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蓉可刚走出珍珠花的隧道,便遇见了汕子。
隧道出口的圆形小广场上长满了柔软的绿草,周围的奇岩斜坡上绽满了珍珠花,在隧道上方的那一株白花宛如门帘般刚好挂在圆形的出口上。
蓉可轻轻拨开花帘时,看到汕子走下斜坡。
蓉可把装了海桐泉水的水桶放在脚边。
女怪轻巧地在人和马无法行走的奇岩上奔跑,汕子走下斜坡并不稀奇,重要的是,蓉可很久没见到汕子了。
「汕子,你回来了。」
女怪经常离开迷宫,去东方徘徊,一旦出门,有时候甚至一个月都不见她的踪影。
蓬庐宫的仙女都知道她外出游荡的目的。女怪每次在东方徘徊得倦了、疲了,才一脸精疲力尽地回来。
「你来得刚好,我刚汲了水,你坐下吧。」
蓉可说,汕子乖乖地弯起豹脚,雪白的身体坐在珍珠花下休息。
「你这次出门很久,去了黄海的尽头吗?」
如果可以,汕子很希望可以越过黄海周围的金刚山,继续往东寻找,但任何生命体都无法靠自己的意志越过金剐山,某种神秘的力量如此规定。
「来,喝吧。」
蓉可把水桶拿到她嘴边,汕子静静地把嘴凑到水桶边缘。
她喝了几口后抬起头,蓉可放下水桶,从袖子中拿出布浸在水中,轻轻拧干,放在汕子的脚上。即使隔着湿布,也可以感受到她的脚发烫。
「啊,你看肿成这样。」
蓉可用布包住了汕子的脚,汕子闭上浑圆的眼睛,把头轻轻靠在珍珠花的花丛中,花朵像雪花般飘落了。
这里的珍珠花曾经一度被连根拔起,一株都没有剩下。
——岁月匆匆,一晃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舒服吗?你不要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汕子没有回答,但她向来如此,蓉可也习以为常了。
十年前,发生了巨大的蚀,虽然没有改变五山的地形,但五山外的地势完全变了样——而且,带走了白树上的果实。
女怪发出悲鸣、放声大哭,之后就没有人再听过汕子开口说话。
蓉可小心翼翼地为汕子的四只脚冷敷、擦拭。
「还有点痛吧?你去河里泡脚凉快一下。」
蓉可说完,把已经变温的水倒在地上,汕子默默地起身离开了。
汕子垂头丧气地走往岔路,那方向并没有河,她是走向白树的树根。蓉可察觉到了,但并没有叫住她。
蓉可能够理解汕子的心情。
麒麟的树上长出了一颗小果实,祯卫曾经对她说,等果实孵化,要请她一起帮忙照顾。
蓉可在凡间时很少有机会见到麒麟,而且也是升仙被召来蓬山后,第一次被交付重要的工作,更何况那将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见麒麟。
果实被带走了,原本要服侍麒麟的双手也无所适从。如同汕子失去喂育对象的乳房——有着人形的上半身胸部只有像少女般的微微隆起,她真正的乳房在豹形的下半身——始终无法消肿一样,蓉可的内心也有着无处排解的痛楚。
果实消失已经十年,所有的仙女都认为泰麒不可能再回来了。不久之后,舍身树上一定会长出新的泰果。这就代表失踪的麒麟在异界死了。
但是,蓉可还是无法放弃。就好像汕子仍然坚持去东方寻找一样,蓉可也仍然无法放弃为泰麒做点事。她祈祷泰麒平安无事,继续为他准备生活用品,尽可能多学习有关麒麟的事,希望对照顾泰麒有帮助。因为她无法停止这么做,所以能够深切了解汕子的心情。汕子虽然始终避免和仙女有深入接触,但却和蓉可亲近。
目送汕子拖着沉重步伐离去的白色背影,蓉可抱起了水桶。
正当她转身想要再去汲水时,珍珠花的帘子动了一下,一个仙女从隧道探出头。
「汕子有没有来这里?」
蓉可看向汕子刚才走去的岔道,汕子已经不见踪影。
「她去树那里了。」
「你可不可以马上去追她?」
「我要汲水。」
「玄君要召见她。」
蓉可张大眼睛。
「听说发现了泰果的下落。」
2
蓉可追上汕子,立刻带她前往玉叶等待的白龟宫。
蓬庐宫的建筑外形都像是凉亭或是庵室,因为岩石可以挡风,而且山上气候宜人,没有酷暑,也没有寒冬,只需发挥遮蔽雨露的功能。
蓉可沿着小径奔跑,冲上五级白石阶梯,踏进铺着相同白石的白龟宫。祯卫也刚好冲进宫中。
「我带汕子来了。」
蓉可跪在宽敞的宫中八角形的地上。坐在椅子上,靠在身后扶手的玉叶点了点头。
蓉可身旁的祯卫也跪地请安,磕头后抬起了脸。
「恕我斗胆相问,听说找到泰果了?」
「雁国的麒麟找到的。」
「所以真的找到泰麒了吗?」
这简直就是奇迹。蓬山上所有的仙女都已经放弃了。在蓬山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麒麟在失踪十年后再度回来的情况。过去也曾经有麒麟漂流到蓬莱,但最久不超过五年就找到了。十年的岁月的确是一个破天荒的数字,足以让祯卫感到惊讶。
玉叶温和地笑了笑。
「应该是……一旦去了那里变成胎果,外形会有变化,但麒麟可以感应到麒麟的气息,所以就邀集各国的麒麟,横渡虚海寻找泰麒的下落,今天终于有了消息。」
在发生蚀的那天消失的果实进入了异国女人的肚子,称为胎果。
「是延台辅吗?」
玉叶用琉璃勖掩着嘴笑了起来。
「听说延台辅经常横渡虚海,我之前就在想,如果能找到的话,八成得靠延台辅,果真被我说中了。」
虽然麒麟时常远行不值得称赞,但也不能严厉追究。
「听说在蓬莱发现了麒麟,目前泰麒是唯一失踪的麒麟,所以必定就是他了。」
「……是。」
看来麒麟真的会回来。
「那赶快召集所有仙女——」
祯卫提议,玉叶制止她。
「不用了。」
「但是……」
玉叶摇了摇头,看着茫然站在祯卫和蓉可背后的汕子。她把扇子放在桌上,向她伸出双手。
「……汕子,你过来。」
汕子缓缓走到玉叶面前。
「我不是对你说,一定会找到的吗?我没有骗你吧?」
玉叶拉着汕子的手。
「虽然时间拖得有点久,请你原谅我。」
说完,她拍了拍汕子的手。
「舍身树的根部有一道门,你去那里,这次一定要亲手把他摘回来。」
汕子圆滚滚的眼睛噙满泪水,但她没有哭,立刻转身飞奔离开。
玉叶眯眼目送离去的白色身影,看着汕子冲出白龟宫,转入小径后,对着祯卫露出灿烂的笑容。
「蓬山欢庆的日子终于来了。」
汕子奔跑着,跑向从出生至今,就认定是自己居所的树根,发现一名年轻女子站在粗大的树干旁,指着自己的脚下。她的脚下有一轮白色的光。
仙女已经聚集在那里,但汕子没有看仙女一眼,笔直跑向女人。
舍身树生长在悬崖的巨大岩石上,岩石上长满青苔,金发女人站在离树根一步之距的地方。
她的脚边有一个银环。走近一看,发现那不是普通的银环,而是一尾蛇。满身银白色鳞片的双尾蛇卷成一团,咬住了其中一条尾巴形成了一个圆形。
双尾蛇盘成的圆形中发出淡淡的光,既像是圆形的光照在那里,又像是有光从青苔下方照过来。
汕子停下脚步,女人面带微笑,伸出优美的右手。蛇的另一条尾巴缠绕在她的左手手指上。
「你是汕子吧?」
汕子看着她,又探头看着双尾蛇盘成的光环。光环差不多有两只手张开般大小,下方是一片白茫茫。微光的隧道尽头有一个圆形的洞,洞中的风景是陌生的房子和像是庭院的地方,还有金色的光团。汕子立刻了解了状况。
——泰麒。
她绝对不可能看错,那团光就是泰麒。
「进来吧,但要抓紧我的手。」
虽然汕子不认识这个女人,但现在根本不重要。
汕子抓住她的手,踏进光环中。冰冷的空气迎面而来,白色冰冷的花吹了过来,宛如珍珠花的花瓣在隧道口飘舞。
当汕子把最后一只脚踏进光环时,顿时觉得身体飘了起来,完全失去了天和地的感觉。她轻飘飘地向隧道出口踏出了一步,女人也跟在她身后走了下来。
「来,尽可能往前走。」
汕子听了女人的话,迈开步伐,走到出口的边缘,伸出了手。
眼前的风景占据了整个视野,那团金光出现在飘着白花的墨色空气中。汕子只看到这一幕。
仔细一看,那团光有着小孩子的外形,但在汕子的眼中,只是一颗果实。那是她必须在十年前,从白色树木上摘下的果实。那颗果实差不多是双手环抱的大小,发出金色的光芒——
汕子用力伸长手指,仍然无法碰到金色的果实。她用力握住女人的手,伸长了上半身,用手摸索着。当她拨开冰冷的空气向果实招手时,果实漂到了汕子的手可以触到的地方。
——这一刻,我不知道梦见了多少回。
汕子用力抓住指尖碰到的果实。
她把果实拉向自己,这一次她顺利摘落了果实。
3
他走到那只白皙的手前面时,那只白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握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感觉格外温暖。
他原本只是想去确认一下,人是如何躲进仓库和土墙之间狭小的缝隙,但才刚走近,周围的景象就模糊起来,就好像眼睛碰到一层水膜,风景都晕开了,所有东西的轮廓也消失了。
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那只好像在摸索般伸过来的手腕,身体突然悬空,然后就不知道被拉去哪里了。
那里是一个白色的空间,弥漫着没有颜色的浓密雾霭。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隐约觉得是一个轻飘飘的球形空间。
那里更温暖,不知道从哪里吹来更温暖的风。
他感受不到脚下坚硬的地面,但也没有陷在软绵绵的东西里的感觉。站在云上,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他想。
他察觉到附近有人的动静,有人用力抓住了他的手,但他看不见那个人。雾霭中,只见乳白色的影子晃动,但也可能只是错觉而已。
他脑筋一片空白。这时,那个握住他手臂的人用力拉了他一下。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害怕,任凭对方拉他的手。
走在短短的走廊上时,感觉轻飘飘的。那个人拉着他走,然后就像把头探出水面般突然走出了雾霭。
突然站在阳光下,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眼前是一棵从来没有见过的白色树木,树干好像用纯白的金属做成,很粗,但并没有很高,树枝和树干一样,都是白色的,尽情地向外伸展,枝头向下垂。
树枝外是一片奇妙的景象。一大片形状奇特的绿色岩石连绵不断,远处站了一群女子,身上穿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
最奇妙的就是握着他的手的女人。
她一半是人,另一半像是老虎或是豹,脸很扁平,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有着难以形容的颜色。照理说他应该害怕,他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那双眼睛很温柔。
「……泰麒。」
半兽女说道,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更不可能知道那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泰麒。」
她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清澈的泪珠从她的圆眼睛中滚落。
他像以前对待母亲般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脸问:
「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听到他这么问,她摇了摇头。与其说是在否认,更像是在告诉他,不用担心。这个动作也很像他的母亲。
「……泰麒?就是他吗?」
听到这个声音,他才终于发现树木周围一阵嘈杂声。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女人走到他的面前。
「……真稀罕啊。」
「你是谁?」
女人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插图
「我叫玉叶……已经有几百年没见过这种头发了。」
女人梳理着他的头发。
「是黑麒。真的太难得一见了。」
「很奇怪吗?」
他不是问眼前的女人,而是抬头望着站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的半人半兽的女人。他已经隐约了解到,自己可以依靠这个女人。
她再度默默地摇头。
「当然不奇怪,是好事啊。」
眼前的女人说。
「既然你在那里出生,应该取了名字,但你在这里叫泰麒。」
「泰麒?为什么?」
「因为这是规定啊。」
「这里是哪里?我原本在庭院里啊。」
他的年纪已经可以了解到发生了异常状况,但还没有成熟到会对眼前的事态戚到慌乱。
「这里是蓬山,泰麒应该生活在这里。」
「我……不太懂。」
「你早晚会懂的。她是汕子,叫白汕子,负责照顾你。」
他抬头看着身旁的女人。
「汕子……」
玉叶又看向侧面。
「这位是廉台辅。」
一个金发女子站在白色树干旁。他顺着玉叶的视线看向那个女人时,白蛇刚好缠上她的手腕,变成了一个银色手镯。那条蛇有两条尾巴,渐渐变成了用银色的链子系在手镯上的戒指,但他因为太惊讶了,所以不太确定自己所看到的。
「你要谢谢她,为了让汕子去迎接你,她出借了贵重的宝物。」
他抬头看着露出亲切微笑的女人,然后又看向汕子。汕子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顺从地鞠了一躬说:
「谢谢。」
女人笑着不说话。玉叶心满意足地看着,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玉叶……小姐。」
「泰麒,要叫大人。」
他抬头看着汕子。
「……要叫玉叶大人。」
他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汕子的话完全没有任何质疑。即使是「泰麒」这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当出自汕子之口,他也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玉叶大人……我觉得很多事情都很奇妙。」
他无法顺利表达自己的困惑。
玉叶只是对着他笑。
「很快就会适应了,你可以慢慢问汕子。」
他抬头看着汕子。汕子对着他微笑——因为汕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他不是很确定,但他觉得汕子在微笑。
「好。」
他用力握住汕子的手,汕子更用力地回应了他。
4
「——汕子,汕子,让我们好好看那个孩子。」
「泰麒,你过来,我送衣服给你。」
「水比衣服实用,还是你想吃桃子?」
「李子和梨子也可以。」
玉叶和戴着手镯的女人离开后,仙女们立刻围了上来,泰麒有点无所适从。
看到仙女们的笑容,知道她们很欢迎自己,但眼前的状况太不寻常了。他用力握着汕子的手,倚在她的手臂上,那些仙女立刻叽叽喳喳起来。
「啊哟,不要只黏着汕子嘛。」
「汕子也不要把他占为己有。」
「泰麒,过来我这里。」
祯卫终于看不下去了,对众仙女说:
「你们这么吵吵闹闹,泰麒也会被吓到。你们稍安勿躁,先交给汕子照顾吧。」
祯卫说完,回头看着站在身旁的蓉可。
「带他回宫,去露茜宫吧。」
祯卫知道这个年轻的仙女一直在露茜宫为迎接泰麒做各种准备。蓉可感激不已地看着祯卫,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蓉可缓缓走到泰麒面前,跪在地上,和他的视线保持相同的高度,看着他的脸说:
「……欢迎回来,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泰麒感受到汕子搂着自己肩膀的手松开了,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到跪在地上的女人面前。
「你是谁?」
「我叫蓉可。」
「蓉可大人,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女人大笑起来。蓉可也露出了笑容。
「请叫我蓉可。你只要称呼玄君时,叫她大人就行了。」
「玄君?」
「就是玉叶大人。」
泰麒仰头看着汕子,汕子点了点头,于是泰麒也就接受了蓉可说的话。
「那就叫你蓉可。蓉可,你是谁?为什么我来这里是回来?」
「我是住在这座蓬山上的仙女,你是这座蓬山的主人,你在这里出生。」
泰麒张大眼睛注视着蓉可。
「……在这里出生的……?」
「对。」
蓉可点了点头。
「这里就像是你的老家。」
「但是……」
泰麒还没说完,蓉可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你一直下落不明,被卷入一场天灾之中,漂流到了异国。我们……一直在找你。」
蓉可露出既高兴,又难过的表情。
「多年来,我们一直很担心你去了那里,到底怎么样了。看到你终于回来了,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你能够回到这里真的太好了。」
泰麒只是望着蓉可的脸。
所以说,自己不是爸妈的孩子。
他的内心立刻接受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句话解释了祖母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所以和周围的人相处不太顺利。这句话似乎可以说明所有的一切。
事实上,他和家人的相处的确不太融洽。虽然他很希望和家人相处愉快,也努力这么做,但他和家人之间仍然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就像其他同年纪的孩子那样,经常觉得自己是异类——没想到果然是真的。
「……汕子才是我的妈妈?」
他看了看汕子,又看着蓉可,两个女人对他摇着头。
「汕子是你的仆人,是照顾你的人。我只是仙女,做一些杂务,让你过得更舒服自在。」
「那我的亲生母亲在哪里?」
蓉可看着头上的树枝。
「你是从这棵树上的果实中诞生的,是天帝的恩赐。」
泰麒抬头看着白色树木。银白色的树枝上当然没有果实,也没有花或树叶。他还不太了解生命的诞生,所以对蓉可这句话也没有太大的疑问。
到了某个季节——泰麒心想——这棵树的树枝上一定会结满红色果实。果实应该很大,打开果实,自己就在里面。
虽然他觉得这种诞生方式很奇妙,但因为之前就觉得自己是某种异类,所以想到可能和出生有关,也就欣然接受了。
(原来是这样。)
因为自己是捡来的孩子,所以才会惹祖母讨厌,造成母亲的困扰。
因为自己是从树上的果实中诞生的,所以无法讨祖母和父母的欢心。
——所以,爸爸、妈妈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虽然不太清楚是什么状况,但自己没有父母。
他毫不排斥地接受了这种想法,就好像他原本就如此深信。他不认为这是谎言,也不觉得是搞错了,只是——觉得很难过。
「……你怎么了?」
蓉可问,他抿紧嘴唇,摇了摇头。汕子伸手搂住他,试图安慰他。他紧紧抱住汕子的身体。
——我早就知道了。
(原来我不是爸妈的孩子。)
许多记忆的片刻掠过脑海。
祖母整天骂他。父亲斥责他。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回应他们的期待。母亲经常为了他的事和祖母、父亲争执,最后总是独自偷偷哭泣。虽然弟弟也同样挨骂,但弟弟每次都说,是因为他的关系才会挨骂。
——我很伤脑筋。年轻的老师对他说。
(因为你无法融入这个班级,我很伤脑筋。)
年轻的老师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年纪的孩子竟然没有任何朋友,我觉得大有问题。)
祖母撇着皱纹很深的嘴角。
(你为什么不交朋友?)
(妈妈,不是这样的,是同学排斥他。)
(这是因为他个性有问题啊。为什么无法顺利交到朋友呢?)
(因为哥哥很窝囊,所以别人不想和他当朋友。)
(你闭嘴,你整天只会欺负弱小。因为当母亲的不称职,所以我们家的两个孩子都这副德行,你就不能好好教孩子吗?)
(妈妈,但是——)
祖母的斥责最后都变成数落母亲,然后母亲独自躲起来哭。
(为什么你老是这样?)
当父亲叹着气对他这么说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能不能乖一点,不要让奶奶整天骂你?)
——对不起。除了道歉以外,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哥,都怪你,害我也被骂了。你整天惹奶奶生气,所以害我也跟着遭殃。)
——对不起。他只能整天向弟弟道歉。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仍然无法改变结果。
他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和家人相处愉快,甚至觉得自己这个人的存在,是让全家人不高兴的原因。只要没有了他,一家人是否就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他经常这么想。
(原来真的是这样。)
因为自己是异类。
(原来我不该留在那个家里。)
当他回想时,觉得那里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他眷恋父亲和母亲,也很思念祖母和弟弟。
也许自己再努力一点,一切就会顺利,没有人会生气,也不会有人哭泣。
(但是,我已经再也无法回家了。)
泪水滑落脸颊。
那不是乡愁,而是眷恋。
他已经接受了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