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六

  「……因此呢,爹地,结果好像是武藏野获胜罗。还真亏他们能打赢呢,我一时之间还以为白河军赢定了……特进种之力果然就是最后的胜负关键。主要胜因在于姬路那两人加入了武藏野阵营。换句话说,我觉得是高比良町长那一手诓人战术的胜利。」

  FOXP2,也就是福克斯,身穿一袭贴紧身体曲线的成套商业西装。她一边对着停留在右肩的亚伯拉罕描述,一边放眼从以往的高级家俱行屋顶展望下方的新宿陆桥。

  她一手压住被风吹乱的金色发丝,接着继续对开启录音模式的亚伯拉罕讲话:

  「至于众所瞩目的涩泽薰——也就是久坂由纪,她确实是个厉害的练气能手。难怪姐姐会这么执着于她。年纪轻轻就能击发出威力那么强大的气弹,真是令人感到后生可畏呢,嗯。另外啊……这或许只是我认错人……不过战场上曾出现一名像极了桐人的士兵喔。虽然只是外貌感觉颇为相似,但他所施展的枪术及刀法,就跟桐人如出一辙。我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再生系,可是我猜他八成是特进种。反正,虽然我认为桐人不可能采取那种行动,不过因为感到有点怀疑,所以还是姑且提出报告罗。」

  讲完这一长串台词,稍稍喘口气之后,她又接着继续说下去:

  「总之如此一来,东京方面的情势也将产生重大转变。白河移民地在今天宣告灭亡。而假设武藏野军队步调一致的话,或许暂时还能保有安稳时光,但我猜宇都宫八成会出手骚扰武藏野吧。要是东京跟宇都宫肯捉对厮杀的话,对爹地就很有利。我觉得就地理环境而言,仙台真的是个好地方……耶?」

  福克斯的台词至此中断。她嗅到一股杀气,霍然回头望向背后。

  在红色双眸所注视的前方,只见一名双手均握日本刀的士兵,正定睛瞪着福克斯。裸露的上半身及子鹿色军裤都沾满湿淋淋的回溅鲜血。从红色头发的缝隙之间,露出一双溶岩色的瞳仁。

  福克斯哑口无言地张大嘴巴。她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则对准了那名士兵。

  「桐、桐人……?」

  一听见这句话,手持双刀的士兵霍然目露凶光。

  下一秒钟,玉一绕到福克斯的背后,随即用刀刃抵住她的颈项。

  任由亚伯拉罕停在肩头的福克斯顿时放声尖叫。

  「稍、稍等一下!暂停暂停暂停!」

  玉以刀刃紧紧抵着摆动双臂不断挣扎的福克斯之喉咙,发出低沉嗓音轻声询问:

  「福克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监视我吗?」

  「不是!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来见习罢了!」

  「停止录音,驱动亚伯拉罕。否则我马上砍了你。」

  「好、好啦。我知道了,拜托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福克斯一边挤出嘶哑嗓音回答,一边挪动仍旧颤抖不止的指尖,拉扯亚伯拉罕的舌头。只见亚伯拉罕双眼瞬间为之一亮,随后便啪嚏啪睫地拍动双翼。

  然后,亚伯拉罕与玉对上眼,他歪头说道:

  「咦?老兄、我们曾在哪、打过照面吗?」

  「鸟头,立刻给我滚。否则小心我把你作成烤鸟。」

  「我说福克斯、这家伙、是谁啊?」

  「是谁都无关紧要,你先离开吧,亚伯拉罕。我想单独跟他聊聊。」

  「不用、录音吗?」

  「嗯,这是非正式谈话。不必多问,回爹地身边去吧。」

  受到福克斯催促,亚伯拉罕张开翠绿羽翼,振翅飞离大厦屋顶。随后朝向北方直飞而去,就此消失于盛夏天际的尽头。

  福克斯先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接着以冷静的声调与背后的玉交谈。

  「收起剑吧。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是我游历全国的其中一站。我压根不晓得你在这啊。」

  「…………」

  「我应该没有骗过你才对。」

  玉不发一语,迳自收回抵住福克斯喉咙的刀身。随即往后倒退两步,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福克斯转身面对玉。她的金色柔顺发丝随风飘逸,但她脸上却露出严肃的表情。

  「好久不见了,桐人。」

  「那是个早已被我舍弃的名字。别拿那个名字叫我。」

  「你改变发色啦?」

  「是头发自行变色,与我无关。」

  「『力量』呢?还在吗?」

  「……还在,只是被我压制住罢了。只要不乱来就能控制住。」

  「这样啊……真难为你了……那,你为何身穿武藏野的军服呢?」

  「……这只是我以过客身分参加的一场游戏,因为我托这场游戏的福而捡回一命啊。想要混得三餐温饱也真不容易呢。」

  「你恨我吗?」

  「当然。」

  福克斯默默注视着玉,鲜红眼瞳之中渗出了一丝悲伤神色。

  「为了姐姐好,我并不希望见你命丧黄泉。」

  「罗嗦。」

  「姐姐曾经深爱着你。」

  「闭嘴,再讲下去我就杀了你!」

  福克斯好胜地笑了出来。她挑衅意味十足地两手一摊,开口对玉说道:

  「好啊,如果看我不顺眼的话,你要杀就杀。但先让我讲完我想讲的话再动手。你是个卑鄙小人,毫无骨气的差劲家伙。你曾想过当时非得杀了你不可的姐姐内心究竟作何感想吗?」

  玉竖起日本刀的刀尖,抵住福克斯的喉咙。

  福克斯不避不闪,目不转睛地笔直瞪视着玉。

  「我当初救你,是因为我想叫你负起责任。要是你就那样死掉的话,姐姐未免也太过不幸了。」

  「多管闲事。托你的福,我……变成这副德性还活得好好的。」

  「活该。」

  「你说什么?」

  「你原本打算独自一人撒手西归,然后将所有事情都推给姐姐扛吗?姐姐因为相信你而陪同参加西征。她不惜跟爹地分道扬镳……也想帮助你实现梦想啊。」

  福克斯的话尾声调变得模糊不清。

  玉虽露出充满怒火的眼神,但握着刀柄的手却微微颤抖不止。

  「住口。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我很鸡婆。这就是我的天性,想抱怨就去找当初设计我的爹地吧。」

  「你打算把我的事情汇报给龙听吗?」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随你高兴。只不过我已无心再抛头露面,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你为何如此偷偷摸摸呢?爹地老早就已经知道你还活在世上。自从我在三十年前,救起被弃置于加古川的你的那一刻起,爹地就一直关心着你耶。」

  「想怎么搞是他家的事,与我无关。」

  「今后你打算一直逃避下去吗?爹地跟姐姐都坦然面对自己的天命,唯独你选择逃避?」

  「是啊,没错。因为我是丧家之犬。像这样维持现状活着受辱,被你们瞧不起四处逃窜,这就是我所肩负的天命。」

  「你自以为这样做算是赎罪吗?如果是的话,那你就真的太差劲了。」

  「随便你讲吧,尽管咒骂到你高兴为止无妨。等你骂够之后,最好趁我还能按捺住性子的时候立刻滚离此地。」

  「你这个烂男人、没出息的家伙。说什么『我是丧家之犬』?你根本就不配称为丧家之犬,你只是从丧家犬的排泄物里头钻出来的蛆虫。是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在堆肥里面蠢动,堪称全世界最差劲的自我感觉良好混帐。」

  「你还真是一心只想寻死呢,福克斯。」

  「是啊。我就如你所愿,卯起来骂到我开心为止。真不晓得到底会是我先发泄完心中怨气,还是你会先感到忍无可忍而出手杀我呢?」

  「尽管一试无妨,我不敢保证结果会是如何。」

  「你究竟为何而生?只是为了抑制住『力量』吗?你打算今后一辈子就只为这项目的而活着吗?」

  「……罗嗦。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

  「倘若漫无目标的话,就去姬路移民地吧。那座都市是你曾追逐过的梦想碎片,是西征行动的产物。你先前的所作所为并非白费力气,不,不仅并非徒劳无功,甚至还彻底打破了原本的闭塞状态。游遍日本全国各地的我最清楚不过。自从发动西征以来,九州、东北、关东及关西等区域的中小移民地均如火如荼地展开武力整合。从互相厮杀演变成合而为一,变得远比以前还要更为复兴繁荣。你依照爹地的吩咐,以暴力将社会推向下一个阶段。根据我的预测,在往后数年之内将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动乱。那将如同织田信长所处的时代一样,形成一场席卷日本全国的战乱。等到战乱落幕之后,世界应该会变得比现在更为进步才对。」

  「…………」

  「西征并非愚蠢行径。虽然牺牲掉许多人的性命,但原本埋没于荒野的群雄却都因着那场西征而觉醒。如今回想起来,西征就是宣告大动乱即将来临的钟声啊。桐人,现在有许多人正试图响应你的想法。请你理解此事好吗……」

  「……胡说八道,我懒得再陪你瞎扯。」

  玉转身背对福克斯,举步走向屋顶出口。福克斯则声调平静地对着准备离去的背影说道:

  「去一趟姬路吧,桐人。相信你一定会因此而改变想法。」

  玉停下脚步,隔着肩头望向福克斯。

  「我的名字叫玉,不是桐人。」

  「……玉?」

  玉几乎是硬逼自己露出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

  「这个很像猫的名字,听起来满不赖的吧?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帮我取的。一开始虽然很排斥,但最近倒是变得十分中意。我已习惯这个新名字了。」

  「…………」

  「雾崎桐人已命丧加古川,如今在你眼前的我是玉。现在的我,每天的愿望,就是像只猫一样随兴度过每一天,只要能开心搞笑地过生活就好。所以拜托你行行好,忘掉跟我有关的事好吗?因为我也早已忘记所有过往的记忆了。」

  丢下这句话之后,玉跨步踏入屋顶出口。头也不回地走下早已腐朽的楼梯。

  福克斯独自一人伫立在屋顶,定睛凝视着玉离去后所剩下的黑暗。

  饱含鲜血气味的风迎面吹来。金黄色发丝随风扬起,闪闪发亮地弹开毒辣阳光。

  「胆小鬼。」

  福克斯丢出这三个字,咒骂过去曾被尊称为篡夺王的男子。

  之后——

  由百武沙也加率领的第二列三十名骑兵率先抵达自河移民地。沙也加依照八王子市长,百武岩友在开战前就先行嘱咐过的命令,心无旁骛地率军突袭无人顾守的白河市政厅大楼,一鼓作气攻下行政中心。

  高比良启一郎率领的第一列则晚了沙也加将近一小时才抵达白河,接着便随心所欲地在市街地进行略夺,对四处逃窜的白河市民展开蹂躏、虐杀、施暴等逞凶行径。在这个时代,这类野蛮行为是战争的附属产物,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景观。然而比启一郎还晚抵达白河的启十却严禁士兵作出任何略夺行为,只命令启一郎前往捉拿白河移民地市长·阿久泽一松。

  但是到了当天的夜半时分,启一郎却亲手提着阿久泽市长的首级至启十面前交差。启一郎辩称他原本打算生擒活捉,却因遭到阿久泽激烈抵抗,所以只好无奈地痛下毒手。然而殷十并未看漏隐含于爱子眼中的疯狂神色。

  受到战场的疯狂气息感染,欧一郎下手杀害根本无须除掉的阿久泽。

  启十伴随着叹息识破这一点。而在这一天,启十也明确领悟到,他将来势必得与这个笨儿子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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