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没有名字。」
虎啸从水井中汲水时说道,铃正在水井旁清洗水桶和水瓮。
「总共有一千人左右,几乎都在止水乡。」
「……是喔。」
「如果你在街上遇到什么状况,就找戴着这个戒指的人,然后问对方从哪里来,一定要行拱手礼。」
「拱手礼?」
铃伸出双手。有身分地位的人之间都行拱手礼。左手轻轻握拳,右手包住左拳,然后举起双手行礼。行拱手礼时需要长袖子,像铃目前穿的衣服袖子只到手腕,无法行拱手礼。
「心意到了就好。」
虎啸笑着说。
「目的在于能够很自然地向对方出示戒指——然后问对方从哪里来,如果对方回答来自麦州产县支锦,就代表是自己人,你再告诉对方,自己是来自老松的乙悦。」
「那是什么?」
铃偏着头问,虎啸轻声笑了笑说:
「支锦是古地名,几百年前,在达王的时代,有名叫支锦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名叫老松的飞仙。」
「在支锦有洞府吗?」
「不,老松没有洞府,他是靠自己升仙成为飞仙,所以人称老松或松老,名字中有『老』字的飞仙都属于这一类,也称为松伯。」
「喔,原来是仙伯。」
只有五山上的仙男、仙女,和靠自己升仙的仙才是伯位的飞仙,通常称为仙伯。
「他在民间布施,被达王延揽入朝廷,在朝廷当了一阵子命官后,有一天突然销声匿迹,成为了不起的飞仙。听说他的氏名为乙悦——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传闻中这么说。」
「是喔……」
「你不要以为事不关己,如果有戴着戒指的人向你打招呼,你也要这么回答。」
「喔,对喔。」
「只要是自己人,无论对方是谁,都可以完全信任,对方一定会帮助你。我们很团结,这一点很引以为傲。」
「……为了推翻那家伙吗?」
「当然。」虎啸点了点头,「拓峰的空地几乎都是墓地,挤满了被他杀害的百姓的尸体,必须有人推翻他——因为始终没有人制裁那家伙。」
铃停下了手。那家伙——止水乡乡长升纮。
「为什么那种人可以继续胡作非为?」
「因为有大人物在为他撑腰。」
「比方说,在尧天?」
铃抬头望着虎啸,虎啸惊讶地睁大眼睛,放下吊桶,在水井边缘坐了下来。
「为什么在尧天?」
「我只是听传闻说……尧天最大的那个人是升纮的靠山。」
「原来如此,」虎啸小声嘀咕,「的确有这样的传闻,说为升纮撑腰的不是别人,而是王——但是,我对此抱有怀疑。」
「不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升纮能够横行霸道,是因为呀峰在保护他。」
「呀峰——?」
「和州的州侯,因为有和州侯的保护,所以升纮为所欲为。和州侯呀峰也是豺虎,比起升纮有过之而无不及,唯一的差别,就是不像升纮那样明目张胆。」
「是喔……」
「呀峰之所以会成为州侯,是因为先王予王任命的,呀峰向无能的女王阿谀奉承,花钱向予王买了和州,虽然有人深感不满,向予王陈情,也有人挥戈抗议,但予王放任呀峰的行为。」
「太过分了……」
「即使迈入新王时代,呀峰仍然没有遭到革职,继续作威作福,难怪有人怀疑,新王也在保护他,反而是麦侯遭到革职。」
「麦侯?」
虎啸看着后院上方的狭小天空。
「瑛州以西的麦州州侯,麦侯很受百姓的爱戴,听说为人通情达理。今年夏天,在新王登基前,伪王篡位,国家陷入动乱时,他自始至终抵抗伪王。」
「结果反而被革职了?呀峰和升纮却继续横行?」
虎啸点了点头。
「所以很多百姓对新王感到不安,我们搞不懂为什么革了麦侯的职,让呀峰继续鱼肉乡民——当然,新王才刚登基,可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铃动作粗鲁地将洗瓮的水倒掉。
「我猜想景王和先王半斤八两。」
「你——该不会?」虎啸打量着铃,「该不会想要对新王下手?」
铃移开视线,虎啸讶异地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乱来……难道想要闯入金波宫吗?你怎么可能进得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
虎啸从水井边跳了下来,蹲在铃的面前。
「……那个孩子的死,让你这么痛苦吗?」
铃看着虎啸,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虽然我知道不该这么说,但这种不幸的孩子太多了,在这个国家司空见惯了——因为国家荒废已久,一旦国家荒废,任何悲惨的事都可能发生。」
「嗯……我知道……」
铃吐了一口气。
「我是……海客。」
虎啸默默点了点头。
「再也无法回家了,而且被丢到一个语言不通,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地方,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
「是吗……」
「其实我一点都不可怜,和清秀相比,我太幸运了,只是我不知道,整天自怨自叹,结果把清秀带来这种地方。」
「你不必这么自责。」
铃摇了摇头。
「我真的很幸运,虽然曾经遭遇很多痛苦的事,但只要忍耐就好,只是这种程度的痛苦而已。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像升纮那种家伙造成无数人的痛苦……如今,我很痛恨自己。」
说完,她轻声笑了起来。
「夕晖说得没错,我可能是把升纮当作出气筒,借由痛恨升纮,不愿面对憎恨自己这件事,所以就更加讨厌自己……」
铃抬起视线。
「但是,不能让升纮继续这样下去……不是吗?」
「……我也这么认为。」
「这个国家——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况,至少在止水,穷人都在受苦受难,所以,我希望不要有人再受苦,不希望有人再像清秀一样死去……」
「我知道。」
「老实说,我并不相信自己,我不相信自己的痛苦和憎恨到底对不对……但是,既然你和夕晖都想要推翻升纮,所以我也可以憎恨他,对吗?」
「嗯……」
虎啸缩着高大的身体,对着水井吐了一口气,露出苦笑说: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啊?」
「痛苦的事,只要忘了就可以当作没这回事。况且人生在世,会有无数痛苦的事,怎么可能整天为这种事发愁?但是,人生在世,也有好事发生,所以只能忘记不好的事,为好事开心,努力让自己活下去,不是吗?」
铃偏着头看着虎啸。
「不瞒你说,我不了解国家或是政治这种麻烦事,也不知道对国家来说,升纮是不是有价值的乡长,呀峰也一样,就连对麦侯的看法也一样,也许对国家来说,升纮的存在很有意义,那种家伙可能也有什么功劳——但是,只要有他在,我就会活得很累。」
「活得很累?」
「我这个人很单纯,听到无辜的小孩被辗死就很生气,生气很累人,而且会很火大,想忘也忘不了。夕晖很聪明,上完小学后,又继续读了序学、庠学,也进了上庠,还被推荐进入少学,迈向官吏之路走得很顺畅。虽然我这么说听起来像在自夸,但他前途无量——但是,我并没有对此感到高兴,无法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当了官吏又如何?进入乡府,成为升纮的爪牙吗?在呀峰手下助纣为虐吗?我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和那种人为伍。」
「虎啸……」
「事实上,夕晖也不喜欢,虽然上面有意栽培他,但他退学了。有一些讨厌的事,想忘也忘不了;有些高兴的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觉得这样的状态太累人,所以不喜欢。既然来到这个世上,不是应该快快乐乐过日子吗?不是希望自己不枉此生吗?但是,如果有像升纮那种人存在,我不可能有这种想法——所以我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是道么简单而已。」
铃吐了一口气。
「……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就这么简单而已,如果冲进乡城,痛打升纮一顿可以发泄怨气,我早就这么做了,但是,光是这样还是无法解恨,而且也不可能有办法痛打他。想要解决升纮的问题,只能大家团结起来推翻他。如果他死也不肯放弃,即使杀了他也要把他拉下来……也许我想要做的事很大逆不道,但是,我为了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
「……是喔。」
「有点像是小鬼闹脾气,如果是夕晖,可能会考虑得更全面。」
铃笑了起来。
「但我更能够体会你说的话。」
「是吗?」高大的虎啸蹲在地上笑了起来。
「——我该做什么?」
「希望你可以出借三骓,我们正在收集武器,因为要对付升纮和他的手下,用锄头和铁锹不是他们的对手。」
「要运货吗?」
「我有一个旧识叫蕃生,劳蕃生,他正在准备,可不可以请你去他那里载货?」
铃用力点头。
「——没问题。」
2
「这里就是明郭。」
车夫在城门前让祥琼下了车,她惊讶地抬头看着城墙。城墙奇妙的形状足以让她惊讶。
「……好奇怪的地方。」
祥琼把零钱交给车夫时说道,年轻的车夫笑了起来。
「是啊,每个旅人都这么说。」
「我一直以为城墙都是直的。」
「嗯。」年轻人抬头看着城墙。像州都这种大城市的城墙通常都有相当的厚度,城墙上方还有步墙,以及凹凹凸凸、用来射箭的女儿墙,到处都有称为马面的突起部分。即使稍微有所改变,基本上都是方形,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都会维持相同的高度。然而,在明郭的城墙上,很难找到大部分城墙的影子。在一小段高得惊人的城墙之后,突然变得很低,几乎可以看到城墙的内侧。不要说女儿墙,有些地方甚至连步墙都没有,高低不一的城墙一路奔放地延绵。
「正确地说,这里称为北郭。」
听到年轻人这么说,祥琼回头看着他,他苦笑着说:
「只有北郭或东郭才有旅店——这里其实只是亥门外仓库密集的地区,结果就在周围大兴土木,建起了城墙,而且每个季节都会不断扩大,是不是很莫名其妙?而且里面更奇怪,因为旧的城墙还保留在那里,所以你小心别迷路了。」
「谢谢。」祥琼对他说道,他带着复杂的表情抬头看了一眼城墙,走回了马车。祥琼再度向门阙内张望。
城门很粗糙,感觉像只是在城墙上挖了巨大隧道般的门道中装了一扇门,匾额上只写了「明郭」两个字。正如年轻的车夫所说,门内有很多老旧的石墙挡住去路,石墙下方有许多用木板和布搭起勉强可以躺下的帐篷,城门周围都是一张张疲惫的脸孔,这些难民在空地上形成了聚落,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他们扫光。
踏进城内一步,就可以发现情况更不妙。到处可以看到毫无计划乱建后留下的城墙,到底浪费了多少徭役来建这些无用的城墙?残留下来的这些城墙又矮又薄,难以相信这样的城墙可以发挥作用,有些城墙却厚得令人惊讶。
街道弯弯曲曲,到处都是死胡同,市容杂乱无章。祥琼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乱七八糟的城市,建筑物七零八落,马车聚集在一起,完全无视行人,难民也随意聚在街头。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祥琼嘀咕着,发现走向城市某个方向的人都露出极度不安的眼神,大部分人对走向城市中心的人都投以极度不安的眼神,有人神情紧张地走向中心的方向,也有的人逆着人潮,露出胆怯的表情频频向后张望,快步走向相反的方向。
「——?」
祥琼纳闷地走向那个方向。每转过一个街角,走向中心的人就骤然增加,不一会儿,即使想要回头,也被人潮推着走。
「……最好不要去。」
突然有人对祥琼说。祥琼被人潮推着走,回头看向后方,发现有一个老人在人群中向她举起手。
「不要去,会看到可怕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祥琼很想问老人,但人潮推着祥琼,她还在东张西望,就被一直推着往前走,不知不觉中,随着人潮来到市中心的大路上。
那里很开阔,感觉不像是大路,而是一个广场。半毁的城墙围起了宽敞的大道,周围站着士兵,中央有几个人绑在那里。
——可怕的东西。
站在广场中央的几个人腰上绑着绳子,只要看抓着绳子的几个大汉,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铺在广场泥地上的厚板,更证实了祥琼的猜测。
「磔刑……」
要把人钉在那块木板上。
「除了芳国以外,还有其他国家使用这种刑罚吗?」
所有的国家都有死刑——乐俊曾经这么告诉她。对法律很了解的半兽告诉她,通常只是斩首,最重的处罚也是枭首。既然这样,庆国当然也不应该有这种刑罚。
「你最好不要看。」
有人拉着她的皮裘,回头一看,是一个满脸疲惫的矮个子中年人。
「太残酷了,不适合女孩看,你赶快回去。」
「……为什么会这样?」
男人摇了摇头。
「和州最重的罪就是不缴税,不服徭役,八成是这两者之一。」
「但是……竟然用磔刑……」
「既然你不知道,可见你不是本地人。我劝你赶快离开和州,继续留在这里,早晚也会落入相同的下场。听我的绝对没错。」
「怎么会——?」
祥琼的声音被惨叫淹没了。咚。惨叫声中夹杂着用石头敲钉子的声音。祥琼情不自禁地转过头,看到一只手被钉在木板上的男人痛得满地打滚。
「……住手。」
更沉重的声音响起。祥琼忍不住闭上眼睛,缩着脖子。
——芳国经常发生这种事。而且不是别人,是自己的父亲毫不留情地把百姓拖去刑场。
她脑海中闪过自己差一点被五马分尸时的恐惧。里人把祥琼拉到里祠前的大路上,愤恨地痛骂、怨怨怼叫喊,闾胥痛恨祥琼,举棒打她。
惨叫声再度传来,围在广场上的人也发出惨叫声。敲打钉子的可怕声音淹没了惨叫声。祥琼忍不住后退一步,脚后跟撞到了什么东西。她差一点被石头绊倒。
——石头。
那是一块像拳头大的石头。路上有无数这种大小的石头,可能是从城墙上掉落的。
又是一声惨叫。
芳国的闾胥冱姆的儿子就是因为用石头丢刑吏而被处死,不缴税或是不服徭役有多严重?需要把一个大男人折磨得又哭又喊吗?
「——住手!」
祥琼忍不住抓起脚下的石头。
有这么多人围在广场上,为什么没有人制止?
祥琼还来不及多想,就已经采取了行动。她站在人群中把石头丢了出去,石头在空中无力地飞了一段距离,打中了一名正在阻挡人群的士兵,然后掉落在黑色的泥地上,重重地在地上滚了几下。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谁干的?」
士兵质问道,祥琼立刻准备离开。
「刚才丢石头的人,出来面对!」
旁边的人都看着祥琼,似乎在烦恼要不要把祥琼交出去。
「拖出来!」
随着命令的声音,前面的人墙散开了,祥琼又后退了一步,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祥琼整个人弹了起来,甩开那只手,转身拨开人群。后方追过来的人更用力抓住她的手,几乎快被拉倒了。
「……这里!」
祥琼半跪在地上,看着那只手的主人。对方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但看到对方身上的袍子,立刻想到可能是少年。
「——这里,快跑!」
听到对方这么说,祥琼来不及多想,就被对方拉着手,拨开人群,踉跄着跑了几步,被那只手拉着站直了身体。那个人在前面开路,祥琼不顾一切地跟着跑了起来。
「——在哪里!快出来面对!」
背后传来怒吼声,祥琼向后方瞥了一眼,一路跑着离开了。
挤出人群后,祥琼继续被那个人拉着跑,穿越好像迷宫般的街道,连滚带爬地从外侧残破的城墙跑到城外。
「……简直乱来。」
听到对方这么说,肩膀上下起伏用力喘着气的祥琼,终于仔细打量着松开自己手的对方。对方的一头红发格外醒目。
「……谢谢……」
身后的街头传来嘈杂声。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对方苦笑着说。
「我没有多想,就已经动了手。」
「好像是这样。」
对方迈开步伐——看起来像是少女——祥琼也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转头看向后方。虽然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但刚才的举动会不会造成周围人的困扰?那几个犯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少女似乎察觉了祥琼内心的想法,瞥了她一眼说:
「不必担心。」
少女很有自信地说,祥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时,远处传来尖锐的叫声。
「——在那里!就是那个丫头!」
往那个方向一看,有十几名士兵正从远处的城墙角落转过来。祥琼浑身紧张起来,少女抓住她的手臂,用身体掩护她。
「走吧,你快逃!」
「但是……」
「不必管我。」
少女露出无敌的笑容,把手伸向腰部,拔出一把剑,祥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原来你有佩剑。她还来不及这么问少女,少女已经把她推开。祥琼踉跄着跑了起来,当她回头时,少女大声催促她:「快跑。」
「你不会有事吧?」
「不必管我。」
祥琼点了点头,拔腿跑了起来。一旦穿越周围的空地,立刻会被人看到。于是她沿着高低不一的城墙狂奔起来。
在她跑到转角时回头一看,看到红头发的身影冲向空地,举起了剑。原来少女声东击西,吸引士兵去追她。一名士兵举起手,似乎指挥其他人兵分两路,大部分士兵都跑向空地。
——谢谢。
祥琼在心中道谢后跑了起来。她沿着城墙奔跑,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有没有比较低矮的地方?有没有像刚才那样的断裂处?
当她再度跑过一个转角时,头上响起一个声音。
「——喂。」
她以为是追兵,紧张地向上一看,发现有一只手向她伸来。在略低的城墙步墙上,有一个男人向她伸出手。
「往这里,把手给我。」
祥琼迟疑了一下,瞥向背后。有脚步声渐渐接近她刚才经过的转角。
「快!」
男人压低嗓门催促着,祥琼抓住了他的手。对方年约二十五、六岁,虽然很结实,但个子并没有很高。他力大无比地把祥琼拉上城墙,祥琼向后方瞥了一眼,三名士兵从转角冲了过来。
#插图
「别让她逃走了!」
祥琼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要脱臼了,痛得差一点叫出声音,好不容易才忍住,用脚尖蹬着城墙,顺势沿着步墙往上爬。士兵来不及抓住她的腿,只摸到了她的脚踝。祥琼被男人用力一拉,终于踉跄着爬上了步墙。
她喘着粗气,双手撑在地上回头一看,看到士兵正爬上步墙。男人轻轻松松地把他们踢了下去,士兵叫骂着,对着他举起了手上的长枪。
「快逃!」
男人抓住了长枪的枪头,和士兵来回拉了几下,士兵终于无可奈何地松开了长枪,他立刻把长枪柄刺向士兵的喉咙。
「跳下去。」
男人在空中转动长枪后拿在手上小声说道。祥琼对着一派飘然的他点了点头。步墙的角落离地大约两丈左右,下面是城墙和城墙之间的小胡同,地上散落了很多垃圾。背后传来士兵的怒骂声和惨叫,祥琼踉呛地跳了下去。脚底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她当场跌倒在地。
她耸着肩膀喘着气站了起来,抬头往上一看,男人抓住士兵的胸口,把士兵丢到城墙外,然后把长枪也丢到城墙外,翻身跳了下来。
「……你没事吧?」
祥琼点了点头,他好像在苦笑般淡淡地笑了笑,抬头看着城墙。
「不知道另一个女孩有没有顺利逃脱,她是你朋友吗?」
祥琼摇了摇头,急促的呼吸灼烧着喉咙,她无法发出声音。
小胡同内没有人,也没有听到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你可以走吗?」
当男人这么问时,祥琼再度摇着头。虽然从事情发生到现在的时间很短,但她好像已经跑了一整天,现在完全无法动弹了。
「是吗?」男人从容地笑了笑,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我背你。」
祥琼不知所措,他回头看着祥琼催促说:「快上来啊。」祥琼顺从地趴在他背上,男人稳稳地站了起来。
「你可以小寐一会,我带你去可以休息的地方。」
3
「——主上!」
暮色中,一个影子在冬天枯寂的树林中走来,阳子向他挥了挥手。
「对不起。」
「发生什么事了?突然说要离开。」
景麒拨开草丛,沿着斜坡爬上来时皱着眉头问。
「有一股恶心的味道——虽然不是来自主上的身上。」
「对不起,我刚才请班渠搬了伤者。」
景麒吐了一口气。班渠刚才急急忙忙冲去旅店,叫他立刻离开。他跟着班渠来到这里,血腥味让他很受不了。
「北郭的街头出现了妖魔吗?」
他轻轻瞪了主人一眼,阳子苦笑着说:
「只是帮助了受伤的人,你不要对我皱眉头。」
「那要等臣了解状况之后再说。」
阳子坐在地上,越发苦笑起来。
他们在北郭的旅店住了三天——和在明郭时一样,景麒说,这里也弥漫着尸臭味,但因为附近没有里,所以他们只能继续留在北郭。阳子在这个奇妙的城市徘徊,奴役百姓所建的城墙是为了满足和州州侯呀峰的私欲,照理说,一开始就应该大范围建造城墙,但他故意先建造一个小规模的城墙,之后每一季逐渐扩大。表面上是因为人口增加,为了防止草寇,其实是借由建造不必要的城墙广征通行税。
街上之所以那么多人,是因为呀峰把百姓从明郭赶了出来。居住在明郭,必须支付庞大的税金,那里变成只有高官才能居住的地方。无论百姓或店家都被赶出明郭,导致北郭和东郭异常庞大。聚集的旅人和货物,再加上不断涌入的难民,导致街头变得很拥挤后,呀峰再度修建城墙,明郭近郊的农民根本无暇种地。
「有四个逃避徭役的人在大路上被处刑,所以我让班渠去营救。」
「……原来是这样。」
景麒小声嘀咕,阳子小声笑了起来。
「有一个女孩用石头丢刑吏,我带着她逃走,但士兵追了上来。因为我的头发太引人注目,回去北郭可能会有麻烦,所以就让你来这里会合。真不好意思。」
景麒叹了一口气。
「请您要自重。」
「对不起……」
阳子说完,把手架在腿上,从斜坡可以看到远处明郭的街道。
「……我不知道庆国还有用钉子把人钉死的刑罚。」
「——怎么可能?」
「据说在和州,死刑就意味着磔刑。」
景麒哑口无言地看着阳子。
「——在这个国家,有很多我和你不知道的事在进行。」
即使在黄领,仍然要缴交三成的税,有残虐的刑罚,还有像呀峰、升纮这种酷吏。登基至今已经两个月,所有地仙都已经进宫谒见,除了呀峰,升纮应该也在其列。
「虽然每个人都伏地磕首,但可能只是为了掩饰嘲笑……觉得我真是一个愚蠢的王。」
「主上——」
「……我真希望自己手上有官吏。」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希望有自己的人马。推翻伪王时,因为有雁国这个强大的战友,所以她并没有这种想法。因为有延王的协助和雁国王师六军,以及临危不乱的幕僚和将军,阳子根本不需要有一兵一卒,就营救了被伪王囚禁的景麒,投靠伪王的诸官也纷纷向阳子倒戈,如今终于知道,那只是他们在王位的威势和雁国的势力面前屈服而已。
「——远甫是怎样的人?」
「远甫吗?」
景麒有点困惑。
「——他知书达礼,很多人都去向远甫求教。」
「不能延揽他进朝廷吗?」
景麒没有吭气,既不肯定,也没有否定。
「首先,在任命官吏时,不要只听同一位官吏的上奏,请主上自行做出判断,这是先决条件。」
「我以为我一直都在这么做。」
景麒叹了一口气。
「朝廷内有争权夺利者,为了拖其他派系的后腿,不惜无中生有,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他人。」
阳子猛然抬起头。
「……你在暗示谁的事?」
景麒还是没有回答。
「你在隐瞒什么?」
「……没有。主上如果不亲自确认,恐怕无法接受。臣能说的仅止于此,其他的请主上自行思量。」
「——浩瀚吗?」
景麒曾经极力反对革除麦州侯浩瀚的职位。
景麒微微挑起眉毛。
「臣没有说任何人,您最先想到浩瀚的事,代表主上自认这件事处理不当。」
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景麒,你说话这样讽刺挖苦,真不像是麒麟啊。」
「因为主上太顽固,这样刚刚好。」
阳子笑着站了起来。
「……如果不快点赶路,城门要关了,走吧。」
「——去哪里?」
阳子拍着身上的枯草,再度看着明郭。
「明郭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去拓峰看一下之后回固继,你也不能一直不回尧天吧?」
景麒点了点头,一脸关心地抬头看着阳子。
「主上——」
「嗯,我知道……我必须早日回去,在民间生活的这段日子,我充分了解到,我对这里的事一无所知。」
「主上。」
景麒皱着眉头,阳子对他笑了笑。
「如果要搞清楚所有不知道的事,就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尧天……我终于知道,我就是如此无知。」
「是吗?」景麒苦笑起来。
「我知道我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但是,我并没有后悔,我必须来民间了解情况。」
「在我做出决断之前,你再耐心等一下,应该不会让你等太久。」
景麒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