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一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如果我们选择走这条路,总有一天必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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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嗅到鲜血的气味吧,只见双头鹰群斜向划破盛夏天际、往下滑降。

  它们是身长约一公尺左右,张开双翼则可长达两公尺的大型鹰鸟。它们任由看起来很诡异的两颗头忙碌地左顾右盼,同时以其锐利钩爪扣住高楼大厦顶楼的阳台扶手。每只双头鹰的弯曲尖喙前端都染上了一层已经乾掉的暗红血色。

  双头鹰转动四只眼睛,由距地表将近二十五公尺高的上空俯瞰着地面。

  废弃都市,东京。

  死气沉沉的无人城镇受到毒辣的夏季艳阳曝晒,一路倾倒至视野尽头。喧闹地笼罩住市区地带的并非如同过往一般的汽机车行驶声,而是一整片的蝉鸣。

  灰色柏油路面布满龟裂痕迹,坚毅不屈的植物由凹凸不平的路面缝隙之间破土而出,马路、人行道及狭小巷弄早已全部化作一大片杂草丛生的地带。向日葵、红花、油菜花等也恣意绽放色彩温和的花苞,为这荒废的城镇添上一抹楚楚动人的色调。

  钢筋水泥建筑物群的外墙也几乎都被藤蔓所占据,形成各种不同植物的温床,其中既有依然坚毅地维持着建筑构造的大楼,也有建筑物如同靠着比邻大楼一般倾斜、彷佛双手往后支撑似堪佴但以及前倾坍塌,在马路上洒落了一地的瓦砾碎石。

  据说钢筋水泥这种建筑物只要施工完善,其建筑构造至少可以维持百年之久。

  施工扎实的建筑物,正是因为扮演中心骨架角色的酸性钢筋受到硷性水泥保护,使之免于遭到锈蚀作用侵袭,才有办法经历百年的漫长时光,却依旧耸立于大地之上。而崩坍倾倒的则是偷工减料的建筑物,原因出在浮现于外墙水泥壁面上的裂痕,经由裂痕渗透的雨水流向钢筋,致使整体骨架构造逐渐生锈,最后才造成建筑物应声崩塌。虽说哪栋是施工完善的建筑物、哪一栋又是偷工减料的建筑物,半世纪前的建筑业者心肠是好是坏一眼就可以看出;但遗憾的是,如今随处均可看见许多倾倒的房屋。在过去那个只要是新品就代表价值的时代而言,愿意认真地建造能够维持百年不倒之建筑物的业者实在屈指可数。绝大多数建筑物都是在完工经过二十年左右就会被拆除重建的前提之下,施工建造而成的。因此时至今日,愈是往市中心地带推进,倒塌的建筑物数量就变得愈来愈多。

  相较于人工建筑物的不堪一击,大自然的产物就显得强韧许多。

  在这原本几乎找不到任何外露土壤的东京,耗费了六十年的漫长岁月,乘风而来的沙土堆积在铺设道路的凹陷处;同样随风飞抵的植物种子,在沙土中冒出新芽,在柏油路上布下根茎,透过这微小缝隙扎根于大地,并朝向天际衍生出茂盛绿叶。虽然主要干道现在因为仍有雇用保镳随队的交易商人来来往往,所以会有人动手砍伐树木,不过住宅区却几乎都已沉入深邃的森林当中。

  假使偏离主要干道,走进窄小巷弄之间,就等同进入了肉食性变异动物盘据的恶魔丛林当中。由狗、猫、兔子、蜥蜴、蛇等等野生动物及家庭宠物突变而成的怪物们,不花半毛钱就将过去上班族们砸下三十年期血汗贷款所辛苦买下的房屋占为自己的巢穴,且目中无人地大量繁殖、互相吞噬及混种,造成无法收拾的突变情况。

  双头鹰群所俯瞰的甲州街道,就是劈开树海延伸而出的干线道路之一。虽然很难得会有交易商行经此地,但是当调布新町派遣一支以收集物资为目的,名唤「驮队」的运货马车队前往新宿时,就固定会通过这条干道。因此会妨碍通行的障碍物均已被移开,尽管柏油路面随处可见隆起及凹陷的痕迹,不过这已算是一条保有良好路面状况的现存道路。

  虽说甲州街道沿线的干道,已经算是比较有人加以维护保养的,但四面八方依旧充斥着许多怪物。此处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同样是个只要看到人类出现就会有各种可怕生物现身袭击的危险地带。所以「驮队」也总是会搭配两名以上的特进种,布下更为严密的防卫态势。

  不过现在——

  盘踞在甲州街道沿线的怪物们,全都静悄悄地躲在暗处,屏息注视着自己的生活圈。

  生存本能促使它们察觉到危险。它们知道远比自己还要强大、凶猛的野兽,从街道另一端缓缓逼近,绝对不能出手袭击。在野兽通过街道之前,还是躲在不会被发现的地方静观其变最为上策。

  怪物们藏匿在各个不同地方——朽坏的招牌阴影底下、满是红色铁锈的汽车后面、倒塌建筑物的瓦砾堆之中,以及小巷底的高大杂草丛里头,任凭露水沾湿身子也不介意,怪物们同时定睛凝视沿着甲州街道往东推进的那头巨大野兽。

  野兽扬起漫天尘沙,凭藉其庞大身躯占满干道上的四条车道,严肃谨慎地迈步朝新宿方向前进。

  而这头野兽的真面目,乃是总数将近八百多人的军队。

  身穿子鹿色军服,手持长枪、短剑及铁盾的调布兵为军队主力。数量第二多的则是身着布满绿灰色及群青色斑点——也就是绣有市街地迷彩图案军服的八王子兵。队中虽然包含了共计约三十名的骑兵,但却不见半只鎌鸟或骑狼等『古利鲁』的踪影。这是因为多摩川沿岸尚未开始进行生产古利鲁的工程。其他尚有以十余名为单位,身穿蓝色及卡其色制服的中小共同体派遣兵员,零零落落地举步跟随着队伍。

  军队后方则有名唤「战虱」的大批流民一路尾随,他们并非士兵,而是以等待战事落幕后,准备搜括死人身上所携物品的集团。绝大多数军队都对他们置之不理,因为再怎么驱赶,他们也仍旧会不断跟随。战虱之中也有一些较为精明的成员,会趁着步行当中边向士兵们推销糖水、酒、玉米丸子等物品。「战虱」流民们会为了尽可能多捞点油水,而紧紧寄生在军队后方,绝不轻言离去。

  ——武藏野共同战线。

  此乃这支拼凑军队为求方便起见而被赋予的名称。之所以不取名调布新町+α,是因为其中隐含了殷十希望透过以「武藏野」之名,囊括所有蒙受多摩川水系恩惠的共同体之作法,将「内」与「外」——也就是「战友」及「敌人」——明确区分开来的意图。虽然军团内部的团结力并未因此而获得提升,但原本互相抱持着不信任感而集结起来的士兵们,却也因着被「武藏野共同战线」这个名称概括起来的关系,而勉强得到一股下意识的连带感。

  武藏野军队朝向新宿往东推进,预定于下午两点过后抵达目的地。大概一抵达就会当场与白河兵直接开战吧——这一战必定会在今天分出胜负。因为武藏野及白河,双方势力的经济状况均无法长期维持住拼凑军队,所以才会营造出这样的局面。

  白河殖民市长·阿久泽一松是在两天前的早晨才下定决心动员市民兵。事先得知会收到徵召令的市民们毫不慌张,纷纷穿上政府所配给的漆黑兵服,集结至白河市政厅大楼前广场,与来自附属领地召回的两百名常备兵会合,再加上听闻即将开战之风声而聚集的佣兵队,总人数顿时爆增至一千七百多名。

  白河军当天随即启程离开根据地,沿着靖国大道往西推进,在日落时分抵达新宿御苑,并利用御苑内残留至今的宽敞草皮扎营度过一晚。阿久泽的预定计划,是在隔天凌晨动身离开新宿御苑,就此沿着甲州街道西进强袭调布新町……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

  不料启十的应对行动相当迅速。一收到事先安排潜入白河领各地的间谍所回传的白河市民兵动员情报,启十立刻疾如飞箭似地向早已打通关系的多摩川沿岸共同体送出请愿书要求援军,在一夜之间便成功打造出「武藏野共同战线」这支全新军队。诱饵当然是战胜后再加以切割的白河市领土。在这个时代,土地是最能打动人心的诱饵。启十所发送的,乃是以占领白河移民地为目的的援军要求书。

  启十的应对行动使原本预估「调布军队将固守在领地球场迎战白河军」的阿久泽大吃一惊。正因为对白军保有的特进种抱持着绝对信心,兵力远不及对方的敌军才敢堂堂正正地选择打野战。

  久坂由纪——

  就是这位足堪匹敌吕布的人之存在,促使启十采取了上述应对方针。

  察觉到这一点的阿久泽马上改变作战策略。白河军今天放弃继续沿着甲州街道西进的行军策略,改在新宿摆阵迎战武藏野军队。

  武藏野军队势必会沿着甲州街道往东推进,因为他们非这么做不可。

  为求长时间持续推动大规模军队行进,能够从资源丰富的补给地源源不绝地提供援助给军队的「驿站」,便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过去,罗马帝国军队就是因为其驿站系统管理出类拔萃,才成就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劲旅。

  然而想要设立优质驿站,就必须花费相当的金钱及时间,再加上与驿站相辅相成的军队,为了发起战争事业所需办理的手续也是极其繁琐。如今的日本,相邻共同体大多只会率领千人以下的小型部队交战,设立驿站并不一定能发挥功效。互相对立的双方势力,在短期间内一鼓作气号召兵员,挑选单一地点投注所有兵士一决高下的作法,反而较有效率且能降低成本。快速召集兵力,以求速战速决的作战方式,乃现今日本最为常见的一般作战方式。

  正由于缺乏驿站可用,启十能够维持军队的期间自然随之受限。因此白河军既然固守于新宿,为求尽快分出胜负,启十也只能趁对方尚未向邻近共同体寻求援军之前,沿着甲州街道朝向位在东方的新宿进军。

  今天,武藏野与白河,势均力敌的双方必将于新宿一地分出高下——

  正午时分,当武藏野军队行经明治大学前方之际,先前派出担任探子的轻骑兵纷纷返回部队。根据探子的回报,白河军将本营设置在新宿御苑,并于新宿车站南边出口附近安排步兵等待迎击我方部队。若武藏野军队就此沿着甲州街道向东推进,将会演变成双方军队正面冲突的局势。

  启十决定从主要部队切割出一支由五十名步兵所组成的分遣队,派他们潜入与甲州街道呈平行线的国道四三一号线。四三一号线这条双线道,以往曾是甲州街道的旁道,如今却化作一片在大白天也显得格外阴暗的树林,并不适合作为大军团的通行路线。但若换作数量约五十名左右的步兵,虽说是辛苦,还是有办法穿越过去。此外,生长茂盛的苍翠密林也有助分遣队隐藏踪影。分遗队在暗中抄四三一号线向东推进,通过东京都厅大楼前方之后,会接着进入靖国大道并继续东进,到靖国大道与明治大道的交叉口右转,再沿着明治大道南下,一鼓作气突袭新宿御苑。只要一切顺利的话,这个大幅绕过新宿发动偷袭的迂回作战,八成就会成为决定战局胜败的主要关键吧。

  分遗队在距新宿只剩三公里左右的代田桥附近,与主部队分道扬镳。

  武藏野军队在这个阶段已大致区分成三个兵团。由于调布新町习惯以「列」来称呼每一个兵团,所以在此也沿用同样说法来列记兵团清单。

  第一列,也就是担任先锋的是三百五十名步兵。武器以长枪及刀为中心,最前列的士兵则是手持日本刀并高举铁盾的重装步兵。由八王子移民地以外的共同体所派遣出来的援军,全都被编进第一列。这项安排,是事先将看起来可能会在情势不妙之际翻脸背叛的友军,全数配置于最前列,以便斩断其退路,彻底展露出启十的狠毒心思。而配置于第一列的特进种,则为久坂由纪及真冈牛丸二人。就武藏野方面的立场而言,是希望安排由纪一开战就冲进敌阵给予对方迎头痛击,藉此大大提升己方士气。牛丸则被赋予挺身守护由纪的单调任务。执掌第一列指挥大权的人,乃是在此战首度踏上沙场的高比良启一郎。

  第二列由原封不动的两百名八王子军所组成。率领第二列游击队、驰援第一列并因应战局采取适当行动的职责,交托于百武沙也加手上。特进种玉及斋藤准平被编入第二列之中。

  第三列为本营,指挥官为主将·高比良启十。配置于此的两百五十名士兵,全都是道地的调布兵,想要守护城镇的心意最是强烈,完全不必担心他们会临阵倒戈。编入此列的特进种为羽染静。鸟边野米盖尔及岩佐木满男,则是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就这么坐在鞍上被拖行至营部附近。

  最后——

  身影晃动的高楼大厦群,悄然出现在笼罩着道路尽头的炽热空气另一端。灼热的盛夏烈日,造就出白光与黑色阴翳刻画着高耸入天的建筑物外壁。

  就连并排于甲州街道两侧的公寓,也随着愈来愈靠近新宿,而变得愈来愈密集且高耸。

  建于街道正上方的高架首都高速公路,使盛夏天际变得格外狭小。于头顶上复杂立体交错的阴影,纷纷洒落至武藏野军队的八百名士兵身上。

  由纪默默步行于军团前方,而面带严肃神情、紧握手中铁杖的牛丸则跟随身旁。在离开调布之时,第一列的所有成员都满腔战斗意志,不过随着逐渐逼近新宿,兵列之间也开始弥漫着一股沉重的紧张气氛。

  当真赢得了吗?据传敌方的兵力总数是我方的两倍以上。听说他们也雇用了大量优质特进种,阵中还有精通诡异术法的鬼道众。就这么直接地跟对方正面冲突,结果是否真能活着凯旋而归呢——

  由纪背后传来士兵们所发出的无言心声。他们的心情老实说并不难理解。就连由纪本身也是首度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战役,她内心感到相当不安,不知自己究竟能在战场上发挥多少程度的实力。

  由纪硬是压抑住内心的不安之情,搬出若无其事的口吻跟身旁的牛丸聊天。

  「就快到了呢。」

  「咦?呃,什么?」

  「新宿。我们就快抵达了呢。」

  「啊,呃,是!说的没错,就快要抵达了!」

  整个人紧张兮兮的牛丸发出倒嗓声回答,紧握铁杖的手也早已布满汗水。由纪很清楚导致他变得如此僵硬紧绷的理由。

  因为牛丸至今尚未杀过任何一个人。

  身为优异特进种,个性却相当温柔和善的他,纵使面对盗贼也不会痛下杀手。拿铁杖作为武器的理由,也是因为铁杖无法如同刀枪一般斩击或突刺。利用敏锐快速的殴击打断敌人手脚,迫使敌人丧失战斗能力,此乃牛丸平常惯用的战斗方式。

  但战场上却容不下那种战法。今天对方是为了诛杀我方士兵而来,一旦迟疑没有痛下杀手,只打断一只胳臂就放过敌人的话,那么对方就会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杀死我方战友。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牛丸很清楚,在今天这一战绝对不能手下留情。只是内心虽然知道,身体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一边激励着自己,一边拚命地踏出那试图想掉头回到总是有和蔼双亲等着的调布新町的双脚,向前跨出步伐、大步迈进。

  为了设法解除他的紧张心情,由纪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出声对他说道:

  「你怕战争吗?」

  「我、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好得很。」

  面对他那显然是在逞强的回应,由纪轻笑一声,定睛看着牛丸。

  「真是可靠呢。那今天就要麻烦阿牛你好好加油罗。」

  被由纪这么一逗,总算回过神来的牛丸连忙举起双手,在脸前不停摆动。

  「啊、对不起!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我其实我也很害怕,我怕死了……」

  牛丸一边辩解,语调也变得愈来愈微弱,语尾模糊不清地悄然消逝。

  由纪再度转眼望向前方,彷佛讲给自己听似地说道:

  「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想像——不要想像有关对手的任何事情。」

  虽是套用青砥说过的话,但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到更适合的讲法。

  「我们只是为了守护我们所重视的事物而击垮敌人。只要考虑到这一点就足够了,其他事情一概不予想像。对方的人格、家族、过往人生,所有一切……绝不要去想像。」

  由纪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老实说,她对自己所说的话也感到不知所措。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存在着另一个不断反问这样做是否真的妥当的自己。

  「说的……也对。嗯……我也有同感。」

  牛丸这番还留有一丝迷惘的回答,忠实地反映出由纪的心境。

  但若不这么做的话,又该叫他们如何是好呢?明明大家只要互相信赖,感情融洽地过生活就好,可是想也知道绝对办不到。照理说应该要有人站出来改变这个世界的现状不可,然而这个某人却始终不见其踪影。于是人们只能像现在这样永无止境地进行愚蠢的互相残杀,夺走一点也不憎恨的敌人性命。

  明明必须有人挺身改变这个世界不可——

  由纪怀着推导不出答案的烦闷心情,不发一语地持续迈开前行步伐。

  武藏野军队正式进入西新宿地区。与新宿车站相连的高耸建筑物,屹立于单边为三线道的大马路另一侧。若继续往前挺进,就能眺望右手边那栋过去曾经是十四层楼高,由大型百货公司及行动电话公司所合资建设的高塔,以及在左手边那个早已崩塌的新宿车站南方出口;接着便能穿越横跨于十几条铁轨上方的新宿陆桥,抵达白河军设置大本营的新宿御苑。不过——

  「久坂小姐,那个……不就是敌人吗?」

  「嗯,他们守得还满前面的呢。」

  由纪及牛丸止步注视着道路尽头,后方军团自然也跟着停下脚步。

  白河军先锋走下新宿陆桥,在跨越甲州街道及四一四号交会的大十字路口前方严阵以待。一排高度及腰的沙包墙横向封锁住甲州街道,另有身穿漆黑军服的白河兵镇守于沙包墙后方。虽然尚无动静,但敌人也已经察觉到武藏野军队的身影。

  曾随驮队来过新宿好几次的由纪,原本预测白河军应该会驻扎在更后方一点,也就是新宿车站南方出口附近的地方,来迎击武藏野军队才对。那一带位于新宿陆桥的顶点,可以从坡道上方施展滚动巨岩或以稻草点燃的火球等攻击手法。而陆桥左右两侧均无路可逃,若策动这类攻势的话,武藏野军队肯定免不了陷入苦战局面……虽然如此推测,但不料敌人竟干脆地走下陆桥,来到在地形上根本占不了任何便宜的平地,防栅也只有沙包而已。这是代表对方自恃人多势众呢?或者是背后有什么阴谋陷阱呢?

  此时,身旁传来一阵马匹的呼吸声。

  由纪回头一看,只见第一列指挥官,高比良殷一郎坐在马上,面露神态自若的表情。

  「尽管身为敌军,但这还真是令人钦佩的布阵方式。对方勇敢地正面对上堂堂正正挥军前来的我们。就啜饮隅田川污水的野蛮人而言,可算得上是很不错的表现了。」

  口吻爽朗地撂下这串歧视字眼之后,启一郎露出雪白牙齿,绽放一抹灿烂微笑。由于被怪物横行霸道的深邃树海区隔长达数十年之久,导致彼此在精神层面及文化层面都产生了有如实际地理距离般的微妙差异,也进而衍生出如同启一郎方才那番发言一般毫不客气的歧视态度。虽然觉得视对方为野蛮人实在有点过分,但白河移民地也以「武藏野野人」一词藐视住在多摩川水系一带的居民,因此双方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会不会是某种陷阱呢?」

  面对由纪的提问,启一郎很快就作出回应。

  「他们顶多只会派分遗队抄旁道绕到后面偷袭罢了。虽然对我们部队的第二列感到有点不安,但第三列实力精强,肯定不成问题。我们只管为了撤除前方障碍物而继续迈进即可。看吧,敌人也过来打招呼罗。」

  再次转眼望向街道,只见不知不觉之间,已有四名敌人伫立在沙包墙前方。

  受到八月烈日的曝晒,烧熔的柏油路面窜起阵阵晃动的热气。

  身着漆黑军服的四名敌兵伴随着晃动的热气,排成一列横队缓步逼近。

  带有帽沿的黑色头盔反射日光,附加摺领的黑色上衣,搭配黑色皮革制成的皮带,以及斜挂于身上的黑色吊带,大腿部位较为宽松的马裤及长筒军靴全都是黑色。俨然是一套显而易见的德式纳粹军服。虽不知那是阿久泽市长的喜好,还是设计师的品味,但在夏天看到这种服装,只会让人感到闷热不堪。

  此外,缓步走来的四人,手上紧握的武器都是日本刀。纳粹军服跟日本刀的搭配固然奇妙,但却一点也不滑稽。映照出漆黑色彩的钢铁刀身隐含着一股相当强烈的魄力。

  「突然就派出四名特进种吗……还真多呢。要我叫第二列的那两人过来支援吗?」

  启一郎边抬起下巴指着后方边提问——所谓的那两人是指在第二列待命的玉及斋藤。由纪摇了摇头。

  「我就在此收拾他们,漏网之鱼交给真冈处理。」

  「这才是久坂的本色。在第一波交手就给他们迎头痛击吧,看你的了。」

  由纪点了点头,自下气海唤出练气缠裹住全身。抽出吊在腰际的军刀,让细长刀身布满练气。身旁的牛丸也用力握紧铁杖说道:

  「久坂前辈,我也跟你……」

  「麻烦阿牛留在这里守护大家。避免让没能解决的特进种趁机冲进我方兵列大开杀戒。」

  「可是光凭前辈一人……」

  「放心,我已凝聚相当充足的练气。我会遵守少主命令,率先赏对方一波迎头痛击。」

  由纪毅然断言,随即独自一人离开兵团,举步走向道路另一端。

  之所以在两军兵团展开肉搏混战之前,像这样先派特进种趋前交锋,乃是因为双方军队都希望,如果情况许可,最好能让自军特进种先冲进对方军队当中开杀。由于他们的生殖细胞遭到Original Sin所污染而突变为「特别进化种」,其战斗能力会因进化程度而产生个体差异,但是一般人类绝不可能敌得过他们。

  道路尽头,只见四人当中的两人停下脚步,两口日本刀的刀尖绕至腰际后方。由纪清楚看见缠绕在刀身之上的练气。剩余两人则迳自沿着大马路朝向这边笔直挺进。一见到其膨胀的体格,便可察觉到这两人乃是属于肌肉纤维系特进种。这两人与位在后列的两名敌方练气能手之间的距离,约有十几公尺远。

  由纪脚下迸射出灿烂光华。淬链而成的气猛然喷向柏油路面,加倍提升推进能力。

  由纪飞窜而出。

  逐渐接近的两名肌肉纤维系特进种无法及时针对其行动作出反应。他们完全没察觉到从身旁飞冲而过的由纪,就这么沿着道路笔直前进。直到发现由纪身影自眼前倏然消失,连忙转身望向背后之际,后列的练气能手的躯体早已被军刀刺穿。

  「一个。」

  舞动军刀刺穿漆黑军服敌军腹部的由纪,一边轻声嘀咕,一边释放缠绕于剑身之上的练气。

  黑色布料迸裂飞散,碎散的肉片及血雾朝着湛蓝盛夏天际飞溅而去。只余下半身的遗骸任凭生暖内脏自腹腔滑落,一边缓缓倒卧于柏油路面上。

  由纪一身陶瓷般的雪白肌肤,沾染一片回喷鲜血;她转动炯炯有神的双眼,望向另一名练气能手。

  「呜喔!」

  练气能手伴随着惊愕声,连忙旋转身体,抽出日本刀对准由纪,挥出一记由下往上的斜向劈击。

  刀锋划过的空间溢出金黄色光芒,化作一条在天空蠕动的蛇。练气之蛇如同光鞭一般,边弯曲身体边朝向由纪扬起颈项。

  这是一记来自超近距离的气弹。

  由纪举起左手手掌——气街探向前方,将包裹住全身上下的气集中至掌心。

  刹那间,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个西新宿地带。

  气弹孕育而成的火焰笼罩住由纪的纤瘦躯体,滚烫烈火瞬间灼融路面。

  猛烈硝烟及粉尘,使由纪身影自众人的视野当中消失。蒙蒙尘沙沿着柏油路面蔓延,位于由纪背后的大厦外墙被烈焰烧焦,火花转移至藤蔓上继续延烧。

  静观战局的武藏野军队兵列纷纷发出悲鸣声。

  「久坂前辈!」

  牛丸放声大叫。可是原本高举铁杖,准备赶往前方驰援的双脚,却伫留在原地不动。

  只见面露冷静神情、采出左手的由纪缓缓自硝烟后方现出身影。她凭练气盔甲彻底挡下了由极近距离施放的气弹。

  「两个。」

  由纪的军刀伴随着冷酷低吟,轻易刺穿了试图逃亡的练气能手背部。捣碎背骨,一击贯穿心脏部位。这次根本无需引爆练气,只需直接抽出军刀即可。张口吐出一团血块之后,第二名牺牲者双膝缓缓跪落地面,最后仰躺气绝身亡。

  察觉事态有变的两名肌肉纤维系特进种,其中一人掉头快步奔向由纪。另一名则为了直接冲进武藏野军队第一列开杀,而对准牛丸展开突击。

  由纪手中的军刀刀尖斜指右下方,等待迎战直冲而来的敌人。

  敌人的整个身子开始剧烈膨胀。军服底下藏有一身如同钢铁般的肌肉盔甲。夹带惊人气势疾驰而来的这名肌肉纤维系特进种,在进入射程距离的刹那间,随即使劲纵身跃向由纪。

  「喝呀!」

  敌人口中发出示现流特有的咆哮声。那是过去日本剑术中萨摩隼人最擅长,连同格档刀身一并将对手肉体斜砍成两半的一击必杀剑法。敌人猛然高举紧握在其膨胀右手之中的日本刀,先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盛夏阳光之后,才对准由纪肩口斜劈而下。

  如同课本所形容一般的上段劈砍——但由纪轻挪上半身避开这一刀,反击的剑尖随即刺中肌肉纤维系特进种的下腹部。

  可是肌肉盔甲过于坚硬,导致剑尖未能深及内脏。军刀只刺穿一层皮肤便停滞不前。

  敌人在由纪头上露出粗鄙笑容,由纪则冷然地仰望着那张粗鄙笑容。由于太阳位于敌人的巨躯背后,致使黄金光芒为他的身影轮廓裱上边框。

  「三个。」

  由纪发出宣告,透过剃穿皮肤的小小剑尖,毫不留情地将大量练气注入他的皮肤底下。

  可怜的敌人全身顿时涌现出彷佛遭到烫伤般的水肿。若是烫伤,那么液体就会累积于位在皮肤表层的表皮与下方的真皮之间,并形成水肿。但就目前这种状况而言,累积于敌人皮下的却是由纪的练气。敌人的粗鄙笑容终于在瞬间变换成惊愕神色,领悟到自身命运而大吃一惊,此时,他就连脸孔都被肿胀所淹没。最后,长满全身上下的水疱超过容量极限,再也无法承受时,溅出大量飞沫应声爆裂。

  只见出现在散裂成碎片之军服底下的,是一具被撕掉表皮的人体标本,他的皮肤翻裂、倒卷,宛如润滑油的血液沿着美丽地交缠在一起的肌肉表面滴落,胸口附近的单薄肌肉悄然剥落,致使肋骨跟着外露,就连在里面鼓动的心脏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理化老师看到这具模型时八成会欣喜万分地拍手叫好,可惜能够监赏的时间实在相当有限。

  人体标本赫然转动眼球俯视由纪,口腔迸发一阵由灵魂深处释放出来的惨叫后,整个身体霍然倒地。而位于他背部后方的太阳,则照亮了被鲜血沾湿的由纪脸庞。

  人体标本大叫着,如同蚯蚓般在地上痛苦打滚。随即有数只在大厦屋顶眺望战场的秃鹰飞降至路面,伸长利爪刨钩标本,再以其尖锐鸟喙啄食外露的肌肉及内脏。这是一场活生生的鸟葬。死前的惨叫声,由彷佛小山似地集结成群的乌鸦底下不断传出。

  由纪定睛直瞪剩下的最后一名特进种之背影。负责对付他的人是牛丸。

  牛丸抡起铁杖,主动奔向直冲过来的敌人。

  纵使没有动用练气,牛丸的举动也已达常人目光追之不及的飞快境界。甚至超越了肌肉纤维系特进种敌人的认知力,只见牛丸以电光石火般的惊人速度,转眼便钻入敌人怀中。

  「喝!」

  夹带一阵短促吆喝,铁杖前端应声深陷敌人腹部。普通人光是挨这一击,应该早就脏腑俱碎才对。不过,要是对付特进种的话,光凭这招还不够致命。身子凹成く字形的敌人,对牛丸露出颈项后方这个致命空间。转眼之间,铁杖对准要害直劈而下。沉重手感传回双手,导致牛丸的表情顿时浮现一抹阴霾。

  「呜喔喔喔!」

  遭到殴打的敌人伴随怒吼声,先抽出日本刀横向挥出一击。接着又对准往后跃开避过这一刀的牛丸划出第二、第三刀进行追袭。虽然自认并未手下留情,但刚刚那似乎是不足以取下特进种性命的马虎一击。牛丸身体轻灵地闪避斩击,抓准空档,任由反击的铁杖深深嵌进敌人心窝部位。

  牛丸单边耳朵听见敌人所发出的痛苦呻吟声。他大步调换前后脚,转动铁杖针对同一部位祭出第二击。尽管敌人被迫出手的横击从头上削过,但牛丸却是毫不在意,任由整个身体如同陀螺一般疾远旋转,一再舞动夹带劲势的铁杖轰向敌人心窝。一般人的双眼根本追不上牛丸的行动。彷佛有个像是龙卷风一样快速回转的物体,迫使肌肉纤维系特进种的庞大躯体持续后退——看起来就是这样。

  即便没有特别突出之处,然而肌肉纤维及呼吸器官、感觉器官等等身上各种大小器官全都毫无例外地产生了进化——这就是牛丸的最大特征。尽管肉体矮小,但正是进化的综合数值衍生出这股惊人爆发力。在敌人施展一击的时间内,牛丸早已发动四、五波攻势,根本不容对方展开任何反击。

  鲜血、呕吐物接连不断脱口而出的敌方特进种,随着脚被路面上的石头绊倒而往后方倒下,双臂勾着布满红色铁锈的护栏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持续遭受突打的心窝部位大大凹陷,内脏想必已经彻底被压毁了吧。

  牛丸边用力喘气边低头俯视着毫无反应的敌人。紧握铁杖的手掌则渐渐开始发抖。

  ——杀死了。

  头盖骨里面响起这么一个声音。

  ——我杀死他了。

  敌人脸上残留着因痛苦而扭曲的丑陋表情,嘴角还垂挂着带有血丝的呕吐物。牛丸虽然选择无法发动斩击及突刺等攻击的铁杖作为自身武器,但若碰到必须杀死敌人的状况,那么世上就再也找不到比这更为残酷的武器。被铁杖再三殴打致死的痛苦,真不知究竟比遭到瞬间砍杀还要难受几倍呢……

  牛丸重新握紧一旦放松戒心就很有可能脱手掉落的铁杖,转眼望向道路另一端。只见方才眨眼之间便除掉三名特进种的由纪朝这边直奔而来。由纪张大嘴巴,喊叫声随即传入耳中。

  「还没死!」

  「什么?」

  牛丸掉头查看背后,赫然发现原本斜靠着护栏的敌人竟不在原地。

  视线接着往上挪动。

  只见内脏理应早已破裂的敌方特进种已跃入第一列当中,兴高采烈地挥动日本刀,致使士兵们的血肉溅向四面八方。

  「他是再生系,是能使伤势复原再重回战场的族类!」

  由纪的喊叫声震撼了牛丸双耳。原以为敌人是肌肉纤维系,但其实对方是兼具再生能力的万能型。他利用靠在护栏的期间,让遭牛丸突打而受到重创的部位复原再生,再趁牛丸转移目光之际纵身跃入第一列当中。

  身穿子鹿色军服的人们如同遭到暴风横扫的树叶一样,伴随着惨叫声被卷至高空。现场只闻阵阵凄惨哀号,肉体的碎裂部位夹带自切断面垂流而下的血液,朝四面八方飞散开来。

  敌人的肉体已彻底再生完毕,随心所欲地发挥出正常的攻击力。一般人的战斗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连钢铁都能砍断的斩击,一网打尽集结成群的兵员。这就跟砍伐杂草没啥两样。路面转眼之间就被流出的鲜血及滚落的内脏所埋没,同时窜出一股由悲鸣、惨叫及斩击声交织而成的浓烈死亡气息。

  第一列狠狠地被打进剑林地狱之中。

  「快离开,赶紧远离那家伙!」

  启一郎的号令声插入哀嚎声之间。然而士兵们就算想逃也会立刻被追上,随着来自背后的斜肩劈砍而魂断沙场。蕴含于每一个动作之中的强大力量、速度及精准度都有着令人绝望般的差距,叫人既无法应战也无从逃亡。

  牛丸陷入忘我深渊,他无从理解眼前这幅光景所代表的意义。正因自己未能确实诛杀敌人,才导致我方战友接连喷出暗红色的鲜血并丧失生命。

  那是——被我害死的同伴。

  怱见一道身影,自全身僵硬的牛丸面前飞掠而过。

  那道身影如同老鹰一般,高高跃向天际,随即倒转军刀刀尖垂直向下,一击刺穿发出狂暴咆哮声的敌方特进种头盖骨。

  「四个。」

  一句简短的沉吟。

  转瞬,敌方特进种的头部幻化成红石榴。

  内容物自破碎的头盖骨内侧缓缓溢出。

  这具还留有鼻梁及下巴的可悲尸骸,就此瘫倒在洒落一地的自身器官上头。

  纵使拥有再生能力,一旦头部遭受到如此严重的破坏,势必再也无法动弹。经过片刻寂静之后,总算理解发生何事的第一列掀起阵阵欢呼咆哮,震得整座残破城镇嗡嗡作响。

  「换我们回敬了!进攻,全军进攻!」

  启一郎发号施令。第一列两百多名士兵跨过友军的遗骸,沿着湿滑的染血道路奔驰,朝沙包堆积而成的障碍展开突击。而由纪当然也跟着冲锋陷阵。她从仍旧一脸茫然的牛丸身旁呼啸而过,同时开口叫他一声:

  「阿牛,快跟上。」

  「啊,知、知道了。」

  总算回神的牛丸也动身追赶由纪的背影。在大马路尽头,可以清楚看见躲在沙包墙后方的敌军已陷入一片混乱。

  向前奔驰的由纪脚跟迸射出光之粒子。

  转瞬间,由纪已远远甩开原本跑在前面的友军,越过沙包冲进敌阵当中。白河兵满脸惨白的表情随即映入牛丸的视线。

  ——绝不要去想像。

  牛丸脑海中突然闪过由纪在开战前所说的那句话。尽管并非光听就立刻能办得到,但牛丸也能够理解那是自己非这么做不可的事。

  牛丸决定不再思考。他紧握铁杖,边聆听第一列士兵们的咆哮声边不断往前冲刺。

  头上,只见独眼鸟群一边发出沙哑叫声,一边盘旋于被高楼大厦切割开来的狭隘盛夏天际。它们嗅到鲜血气味,出声呼叫同伴前来。双头鹰及变异鹫的庞大身影也混杂于其中。

  不单只有鸟类。在淹没小巷道的杂木林中、横倒路旁并锈蚀成植物苗床的大型汽车后面、完全朽坏且遭蔓草覆盖的高楼大厦阳台、外墙与屋顶……到处都有猫狗及蜥蜴类怪物屏住呼吸躲藏于暗处,受到血肉气味吸引而微微蠕动鼻子。战场同时也是怪物们大快朵颐的飨宴会场。在胜负揭晓之后的遗骸处理工作,大概都会由它们出面负责搞定吧。

  军刀刀尖横掠而过,只见脸部遭砍的敌兵以双手捣住伤口,痛得仰天咆哮。自伤口涌流而出的深红色沿着指缝分成数条血流不断溢出。敌兵被自己的鲜血呛着,惨叫声逐渐化作彷佛在水中吐出气泡的浊音。

  消除掉这阵浊音的,是由纪的突刺。贯穿肋骨间隙的刀尖一举刺透肺部。根本用不着引爆练气,在抽出军刀之后,敌人随即昏倒在地,边痛苦打滚边吐出暗红色的鲜血。

  半空中的老鹰及鸶立刻俯冲扑向伤兵。纵使战役尚未落幕,这类大型猛禽也会毫不在乎地伸出利爪开始贪食重伤士兵。只见被由纪贯穿肺部的敌人伤口遭到数只老鹰竖爪刨抓,眼球活生生地被那尖锐弯曲的鸟喙啄掉,脸部伤口的肌肉也被翻搅挖出,伴随着喉结部位在惨叫途中倾泄出来的呼呼风声逐渐死去。

  由纪虽对这种由怪物执行的凌虐行径也抱持着生理层面的厌恶感,但若举起武器加以恐吓,反而会引来怪物们的反击,因此她也感到十分为难。她说什么都不想在应付怪物们之际反被敌人杀死,也只好冷眼旁观这种活生生的鸟葬场面。

  由纪轻移她那带有一丝寂寞的翡翠色双眼,望向敌方军团。

  大半敌兵已在遭受由纪这波突击之后转身逃回后方,不过却仍有十几名勇敢的士兵留下来包围由纪,手上的短枪枪尖也笔直对准前方。

  由纪身上那袭在战前洁白无瑕的衬衫早已染上一片血红。脸颊及头发也沾附着已经凝固的黑蔷薇色血液,血珠更是源源不绝地白军刀刀尖滴落。

  那道过于凄惨的身影,不知为何竟美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愈是鲜血淋漓,这名少女就愈是显得光彩夺目。

  满身鲜血的天使轻敔朱唇,冷然对包围成圈的士兵们说道:

  「我不想滥杀无辜,退去吧。」

  男子们面面相觎。可以看出他们的表情带有一抹迟疑。他们都露出其实也想撤退,但似乎是惧怕会在逃亡途中遭到来自背后的袭击,因而迟迟不敢抽身的样子。

  「回去转告阿久泽一松。叫他趁早将所有特进种派至前线,就说我久坂由纪会单枪匹马在此候教。」

  虽然想也知道阿久泽绝不会照做,但得到「带口信回去给市长」这个名目的男子们提心吊胆地收起短枪,转身背对由纪朝向后方阵营拔腿就跑。

  其实由纪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杀光他们才对。

  但——她的意志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单方面屠杀那些明知无法取胜,却依旧扭曲面容、拚死挺身抵抗的敌人之举,已使由纪的精神发出抗议。

  随后,启一郎率领的第一列众士兵跨越了沙包赶抵由纪身旁。所有人均因前哨战的胜利而兴奋不已,每个人的表情都毫不掩饰内心的高亢情绪。

  弥漫的死臭、延烧始终不见止息的高楼大厦外墙藤蔓、袅袅窜升的煤烟、堆满整条道路曾经为人类的断肢残骸、大口吞噬那些肉块的怪物们、以及那股不属这个世界的战场热气——上述所有的事物彻底麻痹了在场所有士兵的脑髓。

  启一郎那双扬起的高傲目光,笔直射向逃离现场的十几名男子之背影。

  「追,别让他们逃了,快点追!」

  启一郎显然变得比往常更为凶猛。

  血肉、火焰及钢铁的气味。隐藏其中的战场魔力渗入士兵们的体内,使他们精神显得更加亢奋。现场再也找不到任何冷静沉着之人。

  「追、给我追!」

  马鞍上的启一郎口沫横飞地发出檄令,亲自带头拉动繮绳,猛蹴马钟。

  第一列众士兵发出「哦哦哦」的咆哮声,随后快步往前冲剃。

  由纪虽然面露僵硬神情,但她也不能独自一人留在原地。接下来还有诛杀许多特进种的任务在等待着自己去执行。若不完成任务,友军将会死于非命。于是她硬逼自己那几乎快要丧失动力的双脚跨向前方。

  ——不要想像。

  今天她已数度在心海深处沉吟过这句用来说服自己的话语。身旁的牛丸也面无血色。由纪非常清楚他的烦闷情绪。但如今纵使留在现场同情自己、互舔伤口,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前进吧。」

  她对身旁的牛丸如此说道。一双显得怯懦且憔悴的眼睛微微仰望着由纪。

  「前进吧。」

  由纪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再次讲出同样的一句话。

  前进吧、前进吧。现在无暇自怨自艾、没空悲伤落泪。现在只能勇往直前。

  白河军第二阵好像设置在离第一阵相当遥远的后方,迟迟未见第二阵的踪影出现在道路彼端。他们看似布下间隔极大的阵形,却无从揣测其真正意图究竟为何。

  追着追着,武藏野军队第一列轻而易举地踏进新宿陆桥。陆桥的上行斜坡阻挡在启一郎面前。尽管在开战前预测此地将会是今天战况最激烈的地带,没想到现在居然连半条敌影都没看见。

  启一郎的干燥嘴唇微微上扬。

  ——对方必定是惧怕我率领的第一列众士兵,而解除阵形拔营撤退了。

  这阵声音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使马鞍上的单薄身影意气风发地挺直胸膛。启一郎的军刀刀尖高高指向上坡顶端。

  「动手攻占这座陆桥,跟我走!」

  第一列三百名士兵毫无异议。军靴纷纷踏上平缓的坡道,肃然谨慎地向上攀登。

  途中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第一列众士兵甚至感到相当扫兴地轻轻松松就登上了拱门形的陆桥顶端。

  「哈哈哈,真是有够愚蠢的敌人啊。你们瞧,他们居然在坡道底端等着我们。」

  启一郎的讪笑声响彻整个新宿车站南方出口。负责打头阵的由纪及牛丸一抵达启一郎身旁,随及转眼望向启一郎所指的陆桥桥墩。

  正如启一郎所说,敌人不知为何竟驻扎于坡道的正下方。

  最前排是人及马都身穿漆黑板金装甲的重型武装骑兵,目测数量约为一百名左右。背后约有三百名手持长枪的步兵,在步兵后方则有将近一百名长弓手。虽是理所当然的编队阵形,但却无法理解敌军为何决定放弃陆桥。而他们背后就是预测应为本营所在地的新宿御苑。

  「我想等第二列士兵抵达后再发动攻击。久坂,你有什么想法吗?」

  「要视敌人的特进种数量而定。但若能加上第二列那两个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体内的练气还有剩。虽不知正确的剩余量是多少,但若就下气海的感觉而言,目前处在只要别击发会耗费大量练气的气弹,大概就还能再奋战一段时间的状态。因此,由纪判断只要有玉、斋藤及牛丸的援护,便可游刃有余地面对敌军。

  「不愧是久坂。这下子本次战功第一名的宝座就非你莫属罗,我就勉强收下第二名的头衔吧。」

  曾几何时,启一郎的笑容已掺杂骄傲自大之神色。战场的魔力深深侵蚀着他的精神——就是那样的一抹笑容。所谓的「欲罢不能」,肯定就是形容启一郎目前的状况吧。

  由纪转头望向她们方才行经的道路。

  第二列士兵如今总算抵达敌人最初布阵以待的沙包墙附近。我方军队则呈现出第一列特别突出,与第二列间隔相当遥远的阵形。

  就在此时——一阵恶寒突然透体而过。

  由纪抬头往上看。

  只见一条水泥铺设而成的联络通道,横跨于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第二列到来的第一列士兵头上。

  过去将新宿车站二楼,以及隔着甲州街道耸立于马路对面的土产店二楼串连起来之空中回廊,虽然已遭到蔓草覆盖而呈现一片翠绿的风貌,不过却仍旧坚毅地维持着原本的建筑构造。

  然而——

  如今却见两名全身鼓胀的肌肉纤维系特进种分别屹立在桥梁两端。

  握在他们那有如成人躯体一般之粗壮手臂上的,是一支几乎跟他们身高一样高大的特大号铁鎚。伫立于马路两侧的两人,配合练气高高举起手中的巨大铁鎚。

  「快逃啊!」

  由纪放声大叫的同时,两支铁鎚已分别猛然轰向联络通道的桥头。

  现场发出一阵响亮的「霹哩」声之后,桥架根部立刻冒出如同龟甲般的裂痕。

  位在第一列最后方的士兵们抬头观看联络通道的下方,纷纷发出尖叫声。

  桥架就这么维持着横向一字状的完整结构,朝着士兵们的头上笔直坠落。

  「呜哇!」

  刚好位在正下方的不幸士兵们之惨叫声,就在即将脱口而出之际硬生生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吨重的水泥块猛然撞上柏油路面的沉重崩塌声、鸣动及地震声响快速扩散开来。

  遭到联络通道猛烈撞击的新宿陆桥本身,则是上下剧烈晃动,桥墩并未因此崩塌堪称侥幸。现场扬起的灰尘、砂砾,以及漆黑的污垢纷纷飘降至幸存的第一列士兵身上。袅袅窜升的乌黑霞霭之中,则混有被压死的士兵们之血雾。

  视野遭到封锁,兵列立刻心生动摇,陷入一片混乱。士兵们直到方才还骄傲地夸耀胜利的表情,全都在转瞬之间丧失血色。

  再加上——

  只见目前位在残存的第一列左侧,也就是新宿车站南边出口已有一道生锈铁门降下,再也无法进入车站大楼当中。而陆桥右侧本来应该是通往以前的南方出口广场——如今却被一面连由纪也未曾看过,高达五公尺多的水泥障壁彻底堵住。这恐怕是白河军在战役开打前所设置的玩意儿吧。

  无法后退,左右又动弹不得。除了前方以外,陆桥上再无任何退路可走。

  在这种场合,最可怕的就是——

  由纪抬头仰望与新宿车站东侧相连的七层楼高车站大楼屋顶。过去曾经容纳多到快装不下的流行家俱、服装饰品、点心零食类产品,并有大量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出入的这栋建筑物,如今里里外外都早已被湿黏的蔓草所覆盖,在壁面上端的彩绘玻璃也布满裂痕,往日的华丽风貌已不复见。

  而最要命的想像则化作现实出现在大厦屋顶。

  「是火箭!有火箭要飞过来了!」

  约五十名长弓手并排于屋顶,拉满弓弦搭着火箭。高低差约二十公尺、水平距离约十公尺。由于间距偏短,因此每名弓兵都将紧压箭身的左手往前采出,直接瞄准武藏野军队。

  「举起盾牌!」

  由纪放声大叫的同时,新宿南方出口顿时飘起一阵带火的箭雨。

  数十支箭在盛夏天际划出一道道烈火轨迹。

  手持盾牌的重装步兵举起盾牌,没有盾牌的士兵则躲在盾牌组成的防护伞后方。手中有剑的士兵则专注地瞪视着天空,准备挥剑打落飞射而来的火箭。

  但这阵灼热箭雨锁定的目标却并非针对第一列士兵。只见射线跨越士兵头顶,朝士兵们的背后,也就是刚刚才掉落的联络通道疾飞而去。

  由纪回头望向背后,凝神仔细观察。在崩落的通道里面,塞满了当成障壁用的水泥块,以及可作为燃烧材料的稻草束。接着一股微弱的柴油气味窜入鼻腔黏膜。

  由纪顿时睁大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瞳,眼中充满了绝望神色。

  「立刻远离通道!」

  叫声为时已晚。

  爆风将刚刚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免于被崩塌之联络通道压死的后列士兵们高高地炸向半空中。

  红莲烈火直冲天际。

  事先充分浸泡过柴油的稻草束一被火箭射中,立即引爆联络通道的水泥侧壁。飞散的碎片贯穿第一列士兵的背部,再由胸口透体而出。

  遭爆风刮向天际的士兵、身体被轰出大窟窿。双眼圆睁仰望天空的士兵、以及背部着火,边哭叫边试图哀求邻兵帮助的士兵——身为战斗体系的第一列已不复存在。如今现场只剩一群彻底陷入混乱,不知自身所处状况究竟代表什么意义,慌张纷乱、悲惨哭喊的人群。

  背后这条燃烧炽盛的联络通道,斩断了第一列与第二列之间的联系。左右两侧都无路可逃,又有超过多达两倍以上的敌兵在前方严阵以待。第一列至此完全遭到孤立。

  为寻求命令,由纪抬头仰望启一郎。

  这种节骨眼正是轮到指挥官大展身手的时候。冷静判断状况,鼓舞众人并激发战斗意志,正是启一郎在这个场合所必须扮演的角色。

  「我受够了!住手,求求你们,不要再攻击了——」

  但启一郎的尖锐哭喊声,却无奈地贯穿了由纪的耳膜。

  「我输了——!算我输就是了,求你们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也不知先前那股欲罢不能的气势究竟是跑哪去了,只见启一郎露出牙龈猛挥双手,不断对着屋顶的长弓兵放声大喊:

  「够了!我愿意放弃战斗!我可以给你们钱!只求你们千万别杀死我啊——」

  弓兵们搭起第二支利箭对准敢一郎。这次的齐射才是真正直接冲着士兵们而来。在这种混乱状况下所面对的箭雨实在过于棘手。就连并排在陆桥桥墩的敌方军团,似乎也打算就此依靠弓箭持续削弱进退维谷的第一列士兵战力。只见位在最后方的一百名长弓手举起箭镞对准中高空地带,同时伸直左手拉紧弓弦。由于启一郎陷入精神错乱状态,导致第一列士兵根本无法离开原地。而在指挥官丧命或受伤的状况下,负责承接指挥大权的人选早在开战前就已事先选定。

  第一列指挥权第二顺位——久坂由纪。第三顺位则是真冈牛丸。

  「久坂前辈,请你指挥作战!」

  一旁的牛丸大声叫道,不过由纪却心生犹豫。毕竟启一郎既未丧命亦未受伤,他只是暂时陷入混乱状态罢了。只要情势有所改变,他或许就能再次恢复冷静也说不定。

  「阿牛,这边交给你顾守。我去收拾屋顶那群弓兵。」

  「是!」

  尽管她并没有特别作出什么指挥的意思,牛丸却以面对长官的答话方式来回应由纪的请求。由纪虽仍感到不知所措,但还是先使练气凝聚至脚跟底下,蓄势往上跳跃。

  车站大楼屋顶离地表约有二十公尺高。由纪先降落在高度约三公尺左右的南方出口购物中心顶端,接着透过使用练气的助跑来增加劲势,以右脚脚尖捕捉到弓兵所在的大厦侧壁。

  光粒子迸射飞散。藉由练气的反弹,由纪就这么沿着墙面蛇行,顺着垂直方向往上直奔,其奔跑的劲势不见衰竭。由纪如同飞驰于水面上的豉虫一般,反覆以双脚吸附、大步跨出、再度吸附的方式,一路沿着七层楼高的大厦侧壁往屋顶攀登。察觉此事的弓兵,连忙将箭镞的狙击目标由第一列转移至由纪身上。

  由纪挥动军刀劈落垂直射下的利箭。愈是接近屋顶,就愈能清楚看见敌人的焦急表情。紧接着,敌兵脸上已布满畏惧神色。

  由纪早已下定决心。

  一旦手下留情,调布新町的士兵会全数惨遭杀害。用不着动手杀人的自我满足,将会换来导致许多友军丧失生命的结果。

  只管诛杀跟自己作对的敌人。不夹带任何想像,全力进行破坏。这就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攀登至侧壁顶端的由纪,最后再一次纵身跃向高空。

  驻守屋顶的五十名弓兵,纷纷露出喉结昂首仰望上空。数顶头盔掉到地上,喀啷喀啷地弹跳了好几下。每一张脸都因恐惧及惊愕而扭曲变形。

  由纪宛如俯冲轰炸机一般,对准兵列降落,挺出肩口扭转身体,将军刀刀尖收至腰际后方。

  敌人已无路可逃。到了下一刹那,所有人都将命丧黄泉。但不须为此而宽容留情。

  由纪紧咬嘴唇,像是抽打长鞭一样,猛然挥动军刀。

  刀尖行经的轨道瞬间迸裂。

  淬链而成的气化作实体物质。这团耀眼物质如同金黄色的龙一样,对准长弓兵扬起颈项。

  紧接着——光龙连根铲除了车站大楼的顶楼部位。

  过去倍受欢迎之搞笑剧场所在的最顶楼,彷佛遭到炮弹凿穿似地应声爆裂,使得建筑构造随之撼动,并朝四面八方吐出大量黑尘。

  七层楼高的整栋大厦因震动而摇摆。气弹的冲击力导致钢筋骨架为之扭曲。数千数万片破碎的细小瓦砾飞舞于湛蓝的盛夏天际。煤烟及尘埃受到火焰的煽动,化作一抹朝向新宿天空扩散开来的暗淡色彩。建材自破碎部位倾泄而下,坍塌完全不见任何止息的迹象。

  屋顶空间有三分之二被彻底炸毁。由纪的双脚先一度踏回碎裂成锯齿状的侧壁上,接着再度往后方跳开,翩然降落在勉强保留住的一小块屋顶空间上。

  破口窜出阵阵火舌。透过并未喷火的其他缺口往下俯瞰,只见剧场观众席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地板翻卷掀起,而在断裂散落一地的夹板残骸当中,到处都可看到被烧成焦黑状、叫肢均扭曲成反常角度的士兵尸体。

  幸存的敌兵连一个也没有。所有人通通都被气弹所蕴含的灼热高温烤成炭化物,变成灰烬回归大地。

  成功排除了自屋顶发射弓箭的敌方集团——

  由纪只认识到这个事实。若要改用再正确一点的说法,那就是她尽可能地努力试图这样思考。否则她的双手、双脚都会很不中用地开始发抖。

  『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夺走,那就夺走对方的东西。不想看到自己珍爱的人被杀害,那就杀光对方所有人,这就是规矩。一条非常单纯,但也非常残忍无情的规矩。』

  脑海中浮现出玉在多摩川堤防上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想保护这座市町就别手下留情。能杀多少人是多少人。对方可不像你这么仁慈。』

  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一段彷佛事先就看穿由纪目前所处状态的发言。

  而她终于可以认同这段建议。

  她能够心领神会地理解这段令人感到悲哀的冷酷言词。

  两次、三次,深深吸口大气,再缓缓吐出,等待心情恢复平静,再确认自己的状态。

  ——练气剩没多少。

  光凭下气海的感觉便可明了。由纪很不擅长拿捏气弹的射出量,刚刚那一击又过度耗费了原本积蓄于体内的练气。

  她从离地表二十公尺的高处转眼观看下方。

  位在陆桥桥墩的长弓队正不断放箭攻击孤立无援的第一列。尽管我方士兵个个都还勉强抵挡得住攻势,但棘手的是破坏掉那座联络通道的两名肌肉纤维系特进种已抛下铁槌,改持双刃剑跳回地面上。目前虽有牛丸负责对付他们,但以一敌二的他似乎显得十分吃力。此时,第二列的友军战况映入了准备赶紧折回地表驰援的由纪眼中。

  她倏然回头望向甲州街道。因为联络通道遭到破坏,导致她方才完全无从得知后方友军的情况,但由她目前所在的位置便可看得一清二楚。

  「怎会这样……!」

  只见第二列士兵在烈火狂窜的联络通道的另一侧,也就是西新宿的马路上被迫展开一场人马交错的大混战。漆黑军服与八王子兵的市街地迷彩服在大马路上混成一团,蒙蒙烟雾当中绽放出朵朵红色鲜花。

  大概是先隔开第一列士兵及第二列士兵之后,事先埋伏于某处的白河军才现身发动袭击吧。

  敌军人数看起来明显占有优势。我方人数明明就已经够少了,又因遭到陆桥区隔而变成更小的集团,此时。由纪清楚看见第三列约有一百名援兵正火速赶往第二列驰援的场景。此举致使本营的守备变得较为薄弱。假使敌人又派出其他分遣队绕道潜行,而这支小队趁机突袭本营的话——势必会演变成最要命的局面。

  由纪用力咬紧嘴唇,将目光移回第一列士兵这边。单独面对两名特进种的牛丸目前屈居下风。来自陆桥桥墩的箭雨也依旧毫不留情地从天而降,持续削减这一边的己方士兵数量。首先必须设法重整第一列的态势才行。

  由纪毫不犹豫地从屋顶往半空中跨出一步。只见她那鲜血淋漓的纤细躯体,呈头下脚上的姿势朝向新宿陆桥坠落。翡翠色的双眼之中,带着一抹寂寞的平静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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