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二章 妹妹们展开抵抗

  翌日,深流院学园的校长室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坐在沙发正中央的校长紧紧抿着嘴唇。平时待人和气、上了年纪的校长难得心情沉重地皱起了面孔。

  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爱菜,一双眼直直地注视着校长。

  「这实在太不合理了!」

  爱菜把放在桌上的文件推给了校长。

  那是签上了帝野鹿野子姓名的退学申请书。将悟的名字还没有填上去。

  「即便是监护人也不能擅自决定孩子的未来强迫退学,我们学生会说什么也无法苟同!」

  将悟坐在爱菜的旁边,被她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气魄给吓了 一跳。

  坐在爱菜对侧的凛香默默不语地静观事态的发展。

  至于滋贺学妹则坐在沙发的最边边,大概是承受不了这股压迫感,一边发出「咿……」的声音一边含泪发抖着。

  将悟把鹿野子寄来退学申请书一事,告诉了前来询问留学事件后续发展的爱菜。

  得知来龙去脉后,爱菜带着凛香一行人来到校长室表示抗议。

  「校长先生!您一定不可以受理将悟同学的退学申请喔!」

  爱菜以向前挺出身子的激动模样恳求校长。

  退学申请书在提出之后,必须先经过级任导师的同意,接着再获得校长的认可才能进行受理。爱菜所做的诉求,就是请校长不要让这份申请书过关。

  「天导同学,你冷静-点。事情的经过我都明白了。」

  默默聆听的校长又重新露出平时那和蔼的笑容。

  接着他开口向将悟询问:

  「帝野同学,你没有出国读书的意愿吗?」

  「……因为来得太突然了,我甚至连好好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就连安排我去留学的那间学校,也跟我想深入的领域不太一样。」

  「趁着年轻的时候去国外生活,对日后的人生来说会是相当美好的经验。我倒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喔。」

  校长自然不知道将悟另有一个妹妹。现在也不方便跟他说明鹿野子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拆散将悟跟妹妹。

  「该什么时候留学,我要自己做决定。」

  听到将悟的回答,下账没再多说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后,凛香向校长开口说道:

  「帝野学长需要时间跟母亲好好沟通。校长先生,在学长决定要出国留学之前,就算收到了退学申请书,也拜托您先不要受理。」

  「我知道。我也不希望学生是出于非自愿的情况下提出退学的。」

  校长一边如此说道,一边把桌上的退学申请书推回到将悟面前。

  于是三人向校长一鞠躬,回到了走廊。滋贺学妹直到现在还在发抖啜泣,看样子她是真的感到非常紧张。

  「咿……帝、帝野鞋长你不会真的退鞋吧……」

  「从校长先生的态度看来,应该是不必担心我会莫名其妙被强迫退学了。抱歉让你们这么担心,也谢谢你们陪我一起来陈情。」

  听到将悟的话,滋贺学妹松了一口气。

  「好滴……太好了……」

  「滋贺学妹也辛苦了。无故受到帝野学长的骚动波及,真令人同情。」

  凛香拍拍滋贺学妹的肩膀为她打气。

  滋贺学妹弯腰致意后,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跑回自己的教室了。

  将悟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然后转头面对爱菜。

  「是说我好意外。没想到天导会长竟然会以那么强硬的态度站出来帮我说话……」

  爱菜先是「嗯??」地一脸疑惑,然后露出一如既往的亲切微笑。

  「那是当然的呀。帮助有困难的学生也是学生会的工作之一。」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为了我直接找上校长也真的太……」

  「……爱菜不是只为了将悟同学而已喔。同时也是为了帮助心乃枝。」

  「帮助心乃枝?」

  「假如将悟同学真的去国外读书的话,心乃枝未来一定会陷入强烈的自责情绪中。除非你们两人都留下,否则校园生活是快乐不起来的。」

  爱菜的话给了将悟一记当头棒喝。

  心乃枝今天依然缺席。

  如果她就这么离开学校的话,将悟日后势必会后悔一辈子,把她退学的责任怪罪到自己的上。

  两人的立场反过来也是一样。要是将悟离开这所学校,心乃枝肯定会永远自责下去。

  所以将悟必须留在这所学校。

  跟心乃枝一起。

  就算一直抗拒在退学申请书上签名,问题也不会获得解决。

  鹿野子下了通牒,如果将悟不接受留学的话,她要断绝一切的资金援助。

  到时就算没有交出退学申请书,迟缴学费的话结果也是一样。缴不出学费,迟早会受到开除学籍的处分。

  将悟返家后,立刻翻开存折调查。按理说这个月的生活费应该已经入账了才对,可是却还没收到汇款。

  母亲是玩真的。她是当真打算要把将悟逼入弹尽援绝的困境。

  这个月的房租已于上个月的月底付清了。存款余额只剩十万圆出头。这些钱是将悟过去省下来的存款,还有秋天在『LYRICAL☆SISTER S』打工所攒得的打工费。原本是 打算拿去和雅做DNA鉴定,不过事到如今也已没有这个必要,所以一毛钱也没花到。

  再这样耗下去的话,下个月就会坐吃山空。

  事已至此,如果还想继续留在深流院就读,只剩一个方法。

  那就是自行赚取生活费。

  将悟立刻着手试算一个月所需的费用。

  三餐和水电费能省则省。衣服和消耗品也要尽量节约。

  手机的月租费固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是没有手机也没办法找工作。

  另一个很吃紧的部分是房租。虽说将悟住的地方只是公寓套房,不过一个月也差不多要五万圆。

  如果能搬进学生宿舍的话负担可以减轻不少,不过宿舍目前并没有在招募房客。况且,没有监护人盖章同意也没办法搬进学生宿舍。

  然而负担最重的支出还是学费。深流院学园是私立学校,收费可不便宜。

  将悟从书柜拿出学校的介绍手册,查看有关学费支付的问题。按照深流院学园的规定,全年的费用是分成四期汇款。下一期需付的费用是一月到三月的学费,约二十万圆。汇款截止日期在一月上旬。

  现在将悟的存款几乎只够支付生活费的部分。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半工半读的情况下,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赚到二十万圆。

  除此之外,估算往后每个月都必须赚约十五万圆的金额,才能确保生活开销和往后的学费之用。

  将悟试着调查了奖学金制度,问题是申请奖学金需要家长认可,而且还得找连带保证人。依目前无法得到家长协助的现状,很难把希望放在奖学金上。

  「这下问题可大了……」

  日后势必得过相当辛苦的打工生活。

  将悟很庆幸没跟爱菜和凛香提起学费的烦恼。学校方面也不太可能允许学生从事负担过于沉重的打工。纵使爱菜和凛香愿意网开一面,将悟也不忍心让她们替他隐瞒秘密。

  将悟用手机上网,查阅打工信息情报网站,苦寻高报酬的工作机会。

  但现实是残酷的。

  首先,有开放给高中生的工作机会原本就十分有限。

  再者,法律禁止未满十八岁的青少年从事深夜劳动。因为将悟白天必须上课,因此平日能打工的时间最多也只有大清早和傍晚以后,加起来约八个小时。

  而且这里还有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高中生想要打工,有不少业者都规定得先征求监护人的同意。

  目前看来,鹿野子不可能答应将悟打工。在这前提下,能选择的职场限制更多了。

  「只要用心找,一定有适合我的工作。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将悟毅力十足地持续寻找工作。

  总之只能先找能全天赚钱的工作机会。幸运的是学校就快放寒假了。将悟能做的只有利用放假期间日复一日工作赚钱,设法达成赚取二十万圆的目标。

  隔天傍晚,将悟出现位在市中心附近的某高楼建筑工地里。

  他身穿连身式的工作服,两边肩膀扛着二十公斤重的水泥袋,走在建筑中的钢筋铁骨旁边。

  「喂,新来的!动作不要慢吞吞的!」

  留平头的男子以凶巴巴的语气把将悟骂得狗血淋头。

  「不……不好意思!」

  将悟张开因干燥而相黏的嘴唇,用沉重的声音回答。

  已经数不清自己背着水泥袋来回多少趟了。身体彷佛快被沉重的水泥袋给压垮似的。户外的冷空气刺扎着脸庞,身体却像发高烧一样汗如雨下。就算额头流汗也没办法伸手抹掉,渗进眼睛感觉非常刺痛。

  将悟选择的工作是搬运建材的打工。工作内容是前往指定的建筑工地或装潢工程的现场,搬运建筑用的材料和部品。

  雇主是专门承接搬运助理业务的公司。只要登录数据,公司就会帮忙介绍工作,然后再自行选择时间能配合的工作签订日聘契约。有那种一天只需三个钟头左右就能结束的工作,也有需要上工一整天的工作。若选择短时间的工作,想一天同时承接复数的案件也没有问题。

  时间弹性大,薪水是日付制,而且时薪开价又高。乍看下条件非常优渥,不过工作内容理所常然郎都是些高负荷的肉体劳动。尽管将悟早有心理准备,没想到操劳程度还是比想象中惊人。

  报名隔天,将悟去参加面试之后,负责人只是瞥了监护人栏留白的履历表一眼就决定录用将悟。虽然是间行事风格感觉有些草率的公司,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强求什么。完成面试后,将悟马上被介绍到这个工地来。

  将悟在送货卡车和工地之间不停来回奔波,埋头搬运偌大的水泥袋和十几公斤重的板子,以及重到快把他的腰给压断的纸箱。由于工程进度落后的缘故,因此建设作业持续到夜晚才收工。

  艺直到远远超过预定时间的深夜,第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完工的瞬间,将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双手完全使不上力,几乎连筷子都要拿不动了。

  所幸的是,尽管反胃想吐,可是整个人已经累到连呕吐的力气也没了。

  总不能连续好几天都请假没有上学。毕竟辛苦工作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留在学校,为了工作而不去上学那就本末倒置了。

  隔天,将悟拖着肌肉酸痛的身体前往学校。昨晚因为惦念着工作时所出的差错,所以没能睡得安稳。因为全身累积着疲劳,他一直在课堂上猛打瞌睡。

  下课时间,将悟忍不住趴在桌上小憩片刻。

  「欸,将悟,你怎么一大清早就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啊?你一定是又熬夜胡搞了对不对?」

  雅一边用手指戳弄着将悟的背部,一边调侃他。

  「唔唔……」

  「真是的,要开始上课了耶!」

  「让我再睡一会儿就好……」

  将悟只能用疲困的语气打发向他攀谈的雅。

  对将悟那要死不活的模样感到傻眼的雅闭上了嘴巴。

  上课钟响起后,将悟一边强忍打呵欠的冲动一边抬起头来。转头往旁边一瞧,心乃枝今天仍然缺席。

  §

  开始打工的第三天。

  「好痛痛痛痛痛……我的脚已经动不了了……」

  夜晚十一点过后,结束工作回到公寓前的将悟像快站不住脚似地放在墙壁上。

  今天最教将悟感到难受的,就是包覆了全身的肌肉酸痛。四肢肌肉紧绷,光是稍稍挪动就会隐隐作痛。

  这三天工作下来被工地的人骂了好几次。一开始将悟还会感觉懊恼。随着次数的增加,懊恼的心情也慢慢消失。最终脑袋就像麻痹一样再也无法思考。

  如果就这样干脆倒在地上的话不知会有多轻松。

  「不行……明天还要上学和打工……得立刻上床睡觉……」

  将悟挤出剩余的气力离开墙壁,走到玄关大门前。如果不快点睡觉休息去除疲劳的话,会影响到明天的精神。

  将悟在门前掏出钥匙准备插入钥匙孔。

  然而手抖得要命,全然不听使唤。

  使不上力的手指没能拿稳钥匙,随着「锵」的金属声掉到了水泥地上。

  将悟走到钥匙前面,想要弯腰拾取。

  这次却换膝盖弯不下来,感觉就像膝盖的关节里面装了根支撑棍一样。

  硬是想弯腰的将悟身子却往前倾,失衡摔倒。两边的膝盖发出沉闷的声响跪倒在地上。

  「呜……」

  将悟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撑地。那一下跌撞让膝盖麻得彷佛快裂开了似的。

  ——我……连个钥匙都捡不起来吗……?

  原本已经彻底麻痹的悔恨之情又从体内油然而生。见自己如此不中用,眼眶不禁一热。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在地上爬的蝼蚁一样。

  此时,眼前的房门忽然打了开来。将悟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跑到了隔壁房的前面。

  「我在读书耶!可不可以安静一点!」

  头上缠着『必胜』头巾的宝生柚璃奈,板着烦躁的表情低头睥睨着将悟。

  「……你在干什么?」

  「抱歉,我不小心弄掉了钥匙……」

  将悟捡起房门的钥匙后,按着疼痛的脚从地上站了起来。

  「钥匙、啊。瞧你趴在我家门口前面东闻西嗅的,该不会是在当跟踪狂吧?」

  柚璃奈向将悟投以打从心底感到轻蔑的眼神。

  可是将悟连回嘴的气力也没有,只能面露无力的微笑。

  见自己的嘲讽被四两拨千斤地带过,柚璃奈的脸色有些不高兴。

  「我刚好打算洗个澡放松一下,你一定是在企图偷窥吧。好恶心的变态男喔。」

  「我不会再打扰你读书了……」

  嘲讽又被一语带过,柚璃奈的脸色愈发难看,气呼呼地瞪视将悟。

  「废话!现在可是入学考试的倒数期间呀!要是落榜的话,你得负起所有的责任!我要告你噪音污染!」

  可是不管再怎么被言语攻击,早累到头晕目眩的将悟……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朝柚璃奈的身上倒下。

  「等、等一下!快点放开我!你这跟踪狂!」

  柚璃奈用比将悟发出的声响还要大声十倍的音量发出悲鸣。

  「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打工时被操得不成人形,脑子差点坏光了啊。我就觉得奇怪。」

  结果,柚璃奈不甘不愿地招待快体力不支的将悟进入了自己的卧房。

  在暖气的作用下,柚璃奈的卧房感觉暖洋洋的。坐在柔软的高级毛毯上后,累积在体内的疲劳和寒意彷佛慢慢化开流散出体外。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身体根本不听我的使唤……」

  喝下柚璃奈冲泡的香草茶,将悟的疲惫渐渐得到了纡解。

  转头望向书桌,只见桌面上除了摆开的笔记本外,还有好几本堆叠在一起的参考书。那景象俨然就是在忙着准备入学考试的样子。

  「柚璃奈,你打算明年到深流院学园就读对吧?」

  「……是啊。明年我就跟你同校了。我会好好修理你的,趁早做好觉悟吧。」

  听到「同校」这个字眼,将悟的心中又浮现不安。

  ——明年我还会是深流院学园的学生吗……

  我一定要继续待在深流院学园。我要以深流院学园学生的身分升上三年级,然后顺利毕业。

  我之所以努力工作,为的就是这个目标。

  「是啊。明年我们一起上学吧。」

  见将悟突然以认真的口吻这么说,柚璃奈顿时脸颊泛红,凶巴巴地瞪了将悟。

  「你、你干嘛突然说这个啊!我才不会跟你手勾着手一起上学呢。」

  「不必跟我手勾手也没关系。能-起上学就是一种幸福了。」

  「 你真的是跟踪狂?」

  柚璃奈露出背脊直打寒颤的模样,眼神流露了厌恶的感觉,彷佛对将悟避之唯恐不及似的。

  「就说我才不是什么跟踪狂啦。其实是因为我妈不再给我生活费了……为了能继续上学,我必须努力工作自食其力。」

  闻言,柚璃奈捣着嘴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啊、啊哈哈哈哈!简直是杰作啊!没想到那个出身不凡的帝野将悟竟也有穷困潦倒、饥寒交迫,差点饿死在寒冬中的一天!」

  「没、没有啦,还不到饿死的程度。」

  「记得在饿死前三天联络我一声。我一定要在网络实况转播你临死前三天的过程。」

  虽然不晓得认真的程度有几分,但这女孩的发言实在教人听了毛骨悚然。

  将悟把喝光的茶杯放回杯盘上。

  「口头上说等着看我饿死,却还请我喝茶,柚璃奈人其实挺不错的呢。」

  「哎呀,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真心想看你人生毁灭的样子吗?真教人意外呢。」

  「别说毁灭那种话啦——总之谢谢你了。多亏你的茶水我的身体暖和多了。明天还有得忙呢,我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将悟一边道谢一边准备站起身。

  这时,脚又感到一阵酸麻,疼痛不已。

  「好痛痛痛……」

  「你哪里痛?」

  「肌肉……全身似硬得想动也动不了。如果能花明人:则改汽就好广。」

  将悟勉强站了起来,却活像个不自然的傀儡。

  看到这样的将悟,柚璃奈一如想到什么鬼主意般露出了贼笑。

  「我有一个好点子。你快点去床上躺好吧。」

  「我这就回房间睡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叫你去我的床上躺着。」

  柚璃奈指了房间的卧床。她的床上头有豪华的雕饰,是那种彷佛会摆在王女殿下闺房里的古董款式卧床。

  「……什么?」

  将悟听不懂那个意思,视线在柚璃奈和床之间来回打转。

  「你的床感觉是很舒服没错……问题是为什么我要去躺在那? 」

  「记得把衣服脱掉。我也会马上做好准备上床。」

  「……脱掉衣服?和柚璃奈一起上床?」

  「衣服脱掉感觉会比较舒服啊。」

  「感觉……舒服……?」

  将悟茫然地思考了片刻……然后脸像着火一样发烫。

  「不、不行不行不行,这样不好吧柚璃奈!我、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我们连那种程度的关系也没有?真遗憾。我本以为我们之间多少还有点信赖存在。」

  「就算是这样,这种事情也……话说回来,柚璃奈只是个国中生而已啊!」

  「是啊。国中生活非常郁闷。每天都在准备考试,就会让人想尽情活动身体畅快流汗、排解压力呢。哦呵呵呵……」

  柚璃奈脸上堆起阴险的笑容,趴在地上慢慢爬向将悟。

  「等、等等,排解压力是……」

  「别说了。我来带你进入极乐的天堂吧。」

  「我、我要回去了 !」

  将悟穿过柚璃奈的身旁打算冲向玄关。

  然而僵硬的肌肉无法自由伸缩,双脚不听使唤。

  「不准逃!认命吧!」

  柚璃奈拉住将悟的手,把他抛到了床上。将悟的身体毫无反抗之力,「噗」地倒在像云一样软绵绵的羽毛棉被上。

  「只要能在床上得到升天般的快感,再沉重的疲劳也会消除的喔……」

  只见柚璃奈呜呼呼地面露怪笑,张动十指慢慢靠了过来。

  「好……好、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几分钟后,趴在柚璃奈床上的将悟发出了惨叫。

  柚璃奈压到将悟的背上,用手肘使劲推揉他的肩膀。

  一股彷佛要深入到骨子里的隐痛蔓延了开来,直到柚璃奈放手之后,痛楚才像泄掉的空气般慢慢消散。

  「怎样?是不是舒服到感觉好像快要升天了?」

  「嗯、嗯嗯……感觉真的好舒服……」

  将悟把脸埋在羽毛棉被里面,「啊?」地吁了口爽快的吐息。

  根本是天国。太舒服了……如果就这样直接进入梦乡也不奇怪……

  「不要睡着了,先让僵硬的身体放松。」

  柚璃奈双手握拳,用力按压将悟的背部。

  「痛、痛痛痛痛痛……真是的,直接说要帮我按摩就好啦……」

  「我有说要做很舒服的事了啊。不然你以为要干什么?」

  「呃,就是……」

  见将悟支吾其词,背上的柚璃奈弯下身子,把脸凑到他的耳边。

  「不然你以为要干?什?么?」

  就像在耳边吹气一样,柚璃奈坏心眼似地轻轻低语。

  「你不会以为我是淫荡的母猪吧? 」

  「不、不敢。柚璃奈是非常清纯的女孩……」

  「明白就好。那干嘛不乖乖把衣服脱掉?」

  「拜托就别强求我脱衣服了吧……」

  「真可惜。为了去除准备考试的疲劳,我买了 一罐添加鲨鱼萃取液的皮肤精油,本来想先用在你身上试试的。虽然它疗效强大,可以去除任何疲劳,可是一个没搞好全身的皮肤可能会烂光光。下次你一定要当我的白老鼠。」

  将悟非常非常想把「清纯女孩」这句话给收回来算了。

  接着柚璃奈帮忙将悟用力按揉四肢,甚至连侧腹也没有放过。

  全身按摩对个头娇小的柚璃奈来说似乎相当吃力,按摩结束后,她跨坐在将悟的背上抹掉额头上的汗水。

  「呼、呼……没想到还挺耗费体力的。连我的身体都热起来了……」

  「谢谢你,柚璃奈。对我这么亲切……」

  不只是身体,感觉连疲惫不堪的心也得到慰藉,将悟的眼眶不禁一湿。

  「今晚的按摩就先让你欠着。下个月我会收到能瞬间治好所有眼睛疲劳,添加了鮟鱇鱼肝油、DHA丰富的眼药水,到时你一定要当我的白老鼠。」

  ……原本松弛的泪腺霎时又因恐惧而冻结了起来。

  「话说回来,不管手也好脚也好,你全身也未免僵硬得太夸张了吧。都是因为平时运动不足的关系。」

  「真的,早知如此就加入体育社团了……」

  「你不需要去做那么辛苦的肉体劳动啊,我可以介绍你很棒的工作。」

  「咦?真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将悟不禁回头仰望柚璃奈。

  「柚璃奈,你以前是很红的童星对吧——难道说你要介绍演艺相关的工作给我?虽然我不懂什么演技,可是临时演员我可以的!」

  「你不要把临时演员这份工作看得太简单了。不但得一整天配合摄影,薪水还非常微薄。」

  柚璃奈向将悟翻了个白眼,像心肠险恶的面试官-样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不然是侦探的工作吗?你的母亲不是在经营侦探事务所吗?我愿意从零开始学起。不,不必做到侦探,就算是在事务所打杂也好……」

  「现在事务所不缺人。」

  「呜……否则你想介绍什么样的工作给我?」

  柚璃奈扬起嘴角,露出看起来心机很重的那种笑容。

  她直盯盯地从头到脚打量将悟。那个眼神就像把老鼠逼进了死胡同的猫咪一样。

  她坐在将悟的背上双脚交叉。裙子里面的苗条大腿在那瞬间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我的下仆了。下?仆。」

  「下……下仆?」

  「没错。你必须从早到晚服侍我。当我压力很大的时候,你要躺在地上当沙包任凭我踢个痛快。就像这样。」

  柚璃奈用穿着袜子的脚戳了戳将悟的头。

  然后一如要把将悟踩到爬不起来一样,用脚底踩着他的头在地上蹭。

  「快啊快啊,快叫啊!叫出来让我乐一下!」

  「痛痛痛!这样会痛啦!」

  「——啊,就是这样,你敢趁机偷看我的底裤的话,小心我剥光你身上的衣服和内裤把你丢到大马路上,给我小心点。」

  「等一下,为什么前提是我一定会偷看啊!」

  「哦呵呵呵呵,愈来愈期待了……」

  柚璃奈就好似抓到了 一只有如下仆的宠物一样,笑得好不开怀。不知道她脑子里想象了什么画面,神情恍惚的她嘴角挂着一丝口水。

  「这、这份工作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你也只有这时候还可以装清高了。到时你一定会找不到工作哭着跑来求我。」

  可怕。根本是魔鬼、恶魔。我太小看柚璃奈这个少女了。

  这个小不点女孩的内心深处,果然被充满罪障的黑暗深渊给占据了。

  不过愈是可怕的东西愈是引人好奇,将悟怀着一窥深渊般的心情开口询问:

  「那、那个?请问薪水多少呢……」

  「我会喂你吃狗食不让你饿死的。对了,可以透过网络把你整张脸埋进盆子里的画面转播到全世界,那一定会成为杰作的!」

  ……黑暗的深渊似乎比将悟想象中的还要深不见底。

  §

  柚璃奈的按摩有没有效果并不清楚。

  不过回到自己房间的将悟一换上睡衣后便瘫倒在床上。然后整个人睡得不省人事,连作梦也没有。

  因为睡得够沉,所以隔天早上醒来后,身体变得轻盈了不少。感觉就像绑在身上的铅块终于拿了下来一样。

  来到学校后,也成功找回了正常校园生活的节奏。上课时可以集中精神听课,不怕睡魔来袭。和雅也能像之前一样开心聊天。

  当然,一想到今天还要投入负担沉重的工作,心情难免会变得沉重。

  不过将悟觉得自己已慢慢开始掌握到工作的诀窍。

  搬运货物的方式也是有窍门的,只要能记住的话应该就可以减轻身体的负担。而且只要锻炼体力,疲劳到体力不支的情况日后也会减少才是。

  虽然一下子陷入弹尽援绝的危机,一下子又从事不习惯的工作,有太多的压力导致将悟一度觉得精神快要崩溃,不过现在慢慢看到希望了。尽管前途势必非常艰苦,不过将悟相信自己应该撑得过去。

  那天学校放学后,将悟照例离开教室前往建筑工地。

  走到校舍外头一瞧,太阳早已斜挂在天边了。冬季的日照时间十分短暂。

  「将悟!将悟先别走啦~!」

  的声音从鞋柜那边传了过来。只见她以单脚跳的姿势边穿鞋边一蹬一蹬地从玄关跳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雅?」

  「还问我有什么事。将悟你最近怪怪的耶。每天一放学就匆匆忙忙回家,打电话给你也不接!」

  雅鼓起腮帮子,双手扠腰抱怨。

  将悟在打工的事只有柚璃奈一个人知道。他瞒着学校在偷偷打工。

  「因为我最近很忙嘛——雅你现在准备去游泳社?」

  「嗯。我必须加紧练习,明年才能参加全国大赛。」

  「真厉害……我也会尽我的微薄之力替你加油的。」

  「说好了喔。我晋级全国大赛的话你一定要来帮我加油。」

  说到这,雅「啊……」地僵住了表情。

  「……你真的要去留学吗? 」

  将悟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要去留学。」

  「真的吗?果然留学的传闻只是误会一场!」

  雅的脸为之一亮,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现在就是在朝这个目标努力战斗啊。」

  「战斗……?」

  「所以希望雅你也能替我加油。」

  「嗯……」

  雅又露出不安的表情,轻轻点头答应。

  将悟和雅并肩朝正门走去。

  「鹤真同学今天也没来上课呢。」

  「是啊……、心乃枝还交代我一定要温柔对待你呢。」

  「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你自己吧。」

  「我想快点让妈妈取消送我出国读书的计划,让心乃枝可以解除心中的不安——就因为心乃枝的缘故我必须退学,这种事我绝不认同。」

  「你有自信说服得了鹿野子伯母吗?」

  「我会的。我发誓不会让我妈的计谋得逞。」

  两人默默不语地走了 一段时间后,雅忽然喃喃自语起来:

  「……看到母子反目成仇。让人觉得不胜唏嘘呢。」

  「不胜唏嘘?」

  将悟看了表情郁闷的雅。

  从以前到现在,将悟曾有好几次对鹿野子心怀愤怒的经验,倒是从来都没有感到落寞过。因为面对手段蛮横的母亲,光是要见招拆招就让将悟快应付不过来了。

  ——落寞、吗?

  或许自己正陷入一个令人不胜唏嘘的情况也说不定。好好的母子竟然不能相互信赖。

  不过雅马上一扫脸上的寂寞神情,露出好奇心旺盛的表情问道:

  「欸,鹿野子伯母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人啊?」

  「年轻的时候?……呃,这该怎么形容呢。」

  将悟抬头看着天空,遥想小学时代的往事。

  「我妈是那种同时兼顾育儿和工作两份责任的职业妇女。工作上她要辅佐担任社长的父亲,所以她从以前就很严格,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说着说着,将悟想起在机场目送父亲搭机出国洽商的那一天。

  那是为期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国外出差。一起送行的鹿野子为冷落了将悟的事向他道歉。不过很不可思议的,将悟并不觉得寂寞。在将悟眼中,父亲就像赴沙场作战的英雄,心中并没有什么感到寂寞的感觉。

  「真怀念童年时代。那时候我以为爸爸是对抗全世界的伟大男人,而妈妈则是跟这么了不起的男性相爱结婚的女人……结果现实却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爸是那种会在外面跟别人生小孩又不敢公开的人,而我妈则是被策略性婚姻所逼才嫁过来的……」

  将悟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

  「别说什么英雄了,根本是人生的负面教材……」

  见雅又貌似难过地垂低脸孔,将悟连忙住嘴。

  「抱歉。我不该讲这种奇怪的话题。」

  走出正门后,两人在路边停了下来。

  「我要去买个东西再回家,到这里就好。」

  「明天见了。」

  「不是只有明天而已。还有后天、大后天都要再见——不管一个月后、两个月后,还是半年后,一直到永远!不要忘记我们约好比赛时你要来帮我加油的。」

  「嚼、嗯。」

  雅挥挥手迈步跑去,途中又转过身子。

  「和鹿野子伯母的抗战,要加油喔!」

  将悟也挥手告别,目送雅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不要,将悟。我不要你走……

  和将悟告别后,雅走到转角停了下来。

  将悟说他不会去国外留学。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正在跟鹿野子抗战。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雅不安得整颗心七上八下。「不会去留学」这句话,说不定只是随口说说,就为了让她放心而已。

  ——只要能说服鹿野子伯母问题就解决了吧。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去拜托鹿野子伯母放弃送将悟出国留学,这方法行得通吗?

  雅绞尽脑汁思考,却一无所获。

  到头来,雅没能成为将悟的女朋友和妹妹。她只是个远房亲戚和同班同学。没有什么非得让将悟留在日本的理由。

  有的只有那个心意而已。

  「我跟将悟之间的关系就只有这样了吧……」

  惆怅的话语喃喃地脱口而出。

  雅怀着半放弃的心情无精打采地迈开了步伐,忽然,她灵机一动。

  对了,之前在回老家的时候,雅曾不小心偷偷看到父亲打电话给鹿野子交谈。

  在更早前,他们两人还曾一起去过咖啡厅。

  当时父亲那听起来显得莫名亲密的声音,雅一直记在脑海里。

  雅用手扶着下巴,露出像是侦探在推理的表情。

  「看来这有详加调查的必要……」

  说不定能从中找到说服鹿野子的线索。

  雅改变计划,拔腿朝另一个地方奔去。

  她来到的地点是芽依所经营的咖啡厅『LYRICAL☆SISTERS』。抵达时四周天色已经昏暗,温暖的光线从店内透了出来。

  一打开店门,一个身穿典雅黑色侍者服的长发男装少女旋即现身接客。

  「唉呀,我的甜心,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归来呢。来,随我到放松的乐园体验永恒的安详吧。对了,我们只营业到晚上八点,所以请务必好好把握时间喔。」

  看到少女毕恭毕敬地弯腰鞠躬的样子,雅的脸有些扭曲。

  「呃,你、你是水谷同学……?你在干嘛?」

  「你没听说吗?我正在进行『SISTERS』的修练。」

  「这个我知道,可是……」

  衣楠故作潇潮地一边眨眼一边牵着雅的手.领她到邡窗的昨位。

  确认雅坐定之后,衣楠打开菜单递到她的面前。

  「甜心想吃什么呢?我个人推荐『毒舌妹妹的恶毒热狗』或『活跳跳妹妹的泡泡水蜜桃苏打』或『炸弹妹妹的爆裂汉堡』。你想选择什么菜色跟我成为命运共同体呢?」

  「那、那?我点奶茶好了。」

  「怎么会点这么保守的东西呢?下次务必随我一起去地狱的深渊探险。」

  衣楠露出洁白有光的牙齿,前去跟厨房点餐。

  衣楠前脚一走,打扮成女服务生、围着围裙的芽依接着来到了雅的身旁。

  「感想如何,神风?装扮成执事的水谷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吧。有了她的加入,LYRICAL☆SISTERS』的首场执事妹妹活动日指日可待了。」

  芽依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嗯哼」地挺起了小小的胸部。

  「那个……我从以前就有一个疑惑……嵯峨良学姊,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冠上『妹妹』的名义,怎么恶搞都可以……」

  「你说什么!」

  彷佛备受打击的芽依整个人愣住了。

  「你、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看的!我可是时时都在研究最顶尖的『妹妹』耶!我说得没错吧,来实?」

  在附近擦桌子的樫木来实闻言转过身子,穿戴在学园风制服上的围裙也随之飘动。乍看下是个极为平凡的女高中生。

  「就是呀,店长!像我今天就是扮什么『CoSPLAY伪娘的妹妹』!到底是男是女连 我自己都搞不懂了」

  什么最顶尖啊,这两个人的本质根本就彻底扭曲了……雅忍不住瞠目结舌。

  「先不提那些芝麻小事了,学姊。」

  「那些芝麻小事?你居然敢瞧不起我崇高的妹妹和萌萌研究成果……」

  「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请水谷同学帮忙!」

  芽依露出愕然的表情转头向衣楠望去。

  这时衣楠刚好端着托盘送来了奶茶。

  她把杯子放在雅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能得到甜心的指名,是我的荣幸。」

  「水谷同学你很擅长调查工作对吧?好比说窃听之类的。」

  听到调查两个字,衣楠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

  「我还隶属于帝野清流会的时候,确实进行过窃听、跟踪还有易容等调查活动没错……」

  「我有事情也想委托你调查!」

  「唔……很不巧,我已金盆洗手再也不干间谍了。现在我要一边在咖啡厅修行,一边寻找父亲的下落。我已决定今后只为自己行动了。」

  「是这样子啊……」

  雅的希望落空了。

  可是也没有办法。既然这样也只能自己设法调查了。

  就在雅如此盘算的时候——

  「那么由我下令吧。」

  芽依拍拍衣楠的肩膀。

  「这也算顾客需求的-环。做服务业的就是要心怀诚意满足客人需求喔,衣楠。你就答应神凪的请求吧。」

  「可是我……」

  芽依伸手制止有话想要反驳的衣楠,转头面向来实。

  「来实!立刻命令本咖啡厅的『LYRICAL☆SISTERS』极东妹妹谍报部

  简称『CIA』出动!」

  「店长!我不懂为简称怎么会变成CIA !」

  「说到谍报机关,除了 CIA或KGB还有詹姆士?庞德以外,不做他想啊!」

  「詹姆士?庞德是机关吗?我一直以为那是人名呢!」

  来实迅速掏出记事本抄写以免自己忘记。实际上那当然是人名。

  衣楠无可奈何似地耸耸肩膀,转身面对雅。

  「嵯峨良店长也太溺爱神风同学了。既然是命令,我也只能服从了。」

  「抱歉了水谷同学,还有嵯峨良学姊……」

  「所以呢,你想要我调查谁?」

  雅交互扫视了衣楠和芽依后开口说道:

  「……我想要帮忙将悟。所以希望你们调查我的爸爸」

  下个星期天,雅出现在市中心的商场大楼前方。

  通往大楼入口的小型广场人来人往,挤满了前来购物逛街的小家庭和年轻人。雅坐在广场角落的长椅上,专心听着耳机的声音。

  坐在旁边的衣楠同样也在认真听耳机。

  「没想到我的窃听器还会有再派上用场的一天。」

  「嘘,我爸好像又开始跟人说话了。」

  雅伸出食指放在嘴巴前面。

  雅把衣楠的笔型窃听器安装在父亲神凪一马的公文包里。

  一马今天在中午出门了。他搭乘电车前往市中心和帝野鹿野子碰面。

  前些日子雅打电话询问父亲周末有什么预定时,他吞吞吐吐地表示已经跟人约好要见面。那个遮遮掩掩的态度让雅起了疑心。

  一马和鹿野子目前人在大楼三楼的高级意大利餐厅。从外面看不到他们的座位。

  两人聊的无非是最近的新闻和经济话题。对于牵动双方公司的世界局势,两人谈得十分起 劲。对雅来说这样的内容有些无聊。

  三十分钟后,就在雅忍不住开始打起瞌睡时……

  『……你真的要送将悟同学出国读书吗?』

  听到一马这句话,雅瞬间恢复了精神。

  一马似乎是怕被外人听到,所以压低了音量。从耳机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不是很容易听清楚。一旁的衣楠也是眯起眼睛按着耳机不动。

  『我很久以前就决定一旦碰上非常状况就要这么做了。』

  那是鹿野子的声音。

  她的口气非但不怎么强硬,还带有忏悔的味道,听起来令人同情。

  『你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承认心乃枝小姐是将悟的妹妹吗……』

  『我没办法认她当将悟的妹妹。当然,只要她跟熊五郎的关系得到认定,法律上就没有否认的余地,这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我才会决定送将悟远赴重洋留学,逼他忘记同父异母的妹妹。』

  雅心想:果不出所料。鹿野子策划这次的留学,目的果然是为了拆散将悟和心乃枝。

  『我可以理解鹿野子夫人你一定饱尝了痛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承认心乃枝小姐和将悟的兄妹关系,让他们两人得到幸福。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

  『我……就唯独我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就是因为真心盼望他们能得到幸福,我只能这么做……』

  鹿野子用奋力挤出般的声音说道。透过耳机也能感受到她那充满痛苦的感情。

  『啊,不是的,我没有怪罪鹿野子夫人的意思!』

  一马慌忙解释。

  ——呜?爸爸为什么不反驳鹿野子伯母啊?

  雅生起了闷气。

  从两人的交谈看来,鹿野子似乎很信赖一马。所以她才会吐露真心话吧。

  如果一马在此时断然提出否定意见,理性分析她的想法哪里有错的话,说不定鹿野子会重新考虑留学的决定。

  然而一马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完全背叛了雅的期待。

  『我只是想要听听鹿野子夫人诉苦,希望能或多或少减轻你的烦恼而已,没有要把我的看法强行加诸在你身上的意思。』

  『……真的很谢谢你。一个人抱着烦恼闷在心里,心情很难不沮丧……刚刚谈的内容,还请务必保密……』

  『那当然了。我保证会守口如瓶,你放心吧。』

  『真不可思议。我和神凪先生不过才认识短暂的时间,却能如此彼此信赖……』

  『鹿野子夫人过奖了,我这个人的优点也只有口风很紧而已。』

  一马难为情似地笑了笑,然后两人又重新开始闲话家常。

  「……看来一马先生似乎支持鹿野子夫人呢。」

  衣楠拿下耳机耸耸肩膀。

  「为什么爸爸不帮将悟多说点话呢……」

  雅感到一肚子的不满。

  本来应该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劝退鹿野子送将悟出国读书的计划才对,这样一来反倒变成在帮她打气了。

  不过——雅念头一转。

  「其实鹿野子伯母也是很担心将悟的呢……」

  ——只不过,为什么她会觉得把一个家拆散得四分五裂比较幸福呢?

  无法理解。雅虽然试着思考个中原因,可是即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明明一家团圆才会幸福,这不是很自然的道理吗?

  §

  来到周末后,将悟一早就出门打工。不用上课的假日正是赚钱的好时机,于是将悟趁着假日揽了两份建筑工地的工作。另一份工作位在离了两站远的小镇,内容是大楼的装潢工程。礼拜天,将悟也是工作到深夜才拖着精疲力尽的身子回家。

  隔壁柚璃奈的房里透出了明亮的灯光。看来她今晚仍在努力准备考试。

  为避免制造出噪音,将悟小心翼翼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回到房里,他立刻瘫倒在床。

  「今天累死我了……周末连续两日都工作一整天,果然不是普通操劳……」

  开始打工生活后,将悟还没休过一天假。而且明天起又要照常上学。

  之后进入课程短缩期间,上完上午的课,学校就放学了。为了能马上前去工作地点报到,将悟事先已经安排好了契约的行程。在大楼建设工地的工作也是从明天开始拉长工作时间。

  即便如此,精神上的压力还是有减轻了 一些。将悟开始这份打工已经过了 一个礼拜的时间,似乎有渐渐习惯的感觉。

  而且生活费似乎有了着落,这件事最让将悟感到开心。

  只要不挑三拣四,积极接受派遣公司所介绍的工作,不愁没工作可以猢口。时间充沛的话,同时跑两、三个工地也不是不行。只要肯工作就能得到相对的收入。

  将悟在脑子里试算这礼拜的收入。按照目前这个节奏的话,可以轻松超过目标的数字。只不过,听说现在会有这么多职缺,是因为正值年关的忙碌时期。一年里面也是有那种没什么工作可选择的时候。

  ——我必须趁着能赚的时候多赚一点。

  今后能不能继续在深流院学园就读还是个问题,不能疏忽大意。不过至少看到了一线曙光。

  有心乃枝陪伴的校园生活,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的。

  —心乃枝,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将悟从床上爬起,打电话给心乃枝。

  答铃响了两次、三次……知道第十次还是没有人接听。

  这么晚了,或许是上床就寝了吧——将悟打算挂断电话,不过就在他按下挂断键前,线路接通了。

  『喂……将悟同学……?』

  「心乃枝……抱歉,这么晚打给你。因为我真的很想听你的声音。」

  心乃枝沉默不语。

  或许是突然接到将悟的来电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有好几天没见面……了呢。』

  「怎样?……你过得还好吗?」

  『最近日子过得很无聊呢——将悟同学你呢?』

  「我吗?我啊……嗯,还算老样子、吧?」

  将悟不想让心乃枝多做无谓的操心,所以隐瞒打工的事情不提。

  然而心乃枝她……

  『你骗人。』

  却一如看穿一切似地如此说道,让将悟吓了 一跳。

  『你的声音听起来就很疲倦。』

  「有、有吗……?因、因为留学的事碰到了很多问题,所以……」

  『……』

  心乃枝难过似地叹了口气后陷入沉默。

  「今后我还是会继续待在深流院学园。我留在学校的机会愈来愈大了。」

  『真的吗……?』

  「不过,不是只有我留下来而已—心乃枝你也要一起。」

  话筒的另一头传来好像倒抽一 口气的声音。

  「我们再一起当深流院学园的学生吧。再一起当隔壁桌的邻居上课读书。」

  『可是我……』

  「心乃枝的心情我明白。我们是兄妹,不能谈恋爱没错。明知如此……我现在依然喜欢心乃枝。」

  『不可以……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我没办法否定这样的心情,所以我应该只能痛苦下去了。我只能受痛苦折磨,继续怀抱这份不可能开花结果的感情,一直到我能真正放下为止——可是,如果有一天心乃枝因为我的缘故离开了学校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到时无论再怎么痛苦难受也没用,悔恨会变成无法愈合的伤口留在我的心中。」

  接着,将悟把敁想告诉心乃枝的那句话给说了出口:

  「所以,心乃枝,身为在深流院学园认识的朋友,我希望你能重回校园跟大家相聚。」

  心乃枝一如在沉思般又缄默不语。

  将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待回音。

  『我明天回学校上学好了……』

  不久,心乃枝开口说道。从她的声音听来,似乎是已经接受将悟的心情了。

  「很高兴你愿意回来上学。我会等你的。」

  心乃枝轻声嘻笑。

  『将悟同学,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答应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其他女生,请大方开始新的恋情。我不会生气的。相对的,如果我有了新的恋情,将悟同学也要原谅我喔。』

  我们是时候展开新的人生了——心乃枝的话听起来就像这个意思一样。

  「如果心乃枝喜欢上其他人的话,我一定会像在地狱一样痛苦吧。」

  将悟打趣似地用戏谑的口气说道。

  「可是无论再怎么痛苦……我都会忍耐的。」

  『我也一样……我愿意忍受所有痛苦。』

  「心乃枝也会觉得痛苦吗?」

  『那当然呀。我到现在还是对将悟同学……』

  心乃枝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

  『对不起,连我都说了这种不得体的话……爸爸在叫我了,电话先挂了喔。』

  「嗯……明天见了。」

  电话挂断了。将悟就像沉浸在心乃枝声音的余韵里一样,一直把手机贴在耳边不肯放下。

  即便将悟和心乃枝的恋情以悲恋收场,两人还是得各自朝着新的人生迈进。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克服痛苦才行。

  这段恋情迟早要画下句点。

  可是要为它画上句点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当事人自己。绝不会是自做主张的父母。

  隔天早上,将悟揉着迷蒙的睡眼提早上学。因为他想要欢迎心乃枝。

  深流院学园正值寒假前的课业短缩期间。再过不久就要放寒假,然后就是圣诞节了。假期当前,学生们的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不在课堂上。

  来到教室坐下后,班上同学也陆续前来,教室气氛渐渐热闹了起来,不就雅也来到自己的座位坐着,衣楠则在大批女生的簇拥下进入教室。

  「水谷同学,转学之后也要记得我喔?」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们这些可爱的小猫呢?」

  衣楠也是以她的方式在享受着余日不多的校园生活的样子。

  可是心乃枝没有来。至今仍不见她的身影。

  将悟和雅都一语不发,两人都很识趣地没有提起心乃枝的名字。她已经一个礼拜没来上学了,关于她的话题,两人也觉得愈来愈难启齿。

  即便如此,每当有人打开教室的门,两人还是会反射性地转头望去。一看到是心乃枝以外的学生,就会失望地垂下眼帘。

  到头来,早上的班会都已经开始了,心乃枝还是没来上学,被列入了缺席名单。

  在班会的尾声,小都里老师点名了将悟。

  「帝野,下课后能来教职员室一趟吗?」

  可能是要谈心乃枝的问题吧。班会结束之后,将悟立刻前往教职员室寻找小都里老师。开门一瞧,小都里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小都里老师!」

  见将悟报到,小都里老师转过头扬起视线。她紧闭嘴唇,表情莫名严肃。

  「你来了吗——总之先坐下再说吧。」

  小都里老师指了指一旁办公桌的空椅子。

  ——不是一 二言两语就能交代得完的事情吗?

  将悟心怀不安地在小都里老师对面的位子坐下。

  难道心乃枝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将悟目不斜视地看着小都里老师的脸等她开口。

  老师同样也看着将悟。

  不久,她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帝野……你偷偷在打工对吧?」

  毫无预警地被揭穿秘密,将悟浑身僵直。彷佛暂时停止了呼吸似的。

  「为……为什么老师会知道……!」

  「昨天有学生看到你在打工——我之前就觉得你好像怪怪的。因为你最近不是常缺课,就是上课的时候常常打瞌睡。」

  糟糕了……周末兼差的另一份工作离生活圈比较近,很可能就是在那里被人撞见的。

  将悟无言以对,默默地垂低了头。

  我们学校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不能打工,不过要是影响课业那就适得其反了。

  「对不起……因为我需要钱……」

  「为什么你会那么需要钱?虽然老师自己也是很爱钱没错。」

  逼不得已,将悟只好把母亲宣布要断绝金援的事告诉了老师。

  再这样下去会没办法继续在这所学校就读,所以只好开始打工赚取学费。为了挣得生活开销所需的费用,即便工作有些超出负荷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了解将悟身处的困境后,小都里老师一脸困扰地搔了搔头。

  「问题闹到这么复杂了吗?」

  「我想凭自己的力量留在深流院学园!只要学校允许我打工就可以了!」

  然而小都里老师却摇头否定。

  「规则就是规则——总而言之,这次的事我会通知你的母亲的。」

  「咦!老、老师请等一下!」

  「老师也没有办法啊,校规就是这么规定的。帝野,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明天也不用来了。礼拜三再来上学。」

  「为什么我明天不用来?」

  「我要你禁足在家两天。你乖乖留在家好好休息!」

  禁足在家的两天将悟依然出门工作。毕竟日聘的契约早已签订,他害怕突然请假会被开除。重点是不快点筹措学费不行。

  虽然小都里老师说学费可以申请分期付款或迟缴,不过该付的钱终究还是得付清。那些方法只能说是治标不治本。

  在未来不明了的情况下从事高负荷的工作,对精神而言是一种痛苦。

  冒着刺骨寒风搬运无数的沉重水泥袋纵然十分辛苦,可是一想到这么做也是为了达成跟心乃枝在一起的心愿,再苦将悟也能忍受。

  可是这样渺小的希望如今也成了风中残烛。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将悟扛着重到彷佛要陷进肩膀里的水泥袋不断询问自己。

  我现在受这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听从安排去留学的话,就可以衣食无虞地在国外的漂亮校舍学习新知,提升自己的价值以备将来的挑战。在母亲的庇荫下,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在那幸福的画面里,少了心乃枝的身影。

  ——我想跟心乃枝继续在那间教室当同学。

  禁足第二天的晚上,将悟怀着比上礼拜更加疲惫不堪的心情回到了公寓。

  明天又得回去上学了。

  这次打工的事再被发现的话,肯定会受到更严厉的处罚。要是被退学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话虽如此,也不能因害怕退学就停止工作。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走投无路的状况让将悟感觉彷佛快要窒息了。

  走回到玄关前,将悟发现有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房门前面。

  那是用充满圣诞气息的绿色包装纸精心包装过的礼盒,上头绑了条红色的缎带。缎带之间还塞了张白色的信封。

  「……这圣诞节礼物……也来得太早了吧。」

  将悟捧起盒子打开信封一瞧,里面有一张卡片。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上头以小小的文字简短地如此写道。是雅送的卡片。

  打开盒子,里面放了 一条深蓝色的男生款式围巾,还有抛弃式的暖暖包。

  「雅……」

  将悟情不自禁地拥抱了礼物。

  雅一定听说了将悟在打工的事吧。放心不下的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送礼物给将悟。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将悟把脸埋在围巾里颤抖着声音说道。

  连雅都在为自己操心,如此软弱无力的自己令他感到既可悲又愤怒。

  好想把这一切通通给忘得一乾二净。无论是学校、留学、打工、经济来源,还是爸爸跟妈妈的事……

  眼下只有围巾的温暖,勉强支撑着将悟那脆弱的心。

  §

  结束禁足的早上,将悟怀着有如惊弓之鸟的心情前往学校。他害怕在禁足期间出外打工的事又被人发现。虽然在出门的时候都有严加戒备,以免偶然撞见其他人,可是凡事只怕万一。

  接近校门后,有不少学生都在偷看将悟。看来他被禁足的消息似乎传遍了全校。心生惭愧的将悟缩头缩脑地穿过校门,不想跟任何人对上视线。

  走向校舍的路上,刚好跟小都里老师擦身而过。将悟绷紧神经提起警戒,就怕被老师叫住问话。

  「老……老师早……」

  打完招呼后,老师停下脚步仰起视线等着将悟。

  「早安。帝野你有乖乖在家反省吗?」

  「有……有的。我反省过了……」

  将悟由于做贼心虚,所以回答得结结巴巴。

  小都里老师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不许再犯错了喔。」

  「我、我会注意的。」

  小都里老师点头表示赞可后,迈步朝教职员室的方向走去。

  将悟总算松了 一 口气。看来禁足期间溜出去打工的事并没有被发现。 继续朝玄关前进的将悟看见了雅的背影。

  「雅,早啊!」

  雅转过身子后,停在原地眼帘低垂。

  「我听小都里老师说了。为什么你都不找我商量?」

  「……抱歉。让你担心了。」

  现在的将悟能做的只有道歉。

  「谢谢你送的礼物。我马上就拿来用了呢。」

  将悟趁着两人一起前往教室的途中道谢。

  「你跑哪里去了啊,不是被禁足吗?」

  「抱歉,那时刚好有事。你特地送礼来给我,我却没能亲自收下。」

  「我的事就不用在意了……小都里老师都知道了喔。」

  「她知道我没待在家……?」

  「对。因为老师去你家做家庭访问。好像去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在,老师才问我知不知道你上哪儿去了。」

  闻言,将悟的心脏开始噗通噗通地狂跳。

  老师知道我跑去打工了……?

  「可、可是我刚才碰到老师时,她什么也没说啊。」

  「她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小都里老师也是很挂念将悟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小都里老师八成早就识破将悟在禁足期间照样溜出去打工的事了。即便如此,她因为同情将悟的处境,所以才故意假装不知情的样子。

  对于小都里老师贴心的举动,与其说是感谢,将悟更感到惊愕。

  现在的自己甚至替小都里老师制造了负担,打工的秘密被学校发现的话,一个没搞好,说不定连小都里老师都会被追究责任。

  不仅让雅操心,甚至还给小都里老师添麻烦……我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努力想留在深流院学园真的有意义吗?

  「如果我退学的话,雅会怎么想呢……?」

  将悟唯唯诺诺地问道。

  「我不要你退学……我们真正的关系都已经水落石出了。才想说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的……」

  「我也不想离开这所学校。」

  「可是……我更不想看到将悟辛苦工作弄坏身子……」

  雅颤抖着声音说道,彷佛快哭了似的。

  果然,最终只有遵照鹿野子的安排,出国留学这条路可走了也说不定。

  只要将悟下定决心出国,心乃枝就没有理由离开,可以重新回到校园。爱菜说得没错,这样的决定固然会在心乃枝心中留下懊悔,可是总比她被迫离开学校的好。

  在玄关换室内鞋时,担心将悟的同班同学跑来跟他打气。

  「帝野同学!有烦恼的话尽管找我们商量!要是让小都里老师一个人操心,我们是不会原谅你的喔!」

  「我、我会注意的,田中同学……」

  尽管是兜圈子的表达方式,不过有人愿意像这样表示关怀,总是令人感到窝心的。

  看样子,我还是该离开深流院学园,让这段日子成为我人生美好的回忆就好吗?

  我应该忍受母亲的不合理安排还有离别的痛苦,把在这里的一切通通忘记,才是最完美的吗……

  就在将悟感到迷惘的时候,走廊传来了学生闹哄哄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骚动。」

  雅也察觉到不平静的气息,望向前方走廊。

  有十个左右的学生围聚在公布栏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传闻。

  「听说帝野同学因为和妈妈不合的关系,要被送去国外读书了。」

  「帝野鹿野子果然不是好惹的人物……」

  将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为什么我跟妈妈的事情会……?

  将悟冲上前,推开人墙挤到公布栏前面一探究竟。

  只见公布栏上贴着校内新闻『深流院TIMES』的头版。

  看到新闻的报道,将悟茫然地愣在原地。

  该片报道举发了鹿远子强迫将悟退学的消息。

  并且还为将悟不得不从事伤身的严酷打工一事护航,要求校方必须拿出坚决的态度保护将悟的权益。

  这篇报导充满攻击性,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平时的校内新闻中。

  将悟冲到了出版校内新闻的新闻社社办。

  「新谷社长—.」

  将悟打开房门冲进社团教室。在长桌上堆满一迭迭报纸和杂志,还隐隐弥漫着油墨味道的房间深处,新闻社的新谷社长抬起了头来。

  「那篇新闻报导是怎么一回事?J 将悟气势汹汹地询问后,她一脸尴尬地别开了视线。

  「呜……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刊登而已。那篇报闻稿是人家硬塞给我们的。」

  「受人之托?」

  「是啊。我们『深流院TIMES』向来秉持不畏威权的坚实新闻工作者精神!不过我们 并不愿挑起纷争,崇尚和平主义!避免无谓的纷争,着重沟通的精神,做出每个人都能面带笑容阅读的新闻,是我们始终如一的目标……」

  新谷社长话说得头头是道,可是模样却看起来却十分狼狈没有自信,而且脸色异常苍白。

  「那篇新闻稿是谁塞给你们的?」

  将悟开口询问的时候,房门又大大地打了开来,一个女学生从外头进入。

  「报纸全部贴完了?」

  原来是学生会会长爱菜。

  爱菜一发现将悟,立刻露出满面笑容跑了过来。

  「将悟同学!太好了?禁足处分解除了呢!」

  「嗯、嗯。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那篇新闻稿的撰写者难道是天导会长?」

  闻言,爱菜大方点头承认。

  「对。得知将悟同学被罚禁足处分之后,我也想要尽一份力量,所以就赶紧写出那篇稿子请新闻社刊登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抗议啊。我要用舆论的力量向鹿野子伯母抗议,请她重新考虑。」

  「可是也犯不着刊登那篇报导啊,天导会长你会被骂的吧!」

  然而爱菜却毫不在乎似地跟新谷社长说话。

  「新谷社长你不用担心,责任由学生会一肩扛下。不管老师问你什么,你只要回答都是爱菜下令的就好~」

  「一点也不好!」

  将悟打断了爱菜的话。

  「那篇报导确实是为我伸张了正义。可是我不能让会长为了替我喉舌,背负这么大的责任!」

  「这是爱菜必须做的事。不是只为了你一个人而已。为了能让心乃枝,让所有人都能笑着 过校园生活,我有义务这么做。」

  爱菜丝毫不受动摇。

  从她的眼眸里可以看出坚强的意志。爱菜的所作所为不是-时兴起或流于情绪的冲动,而是怀抱着信念所采取的行动……她的眼神强烈地透露出这样的意志来。

  「在校内新闻抗议也没用,如果弄巧成拙惹恼学校那不是完蛋了吗?」

  「将悟同学,你不可以小看『深流院TIMES喔?」

  爱菜笑嘻嘻地面露鬼灵精般的笑容,转头看了 一眼堆放在桌上的报纸。这时候的她眼神看起来十分老奸巨猾。明明笑容就跟平时一样和蔼可亲,但却给人一种城府深得可怕的感觉。

  「有很多监护人和理事会的成员都会订阅校内新闻。新闻刊登的报导一旦传到校外,鹿野子伯母和老师也没办法继续视若无睹。

  闻言,将悟这才发现爱菜的行动格局比想象中还要壮大。

  深流院学园的理事和家长有不少在政经界活动的人。社会上许多有力人士都将看到这篇抗议报导。而且报导里的中心人物是世界级企业.帝野集团社长与其公子,势必会受到热烈的瞩目。

  而且这场骚动的背后还隐藏着『将悟的妹妹』这个不可公诸于世的秘密。鹿野子绝不会希望这个话题被炒得沸沸扬扬。

  要把事情压下来最简单省力的方法,就是取消将悟留学的计划……

  「在留学的计划取消之前,爱菜会努力不懈地抗议下去的?对吧,新谷社长?」

  新谷社长瑟缩着身体坐在椅子上,板着闷闷不乐的表情「呜……」地低声发出呻吟。

  走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脸色大变的小都里老师冲进了社办。

  「这篇新闻稿的作者是天导吗!」

  她面露焦急的神情,递出疑似从公布栏上撕下来的校园新闻。

  小都里老师身兼学生会顾问。那个表情看起来一如是自己出事般。

  「就如文章内容所言。请小都里老师也帮忙说服鹿野子伯母,让将悟同学能继续留在我们学校!」

  「发文批评家长有什么益处!只会平白惹恼对方而已不是吗!用不着你说,老师本来就会跟帝野的母亲详谈,不必你操心!」

  「光是纸上谈兵也发挥不了保护的效果不是吗!老师的责任不就是要让学生能安心上学? 既然老师你们不能尽到保护学生的责任,我们学生只好像这样另寻管道为自己发声了!」

  「老、老师我也是很担心帝野啊,可是……」

  小都里老师被爱菜的气魄震慑,显得有些狼狈。

  真不可思议。虽说是为了保护将悟和心乃枝,为什么爱菜会有这么大动作的抵抗呢?

  将悟知道打造欢乐的校园是身为学生会长的她固守的原则,不过……

  「总而言之,老师待会儿要去参加教职员会议,你先让脑袋冷静下来等我开完会。不用担心,我会把你的诉求传达上去的。」

  恰巧这时通知教职员会议即将开始的校内广播响起,小都里老师便离开了新闻社的社办。

  「我绝对不要……再看到有任何人尝到难过的滋味了……」

  被留下来的爱菜紧抿着嘴唇喃喃自语道。

  小都里老师、学生辅导老师、校长、以及训导主任在学校的会议室召开了临时教职员会议。席间谈论的正是校内新闻的事件。

  将悟,爱菜还有临时该来的凛香,一起呆在学生会社办等待会议结果出炉。

  「……真是,竟然做了这么轻率的行动。我完全都没有发现。都怪我督导不周。」

  在凝重的气氛中,凛香斜眼瞅着爱菜唉声叹气。

  「从学校经营的角度来看,家长就好比是客户。批判了形同客户的家长,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啊。学生会会长竟带头制造问题,有没有搞错。」

  爱菜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仰望着窗外的天空。

  凛香放弃和她对话,转头看了将悟。

  「帝野学长也一样。你要私下偷偷打工,好歹也先跟我们商量看看啊。」

  「就算找我们商量,我们也帮不上忙的。」

  保持沉默的爱菜回头说道。

  「学生会没什么太大的权限。就算将悟同学要退学的事浮上了台面,我们还是只能扮演传声筒的角色。」

  无言以对的凛香也缄默了下来。

  将悟这才明白。爱菜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不过她还是想行动,所以才会选择在校内新闻发表意见。

  「天导会长,为什么你愿意为学生做这么多事呢?」

  将悟试着提出心中的疑惑。

  爱菜又仰望窗外的天空沉默不语。平时总是笑嘻嘻的脸孔难得笼罩着一层看似寂寞的阴影,彷佛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

  「当爱菜还是一年级的时候,跟班上的一个女生成了朋友……不对,是差一点就能和她成为朋友。」

  她用像是在叙旧的口吻侃侃而谈

  「那个时候的爱菜为了想跟每个人和平相处,总是保持开朗亲切的模样。也因此交到了很 多好朋友。可是唯独有个女生例外,就算爱菜找她讲话,她的态度也是很冷漠,一点也不友善。

  有一次,爱菜问她是不是讨厌我。然后她说:『你的开朗只是表面功夫而已』、『为了讨 好其他人,所以故作开朗的模样』、『我讨厌这种人』。虽然听她这么说爱菜很难过,不过这也表示其实她很认真地在观察爱菜吧。

  后来,爱菜都用最真诚的心情找那个女孩说话。一开始她的回应还是一样冷冷的,不过她也渐渐愿意跟我说话了。还记得她第一次跟爱菜聊到笑出来时,我很开心呢?爱菜有预感一定可以跟她成为好朋友。

  直到有一天,她的父亲忽然被逮捕了。她的父亲本来是大型公司的职员,可是犯下了贪罪……在当时还闹了不小的新闻,消息也是传遍学校,可是那女孩却表示『父亲与自己互不想干』,泰然自若地继续来学校上课。她真的是很坚强的女孩。爱菜希望可以帮助他走过悲怆,过着快乐的校园生活。

  然而她的母亲却选择逃回遥远的娘家。结果她只好也跟着转学,离开了深流院学园。」谈起这番往事的爱菜,眼阵里依稀渗出一丝丝的苦闷与遗憾。

  「最后那个女孩告诉我:『你要连我的份也一起努力,打造快乐的校园喔。』」

  爱菜的笑容充满了怀念之情。

  「天导会长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参选学生会会长的吗?」

  爱菜点头承认凛香的猜测。

  「爱菜希望学校能变成一个大家都能过得开心的园地?」

  当然,现实中不可能会有那种完全无忧无虑的学校。每天的生活除了快乐的事以外,自然也会有令人悲伤、生气的事情发生。

  不过这样的道理爱菜自己也很清楚。即便如此,她依然期盼每个学生都能过着快乐的每一天。

  「可是爱菜并不适合担任学生会长,所以常常都要凛香帮忙收拾烂摊子……明年升上三年级后就必须卸任,所以爱菜才打算在最后能展现会长的魄力,帮将悟同学的忙……」

  如此说道的爱菜表情充满了无奈。到头来自己的能力也只有这般程度——她看起来似乎显得十分灰心。

  「对不起,将悟同学。是爱菜多管闲事了……」

  「不会啦。我很感激你喔。知道有人愿意这么支持我,我就能鼓起勇气了。」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耐心等候会议结果出炉。朝时钟一看,差不多快到第一节课要结束的时间了。

  不久,小都里老师进入了学生会社办。老师走进社办里面后,向爱菜开口说道:

  「报纸决定要回收,学校要撤掉你那篇报导。」

  社办里的人同时发出失望的叹息。

  这就是教职员会议做出的结论。学生的意见轻而易举地就被抹灭。

  爱菜垂低头,显得意志消沉。

  「还有,天导你必须受到警告的处分。」

  听到老师宣告处分,爱菜还是没有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抵抗一下子就被击垮,活力尽失的她令人看了十分不舍。

  所谓的警告处分一如字面所示,只是由级任导师口头警告学生,不过处罚就是处罚,所以一定会留下纪录。对学生会长来说是非常不名誉的事。

  「请等一下……」

  凛香从旁打岔。

  「会长这次的行动确实显得鲁莽轻率。可是学生只是秉持言论自由精神闸述意兑就要受到处罚,我无法认同。有意见想说却不能发表,这岂不是违反了深流院学园重视学生自主性的教育方针吗?」

  「就、就算你不认同,教职员会议也已经做出定论了!」

  「如果不杀鸡儆猴的话会没办法跟鹿野子伯母交代——反正学校会做出这决定也是为了这种肤浅的理由吧。如果学校真的要处罚天导会长的话,我一定会提出抗议。」

  被语气冷静的凛香瞪视,小都里老师露出困扰不已的表情狼狈地回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义愤填膺,天导,你就跟帝野女士当面道歉吧。听说她今天下午会亲自来学校一趟。」

  「咦?我妈要来学校?」

  将悟忍不住反问。

  「没错。校长趁着打电话为报导的风波谢罪的时候,邀请帝野女士 -起来讨论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也就是三方面谈的意思。鹿野子、将悟以及校方将针对将悟的前途,三者面对面直接交换意见。

  「帝野。如果你有什么话必须跟母亲说,就把握这个机会。老师也会在旁边陪着你的。」

  有老师在场的话,鹿野子应该也不能一意孤行地全盘否定将悟的意见。

  将悟有预感——这场面谈,或许是说服鹿野子的最后机会。

  将悟向爱菜和凛香弯腰鞠躬。

  「天导会长、国立副会长,谢谢你们。报导的风波我会代你们道歉的。追根究柢,原因出在我身上——我会说服我妈,让她答应我跟大家一起留在深流院学园的。」

  将悟和小都里老师离开后,剩下凛香和爱菜留在学生会社办。

  「好不容易逃过了一劫呢。接下来就端看帝野学长的表现了。」

  爱菜面露倦容地坐在会长的办公桌前。

  「结果爱菜还是没能发挥会长的角色帮上帝野同学的忙呢……」

  「不会啊,我觉得你已经充分尽到自己的责任了。若不是天导会长站出来发声,校长先生也不会邀请鹿野子伯母来参加面谈。」

  「是、是这样吗——爱菜也要感谢凛香,谢谢你袒护我。」

  凛香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去。

  我,我没有袒护你啊——请天导会长从今起洗心革面,认真经营学生会活动,如果平时也能展现出道次展现的行动力,你早就成为出色的学生会会长了……哎?」

  凛香边说边往会长办公桌望去,不知不觉间爱菜消失得不见踪影。

  环视四周,发现爱菜正站在社办的橱柜前面物色放在里头的东西。

  「天导会长?你在做什么?」

  「一累就觉得肚子饿了?记得这里有凛香藏起来的巧克力仙贝啊……找到了?」

  爱菜眉开眼笑地从中拿出一包零食。

  「欸~欸~凛香要不要也吃一个?」

  只见凛香的身后喷发出黑色的怒气,站到笑得乐开怀的爱菜身旁。她的太阳穴冒出了频频抽搐的青筋,高高举起手上卷成圆筒状的文件。

  「天导会长?!那是要招待客人吃的点心,你要我说几百次才会懂啊!」

  啪叽!敲打爱菜脑袋瓜的清脆声响响彻了社办。

  「喷?!」

  「前言撤回!在你改掉偷吃零食的坏习惯前,我绝对不会承认你是出色的学生会长!」

  啪叽!啪叽!带着规律节奏的敲击声响一下又一下接连响起。

  「喷?嘻?呜????噫!凛香欺负人家啦????!」

  尽管爱菜被打得哇哇大叫,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的欣喜。

  §

  中午放学后,鹿野子依约来到了深流院学园。将悟接到小都里老师的联络后,前往了鹿野子先行抵达等候的会议室。

  行经走廊的时候,碰见了貌似守在半路上等将悟经过的芽依。

  「帝野,听说你现在要去交涉?」

  「嗯。我得想办法劝我妈打消念头。」

  「你有胜算吗?」

  「我妈的目的是拆散我和心乃枝。因为她在感情上不愿承认『妹妹』的存在,所以就算我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恐怕也说不动她。只能跟她较量耐力了。在我妈肯让步之前,我坚持绝不留学。」

  「不管怎么想,你母亲已经是社会人士,在立场上和力量上都比你占有优势喔。」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如果你走投无路的话,就来找我吧。『LYRICAL☆SISTERS』是店铺兼住家。屋子里还有空房,要腾出来给你一个人住的话不成问题。

  「我去住学姊家?」

  「你好好考虑吧。来我家住的话租金水电样样都便宜……就算不收你半毛钱我也无所谓。 因为我做的是餐饮的生意,几乎花不到什么伙食费。你住进来顺便在咖啡厅打工的话,要赚取学费也不会多困难。怎样,没有比这更吃香的条件了吧?」

  「可是这样太麻烦学姊了。」

  闻言,芽依露出严肃的眼神把脸靠了过来。

  「我的意思是在你穷途末路的时候,至少还有这个备案可以选择。你就这样告诉你的母亲吧。」

  经芽依这么一说,将悟终于听懂她的意思。

  就算将悟被断绝经济援助,也没办法赚取生活费,可是还有搬到芽依家生活这个最后手段可用。只要保有继续留在深流院学园的希望,就能坚定意志抗拒鹿野子的留学安排。

  「纵使断绝经济援助也是徒劳无功。如果妈妈能发现这点,说不定就会取消留学……」

  「就是这么一回事。」

  将悟有种彷佛吞下了强力定心丸的感觉。

  还是学生的芽依,同时也算经营咖啡厅的社会人士。对将悟来说等于是强而有力的援军。

  有她当后盾罩着,或许就能握有对等的筹码和鹿野子谈判。

  「学姊,感谢你的大力帮忙……」

  「如果你真的住进了我家,到时我会从早到晚把你当牛马使唤的,所以不用担心?」

  「我、我会多加考虑的……」

  会被使唤到什么地步,将悟光是想象就害怕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于是,面谈开始了。

  「我在此隆重地向校方表示歉意。小犬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在会议室里,鹿野子向校长和训导主任等人深深地弯腰一鞠躬。

  出席这场面谈的有将悟和鹿野子,以及校长、训导主任与小都里老师三人。

  「是我们学校方面督导不周,损及了帝野女士的名誉。请接受我们的道歉。」

  校长同样也深深地弯腰低头致歉,训导主任和小都里老师也不例外。

  关于校内新闻的事件,所幸鹿野子并未怪罪爱菜。将悟不愿让爱菜扛黑锅,于是向母亲低头道歉。

  「我知道刊登报导掮风点火是错误的行为。妈妈说得没错,这件事责任在我的身上。对不起,是我错了。」

  鹿野子的眼神就像在说拿儿子没办法般,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她斌没有发脾气,反倒像是把这次的事件市委一个机会的样子——一个哄骗将悟的绝佳良机。

  「将悟,为什么你要这么抗拒留学呢?也不看看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你可知道今天这场骚动,起因就在于你的任性吗?」

  见鹿野子厉言训斥将悟,校长立刻开口缓颊。

  「好了好了,帝野女士。留学确实是人生相当宝贵的经验,我也不反对年轻人趁早出去多多增广见闻。不过,这也是要建立在贵公子有那份热诚的前提上,不是吗?我个人认为,等他发现重要性再来谈留学也不迟。不知您的看法如何呢?」

  「校长先生的分析十分有道理。不过将悟他单纯只是不愿离开熟悉的环境而已。他不愿改变现状。我之所以强制要他留学,是因为我相信这么做对他的未来帮助最大。」

  见鹿野子口若悬河地回答,将悟在心中暗暗感到吃惊。

  ——妈妈她到底为什么能脸不红气不喘讲出这种表面话?不愿改变现状的人是谁啊?是谁打死不肯承认跟我同父异母的心乃枝是妹妹的啊!

  后来,校长和训导主任也代将悟陈情,提出了留学延期和办理休学进行短期留学等折衷方案。两人也都发现这突如其来的留学决定有其不自然的地方。

  然而鹿野子只是一直搬出似是而非的言论来避重就轻。虽说只是暂时代理熊五郎的职务,

  不过能胜任大企业社长,必然有她的实力。单凭一介高中校长和训导主任,也不如她那般能言善道。

  年轻的小都里老师和她层次的差距更是有如天壤之别。整场讨论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

  「所以,恳请各位老师协助我说服将悟出国留学。」

  见鹿野子深深低头请托,校长等人完全陷入了沉默。

  鹿野子从公文包拿出一份放在信封中的数据,放在将悟的面前。那是鹿野子完成了签名和盖章的退学申请书。

  「因为你迟迟不肯交,所以我另外准备了 一份。将悟,趁现在还没给老师添更多麻烦前把名字签一签吧。」

  鹿野子接着从公文包拿出笔放在申请书上。

  「我不签。」

  将悟双手抱胸,拒绝签字。

  鹿野子露出夸张的哀伤表情,把退学申请书转到校长等人的面前。

  「各位都看到了,小犬只是在意气用事。这份申请书虽然只有我的签名,不过能拜托学校先受理吗?留学手续的申办已经延误了。我稍后会再说服小犬改变心意的……」

  受到鹿野子的恳求,校长和训导主任露出困扰的表情面面相觑。

  不知道鹿野子内心做何盘算的他们,没办法判断这对母子的说法那一边才是正确的。

  「我无法答应。」

  率先开口回答的人,是始终保持沉默的小都里老师。

  「如果受理学生没有签名同意的退学申请书,是身为级任导师的失责。我没办法在那份申请书上盖章。」

  没料到会在小都里老师这关碰一鼻子灰,鹿野子有些不满地把申请书抽了回来。

  然后她又放到将悟面前,狠狠地怒瞪将悟。

  「你要意气用事到什么时候!给我适可而止!」

  「我没有意气用事。未来的日子我要自食其力。我要凭自己的力量赚钱上学!」

  「你私下偷偷打工遭禁足处分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脸都被你丢光了……」

  「不好意思让你觉得丢脸了——不过我已经没有偷偷工作的必要了。现在有人愿意提供房间给我生活。」

  将悟决定使出芽依亲授的『绝招』。

  「只要请那个人腾出房间给我住,就不需要担心房租的问题。只需负担学费的话,我也能在不影响生活的情况下自行打工筹措。我已经不需要你的经济援助了。」

  「愿意腾出房间给你住?」

  「没错。我在这所学校认识了支持我的好朋友们。」

  将悟边说边仔细观察母亲的反应——她的视线隐隐约约在游移,将悟那气定神闲的态度令她感到困惑。

  将悟开始祈祷。拜托鹿野子就这样死了 一条心,撤回留学决定。

  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将悟继续说道:

  「……我知道妈妈你为何想送我出国的理由。所以我可以对你发誓。只要妈妈答应我继续留在深流院学园,我绝不会做出妈妈所不乐见的事。我保证也会忘记之前的恋情——拜托,让我继续留在这所学校上学。」

  最后将悟诚恳地低头请求。

  「我不答应。」

  然而,从鹿野子口中说出的,依然是否定的答案。

  「你已经给学校带来够多的麻烦了!你还想留下来?」

  「我不会再添任何麻烦了!」

  「……在禁足期间照样溜出去打工的人所说的话能相信吗?」

  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件事……妈你怎么会知道……?」

  「我派濑利去跟踪调查你工作的情况了,禁足的那两天你都跑去工作了是吧?」

  将悟在眨眼问变得而无血色。

  校长和训导主任的视线感觉就有如芒刺在背。

  训导主任转头面向小都里老师,不可置信似地询问:

  「小都里老师,根据你的报告,帝野同学不是有乖乖遵守禁足的处分吗……?」

  小都里老师倏地身子一僵。

  这下惨了……将悟心急如焚。要是小都里老师网开一面袒护将悟的事情曝光,连她都会被追究责任……

  「对……对不起……我确实是在禁足的时候跑去打工……因为请假的话会给业主带来困扰……所以才说谎欺骗小都里老师。」

  「帝野同学,你知道禁足处分的意义吗?」

  训导主任向将悟投以斥责的眼神。

  「对不起……」

  在垂头丧气的将悟身旁,鹿野子长吁短叹。

  「你脑子到底都装了什么?可以停止这些丢人现眼的行为吗?」

  说完,她又将退学申请书推到了将悟的面前。

  将悟只觉得卑鄙。

  不顾禁足处分溜去打工被骂也是怨不得人。可是将悟没料到这件事竟然会在这个时间点被拿出来讨论,也没料到会拿出来当作逼迫退学的手段。很难想象母亲会使出这种卑鄙的伎俩。将悟的额头渗出了大片汗水,滴落到申请书上。

  「你今天就去把打工的工作给辞了。否则我要主动联络业主了。」

  监护人有权毁弃未成年子女的雇用契约。所以才会有许多业主在事前要求监护人的同意。鹿野子提出中止聘用的要求,将悟便无法再继续目前的工作。

  ——已经……无计可施了……

  形势在瞬间遭到了逆转。一旦连工作的权利都被剥夺,将悟就失去赚取学费的途径。照这种情况,就算搬去芽依家住,也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将悟按住申请书,用发抖的手握笔。

  他将要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于退学申请书下笔签字——

  「慢着!稍等一下!」

  会议室的门在这个瞬间忽然打开,雅冲了进来。

  「神风!你知道现在还在开会吗!」

  雅不理会小都里老师的警告,直朝着鹿野子的身旁冲去。

  「鹿野子伯母,拜托!不要跟将悟吵架了!」

  「我们没有吵架。我这是在为将悟的未来设想。」

  鹿野子语气温柔地向她解释。

  「鹿野子伯母跟爸爸在礼拜日见面,我都知道了。」

  此话一出,鹿野子的表情瞬间急冻。

  ——我妈和雅的爸爸?

  听到这个意外的组合,将悟不禁看了母亲的脸。

  鹿野子一如在故作平静般,脸上挂起笑容。

  「我们是见面了没错。我很感激神风先生的亲切。雅,回家见到爸爸要记得替我问候一声喔。」

  「我有听到伯母跟爸爸诉苦,也知道你为什么要送将悟出国读书的理由。我听到鹿野子伯母你亲口说,你要送将悟去留学的原因是为了拆散他和鹤真同学。」

  鹿野子的表情彻底僵硬了。

  「鹤真同学……?这是怎么一回事?」

  校长和训导主任两人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帝野女士。能麻烦您再告诉我们一次您送将悟同学出国的理由吗?如果问题是出在校内的话,我们也会妥善处理以求去除症结……」

  鹿野子没有回答校长的问题,脸上流露出焦虑的她身体不停发抖。

  然后她定睛瞪视着雅向她逼问。

  「是你爸爸告诉你的吗!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不是的!我爸没有泄密!是我……私底下偷偷窃听的。」

  「窃听……?」

  「对、对不起!我爸爸他真的没有辜负你!」

  然而鹿野子却冷冷地回答:

  「麻烦你告诉令尊一声。在有人窃听的情况下我无法放心跟他交谈,今后我不会再跟他见面了。」

  盈满的泪水自雅睁得大大的眼眶滑落。呜呜咽咽的她只是不停啜泣。

  「雅!你还好吗?」

  将悟急忙赶上前搀扶她的肩膀。

  「妈!你说得太过分了吧!快道歉!」

  鹿野子无视将悟的怒吼,转头面对校长。

  「校长先生,您刚问我问题是不是出在学校对吧——学校当然大有问题了,像这种有学生会窃听,有学生企图张扬他人家庭私事的学校,我怎么能让宝贝儿子继续留在这种地方上学?」

  将悟哑然失色。

  校长、训导主任和小都里老师也一脸茫然地注视着鹿野子。

  雅身子一软跪倒在地,趴在桌面上啜泣着。

  「将悟。如果你坚持留在深流院学园,我也绝不允许你跟其他同学来往。如果有人靠近你,我会向对方父母提出严正的抗议。听到了吧?」

  「你……你是想孤立我吗……?」

  这样的做法太荒谬了,根本脱离了常轨。

  将悟并没有愤怒的感觉,只是茫然不知所措,并且感到遗憾不甘。

  「不要这样……别用那种恶劣的字眼来攻击我的朋友……雅和天导会长她们都是在关心我 啊……」

  将悟很清楚。鹿野子并非真的认为她们是存心搞破坏的坏孩子。她只是不惜装腔作势也要找借口把将悟从深流院学园带走而已……

  即便如此将悟还是感到难过。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再这样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崩坏。快乐的校园生活也回不来了。

  将悟把桌上的退学申请书拉到面前,提起了笔。

  然后在学生姓名栏的字段上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走到小都里老师面前,递出申请书。

  「麻烦老师受理了……谢谢小都里老师过去的照顾。」

  将悟鞠躬行礼递交申请书后,转身面向鹿野子。

  「……这样你满意了吗?」

  在场所有人都缄默不语。

  唯独雅的啜泣声持续回荡在被沉默笼罩的会议室中。

  §

  面谈结束后,将悟当着鹿野子的面拨打电话给业主,传达了辞去工作的意思。因为不这么做的话,鹿野子也会自行联络业主。

  将悟暗暗地期待着业主会挽留自己、不让自己辞职。但工作原本就是日聘制,所以业主一口就答应了辞职的请求。完成今天的工作就算契约履行完毕,之后就会取消将悟的登录数据。将悟的收入来源也就此被封锁起来。

  之后,将悟陪母亲到学校的停车场,一路上母子两人非但没有交谈,甚至也没看对方眼。

  「那么将悟,你要尽早开始留学的准备了。」

  站在车旁的鹿野子打开了车门。

  看在将悟眼中,母亲的背影显得十分疲惫。大概是刚才那场面谈给她带来了精神上的疲劳吧。即便是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大企业社长,面对家庭问题,精神跟一般人也没有两样。

  「……平心而论,妈也算是被害者啊。因策略性婚姻被迫嫁到帝野家也就算了,爸爸还背着你在外面生小孩……」

  鹿野子一语不发。手继续搭在车门上一动也不动。

  「妈,你一定从来没爱过我们吧。不只是爸爸,我也是一样……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保护家庭颜面而已。」

  「你真觉得这些年来,我曾有一天没爱过你吗……?」

  母亲突然语带颤抖地喃喃说道。

  ——妈哭了……?

  遭受冲击的将悟闭上了嘴巴。

  鹿野子头也不回地直接坐进车内关上车门。只见车子随着引擎的发动开始摇晃,鹿野子驾驶的外国进口车驶离停车场后,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母亲现在仍未走出熊五郎背着她在外头有孩子的痛苦。

  没有人知道熊五郎为何会爱上真由希。个中原因并不重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父亲在死后仍持续折磨着留在世上的家人们。

  他不仅让心乃枝和鹿野子受尽煎熬,连将悟也深受其害。

  过去一家三口感情深厚的模样,如今已成了幻影。

  雅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在面谈时哭肿双眼的糗样,一个人来到了屋顶。

  眼泪直到现在仍不听使唤地流下。雅伤心得无法自持。

  将悟决定退学的事实固然教人难过,可是看到他跟母亲关系决裂的场面,更教她痛苦得心如刀割。

  将悟已经对他的母亲失去信任,甚至心生憎恨。

  如果他就这么出国留学的话,势必会在遥远的海外堕入孤独的深渊。

  而且雅也无法再待在他的身旁予以支持鼓励。

  想到这里,雅便拿出手机打给心乃枝。

  『喂……是神凪同学吗?』

  在答铃响了几次之后,传出了心乃枝听似疲惫的声音。

  『鹤真同学……拜托你……救救将悟……』

  『你在哭吗……?发生了什么事?』

  「将悟他……要被退学了……」

  『…………!』

  电话另一头的心乃枝彷佛倒抽了一口气。

  「拜托你……现在能帮助将悟重新振作起来的,只有鹤真同学了……」

  『我……我做不到。我已经……』

  「为什么不行啊!当初将悟选择了你,你也选择了将悟啊!你要负起责任支持他到最后……」

  『我已经……』

  心乃枝踌躇不前似地欲言又止。

  最后,她挤出了像是在克制感情的声音说道:

  『我已经决定要转学了。』

  「咦……你、你说什么……为什么连鹤真同学也……」

  『这是我跟爹地商量后所做的决定……』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呢……」

  语带哽咽的声音在寒冬中慢慢凝成了冰霜。

  雅的心中浮现了某种预感。

  帮不了将悟、也帮不了心乃枝的自己,最后会一个人被留在这里。亲手葬送这段恋情的自己,只能像座墓碑一般,永远矗立于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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