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四

  枫树绵延不绝地林立在山路的一边,在茂盛繁密的漫天红叶下,一只镰鸟队伍小心谨慎地行进。

  身着纯白军服拖着随风飘逸的绯红色斗篷的骑兵共二十名,呈二列纵阵队形。这只军队腰际佩带的是西洋剑,而非一般主战武器的十字铁矛。而且右手臂上绑了一条白底蓝鹭的臂章。

  那是姬路移民地近卫三兵团之一,人称“青砥兵团”的军服。

  这个兵团是集结从姬路全军严选出来的呼吸器系特进种,以他们为中心编组而成。带头率领这些士兵的,则是过去投效神追军、扶持“篡夺王”雾崎桐人的四将校之一——青砥伸。由于他本身就是一名优秀的练气能手,在迈入壮年之后便将全副心力投注在培育后进,将许多呼吸器系特进种培养成知名的练气能手。练气能手的地位能在星罗棋布于全日本的共同体里面被推上高峰,他绝对是居功甚伟的人物。

  青砥领在兵团的前头,手握镰鸟的缰绳。

  当年西征时被喻为盛开繁花的二十五岁年轻武者,如今已是形同老松枯枝的五十岁老兵。岁月令他脸上的肌理像红土的大地一样布满了龟裂,多年来所历经的诸多沧桑在眼尾刻印下深深的痕迹。无论是当年束在脑后旳黑发还是蓄在下巴的山羊胡,如今都已花白。四肢的肌肉和年轻时相比,消瘦得松松垮垮。全身还披覆着一层血色不佳的黄土色皮肤。

  青砥默默地攀登着蜿蜒狭小的山路,此时他心怀些许的同情思考着年幼的天子候补生们。

  在美歌子的一声令下,青砥此行的目的是要送亲手栽培的青砥兵团练兵能手去和年幼的天子候补生比试。那些候补生即便天赋异禀,也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敌得过从全军选拔出来并经过严格锻练的二、三十岁的近卫兵。现在青砥的后头所带领的,正是肩负姬路移民地安危最强的一支兵团。

  ——美歌子到底做何盘算?

  青砥和姬路市长在雾崎桐人和涩泽龙之介尚存的当年,曾一同于神追之地度过青春,之后的交情更长达了三十年以上,但青砥却完全无法洞悉市长内心的想法。自从西征落幕后,美歌子遂变了个人。过去曾发生导致她个性丕变的残酷事件固然是原因之一,即便如此,美歌子面对交情如此深厚的青砥照样不肯敞开心房,不免令青砥有些感伤。

  ——是因为我老了吗?

  青砥心想。肉体的衰老会自然而然地使人的精神成熟。肉体若能永远青春永驻,是否精神也会永保年轻呢?所以自己和美歌子的距离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拉开。

  迈入壮年的青砥,打从心底羡慕美歌子拥有不老不死的肉体。随着年纪的增长会累积更多的知识和经验,年老力衰的人之所以还有存在价值,就是因为他们以肉体的退化为代价拥有无法取代的知识和经验。可是美歌子拥有具备知识和经验的年轻肉体与精神。青砥无法推测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思考模式。

  落叶轻飘飘地飞过他的身旁。穿过枝叶射下的数百道阳光耀眼夺目地反射在镰鸟的镰刀上。通达山顶的路上铺了一整面色彩缤纷的红叶,形成鲜艳似锦的华丽风景。

  舌砥一行人爬完蜿蜒曲折的山路,翻过险峻的山岭之后,天子候补生们居住的鹤木山楼终于渐渐在树梢细缝间的另一头现身。透过黄色叶丛的缺口可以窥见三、四座桧本建造,有着青苍色瓦楞屋顶的山庄。

  在列席于山门的教官的迎接下,青砥兵团也不卸下武装,直接把坐骑停驻在城廓内。离开坐骑后,再由教官领路前往作为比试场地之用的中庭。

  地上铺有砂石的宽广庭院被一圈竹篱笆包围着。那是一个用高度仅约五十公分的矮竹拼凑兴建,单边顶多七公尺宽的四角墙后一

  早已有数名监察官在竹篱笆前的凳子就坐,膝盖上放了一叠厚厚的记录用纸。稍后举行的比赛过程将由这批监察官详细记录后上报给美歌子。会场也另外安排了几张凳子,有数名获得招待的贵人与高官一边饮酒享用点心,一边等待姬路最强兵团与天子候补生的精彩对战。

  青砥认为双方实力悬殊根本无法比试,稍后即将展开的只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练气能手需要的是重复日积月累修练的努力,以及将努力化为成果的技术。要成为一流的练气能手,需要长年的修练。实力上的差距会直接显现出来,绝不可能有奇迹。青砥和现场高官贵人打躬作揖的同时,愈发显得闷闷不乐。

  三名天子候补生全都坐在安置于竹篱笆前的凳子上。

  三人皆身穿一袭专为小孩子缝制的姬路移民地正规兵的军服。

  据说最年长的涩泽武也只有十四岁,涩泽舜则是十三岁,至于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涩泽薰才年仅十二。三人当中唯有武看似有机会能用体格一较胜负,舜和薰俨然还只是个孩子。要他们跟青砥兵团上场拼命,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青砥与兵团士兵坐在和三名天子候补生中间阁着竹篱笆的相对位置上。士兵们的表情看来不是小看天子候补生,应该说为他们感到同情的成分居多。

  现场有一名教官以裁判的身分站到竹篱笆内,发表比赛的规则。规则是,比赛者一旦昏厥或被击飞到竹篱笆外便算落败。这是练气能手较量时常用的单纯规则。

  比赛是由三名候补生和二十名青砥兵团士兵肢开淘汰赛。胜者留下来继续与下一名挑战者对战,直到其中一方全员败北为止才算胜负分晓。不用说,这个规则明显是对人多势众的青砥兵团有利。

  候补生的先锋是涩泽舜。

  瘦弱得仿佛一触即断般的涩泽舜看起来弱不禁风。拥有一头以男生而言偏长的发型和清秀的五官,嘴唇鲜红得像抹了口红似的。他进入竹篱笆后,站到比试线前,毅然地挺起了胸膛。尽管他打算让自己看起来威风,却依然难掩渗透在其中的怯色。

  青砥指名一个名叫猪冈、今年才满二十岁的新兵为一号先发。他是团员中技术最不纯熟的士兵。虽说不成熟,好歹也是万中选一的特进种,所以实力依然坚强。猪冈连剑带鞘一起解开腰上的西洋剑,赤手空拳地进入竹篱笆里面。

  两人站在比试线上。猪冈的体格虽称不上格外高壮,不过舜也只有他的胸口那么高。

  “第一回合,开始!”

  胜负随着裁判铿锵有力的声音拉开了序幕。坐在凳子上的观众予以热烈鼓掌喝采。

  舜稍稍向前踩出左脚,右脚则略微往后退,左手的掌心放在肚脐附近的位置,右手则自然垂下。在比赛开始前舜便先行把下气海的练气提唤了出来,因此有充分的时间蓄气。

  胜负端看最初的一击。舜如此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靠近猪冈。

  猪冈则全然不把舜当对手。他的架势明显小看对手,主动朝对手散步而去。

  舜把透过平日严苛修练所培养的练气汇集在右手的拳头。光的粒子绕行成螺旋状往他的拳头集合。

  当猪冈一踏进他的攻击范围时,舜立刻使用练气跳跃窜入对手的怀里,瞄准横膈膜打出拳头——

  结果却不如预期,拳头连猪冈的身体都没碰到。

  猪冈所披覆的练气铠甲将舜的拳头团团包住,拳头被不可视的铠甲反弹回去,无法触及猪冈的身体。

  两人之间擦出了一道道微小的火花。

  舜咬牙切齿,抬头看了猪冈一眼。面露冷笑的猪冈泰然自若地傲睨着舜。舜还来不及感觉懊悔,猪冈便伸出了手来。

  猪冈双手揪着舜的头发粗暴地逼迫他伏下脸后,用充满了练气的膝盖撞击这名美少年的颜面。

  舜头破血流、伤势惨重,身体一瞬间向上弹起。

  猪冈并未因此而罢手,脸上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接连以膝攻击舜的颜面。

  “舜!”

  竹篱笆外响起了薰悲痛的叫声。一旁的武川在膝上紧握双拳,愤恨地怒视着猪冈。

  青砥合上了眼睛,过程果然不出一开始的预料。很难不怀疑会下这种命令的美歌子心态到底正不正常。就算候补生是再怎么杰出的特进种,青砥兵团的士兵同样也是经过千挑万选严加训练的特进种,所受过的修练岁月的差距是绝对不可能弥补得过来的。

  在遭受连续数回单方面的殴打之后,舜面朝下方倒在砂土上。从颜面流出的鲜血渗进了灰白色的砂石里。裁判宣告比试结束。

  “舜、舜!”

  薰握着被抬出竹篱笆外、躺在草席上的舜的手,不停叫唤他的名字。

  “对不……起……我没能……派得……上用场……”

  伤口依然血流不止的舜用另一只手遮住极度鼻青脸肿的面孔,气若游丝地道歉。薰只是不断摇头,两只膝盖跪在砂地上,紧握着舜的手不肯放开。

  昨天晚上,三人针对比试上场顺序做了一番讨论。原先武和薰属意不是呼吸器系特进种的舜最后一个上场。只要前面两人顺利打倒全部对手,舜就可以免于受到危险波及。可是舜却反对两人的提议,坚持要自己率先上场。第一个上场的人肯定会气力放尽而在某个关头落败,所以由实力最弱的人先披挂上阵,尽量削减对手的数目再交棒给实力坚强的人,最后获胜的机率才会高。这就是舜的主张。

  薰收敛起哭脸,斩钉截铁地说道:

  “舜,你尽力了。等着看吧,我会帮你把那些家伙干掉的。”

  薰被抓来这里已有七年之久。由于长年跟两个男生一起生活,说话的用字遣词也活脱脱像个小男生一样。

  “你不要……太……乱来。”

  “不用担心。舜所尝到的痛苦,我会连本带利还给那家伙。”

  薰凛然说完后,用力握住了舜的手掌。舜也挤出仅有的力量回握。薰把心中的痛藏在毅然的表情底下,缓缓抬起一边的膝盖,将静谧的翡翠色眼眸射向竹篱笆里的猪冈。

  猪冈面带险诈的笑容,准备和走上擂台的十二岁少女迎战。还是新兵的猪冈在兵团里遭老兵欺负有如家常便饭,所以他老早就打定主意,要藉今天修理无力的少男少女,来发泄平日积压已久的郁愤。

  薰站上了比试线,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光明磊落地挺起胸膛。薰笔直投出的视线锁定的是猪冈的腹部。一头长长的黑发随兴束在脑后,薰的样子俨然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格斗家。

  “第二回合,开始!”

  在裁判宣布比试开始的同时,猪冈的脸赫然大幅度地向后仰起,毫无防备地露出喉结,仰首而天。

  断裂的鼻子顿时血流如注。

  挺膝腾空的薰在半空中用双手抓住猪冈的鬓发,宛如要在他的头上倒立,之后又再一次以膝盖使劲胴击猪冈的颜面。

  猪冈脸部中央向下塌陷。第二次的膝击撞弯了鼻梁,第三次则是打断了整排的前齿,第四次撞破了右边的眼窝,第五次则撞破了左边的眼窝。

  猪冈的练气铠甲丝毫发挥不了效用。薰灌注在膝盖的练气力量在胜猪冈之上。

  青砥与其团员莫不目瞪口呆,观众也忘了要欢呼,只是茫然注视着眼前这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唯有武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悠闲自在地眺望着痛击猪冈颜而的薰。

  不久猪冈的膝盖终于失去力气。只见他跪倒在砂石上,上半身缓缓向后倒下,以屈膝跪地的姿势仰躺在地。猪冈那张血流满面的面孔伤势远比舜还要严重,就这样瘫在秋日的阳光下。

  薰姿态轻盈地着地,用军服的袖子擦掉喷溅在脸上的猪冈之血,瞪视列席坐在竹篱笆外的青砥兵团。

  “胜负揭晓。胜者,涩泽薰!”

  听到裁判的宣布,青砥放在膝上的拳头发出了颤抖。

  对于情势彻底扭转,青砥眼神中净是战栗的颜色。

  “怎么可能?”

  青砥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那个小女孩也太可怕了。她是怪物吗?”

  坐在青砥旁边的兵曹长,宇佐见真吾同样也被刚刚那场比试的结果吓得哑口无言。他回过神,向青砥谏言。

  “那个小女孩的练气用肉眼清晰可见。她练气的方式非比寻常。若是轻敌,我方有可能全败在她一个人手下。”

  正因为宇佐见本身也是优秀的练气能手,才会得此真确的感想。而且他的看法也与青砥的预测一致。

  青砥没有转头回看宇佐见,只是惊叹不已地注视着薰一边说道:

  “她是天才。那女孩单纯靠天赋的才能在行动,所以还有可趁之机。我们得设法看穿。”

  “是。”

  姬路移民地引以为豪的两名杰出练气能手,开始观察年仅十二岁少女的一举一动。在竹篱笆内,第一名的兵团士兵站定在比试线的前面。

  “第三回合,开始!”

  裁判发号施令的下一个瞬间,第二名兵团士兵早已经弓着身子、弹到竹篱笆的上空。

  姬路移民地引以为豪的两名杰出练气能手又再次无法相信地张大了嘴巴。

  可怜的士兵在秋空中画出平滑的抛物线,“咚沙”一声,背部重重地摔在竹篱笆外的地面。

  “胜负揭晓。胜者,涩泽薰!”

  薰面露严肃正色,挺着向前打出的右手掌心,听取裁判的判决。她的掌心上还有发光的微粒子飘浮着。

  “不可小看敌人,拿出真本事上!”

  宇佐见站在第三个上场的兵团士兵背后予以指示。

  士兵接受指示后大声答应。第三个上场的是一名身高近两公尺,虎背熊腰的壮汉。

  “第四回合,开始!”

  号令才一下达,映入宇佐见眼帘的,竟又是虎背熊腰的壮汉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朝自己的方向跌落的画面。

  “呜哇啊!”

  宇佐见不由自主地发出惨叫跳离凳子。第三名挑战者就这么把凳子撞得支离破碎,发出轰隆巨响之后重摔在地。翻眼吐舌的不堪嘴脸,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之下。

  竹篱笆内的薰依旧严肃端正击出右掌。

  “稍微动点脑筋。不要想硬碰硬!若是以练气的强度对决,会被对方击飞的!”

  青砥认真地向第四个预备上场的士兵下达指示。

  即便如此,第五人、第六人、第七人……万中选一的特进种们通通毫无招架之力地被薰的练气击出场外。一手栽培的练气能手们,面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却只有挨打的份。青砥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一切,气的练度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士兵们的招式在薰的面前形同班门弄斧。

  当第十三名士兵被击飞到竹篱笆外时,忍无可忍的青砥不禁大喊:

  “够了!由我亲自上场。”

  宇佐见讶异地朝身旁的长官睁大了双眼。

  “可是万一……”

  “没有什么好万一的。我再不上场的话就要一败涂地了!如果放任全军被一个女娃儿收拾掉,青砥兵团将永远沦为姬路市民的笑柄。撤掉一个士兵,改成由我上场。你去向裁判团争取许可。”

  宇佐见倒抽一口气,汗水沿着太阳穴滑落,就在他打算从凳子起身,向裁判团转达兵团长的意思时——见到第十四名预备上场的士兵的背影,倏然停止了动作。

  “大人请稍等,我个人认为先看完这名士兵的表现后,再下决定也不迟。”

  青砥扬起了视线。

  只见眼前一名顶着随风飘扬的银灰色长发、身材高瘦的年轻人,他面露一派轻松的表情走进竹篱笆内。唔——青砥嘟囔了一声。

  “是鸟边野吗?”

  “是。他的练气虽然并不突出,不过十分擅于诡道。毕竟那女孩也消耗了不少气力,或许值得期待他能有所作为。”

  青砥长吸一口气,克制了情绪的波动。鸟边野在诡道——亦即欺敌这方面的实力,兵团内无人能出其右。虽然年仅二十岁,可是他烂到骨子里的本性和扭曲的人格,为了获胜不择手段,下手绝不手软的小人嘴脸,连团里的老兵都惧他三分。

  以道德的观点来看,他确实是很卑鄙龌龊。但站在兵法家的角度来看,兵不厌诈。擅于诡道并没有什么不对。

  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在这个世界生存,精通诡道的鸟边野的态度是再适合也不过的了。

  如果是鸟边野米盖尔的话——或许真的有机会。

  这就是青砥和宇佐见一致的见解。

  薰让练气聚集到右手的气街——身体末端练气容易汇集的部分——同时她看了站在比试线前的鸟边野一眼。

  鸟边野银灰色的长发下,有着一对薰衣草色眼眸,他中性的美貌正露出了窃笑,低头打量着薰。鸟边野固然有一副雌雄莫辨的清秀长相,却像是骨头里藏着什么恶心的微生物在蠕动般,让薰的心里头涌现了一股直觉上的嫌恶。

  ——我讨厌这家伙。

  薰本能地如此认为。虽然很想一击就分出胜负,可是她也很清楚原本存好的练气就快要耗尽了。是时候该交棒给武了,武他一定可以将剩余的士兵收拾得一干二净。

  ——就把所有的练气拿来对付这家伙好了。

  薰做出了决定。如果能完善地调整练气的射出量,要打赢二十人应该不成问题,只可惜先前使力过度,浪费了不少练气。现在与其斤斤计较舍不得用气,不如用光下气海所剩的练气,确实地打败眼前的对手。

  “第十五回合,开始!

  薰换上严肃的表情,把原先朝着地面的左掌提高到肚脐附近。鸟边野迅速往后退开,保持相当远的距离观察薰。

  远远的嗤笑落在薰的身上。薰本能地抗拒跟他四目相视,然而比试的时候不看对手是兵家大忌,所以也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对看。只不过是被鸟边野盯着瞧,就像体内喷出了什么肮脏的东西,有种莫名的恶心感拂过背脊。

  薰受不了一直被这种感觉骚扰,于是她率先发动攻击。

  “嗯!”

  透过有练气加持的跳跃,薰一口气拉近和鸟边野的距离。鸟边野则侧跳闪开。薰锲而不舍地又向鸟边野跳去,但鸟边野却只是运用七平方公尺的竹篱笆来去自如地逃走。只见他频频一溜烟地闪过薰打出的掌心,就是不让薰有碰到他身体的机会。

  “胆小鬼!有种就跟我正面交手啊!”

  薰火冒三丈地向总是保持四公尺距离嗤笑的鸟边野叫嚣。鸟边野启齿说道:

  “瞧你气呼呼的,好可爱喔,小薰。”

  初次听到鸟边野那仿佛蕴含了饱满甜度的黏腻声音,薰的背脊打了个寒颤。

  “晚上你一个人都怎么过呢?大哥哥来教你度过寂寞难耐夜晚的方法,好不好啊?”

  薰听不懂话中的含意。不过光是听到鸟边野跟自己说话,就宛如脊椎腐蚀、全身细胞开始坏死般,一股浑身不舒服的恶寒从胃底窜出。

  “嗯!”

  忍无可忍的薰又发动了攻势,鸟边野再度拔腿逃走。无论追得再辛苦、打出多少次气街,全都被轻松闪过无法命中。每跳跃一次,练气就跟着消耗。攻击挥空更助长了消耗的速度。薰也发现,鸟边野的目的,无非正是企图使她白白浪费练气。

  “你可不可耻!这是大人应该有的行为吗?”

  董一边整顿紊乱的呼吸,一边朝远方的鸟边野叫骂。

  一抹灿烂的微笑浮现在鸟边野白皙的美貌上。

  “小薰,正因为是大人才做得出寡廉鲜耻的事情来啊。你所不知道的那种事情跟这种事情,还有超乎你想像的既糜烂又腐熟而且堕落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我从四岁到现在,这十六年间,每晚、每晚都在研究那种事情喔。我俨然是这方面的博士了呢。我很希望能以你为对象来发表我的研究成果,就好比伟大的博士把愚蠢的实验动物改造成自己喜欢的生物一样,鸟边野米盖尔要对涩泽薰做彻彻底底、湿黏黏、从头到脚的全身大改造喔。”

  薰听得一头雾水。但是鸟边野身后的青砥兵团士兵有人貌似嫌恶地低头不语,有人撇开头看着别的方向,有人则露出不快的表情,团长青砥伸的太阳穴爆出青筋,一旁的兵曹长宇佐见真吾则是面红耳赤,握在膝上的双拳止不住颤抖。

  “鸟边野,废话少说!集中精神比赛!”

  看不下去的宇佐见大叫道。

  鸟边野转头看向背后,露出满面笑容。

  “兵曹长,我是集中精神在比赛没错呀。可以说是非常集中。”

  鸟边野别开了视线。这是大好机会!薰在那一瞬间纵身朝鸟边野一跃而去。

  鸟边野的脸转了回来,他用力踩稳了脚下的砂石。

  别想逃!

  薰试图看穿他接下来打算往哪里逃。

  然而鸟边野非但没逃,还正对着薰踢起脚下的砂石。

  充满了练气的十来个碎石,朝薰直飞而来。

  “哇!”

  遭到偷袭的薰连忙在脸的前面交叉双臂。

  鸟边野的薰衣草色眼眸顿时闪耀光芒,他的脚底下绽放出“灿光。

  形同人偶的俊美脸孔朝薰飞去。

  鸟边野搂住薰的腰部,接着顺势移位到她的身后,扭着身子将薰压倒在地。

  “!”

  被他抓到机会使出寝技了。尽管薰扭动身子挣扎,鸟边野却巧妙地利用修长的四肢缠住薰的身体不肯放开。体格娇小的薰碰上寝技非常吃亏。

  “呜!”

  薰痛感自己太过轻忽大意。练气能手基本上是以充满练气的拳头、肘击或膝击等突进性质的打击技来一决胜负。道场不会教授鸟边野现在所施展的柔道,所以薰不懂这情况该如何反应。

  问题是——这真的是柔道吗?

  鸟边野暧昧地缠住薰的四肢,其动作与其说是柔道,更贴近房中术——亦即成年男女夜晚在卧房所施展的技巧。他一面把手伸进薰的军服底下不安分地搓揉,又把脸埋进薰绑在后脑勺的头发里,在十二岁少女的肉体上四处游移着弓成钩状的手指。

  “哇、可恶……呜啊!”

  薰的脸貌似痛苦地扭曲了起来,稚嫩的身体对过去从来不曾体验过的陌生感觉产生反应,四肢的力量逐渐被夺走。

  “如何?如何?”

  鸟边野把嘴唇贴合在薰的耳垂—轻声呢喃,并往她的耳洞频频吹气。饱受陌生感觉折磨的薰无力抵抗,躺在地上遭到鸟边野的蹂躏。想提唤出练气也无能为力,只能任凭鸟边野随心所欲地上下其手。

  “快点搞定,鸟边野!不要再玩了!”

  宇佐见面泛红潮厉声斥喝。其他的士兵似乎也不愿再多看鸟边野的猥亵战斗一眼,纷纷别过头看着其他地方。至于青砥则整个身子背对着擂台,明确地表示出对鸟边野品性的愤怒。

  啧!鸟边野咂了声嘴。继续玩下去会当真惹毛兵团长。虽然很想再多玩一下,把堕落的感觉根植在薰的意识里,看来也只能作罢了。

  鸟边野的只手环住了薰的脖子,然后用力勒紧。她的口中随之流泄出一声呻吟。

  “呜……啊……”

  “睡吧,我的天子。”

  力量慢慢从党的身体流失。半晌眼珠向上翻起,僵硬的四肢也颓软地垂了下来。裁判认定薰失去了意识。

  “胜负揭晓。胜者,鸟边野米盖尔!”

  裁判呼喊胜利者名字的声音传遍了中庭。现场掀起一阵小骚动。虽然手段确实很龌龊,但就结果看来,鸟边野战胜了这名天才型的练气能手少女是不争的事实。尽管过程充满争议,胜利这件事还是值得赞扬的。

  失了神的薰被抬放到竹篱笆外的草席上。教官提来水桶把水泼在她的脸上。闪亮亮的水珠洒落在砂石上,樱色的嘴唇微微轻启。

  “呜……呜……”

  “你还好吗?”

  武单膝跪地,从上方观察薰的脸色。附着在脸上的数滴水滴缓缓流下,轻声呻吟从口中流泄而出,薰微睁翡翠色的双眼。

  “武……?”

  “你尽力了,接下来交给我搞定吧。”

  薰的脸猛然皱成了一团,眼角渗出微量的液澧。

  “那家伙……对我做了奇怪的事。他……对我做了一些感觉很不舒服的动作。”

  武愤恨地咬住了嘴唇。他一边猛力咬着嘴,一边狠瞪在竹篱笆内嗤笑的鸟边野。积蓄已久的怒火,在乱发下的眼眸里沸腾着。

  “你好好看清楚,我这就去替你出口气。”

  用安祥中又带有力量的语调说道后,武站起了身子。

  武虽然身体尚在发育途中,可是不难看出粉桃色皮由底下长着柔韧的肌肉。在长到几乎遮住了侧脸的长发下,是一张揉合了少年特有的狂妄与纤细的面孔。高雅与粗犷,让这两个相反的要素同时在自己身上并存,却又不会使其相互矛盾,野性味道中带有优雅气质,武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

  武踩着对十四岁少年而言算是沉稳的步伐走进竹篱笆,站到比试线前,用冷冷的表情仰望鸟边野。

  鸟边野伸出舌头舔舐嘴唇,低头看武,薰衣草色的眼眸里情欲的余韵尚存。看来鸟边野对“那一方面”也有研究。

  “第十六回合,开始!”

  号令下达的同时,鸟边野旋即往后跳开。他的作战跟刚才一样,打算一直逃跑直到对方露出破绽为止。

  刹那间——武踩踏在脚底下的砂石一如被抛入了岩石的水面般,向四面八方弹跃。

  “!”

  鸟边野张大了眼睛。

  然后表情冰冷的武出现在那双睁大的眼睛前。

  “啥……”

  鸟边野慌忙用充满练气的右脚蹬地,侧跳改变轨道。

  武脚底下的细碎砂石再次如水花般溅起。

  “啧!”

  鸟边野的脸第一次皱了起来。在他大惊失色的脸前,武那张冷漠依旧的端正脸庞一直紧迫不舍。

  这下插翅也难飞。武注入在脚趾与后脚跟的练气实在太过强大,鸟边野再怎么逃也是枉#小。

  鸟边野立刻顿悟到自己输定了。他是誓死不打必败之战的男人。就在他用力踩出右脚,打算逃到竹篱笆场外的时候,眼前的少年仿佛早已看穿他的企图般开口说道:

  “你休想逃。”

  在话说完的同时,武注满了练气的拳头,灌入了乌边野的腹部。

  那是从沿着地面的低空位置向上打出的残忍一击。

  这个瞬间,鸟边野变成了一颗皮球。

  拖着有如断线玩偶的修长四肢,浮在蔚蓝秋空的他,笔直朝着天顶攀升而去。

  一直攀升到高度超过座落在中庭前两层楼高的山馆屋顶一些些之后,乌逛野把肚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虚脱无力地朝着武的方向坠落。

  “接招吧。”

  武直视上空,做好准备等待头部朝地落下的鸟边也野。发光的练气逐渐聚集在他的右脚脚趾。

  “这是你欺负薰的惩罚。”

  武那没有一丝犹豫,堪称毫不手软的踢击,正中即将撞上地面的鸟边野的脸孔。

  “噗呃!”

  人类皮球发出了惨叫。

  接着,鸟边野以腰部为轴心,活像个风车一样旋转身子,头部在青空描绘出一道美丽的摆线。

  变成了腾空高飞的人类风车的鸟边野,飞越了列席而坐的青砥兵团的头顶后,一头撞进了高高堆积在远方马厩前的堆肥里。浑身沾满混合稻秆和落叶、人类与动物的排泄物所做成的堆肥,先前的俊美面孔如今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横向排成一列的青砥兵团,每个人的嘴巴全都张大到匪夷所思的境界。

  宇佐见的双眼惊愕得就像快要迸出来似的,嘴巴也撑开到仿佛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尽管坐在凳子上,双脚却不停直打哆嗦。

  一旁的青砥则是盘起双臂姿势不变,目光如炬、深邃的双眸从下方瞪视,观察着擂台上表情冷漠的武。

  青砥的神经冻结了。

  多年以来他所深信不疑的信念,就被这个眼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破坏得体无完肤。

  “我不认同。”

  青砥喃喃说道。

  “胜负揭晓。胜者,涩泽武!”

  呼唤胜利者名号的高昂声音刺穿了青砥的肺腑。

  “我是不会认同你的,小子。”

  决定练气能手优劣的关键,在于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努力,在于自强不息的钻研所培育出来的技术。才能不过就只是有能力持续这种钻研的人的个别资质而已。

  却偏偏——那个小子竟带着一脸冷漠的表情跨过了我的信念。

  青砥从凳子起身。

  然后瞥了迟迟未能从惊愕中恢复平静的兵团士兵们一眼。

  “继续推他们上场也只是徒增伤兵而已。我亲自出马。万一我输了,就算我们青砥兵团的败北。”

  闻言,宇佐见顿时同了神,起身挡在青砥的面前,凳子也滚到了后面。

  “大人请留步。至少让我先上场……”

  “你没有胜算的。这点你应该也有自知之明吧!”

  宇佐见愤恨不甘地把还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青砥说得没错,看了刚才那场比试后宇佐见知道自己的实力根本无法与那名少年匹敌。要是上场对峙,恐怕不出数秒的时间就落到跟鸟边野同样的下场吧。

  青砥把手放在头号弟子的肩膀。

  “你要仔细看清楚,究竟何谓真正的练气能手。需要的不是才能,端看累积了多少钻研的量。”

  以沉稳的语调如此交代完后,青砥登上擂台。

  观众席间传出了喧嚷声。

  凡是姬路市民,青砥伸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初战以来便纵横沙场三十余载,在诸多大型战役立下了足以奠定战局的汗马功劳,乃是一骑当千的勇士。在场的观众无不以自然流露出的低声欢呼,表示能近距离亲眼见识其战斗英姿的幸运。

  青砥踩着稳固的步伐站至比试线前,定睛注视年纪比自己小了约莫三轮的少年。尽管已不复当年英勇,可是一身宛如用粗糙的短刀割掉了赘肉般的修长瘦躯和坚毅不衰的目光,以及姿态轻盈的自然体态,至今依然保有笔墨难以形容的魄力。

  青砥面向裁判说:

  “我方接下来不会再有任何士兵上场。换言之,赢得这回合的人就是今天这场团体赛的赢家。这样可以吗?”

  裁判向列席在竹篱笆外的裁判团投以征询意见的眼色。他们没有异议。接下来裁判望向武。

  他也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裁判颔首,接受了青砥的提议。

  “最终战,开始!”

  练气能手的始祖和首席天子候补生互不相让的激战,就此揭开了序幕。

  武一边将高亢激动的心跳隐藏在冷漠的表情后面,一边徐徐地与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练气能手拉近距离。

  武当然也耳闻过青砥的大名,包括他身为美歌子得力左右手的大臣一事。

  ——如果我打赢了这个人,美歌子应该会记住我的名字吧。

  偷偷瞅了竹篱笆外的监察官等人一眼,武在脑里思考着这种事。监察官专心在记录纸上振笔疾书。比赛一结束,他们整理好的报告随即就会送到美歌子手中。

  ——我要让那女的知道她到底栽培出了什么怪物来。

  埋藏在武的意识最深处的——对美歌子的憎恨遽然抬起了头来。

  ——害怕我的存在吧!

  有别于双亲惨遭杀害的薰,武是美歌子买下来的小孩。听说武的父母在卖掉他换取了辽阔的田地后,现在成了雇用一大批佃农的大地主,过着十分富裕的生活。

  从美歌子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当天,武独自在牢房里痛哭流涕。哭累了就睡觉,睡醒后又继续哭,一直哭到泪水枯竭为止。

  深爱的父母抛弃自己,选择了农地的事实严重地伤害了武的心。武所怀抱的痛苦跟薰种类不同。薰的父母虽然惨遭杀害,可是直到死前依然深爱着薰。

  不久,武把被父母亲出卖的心痛转化成了对美歌子的憎恨。

  如果不这么做,早就活不下去了。把火烧般的憎恨怀抱在心,被抛弃的痛苦才得以被那道火烫的温度慢慢融解。正常的少年时代遭到剥夺,被关在牢里成天被人毒打的悔恨不甘也全部融化成了憎恨。直到连灵魂的中枢也被憎恨彻底烧毁后,武这才得到生存下去的力量。

  在这时的武眼中,青砥不过是阻隔自己和美歌子的一道障壁。唯有设法跨过这道墙,才有机会对美歌子赏以仇恨之拳。

  青砥向前跨出一步,摆出右半边脸面向着武的侧身架势,准备迎击慢慢靠近的武。

  青砥的架势就像柳树一样飘忽不定,无法预测出他会从哪施展攻击。不过环布在身上的练气感觉并未有什么惊人之处。如果以练气的强度来较量,自己的胜算或许会比较高吧。

  ——不需要跟他耍小手段,直接正面攻击。

  下定决心,武轻轻抬起右脚跟,以脚趾头蹬也。

  嘶……武的身体一声不响地沿着地面滑行。省略预备动作的跳跃可以趁对手的不备之虚。

  眨眼间,武窜进了青砥的怀里。

  青砥低头向武射出冷峻的目光。

  武向上打出注入了练气的右拳。

  青砥的上半身稍稍一退,闪开拳头。二拳、三拳,武接连挥出拳头,但青砥灵活地活动身体使其一一落空。

  ——既然这样!

  武驱动练气使其往右脚膝下集中,进入到踢击的射程范围内。不在乎是否会被防御住,锁定青砥的后脑勺踢出了蛮横的上段踢。

  无处可逃的青砥挺出左手肘,迎下了武的踢击。

  然而——即便已做了防御,青砥的身体照样被武的练气给弹飞了出去。

  “咕!”

  知非之年的男子一如枯枝般,一边以惊人的速么翻滚身子,一边在地上弹跳。

  “兵团长!”

  宇佐见大叫。

  一路弹跳的青砥眼看就快撞上竹篱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撞开竹篱笆飞到场外——就在众人如此以为的时候,青砥的脚掌踩住了竹篱笆的侧虽,藉着练气反发,蹬了墙壁一脚朝着武跳去。

  武没有逃开。他选择和飞来的青砥正面对决。

  青砥呼出了一口气。

  挨了方才那一脚,青砥摸清了武的练气性质。既然摸清了性质,就有可趁之机。

  练气的性质——换个说法,就是波长与振动数的组合方式。依个人波长、振动的不同,成为练气能手时显现的特征也各不相同,并且为打击、刺击、反发、爆裂、射出——等诸如此类的招式带来不一样的效果。练气高手可以自由操控自己的波长和振动,视情况随机应变地使出因应的招式。正因为这是非常艰深的技术,所以要成为一流练气能手,必然得付出漫长的时间与努力——

  光的微粒子卷成螺旋状,往武的右拳集中。即便不是练气能手的观众们也能清楚目视,足见武从平日就勤于调养的练气有多么强大。武那好比受地心引力吸引、即将滴落到地上的蜂蜜般的练气在等待青砥的挑战。

  ——我要一口气把你打飞场外!

  武放低了拳头。他不打算多做缠斗。从刚才那一脚,武看出青砥的练气甚至远逊于薰。只要一轮猛攻,一定能轻松获胜。

  武脚底下的砂石一如水花般弹溅了起来。

  他也朝着直飞而来的青砥冲锋而去。

  拖着紧贴地面低空滑行的右拳,直到两人快冲撞在一起的前一刻,才朝着青砥的下腹部使劲向上打出。

  迎下了武的拳头的,却是青砥的左掌。

  但练气会推挤相斥。武的练气更胜一筹。

  照理说会被弹开的——应该是青砥的左手才对。

  然而青砥却两脚着地,宛如要从上方压制一般,悠然地挡下了武的拳头。

  “!”

  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尽管他慌忙想抽出拳头,青砥却用掌心紧包住他的拳头,不让他有机会拉开距离。

  “呜!”

  发出苦闷呻吟的人——是武。他遭到一种过去从来不曾体验过,宛如脊椎骨被人一把抓住,然后硬是从肛门被拔出来一样的荒谬感觉。

  ——使不上力。

  武的一只脚跪了下来。他咬着嘴唇,眯起眼睛抬头向上看。

  青砥低头傲睨的双眸,恰如预备给衰弱的猎物致命一击的猛兽。

  ——我的气被吸走了。

  武这才惊觉。

  太不可思议了,青砥竟透过掌心吸取武积蓄在拳头的练气!

  “你的气练得相当不错哪。”

  青砥语带胜利者的得意向武放话。

  青砥使自己的练气和缠附在武身上的练气的性质——波长与振动数——维持在同调的状态。如此一来两人的练气便均等融合,互相共有。理论上,如果在这时操作波长和振动数,把气的流动调整成水往低处流的型态,就能夺走他人的练气——不过,有能力在实战中使出吸气招式的,找遍全日本恐怕也只有青砥一人。这是青砥以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成果为基础才能施展出的绝招。

  ——跟他的练气同调了。我得改变波长!

  发现到这一点,武努力想改变自己练气的性质。可是透过严苛的修行学会的练气,在体内练成的过程中,自然而然会带有那个人独特的性质,所以不是想变就能变的。不正常的是仅凭一击就看穿对手的本质,进而使自己的练气与对方同调的青砥。

  武为了这一天苦练而成的气,如今却被青砥轻易地吸走。美歌子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的眼角泛出了懊恼的泪水。

  “武,加油啊!”

  竹篱笆外传来薰的呐喊。

  我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模样。

  武解开了从下气海提唤出来、笼罩全身的练气。只见他的身体轮廓隐约冒出朦胧的光芒,向四而八方飘散。

  如此一来这里再也没有会被吸走的练气。现在的武已不是练气能手,而是一介平凡的无力少年。

  “要投降吗?”

  武左右摇头否定青砥的问题。

  然后冷不防大口咬了青砥包住拳头的手掌。

  青砥痛恨这种不入流的攻击。

  “哼。”

  青砥把夺来的练气集中在被咬的手背,令其在武的口腔中爆炸。

  “咕噗!”

  那是无情的一击。武口吐鲜血和硝烟,身体被击飞到后方。

  “武!”

  薰的尖叫响彻中庭。

  虽然口吐鲜血,可是武在砂石上背部着地后,顺势向旁边翻转身子一跃而起。四处喷溅的血液把灰白色的砂石染成了点点朱红。

  “呼、呼、呼、呼……”

  武半弯着腰,气喘如牛地瞪着青砥。口中淌出了大量的鲜血。

  喉咙烧伤了,口腔的黏膜全都被烧烂掉在舌头上。被炎热直接烤过的舌头在嘴里反卷,导致呼吸困难。

  ——快蓄气!现在得找时间蓄气。

  武拼了命想从下气海提唤出练气。被吸收掉的气只有集中在拳头和笼罩在身体四周的份,

  残量还很充足。只要还有练气,就不缺反击的机会。

  青砥正步步逼近。环绕在有如枯木的瘦长身躯上的练气,原先全都是属于武的。不用说,那些气的练度自然比青砥原先的还要浓密,感觉仿佛满到快滴落似的,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一步步缓缓倒退的同时,武一边重新构筑练气铠甲。即使只有一点也好,假如能给自己练气的性质增添变化,拳头必能打飞对手。武反过来利用被烧伤的口腔改变呼吸的方式,更替了用气街溢出来的练气笼罩身体的顺序。

  ——一击就够了,马上就能逆转。

  背部碰到了竹篱笆。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逼进了这个四方形擂台的角落。青砥悠然逼近,耀眼夺目的粒子逐渐集中在他的手上。

  ——我不能输。

  武同样让练出的气往拳头集中。

  不惜落个两败俱伤,也要用这拳头打爆青砥的脸。

  青砥洋溢自信的左脚,漫不经心地踏入了武的射程范围。

  对手放松了警戒。还有机会。

  ——我不会在这种地方认输的!

  “哦哦哦哦!”

  随着一声气势磅礴的大喝,武向前大幅跨出左脚,咬紧牙关打出灌注了浑身之力的拳头。

  然而——碰!

  微小的声音响起,他的拳头又一次被青砥的左手接住。

  “啊……”

  结果跟刚才如出一辙。试图改变波长的努力完全不管用。青砥面不改色地把武的练气吸走。

  青砥内敛的双眸泛起慈祥的光芒,投向了武。

  “你还有什么招可出?又想咬我吗?”

  力量被夺走,武的双膝落地,垂头丧气地垂低着一张脸。濡湿嘴唇的鲜红液体一滴、两滴无声地往下滴落。

  青砥望向了裁判。

  无论在谁眼中看来,武失去了战意己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胜负揭晓。胜者,青砥伸!”

  随着胜利者宣布,一同涌现的欢呼撼动了城廓内。亲眼见识了青砥唯有在战场才能一睹的战斗风采,克制不住兴奋的达官世人无不起立,予以如雷的掌声与喝采。

  宇佐见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他再一次体认到尊师的伟大。自己要抵达那个境界,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足够呢?不对,应该说自己能否达到那个境界都是个疑问。字佐见内心满是惶恐不安。不过,只要以师父为目标继续前进,至少可以拉近距离。宇佐见如此鼓励着自己。

  兵团士兵的心境也和宇佐见相同。无论是被击败的,还是没有机会上场的,大家都不约而同起立表示对兵团长的钦佩。唯独鸟边野没有人肯去救他,他仍埋在粪堆里。

  薰冲进了竹篱笆里。

  她把手放在武的背部,武的头无力地垂挂在胸前,薰极担心地仔细审视他的脸。

  在紊乱的头发底下,是一双意志消沉的眼睛。薰开口说道:

  “武,你尽力了。你看起来超帅的喔!”

  “……我明明就输得一败涂地,哪里帅了。”

  “不会啊,我觉得很帅。真的很帅喔!”

  薰露出淡淡的微笑,把武紧紧抱住搂在怀中。

  “你、你干嘛啦,不要闹了。”

  武的耳朵发红,推开了薰。薰不满地噘起嘴巴。

  “我们是朋友啊,抱一下有什么关系?”

  “不要那么丢脸好不好,大家都在看耶。”

  武从薰脸上别开视线看向了竹篱笆外。这时,有一道影子罩在他的脸上。

  武猛然扬起视线一看,青砥正面露严肃的表情俯视着两人。

  “你们两个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今天的比赛,我原本是打算交给士兵去自由发挥的,但你们的实力真的是太过坚强了。请原谅我厚颜无耻地亲自出马。”

  “咦……啊,怎么会。”

  “我有一个想法,希望从今天起每个礼拜有一天的时间,能在这里锻炼我们兵团中不成材的士兵。到时也希望你们务必能拨出时间与我们互相切磋较量,你们愿意吗?”

  “您客气了……我、我才想要跟兵团长您请教更多的技术。我还是生平第一次看过那种气的运用方式……拜托您一定教我要怎么使用!”

  闻言,青砥的眼尾不禁柔和了下来。武这个人虽然血气方刚,但私底下的他不过是个单纯又率直的十四岁少年。

  “那么我们一起钻研吧。我现在仍然是个修行之人,在切磋较量的过程中,一定能从对方身上学到新知的。”

  “是、是的!我会努力加油!”

  “我只欢迎正常的士兵哥哥,如果是那家伙那就算了。”

  薰半途打断了武的话,指着上半身理进竹篱笆外的粪堆里,屁股朝着天空翘起的鸟边野。

  青砥只能面露苦笑。

  薰和武目送青砥往兵团成员所在的地点折回的背影。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从擂台掠过。

  武用袖子抹过嘴角,把掌上的鲜血擦在上衣后,脸上挂着一扫阴霾的表情仰望高高的蓝天,以毫不迷惘的坚定语气向身旁的薰说道:

  “看来我们还欠磨练呢。”

  “嗯。”

  “可是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要……”

  打败美歌子!这个决心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嗯。一定。”

  薰简短地回应了一声,附和武的决心。

  之后——

  如兵团长的预告,青砥兵团的士兵以一周一次的频率在鹤木山楼展开了训练。过程中候补生们也尊青砥为师,从他身上习得不少练气能手的高度技巧。另外,尽管薰已明言拒绝,鸟边野每个礼拜仍兀自兴冲冲地前来此处的道场报到,执拗地对薰纠缠不清。这时期的孽缘将一直藕断丝连到五年后的东京,薰却浑然不知。

  时序即将跨入冬天时,一封盖着姬路市政厅官印的公文寄达了鹤木山楼。内容是要求天子候补生,参加由姬路移民地全军举办的冬季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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