳无功,对于中原的影响应该也不大吧!
翌日下午的练习于五点结束,京介打算到青木位于三鹰的住处调查,^便抢先一步搭上中央线的电车。在车站前的派出所,他把青木的住址与『美园庄』的公寓告诉警察,对方就教他怎么走。
从车站走了大约十五分钟,由大马路转入窄巷,就看见一栋四层楼的老公寓。
青木应该尚未到家。练习结束后,京介看见他和两名大四学生走进一家咖徘厅。
太平梯旁边,有一株枝叶茂密的八角金盘树,那是阳光照不到的阴凉处。京介藏身在树荫下。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他远远望见一个穿着制服的男生走进巷道。……是青木!幸好他是一个人,他慢慢地向这边踱过来。
『青木!』
突然,京介跳到青木面前,挡住去路。
『……』
青木吓得停下来,浮现惊讶的表情,不过,当他发现挡路的人是京介后,随即露出憎恶的表情。
『大林!你在搞什么鬼!』
『我有些话想当面问你,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对这种人最好凶悍一点,京介浑然忘却自己身为武南大学剑道社学弟的立场。
『大林!别太嚣张!你用什么态度对学长说话?!你以为我会理你吗?』
青木想用肩膀推开挡在前面的京介,然后继续往前走。京介一时情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那么,我就要去麻烦警察啰!』
青木一惊之下,就停下脚步。
『你把我叫到道场后面,再乘机偷袭我!我打算向两国分局告你伤害!』
『混蛋!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侧腹被木剑刺了一下。反正,我已经拿到医生的诊断书了。而且,我想你也知道我的伯父在两国分局。……你既不是未成年,又用木剑砍伤人,也许不是只有资料送检就没事了哦!』
那都是谎言。其实他侧腹受到的,只是轻微的碰伤,稍微有点红肿。不过,这番话却收到了效果。
青木的脸像抽筋似地扭曲,而且愈来愈苍白。
『你以为我是空着手去那里的吗?最近,警方的科学办案能力有惊人的进步!只要使用红外线照相机,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拍得很清楚!』
其实他并未携带照相机,不过为了逼问青木,才顺口撒谎。
『红外线照相机!那也照不出我的险吧!』
青木脸上现出嘲讽的笑容。
『很可惜并没有照到脸。因为你当时用黑色丝袜蒙住脸,而且你用假声,所以也无法从声音辨认出来!』
『那么,你又如何断定那个人就是我"』
他甩掉京介的手,厚着脸皮说。
『……你们当时手持木剑,你所摆出的架势与体态,清清楚楚地映在照相机上。只要是曾经和你交过手的人,马上就知道你是谁。我说得没错吧,.如果换做我蒙着脸,拿起木剑和你面对面的话,你大概也认得出我吧!』
突然,青木的双肩稍微向下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京介想,只要再使一点劲就够了。
『我并不是说你是这件命案的凶手!我现在只是有话想问你。假如你能协助我,我就把昨夜的事全部忘掉!』
青木抬起脸,『呸』地一声对着马路吐了一口痰。
『……我知道了!那么,你想问什么?』
『首先是偷袭我的原因?』
『我们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劝你别在这里搅局!』
『胡说!如果只是为了社团的面子,你们不会用木剑!因为,只要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人命!』
『……嗯,这个嘛,只是有点危险。』
『危险?你是指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而且,那个和这件命案毫不相干!』
『青木兄,假如你再继续隐瞒下去,就只有请警察来向你问话啰1再说,要是和这次的命案没关系,不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吗?因为我也不相信这种说法。』
青木向上翻了个白眼,像要瞪京介似的;嘴角浮现一抹嘲弄的微笑。
『嘿!嘿!我们三个人一起干完了!』
『什么』
『玩女人……我们在迪斯科舞厅稍微使点手腕,她就上钩了,然后上了车,我们三个人轮流享受!』
『强奸!』
『算了吧!才不是那样!是她心甘情愿的,那是一桩交易。……你知道事后她怎么说吗?请你们给我三人份的钱,省得我再找人。想不到她居然说得出那种话——她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
困惑的表情自青木的脸上消失,他用充满猥亵的眼光,略带轻视地看着京介。
『你们不必为了这种事丄二个人一起用木剑偷袭我吧!』
青木的话好像不是谎言,不过,似乎还有某些牵强。也许在其他方面,有某些怕被他查出来的理由;因此,为了隐瞒那件事,他宁可故意主动说出这件事。
『我也认为不需要威胁你,然而,石川却说那样太危险了!他说,对方是中学生,而且我们又是三个人一起干,既然有了这种事实,不管她有没有拿钱,一旦被警察发现,也许就不是只送资料去检查就没事了。那样一来,学校当然会把我们退学啰!……于是,他才想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威胁你,让你自动退出。』
看来青木似乎只是依照石川的指示行动。如果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怕人家查出来,那一定是石川了!
『……是吗?那么,另外一个人呢?』
『他是四年级的神谷,那小子也很好色……』
神谷就是京介在道场被介绍给队员时,和石川一鼻孔出气的大四学生。听他这么一说,京介倒觉得那个摆出右上段架势的男人的体态,果真有点像神谷。青木的话好像不是谎言。
『对了,所谓的「风」,究竟是什么?』
京介突然改变话题。
『风……』
刹那间,青木瞪大眼睛,用充满惊奇与疑惑的脸转向他。
『就是吹的风嘛!那一夜,石川一听到我说风这个字,马上有了明显的反应。风,究竟是什么意思?』
『风?……我不知道,,』
青木歪着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时候,我说了一句,你们三个人是风吗?只有石川的剑尖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而且架势也乱了。……』
其实还不只那样。听了那句话之后,石川的剑才出现真正想攻击他的气势。那一瞬间,京介甚至感觉到石川的杀气。
『风嘛……。啊!对了!大约在一年前,他在棉被里面,绣上「松风」二字。他自己也常常自称:我是秩父的松风!这么说,他可能是以为自己的身分已经暴露了。不过,这一年多以来,他已经把那个刺绣弄掉了,而且也不再说什么风之类令人讨厌的字眼了!』
『松风!』
松风一语存在于京介的记亿里。以前,他听中原解说过有关春风的典故以后,曾经翻阅过几本剑道秘籍之类的书籍;曾经看过『松风』一语。松风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只要再查阅一次,应该能够得到明确的答案吧!
『秩父的风?』
京介又提出另一个疑问。
『他是埼玉县秩父人。高中时代就被称为「秩父之风」,当地的人都很怕他。』
『那位被杀的弟弟在护面罩上绣了「春风」二字。这么说,石川的弟弟也被称为秩父之风吗?』
『是啊!那是他弟弟加入剑道社之后,我才知道的;他们两兄弟好像都被故乡的人称为「秩父之风」。当然,这一年来,只要一提起这个话题,做哥哥的就很不高兴,而且极力掩饰。……自从弟弟的武艺精进,超越他之上以后,他就不再提起秩父之风的刺耳名号了!对仿哥哥的来说,听在耳中可能只是一种讽刺吧!』
被害人石川洋是春风,他的哥哥石川守是松风。从和剑道有关的人,同时也和命案有关的人口中,听到两个和风有关的名词,这绝对不是巧合!应该把它看成和阳子留下来的三个风字有关!
或许,阳子是想用『风』字,把她自杀前夕,到她公寓的三个学生的身分,传达给别人吧!倘若真是如此,那么,那三人之中的两个人想必是石川兄弟,但是,另外一个人又是谁呢?
『除了石川兄弟以外,还有没有在自己的随身物品上绣着和风有关的文字的人?』
『好像没有吔……』
『也许他和石川守一样把文字刮掉了。以前是否……』
『没有!我们的队员都没有。他们都不喜欢那么做,没有人喜欢绣上那样的字眼。』
『……是吗?』
另外一个人,也许是武南大学以外的剑道社队员吧!京介想,石川守本人总该知道吧!
当京介的质问中断时,青木说,『可以了吧?』然后作出要走出去的样子。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你刚才说大约一年前,石川守把松风的刺绣刮掉了。正确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所以我才说大约是一年前嘛!详细的情形我并不知道。你最好去问他本人。』
『……』
阳子在一年前的六月二十九日自杀。石川守刮掉松风的刺绣也是大约在那时,如此,或许可以认为他知道阳子曾留下风字的绝笔,为了隐瞒自己和命案有关的线索,他才那么做。如果把石川洋陷入极度沮丧,也是在同一时期的事实联想起来,那么应该可以认定他们二人和阳子的自杀有某种关联。
但是,阳子和石川兄弟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喂!我刚才说的都是秘密哦!你明白了吗?……大林,现在满街都是专门钓凯子的女孩。像中原那样,装出一副圣人君子的模样的家伙,最无聊了。其实,所谓的剑道是怎么样都可以的!』
『……』
『像他那样,有什么意思呢?像石头一样硬帮帮的,活着也……』
『那么,青木兄,你为何继绩练习剑道呢?』
『我既然已经练到这种程度,要放弃岂不太可惜了!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
青木用肩膀把陷入沉思的京介推开,开始往前走。他一面爬上通往11楼的楼梯,一面说:『说不定是他哥哥杀的呢!那小子本来就是个大坏蛋!』
说完,他『呸』地吐了一口痰。
3
为了查出『松风』的正确意思,京介和青木分手后,就到城东大学的图书馆找数据。
城东大学设有夜间部,即使在过了七点的现在,图书馆和餐厅等都还开着。
将近一年没有来过的学校,也许是还在放暑假的关系,学生稀稀落落的,四周一片寂静。不过,开着冷气的圔书馆,却坐着比想象中更多的学生。
假如村濑裕子在的话^他忽然心生一念,于是一阵东张西望,不过却没发现熟悉的面孔。
他很快就找到要找的那本书。果然,那本以前查过的书里,确实有松风一词。
在山冈铁舟所著的『剑禅话』中的一刀流兵法个条目录第八条上,有一则松风破音剑的记述,其大意如下:
『——松风即是合气之道。如果错失时机,就像松树一遇到风,就会沙沙作响,这种情形经常出现在合气道里。要是不懂得运用,就称不上是漂亮的胜利。假如敌人较弱,就要以强势应付,反之则以弱对应;倘若敌人用正眼,你就用下段,敌人用下段,你就用正眼。如此,才能活用合气而获胜……』
看来,这也和石川洋的春风一样,是他的座右铭之类的东西吧!
对于善于利用『回马枪』及『先发制人』等招式来对付敌人的石川守而言,上面那段话可说是十分贴切。或者,他的剑道招式的创作灵感,即是取自那段文字也未可知。
石川守的剑法,是由细致、琐碎的小动作凝聚而成的,至于姿势与剑形,想必也其来有自。若要追根究底,也可以说『松风』即是起因。
尽管如此,体型与体力几乎不分轩轾的兄弟,因何会有如此的差距?两人修行的环境,应该不至于相差那么多吧,……京介感到很不可思议。
弟弟的剑法是直线型的攻击剑法,而哥哥的剑法却是对攻击的反拨或对应技巧的防守剑法,真可说是攻与守,阳与阴,正好相反的剑法。
因此,如果像伯父所说的,岸本的动机是源自于对自己不利的剑道招式的话,那么,已经被弟弟超越的石川守,不是更有杀人的动机吗?
当晚,久无讯息的裕子来了电话。她说想和京介见个面,谈谈话,她似乎想告诉京介有关阳子的事。他们约好翌日早上十点,在以前经常碰面的『木马』餐厅见面。
『你好像瘦了一点……』
说着,裕子用忧虑的眼神望着京介。
裕子也比以前瘦,她看起来更单薄了。
『差不多半年没见了,你好吗?』
『嗯,我很好,妳呢?』
『怎么说呢……』
自从阳子自杀后,为了调查她的死因,两人大约有三个月的时间走遍各地明查暗访,结果却得不到任何线索,然后裕子便回学校上课。后来他们也见过几次面,彼此交换情报,然而却毫无进展,于是不知怎地就失去联络了。
『今天,我得到了一些情报。』
裕子直勾勾地看着京介。她那白晳的脸蛋泛起红潮,她的表情彷佛在说,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情报,我却急着想让你知道。
『这件事说起来很偶然。我在电车上遇到以前上课时坐在我隔壁的同学,聊着聊着,阳子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那是个名叫真壁弥生的大三学生,不过她从一年级就知道阳子了。……据弥生说,她念大一时,阳子好像曾经和一个武南大学的学生交往过。而且,对方好像是剑道社的人。』
『对方的名字是?』
京介不由得探出身来。他直觉地想到,难道是石川守?
『那个嘛^我也问过她,不过她却不知道。但是,她说她曾经见过那个人,所以只要看到他的脸就认得出来。』
『好!那么就把照片拿给她看吧!』
中原应该有武南大学剑道社队员的照片吧!似乎很容易就能查出对方是谁。尽管如此,阳子在认识自己之前,曾经和武南大学剑道肚的队员交住……。
京介虽然感到十分震惊,但是一想到和阳子初次邂逅的情景,又无法否定那个事实。
那一天,阳子大概是去观赏男友的比赛吧!因此,自从和京介交往以来,为了避免和那个男子碰面,才不再去观赏比赛。
也许,虽然阳子已经变心,但那男子却仍不死心。于是,为了和阳子重修旧好,才想到以强迫的手段逼阳子就范。而在阳子自杀前夕,邀了两名同伴,闯进阳子家,打算强迫她答应?如此一来,其中两人若是石川兄弟,那么,石川守听到阳子曾留下『风』字的反应,与害伯京介到武南大学调查,以及和青木等人合力袭击的事便都迎刃而解了。
虽然一切都只是假设的情况,但是,却相当有可能。然而,京介仍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京介所认识的阳子,像少女般地无忧无虑,怎么样也看不出是夹在两个男人之间而苦恼不已的女人。
还有,石川洋遇害与阳子的自杀究竟有何关联?杀人现场的密室之谜又如何解释?那些重要的关键,仍然隐匿在黑暗中,毫无脉络可寻。
翌日,京介向中原借了几张『愈多愈好』的剑道社队员的合照。
『你要那种照片做什么?』
中原以怀疑的表情对京介说。
『不,不是啦,是我伯父说因为队员的脸和名字对不上,才想借几张照片……』
那是个谎言。京介无言以对,不过中原并未继绩追问。
只是,当京介走出房间时,中原问了一句刺心的话:『密室的谜解开了吗?』
『还没有。』
『在那个谜团尚未解开之前,谁也无法着手。』
他把视线移向窗口,自言自语般地说。
『……!』
一点也不错。的确,密室的谜阻止了毅然开始行动的手。
『那个谜太耀眼了,所以什么也看不见。首先,必须从看得见的地方操纵线索,才能逐一解开谜团。』
被不可思议的事吸引住时,愈埋首于谜团中,就愈看不清整个事件的全貌,也许那正是凶手的真正目的。京介有那种感觉。
中原什么也没有说。他站起来,拿起挂在墙上的木剑,好像要开始练剑。
京介对着中原的背影行一个礼,默默地走出房间。
由裕子介绍的大学女生名叫真壁弥生。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京介拿出来的照片,然后抬起头来,仿佛很抱歉似地小声说:『没有吔!』
那些照片从具有选手身分的石川兄弟开始,到小川、林、经理青木、候补黑木、丸宫,还有袭擎京介的神谷,以及与事件有关的队员都包括在内。
『既然不在这里面,也许和这次的事件无关吧!或者,也许他不是武南大学的队员……』
『不,他的确是武南大学的学生。』
弥生那圆嘟嘟的脸颊泛着红潮,她的语气很肯定。
『是阳子那么说的吗?』
『是呀!而且我也曾在报上看过那个人的照片。虽然已经是二年前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我记得当我看到那张登在体育版的大头照时,还想到:咦!这不是和早坂来往的那个人吗?』
京介和裕子面面相觑,然后露出『不会错的!』的表情。
『那么,我们不妨去找找报纸。既然限定于体育版,我们三个人分头进行就不难了!』裕子说。
『在报纸的体育版上刊登大头照,那大概是全日本级的大会吧!全日本大赛在十一月,全日本学生大会在六月,新人战在十月举行。我们不妨先从这方面来调查看看!』
京介依然觉得,或许不是武南大学的选手吧。因为,除了中原以外,有可能被登在报纸上的选手,全部都在那些照片中了。或者,既然是二年前的事,也有可能是已经毕业的人。
虽然有点远,不过他们还是决定到自己比较熟悉的城东大学图书馆找。
他们向阅览室的女职员借到11年前的六月、十月、十一月的报纸后,就权在桌上开始查阅体育版。
『暖,弥生,是这个吗?』
『对啊!就是这个人,不会错的!』
在离她们稍远的桌子翻阅体育版的京介,听到两人的对话就走过来。
看到弥生指的照片上的男人那一瞬间,京介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照片中的男人不就是中原真吗?
中原曾经和阳子交住过吗"
『怎……怎么会呢?』
照片上的中原抱着优胜的奖杯,得意洋洋地笑着。那张照片好像有点眼熟,那不就是中原用来装饰
房间的照片吗?……忽然,在京介的眼窝里,照片中的脸变成一团模糊的黑影,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武南大学二年级,中原真。……在新人战中获得个人组冠军吔!京介兄,你认识这个人吗?』
裕子的视线依然落在报纸上,她问道。
『认识。只有这个人,我不曾对他起疑……』
想不到,阳子居然和中原有关系!逼得阳子走上自杀之途的罪魁祸首是中原吗?……石川洋被杀时,他也是最可能接近的人之一。
但是,京介对中原十分了解。他是一位质扑刚健,和武人的身分十分相称的男子汉,绝对不会为了嫉妬或一己的私利私欲,而做出危害他人的事。正因为如此,京介才不相信他是凶手。
『暧,假如这个人曾在阳子认识京介兄之前,和她交往过,那么,他可能和在阳子自杀前夕去找她的三个学生有关系哦!他留着光头,又是剑道社的队员……。说不定,他还知道某些有关那三个风字的事呢!』
『……风!』
那么,另外一个人的风,就是中原吗?但是,在中原的周遭,并未听过有关风的字眼。
『弥生,妳可曾听阳子说过有关风的事吗?』
裕子间从刚才一直保持沉默,专心听他们两人交谈的弥生。
『风?……那是什么呀!』
『吹的风。阳子自杀时,写给别人看的,也许和那个学生有某种关联呢!』
『咦!风嘛!……我没听过。……只是,阳子曾经津津乐地道提起一个好像是她哥哥的人。』
裕子不禁『啊!』地惊呼一声。
『京介!我记得管理员说过,那时候曾有一个自称是阳子的哥哥的人到公寓。阳子是独生女,应该没有哥哥啊!莫非,他看到的就是这个人?』
『……也许是吧?』
当他在心底把阳子与中原的影像迭在一起时,京介剎那间想到相反的事情,全身不禁一阵颤抖。
说不定中原也和自己一样,正在追查逼阳子自杀的人,……他知道自己与阳子交往的事,而怀疑逼阳子走上绝路的可能是自己?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邀自己加入武南大学剑道社,也许就是想揭穿京介的真面目。
『你怎么了?京介,你的脸色好难看哦!』
京介的脸色一定很苍白,裕子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不,没关系。……我只是太意外了!』
『哦。暧,你不想见见这个叫中原的人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已经见过了。老实说,借我这些照片的,就是中原。他现在是武南大学剑道社的队长,他是我高中的学长,也是我始终信赖的人。……我也曾问过他和风有关的事,因此才了解春风的意义。可是……』
『可是什么?』
『关于阳子的事,我还没问过他。』
『他知道你和阳子的关系吗?』
『……不知道!』
也许他已经知道了。在借来的照片中,唯独没有中原,或许正是因为他不想让阳子的朋友看到自己的脸吧!
『我再去见中原!』
说着,京介忽然板着脸站了起来。裕子也站起来,她的样子好像想和京介一起去,不过却被京介阻止了。
中原真是京介最信赖,也最佩服的男人。他却不得不和那个男人对决,他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情,只有两个人当面做个了断。要是有那种结果,那么,不管中原与阳子究竟是何种关系,京介认为自己都可以信任他,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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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学长不是曾经问过我放弃剑道的理由吗?现在,你愿意听吗?』
京介在中原面前正襟危坐。中原似乎也从京介严肃的表情感觉到事情并不单纯,所以他也以紧张的神情点点头。
『大约在二年前,我参加了一场比赛,在从武道馆回家的归途上,认识了一位名叫早坂肠子的女生……』
然后,京介把他们开始交往、阳子自杀的事,以及她留下三个风字,还有自己为了查明原因,终于查出在阳子自杀前夕,到过她的公寓的三名学生等等,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中原。
『……失去阳子以后,我顿觉内心极度空虚。我的生活步调大乱,连握剑的力气也消失了。无论做什么事,都无法再使自己振作起来。』
京介可不想表现出一副儒弱的模样。他用坚定的语气,正视着中原侃侃而谈。
『所以,你才不再练剑?』
『对!』
『我还是不太了解。我认为遭受了某种打击,反而应该藉此再从困境中站起来。』
中原站起来,把墙上的木剑拔下来,然后又回到京界面前坐下。他好像不打算用那把木剑来做什么,只是用两手紧紧握住剑柄。或许,他只是想借着这个动作,让自己的心里踏实一点。
『结果,不论是关于那三名学生,或和风有关的文字,都毫无线索。于是,抱着「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放弃」的心情,我到了全日本学生大会的会场,在那里看见了那件意外与风字。那就是以前我问过学长的「春风」。』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想调查这件命案?那么,你是否掌握到那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是,我已经知道另一个风字是指什么了。死者的哥哥石川守曾在棉被上绣过「松风」二字。』
『春风与松风,这二者加在一起,就不是纯粹的巧合了吧?……那么,第三个风字你知道了吗?』
『不,还不明白!只是,我认为剑道社的成员当中,一定还有另一个以「风」字作为座右铭的人物,你心里有数吗?』
『……风吗。……不知道吔!』
中原不动声色地说。至少,另一个风好像不是中原。
『阳子所留下的三个风字,究竟想传达什么讯息呢?』
终于到了必须说出阳子的事的时候了。京介极力克制澎湃不已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个风字。……我实在想不通!』
中原的表情很平静。
『……学长,你认识早坂阳子吗?』
京介单刀直入地问。
『……什么!』
中屎握着的木剑微微颤动了一下。
『阳子在认识我以前,一定曾和学长交往过。』
『……!』
一直定定地凝视着京介的中原的脸,瞬间因惊愕与狼狈而扭曲。他那紧握着木剑的拳头也加重力气,剑尖很明显地颜动。
『阳子自杀后不久,假装成她哥哥,到她住处的人,是学长吧?』
『……嗯。』
『你也知道我和阳子来往的事吗?』
中原握着的木剑,可能会对着自已挥下来……那种恐怖的情景在京介脑际掠过。
然而,中原那握住木剑的拳头钿突然松开了,剑尖碰到榻榻米。
『噢,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么多,那就没办法了。』
中原又恢复镇定的表情说道,,
『……的确,我是认识早坂阳子。不过,请你不要误会。我和阳子的关系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样,阳子是我的表妹。……我们都住在广岛,而且距离很近,所以从小就很亲近。……我到东京念武南大学以后,她还常常来找我。只是这样而已!』
『表妹……』
那么说……,京介想起那个叫真壁的女学生,曾经说过阳子有一位好像是她哥哥的人。原来中原与阳子的关系,是像兄妹一般,那么一想,京介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她和我交往的事吗?』
『知道。因为自从和你交往以后,她就很少来找我了。』
『阳子为什么会自杀呢?』
『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阳子自杀的事,对我而言也是一大打击。』
中原的脸上掠过一丝怨恨的表情,他那握着木剑的手又加了把劲。
『阳子所留下的三个风字,是什么意思?』
『我也猜不透!』
『石川兄弟和阳子的关系是?』
『……喂,别这样连珠炮似地发问。你简直像在审问我嘛,……阳子曾经来看过几次比赛,所以我想他们应该知道彼此的容貌吧!除此之外,应该没有特别的关系……』
一边说着,中原手执木剑摆出正眼(上段)的架势。由于只是坐着摆着架势,所以并无锐气。
『学长,你不是知道我真正的目的,是想查出阳子自杀的原因吗?』
『不错,阳子自杀后,自称她的哥哥的人是我,我也知道你曾经到处打听阳子的事情。……你加入武南大学剑道社的目的,不也是为了查明阳子自杀的原因吗?……但是,京介,就算你知道她的死因,阳子也无法复活了!相形之下,我对活生生的你,抱着更大的期望!』
突然,中原打住话头站了起来。他认真地摆出正眼的架势,那如岩石般魁梧的身躯,看起来似乎更庞大了。
京介仍然坐在中原的脚边,一动也不动。
『自从阳子死后,你就像个呆子似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管什么理由,我希望你再度手执竹剑。我已经失去阳子了,我不想连你也失去。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继绩迈向剑道之路,为了阳子的事而放弃剑道,未免太可惜了……』
中原缓缓地加重力道,开始挥动木剑。
『学长,……』
京介无言以对。练习中,中原的眼神,令人回想起他对京介的剑道所倾注的心血与关怀。京介近乎痛心地体会到中原的心情。
中原摆出正眼的架势,凝聚了全身的力量。那是种几乎连呼吸都感觉不到的平静而沉稳的架势。
他的气魄徐徐地集中于剑尖,然后在微妙的晃动中遂渐加重劲道。
『……剑之道,就是生存之道!』
他运好气之后,静静地高高抡起木剑,再缓缓地向下挥动。
在反复练习的几次当中,仿佛划破空气的呼吸声,在京介的耳畔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