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白银之墟 玄之月④ 第十九章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by55

  1

  要捕捉驺虞,就需要设下陷阱。在黄海实际设陷阱时会用到锁链,但在这函养山底下是无法奢望的。用绳子让人觉得没什么把握,但黄朱也是用过绳子的。黄朱所使用的主要是被称为黑绳的绳子,由生长在黄海的硬木树皮编织而成。当然,目前他弄不到这种树皮,只能用四处散落的木材来代替了。若有原木,就剥掉树皮,把它敲碎,然后搓成绳子。诱饵则需要使用玉石,幸好这里就是在玉矿之中。周围既有不计其数的包着玉的石头,当骁宗挖掘塌方造成的砂土时,还发现了一块巨大的琅玕。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可以辨识出此物绝非凡品。完全透明的碧绿琅玕格外巨大,碎成了五块。好像还有一块类似的石头,但夹在岩石间取不出来。不过,哪怕只打碎一块,也会得到相当多的数量。驺虞特别喜爱玛瑙,但如此上品的琅玕,驺虞也不会有何不满。

  用树皮制成的绳子,以及从支架残骸中拔出后收集起来的锔子或钉子,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敲打抻开,制作成了钩子。用支架烧制而成的木炭虽然品质不佳,但用来做钩子仍是绰绰有余。

  ——这一切,他都是在黄海中从朱氏那里学来的。

  过去骄王曾下达违背骁宗本意的命令,骁宗迫于无奈打算领命,随后感受到了那目光。

  阿选在看着骁宗。

  不能在阿选面前表现得懦弱无能。比之骄王的斥责,被阿选轻视才更让人难以忍受。骁宗拒绝领命,并引咎辞职。他归还仙籍,离开了鸿基。

  他一时漫无目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留在戴国,因此离开了国家。令人惊讶的是,岩赵居然跟过来了。岩赵也辞去军职下野了,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骁宗一个人走。

  起初他打算趁此机会看看各个国家,尤其是对雁国和奏国相当感兴趣。然而,在前往奏国的途中,骁宗两人遇到了一群升山者。那是才国的升山,因此与骁宗及岩赵毫无关系。他们只是在好奇黄海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在升山者中,也不乏不懂剑术,完全无法自保的人。他们觉得跟着升山者们进一次黄海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在寻找需要护卫的升山者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以此为生的刚氏,而后又遇到了朱氏。朱氏在黄海狩猎妖兽。进入黄海狩猎妖兽,感觉比跟着升山者要有趣得多。那时恰逢传出最早的升山者中出现王的传闻。受此影响,升山者的人数开始急剧减少。那么比起刚氏,还是朱氏更好。他想要自己狩猎自己的骑兽,自己来试着驯服它们。骁宗向朱氏提出拜师的请求。

  当然是不可能立刻就被收做徒弟的。刚开始,他们被要求与刚氏一起进入黄海,并非跟随升山者,而是跟着为了开辟道路而进入黄海的刚氏。在黄海中,他们和刚氏意气相投,本领得到认可,重新被朱氏收为徒弟。最初和岩赵两人一起猎杀的,是一头外形似狗,实力微不足道的妖兽。骁宗和岩赵在这里也崭露头角,很快就达到和朱氏同样的水平。三年后,他们最后被准许参加捕猎的就是驺虞。

  因为自己想要一头驺虞,所以骁宗回朝后也会趁着每回休假时前往黄海。然后他终于抓到了计都。

  这是一头白色的驺虞。驺虞有像计都一般毛色偏白的,也有偏黑色的,但后者比之前者少得多。而在函养山发现的这只驺虞,就是毛色偏黑的。

  那毛色让他想起了泰麒。那只追着下山的骁宗而来的黑麒麟。

  ……在这里遇见黑驺虞,也是某种缘分吧。

  他只能认为,是有人在命令他去抓住并驯服这只驺虞。

  值得幸运的是,在地底遇见的这只驺虞,简直就如同冬眠中的野兽一样,正处于意识朦胧的阶段。它成天睡大觉,不像是要袭击骁宗的样子。虽说一靠近它就会醒过来发出威吓声,但既没有追赶远离它的骁宗,也没有换个住处的迹象。

  然而,若贸然出手,势必会遭到攻击。必须在它彻底清醒过来之前确保一次把它抓住。

  黑绳、钩子以及玉。虽然这些都有了,但还需要驱兽用的响器。把它挂在绳子的关键处,可以通过其发出的声音来推测藏身暗处的驺虞的动向。在黄海用的是磐石,要是声音太吵,就会刺激驺虞,若声音太轻则起不到作用。他需要一些小巧的,但能发出清脆声响的东西。一开始他考虑过加工玉石,但小石头一加工就碎了。手边没有像样的工具也只能作罢。就算是重新打好的钉子以及那附近的砂石,只要花费些时间总能开个洞出来,但估计时间不够。话虽如此,但如果用大石头,既得不到想要的音色,也无法期待会有敏感的反应。在冥思苦想之下,他突然记起,不知是何时在浅滩捡到的篮子里有女童用来玩耍的沙包。他犹记得拿到那个沙包时,上面细细作响,好像的确是系着铃铛的不是吗?

  漂流而来的祭品被珍而重之地存放在某处,他来到这里,把沙包找了出来。他重新审视被手磨得破旧的沙包,只见装满草籽的布袋两端各系有一个铃铛。骁宗过去曾见过的沙包,记忆里是只有一个铃铛的。

  “……谢天谢地。”

  难道是只有一个铃铛发不出声音吗?是出于某种理由,还是制作者的心血来潮呢?无论如何都是侥幸。他至少需要五个铃铛。

  ——上天还在庇佑他。

  只能认为是有人拨动了一下那根不可思议的手指,只为助骁宗一臂之力。

  为了抓住驺虞,重要的是要激怒它,但绝不可使其暴怒。刺激驺虞,使其追赶自己,将其引入陷阱之中。自己要藏身暗处,但若不适度激怒驺虞,驺虞就不会追过来。若刺激过度,驺虞就会真的发怒。面对暴怒的驺虞,陷阱之类的完全没用。驺虞知道隐藏在暗处的人的所在位置。正因为它愤怒,想要威吓,所以才会慢慢地步步逼近。但一旦被激怒,它就顾不上什么威吓不威吓的,会一跃而起袭击过来。如此一来就来不及拉陷阱了。

  在黄海要么找到驺虞的巢穴,要么就找它走过的路。驺虞也有领地意识。若是踏入它的地盘,必定会刺激到驺虞。在其地盘中设陷阱,就是直接惹怒它的行为。驺虞在自己的地盘中嗅到他人痕迹后会警戒起来。若他人一直逗留在地盘中则会惹怒它。若继续停留下去,驺虞就会为了除掉入侵者而向这里接近,但这时陷阱必须已经完成。必须在驺虞发现入侵者,并决定除掉他之前完成陷阱。不允许任何失败或拖延行为。这是仅此一次的机会。

  若陷阱没有完成,驺虞就会毫不留情地袭击过来。虽说事先准备了玉石来安抚驺虞的怒气,但不能保证驺虞会被笼络。若驺虞袭击而来,就只能与其战斗,要么杀死它,要么让它失去行动能力后逃跑。可这是极其困难的,即使能勉强逃出来,一旦受了伤,就别想再靠近那只驺虞的地盘了。驺虞十分聪明,它会记住敌人的气味或气息,只要一出现在五感所能及的范围内,就会立刻赶来攻击。

  若能找到巢穴,多少能轻松一些,但这是极为少有的情况。因此多数情况下是在驺虞出没的路上设置陷阱。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在掌握了驺虞的位置后再设下陷阱的。他们不会去埋伏,就算埋伏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确认驺虞在那里出没后,一边寻找它的位置,一边设下陷阱。若驺虞离得较远,虽说可以延长设陷阱的时间,但最关键的驺虞可能会提高警惕离开现场。可若为了确保能激怒它而离得太近,陷阱则可能会来不及完成。如果是巢穴,只要在入口外设陷阱,毫无疑问就能把驺虞引入陷阱,但若是在其出没的路上这样做就行不通了。无法知晓驺虞会走哪条路线来接近,一旦判断错误,等待他们的就是悲惨的结局。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骁宗发现的驺虞等同于是在巢穴之中。

  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要利索且准确无误地设下陷阱。

  骁宗一边摆齐绳和钩子,一边反复确认步骤。与此同时,他回想起最后在黄海设下陷阱时的情景。那时,泰麒和他在一起。

  为了那个因好奇心而双眼闪闪发亮的孩子,他试着设下了一个陷阱,但实际上,当时骁宗并没有发现驺虞的踪迹,因而并非是在它出没的道路上设圈套。话说回来,他曾经在那附近捉到计都也是事实,是以可以确定那里是驺虞的栖息之地。在此埋伏是无法期待成果的,但驺虞也不一定不会落入陷阱。事实上,这样少见的例子也是有的。为了发生这种罕见的情况时也能让泰麒逃离,他事先撒了些玉石来安抚驺虞——泰麒似乎以为是用玉石来引诱驺虞,实际上并非如此——在埋伏时,到陷阱的距离比平常要远上好几倍。

  “我想去!”他想带着说这话的泰麒一同前去。骁宗既想教泰麒捕捉骑兽是怎么回事,也想让他知道有一群人专门以捕捉骑兽为生。哪怕只是在知识上也好,他希望泰麒能够了解,有一群叫朱氏的人,他们原本是浮民,是国家的荒废让他们成为了浮民。

  回想起来,骁宗淡然一笑。

  ——结果,事情的始末变得令人意想不到。

  不知泰麒现在怎样了?既然自己能活到现在,就可以确定他没有被杀。但想到没有人前来救援,那起码是被囚禁了吧。不知他会受到何种对待,只希望不要过于悲惨就好了。

  每当思及于此,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年幼的身影。不过,从那时起已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泰麒已经成长了许多吧。即使已经长成大人——成为成兽也并非难以想象。骁宗思量着,他到底成长为怎样的大人呢?

  蓬山的女仙们曾说过,戴国人民皆血气方刚。“血气方刚”固然是一种简单粗暴的刻板印象,但他觉得未必是错误的说法。在戴国漫长的冬季,若骨子里没有一股劲儿来忍受严寒,不厌倦、不放弃并克服这一切,就无法在这个国家生存下去。戴国的出家人多,也不乏土匪或侠客,和其秉性也不无关系吧。骁宗认为,坚韧不屈,行动果敢,这就是戴国的风格。但是,不少人说那只年幼的麒麟与之截然相反。纵然骁宗对他的评价有所不同,但也不怪周围的人会认为泰麒的性格“截然相反”。那个孩子会长成怎样的大人——仅凭想象也浮现不出明确的形象。

  ——眼下来看,绝非安然无恙吧。

  “没能救你,对不起……”

  2

  当午月轻声呼唤駹淑的时候,恰是夕阳西斜的傍晚时分。早晚冷是冷得很,但只要有阳光,严寒也会有所缓和。话虽如此,他们在站岗时脚尖还是会冻得发疼。天上的云层很薄,可以透过云彩缝隙窥见夕阳的余晖。

  “云一散开,心情就放松了呢。”

  就在駹淑仰望天空说出这句话时,一旁传来“嘘”的一声紧张的声音。只见午月正望着自门馆向外延伸的那座楼。

  他纳闷地朝那座楼望去,没见有什么不同。駹淑等人会在此楼待命,目前里面应该空无一人。駹淑正想着,午月轻声呼唤了他。駹淑察觉到他压低了声音,便默默地看着他。午月再次用下巴示意了下那座楼的方向,尽量不显眼地用手指了指楼上的窗户。——駹淑眯起了眼睛,窗户里有什么吗?室内光线昏暗,而窗户玻璃上映射的夕阳十分耀眼。就算他歪着脑袋换个角度看,令人炫目的反光有所减弱,但玻璃表面上倒映出来的只有前院的倒影,依然看不到楼内的情形。

  他身旁的午月可以看到内部的情形吗?——正当駹淑讶异之际,玻璃表面上闪过一个影子。映在窗玻璃上的前院,其倒影深处有一个影子从楼房的屋檐下掠过。

  “伏胜大人今天也操劳得很呐!”

  午月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但他不可能看到窗户里面,伏胜也不该在里边。伏胜抱着一摞文书前往前院了。駹淑亲眼见到他无精打采拖着步子的模样。

  駹淑望着午月。午月微微颔首。窗户上映出数位官吏的身影,他们在屋檐下隐身而过。

  “我们要去帮他一把吗?”

  午月说着往回走,进了门馆。“也好。”駹淑一边回应,一边也进了门厅。

  习惯了阳光的双眼,在刚进门厅时只看到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待适应黑暗后,就瞥见午月一脸紧张的神情。午月攥着駹淑的手,把他拉到柱子后面。察觉到他的意图,駹淑往自己平时休息的房厅飞奔而去。午月则紧随其后。

  两人透过屏风的缝隙间向空无一人的门厅张望。等了一会儿后,从门厅的另一侧,阍人(注1)常在的房厅里探出了一张似乎在窥探的脸。駹淑对这张脸有印象,是不久前刚被国家派遣过来的下官。仔细一看有六个人。那几个人从门厅窥视前院的情况,然后一下子消失在里面。恐怕他们是往前院的厢馆(注2)方向去了吧。

  午月开始行动,而駹淑紧随其后。他们穿过门厅,进入对面的房厅,透过漏花窗,可以看到有人影进了厢馆的一个房间。这是以前从国家派来的内宰府官员使用过的房间。由于州宰排挤国官,因此这间房现在已无人使用。房内的物什也在国官撤离时一并运走,因而这些人并非来取东西。说到底,一般人也没有这般匿迹潜形的身手。

  駹淑和午月监视了这间厢房一会儿,但潜入者们并无要出来的迹象。

  “……他们没有动呢。”

  “是啊。”午月回道,“会不会是从窗户跑了?”

  “这里只有高处有采光。而且窗太小了,人钻不出来的。”

  “那他们就是潜伏在里面了。——你去叫人来,小心别让人发现。”

  駹淑点头,悄悄跑出门厅叫来了同僚们。他在途中找到伏胜,说明了事情经过。伏胜绷着脸点点头,简短地下达了指示。駹淑交代完一切后回到午月的身边。

  午月瞥了他一眼,“他们还没动,看来是要等到晚上了。”

  房厅内开始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暗中。尽管如此,那些可疑人物进入的房间并没有亮灯的迹象。

  “最好是没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也可声称还有未处理完的事务。”

  午月低声说道,如此评价贼人的行动。

  “可他们那偷偷摸摸的行动很不自然。”駹淑小声回道。

  听他这么一说,午月道,“国官已被勒令离开黄袍馆,若以此为理由就行得通。”

  “原来如此。”駹淑颔首道。

  “这么少的人数,他们目的为何?”

  正常考量下泰麒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但就这点人实在做不了什么。泰麒身边有岩赵和耶利担任护卫。要是碰上那两人,诸如国官之类的可不足为惧。亦或是——伪装成文官的武官?

  “不可能是武官。”午月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是以前见过的面孔。”

  駹淑点点头。从那之后,午月就不再出声。他们迎来了漫漫长夜。姑且由駹淑等十五个人边监视着有问题的房间,边潜藏起来。充斥着痛苦的寒夜渐深,随后黎明临近。昨天的阳光犹如谎言一般,冷彻骨髓。

  宫城的天空还很昏暗,但不知从哪里传来人们起身、开始忙碌的动静。拂晓将至。

  “……大仆已知晓此事了吗?”

  “伏胜大人应该向他们报告了。”

  既如此便无需担心了吧。想到这里,駹淑突然意识到不对。

  “……路亭!”

  黎明时分,天空微微泛白。耸立于此地的黄袍馆正馆的屋顶。隔着瓦顶可以看到庭院里的岩山。岩山上方有一个路亭,其屋顶尖端勉强从正馆的屋顶后露了出来。这些都是駹淑自被调动到这里后,几乎看腻了的景象。

  他曾听说,每天早上泰麒都会前往那个路亭。有时会有人随同,有时则只身一人过去。正馆及后院都是泰麒的领地。

  “……你说什么?”

  面对午月的发问,駹淑说,“台辅每天早上都要去路亭,有时会独自一人前去。”

  若已报告有贼的话,大仆是不会让他去的吧。就算去,也不可能让他独自过去。

  就在那时,里面有动静了。他们远远守着的厢房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大概那些人正从里面窥视情况吧,暂时没有了动静。不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点,一个人影从屋里溜了出来。一人、两人——共出来六人。当最后一人规规矩矩地关门时,最先出来的那人已经蹑手蹑脚地进到厢馆深处,正准备进入过厅。过厅的右边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供奄奚(注3)通行往来。人影往那边拐去。确认这一点后,駹淑等人穿过过厅。过厅里没有亮灯,但当駹淑等人闯进去时,能感觉到有人在动。应该是有人因警惕而保持着清醒,恐怕正在观察情况。

  駹淑等人继续深入。他们从正馆左转,通过这边奄奚的西过道进入更里面的庭院。果然这条过道上有值夜的人,正馆东边那条路上也是如此。

  駹淑躲在庭院的树丛里,轻轻喘了口气。

  “他们应该走不了东边那条过道。”

  他以极低的声音说后,午月点了点头。他们用围脖挡住口鼻,若不这么做,呼出的气息就会化成白雾。

  “……应该是吧。”

  午月刚说完,某处就传来轻微的开门声。有值夜的人在,应该不会是侧门。——正当駹淑这么想时,微光朦胧的庭院深处,在岩山的另一侧奇岩与草木丛生之处,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那里。

  ——是在隔壁吗?

  如此说来,黄袍馆本就是相邻园林的附属物。虽然原本有通道和园林里的建筑相连,但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筑起围墙封闭了道路。不过,奄奚日常进出的甬道又是否考虑到了?那么岂不是就有办法让人一旦穿过园林,就能到后院了?即使园林内是有人看守,可他没听说园林和黄袍馆的边界交汇处也有安排人手。

  “那里没有安排人值夜吗?”

  午月大概也注意到这点,轻轻啧了一声。原本,黄袍馆的警备是由国府担当指挥的。后来瑞州府开始运作,黄袍馆本身归州天官、夏官管辖,而外部事务则不在管辖范围内。只怕当初由国府布设的警备至今还维持原样,大概留有不少漏洞。确实曾经有一次——阿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众人都以为阿选是依仗自己的权力穿过重重警卫的,可照这样看来却是未必。

  就这一会儿功夫,人影已经横穿庭院,爬上了池塘深处的岩山上。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在黎明的微明中发亮。这些人显然在避人耳目——随后消失在了路亭周围的岩石或树木的阴影之中。

  “原来如此,是埋伏啊。”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駹淑险些喊出了声。他僵直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他们这伙人里混进了一个小姑娘。

  “……耶、耶利大人!”

  耶利点了点头。耶利披着一身带兜帽的大氅,看上去异常华丽。她身上穿的衣服也和往常不同,是一件奢华的朝袍。

  耶利注意到駹淑怀疑的目光。

  “我借了台辅的常服。我要去路亭,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说着,耶利把兜帽压低到眼眉上,消失在前往正馆方向的路上。岩山上毫无动静。无论是黄袍馆,还是后院都寂然不动。 当天色蒙蒙发亮时,正馆的门开了,一个披着大氅的人影溜了出来。原来如此,耶利和泰麒体格相近。也许是注意到了这个人影,只见路亭附近有影子一晃而过。

  ——够辛苦的。想必很冷吧?

  岩山山顶上寒风直面扑来,此时他们的牙齿该冻得直打颤了吧。

  一边想着,駹淑一边把手伸进遮住口鼻的围巾里呼气取暖。他终于能为泰麒效力了。

  人影将大氅拢起,向岩山上爬去。他拐过好几个弯爬上了石阶,在即将到达路亭的时候,不知是否忍耐不住了,草丛中有个人影一跃而出。与此同时,午月迅速站了起来,而駹淑也随即跟上。冲出来的人影一下子被击中要害,駹淑等人一边看着他滚下了石阶,一边往岩山上跑去。陷在岩石间呻吟的官吏被駹淑的同僚们迅速制伏。路亭里充斥着怒吼声及尖叫声。耶利两手持短棍,一眨眼就把歹徒打倒在地。

  待駹淑等人冲上路亭时,歹徒几乎都被打趴在石砖地面上。因为之后必须要审问他们,所以没有取其性命。駹淑等人猛扑过去,按住了那些呻吟着、犹不死心想站起来的官吏们。

  “有耶利大人在就一点儿都不费事。”

  駹淑一边扭住被制伏住的官吏的胳膊,一边如此说道。耶利取下兜帽,一脸不快。

  “……他真以为派这伙没水准的家伙来就能干成事?”

  “有幕后指使人吗?”

  “有吧。就是士逊。”

  駹淑惊讶地回头望向耶利。

  “这荒唐劲儿,的确就是士逊的风格。”

  注:

  1. 阍人:古时看守皇宫宫门的守门人。

  2. 厢馆:此处指在主建筑物外另建的独栋小房子。

  3. 奄奚:奴仆。奄为男仆,奚为婢女。

  3

  骁宗拿着松明和陷阱,向地面裂缝的地方走去。驺虞仍处于意识朦胧的状态,多亏与此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布置陷阱。亮光不足,地面也不好走,如此情况下能让他有延缓的时间是很值得庆幸的。——话虽如此,他也说不准驺虞还会睡多久。

  他试探着驺虞的动静,一边尽量不显眼地在岩石间爬行,一边钉上楔子并套上绳索。到了作为支线的绳结处,他就换成支线,把它拉到对方动起来后身体会接触到的位置。第一个铃铛发出轻微的响声。回到绳结处后,他又边钉楔子,边套绳子,如此反复进行。

  他尽量悄声无息地做着准备。驺虞还未醒来——即使骁宗已经布下如蜘蛛网般的陷阱,它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既然如此,他就不得不唤醒它。

  骁宗手里拿着一根稍稍削尖了顶端的木棍。只要投掷了这根木棍,就无法再回头了。玉石挎在腰间,剑也佩戴在身上。但是,只有当骁宗输了这个赌注时才会使用这些。要么扼杀这个能成为翅膀的侥幸,要么骁宗被杀死。又或者,它会向深渊的某处飞去——。

  骁宗深吸一口气,在吐气的同时以驺虞的左边为目标,将木棍——标枪投掷过去。钝头的标枪没有刺中任何东西,击中岩石后滚了下来,黑暗中亮起两个银色的圆球,是驺虞睁开了眼睛。骁宗确认这点不久后,又投掷了第二支标枪。这次他投到妖兽的正上方。那支标枪也撞在岩石上弹跳了起来,蹦到了妖兽的身上。不顾之前那支还在地上滚动,骁宗拿起最后一支标枪。这次投到了妖兽前方,距离极近。

  第三支标枪斜插在妖兽面前。粗壮的前肢在黑暗中慢吞吞地挪动,一脚便把标枪给踩倒了。驺虞发出了低吼声,自地下蔓延、沿着岩石传来的声音明显传达了对方的愤怒。骁宗躲开盯着他的视线,藏到岩石的影子里,手里拿着绳子,屏息谛听。

  岩石另一边传来愤怒的吼声。叮铃一声,铃铛在叮叮作响。妖兽越过了第一根绳子。叮铃,第二个。叮铃,第三个。接着两个铃铛同时响起。这无疑是驺虞钻进了陷阱入口的证据。剩下的就是拉起绳子,再之后就取决于骁宗是否能以气势驾御妖兽。哪怕他只有一瞬间的犹豫,或心中怯懦,就会被妖兽挣脱开陷阱。归根结底,这个陷阱只能维持到猎人碰触到猎物的身体为止。黄朱的狩猎会出动大量人手。即使骑在驺虞身上的人被甩下来,其他替代的人也会一个接一个骑上去驾御,还会辅以锁链套在它身上。可是,现在这里只有骁宗一人。

  怒吼声在逼近。虽然听不到脚步声,但能听见巨兽的呼吸声。他忽然感到有一股微温的气息飘了过来,与此同时,他两脚蹬在岩石上,拉起绳子。妖兽惊得吼了一声。

  他立刻从岩场飞身而出,锐利的爪子在他背后一闪。骁宗闪身躲过,趁着追在他身后的驺虞转身时顺势将绳子缠在它巨大的身躯上。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只驺虞在恶狠狠地扭动着身体。它挥动前肢,后腿向后蹬,同时还试图追赶骁宗。它的动作使得绳子越缠越紧。骁宗冲向焦躁地吼叫着的妖兽,躲过其挥舞着的爪子,攀附在它的背上。他把缠绕着的绳子当作缰绳,跨坐在驺虞背上,抓住其脖子。巨大的身躯扭动挣扎,怒气冲冲地咆哮着。

  “好了——好了,静下来!”

  骁宗骑在拼命挣扎的妖兽身上,一手揪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拍了拍它的皮毛。妖兽边吼边跳,它想挣脱缠在身上的束缚,并甩下背上的敌人,因此以杂乱无章的动作不停地乱蹦乱跳。为了不被甩下来,骁宗一边紧紧攥住绳子,一边一个劲儿地出声安抚。抓着绳子的手一刻也不得放松,这是在向驺虞传达要驯服它的坚定意志。他抓得死死的,手指用力得指甲几乎要陷入驺虞的皮肉中,然后一只手将腰间的袋子打开了一点。随着驺虞为了摆脱束缚而挣扎乱跳的动作,玉石散落在了四周。

  最危险的一瞬间来了。妖兽为了甩掉贴在背上的对手,作势就地翻滚。若是被这巨大的身躯压在岩石上,可不会毫发无损。骁宗察觉到它的动作,拽着绳子的手一个用力,往反方向将它扯了回来。他膝盖夹着驺虞的身体,手臂用力抓住脖子,好不容易制止了发狂的妖兽,接下来就是驾御它。

  玉石应该也起了作用,稍稍安抚了驺虞的狂躁。妖兽那想要甩落背上的人的动作和骁宗驾御它的动作开始互相磨合。

  “没事了,安静下来。”

  他不是敌人,不会加害它。大可放下心来——降服于他。

  若驺虞想蹬后腿踢人,骁宗就将它的头扯起来;若它想往右走,那就把它拉向左边。渐渐的驺虞平静了下来。

  “我不是你的敌人,只是希望你能帮我。”

  驺虞迷惑似的低吼了一声。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停止了横冲直撞。它不再试图甩掉背上的人,脖子周围倒竖的毛发也开始平顺了下来。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吧?”

  驺虞放低了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骁宗能感觉到驺虞的身体一下子消除了紧张感。“乖。”骁宗说着摸了摸它的脖子,驺虞温和地用大脑袋蹭着他的手掌。

  “……多谢。”

  骁宗小心翼翼地从它背上下来。它大概不会再攻击过来了吧。不过,也有可能就此离去。

  他把手放在驺虞背上,紧张地注视着它,只见妖兽轻轻地摇晃着身体。——果然还是要走吗?

  就在骁宗感到难过的那瞬间,驺虞躺平在了他的面前。它以舒展惬意的姿态卧倒在地,只有脑袋抬了起来望着骁宗。在那颜色复杂多变的眼睛的催促下,骁宗伸出了手。妖兽伸出脖子,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他的掌心,将脖子贴了上去。

  骁宗抚摸着它的脖子,然后把它抱进怀里。

  “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是吗……”

  不知道有多感谢你。

  “——给你取名罗睺吧。”

  驺虞喉咙中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骁宗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抬头仰望上方。

  目前,在这地方只能看到被岩石覆盖的山洞顶。然而,透过它,骁宗看到了遥远彼方的那一点白光。

  ——终于得到那对翅膀了。

  4

  戴国的北方也终于迎来了冬天的结束。文州也阳光渐暖,落雪渐稀。雪花沉甸甸的,落地即化。冰雪堆积而成的冰层逐渐消融,在地势平坦、阳光充足之处,已露出雪化后的黑色地面。

  在如此情况下,文州东北边悄声无息地汇集了一条人流。以高卓为中心的附近村落中会有数人离开,往大街上去。有些人会结伴走大路,有些人少的则走小道。

  骑马者以及背着行囊徒步赶路者,这其中大部分人为了不引人注意而头戴斗笠遮住眼睛,脸用围巾挡住,多数低着头往前走。他们在雪中淡然前行,从瑶山北边的大道往白琅去,到了白琅这边再进入沿河的近道,拐向原先辙围所在的方向。悬挂着白旗的板车也加入了这些人的行列。在装满大批货物的板车周围,与之同行的是身穿白衣的道士们。据说他们是要在龙溪重建石林观的道观。虽说该地道观因为诛伐而荒废已久,但在白琅牙门观的援助下,如今扩大了规模并得以重建。同时,位处更往东的镇子上的道观似乎也将得到重建。一群工匠模样的人围在货物周围,对人员动向十分敏锐的浮民也加入了其中。浮民往往聚集在流动人口众多之地。看来在土匪长期占领下的镇子,驱逐外人的压力也似乎有所减少。穷人们之间流传着这样的传闻,好像是为了配合石林观的道观重建,镇子驱逐外地人的动静也减少了。到了那里就会有家,而且人都聚集到那儿,说不定能找到活儿干。精明的商人们也小心翼翼地加入到这股潮流之中。

  位于西崔中央的城市六年前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且早在土匪暴乱下土崩瓦解。虽说土匪至今依然盘踞在距废墟不远的客舍中,但不再如以往般不容分说驱赶靠近此地的人。欲进入西崔的人依然会遭到土匪盘问,可分散到西崔周边里庐(注1)的人们的行动不再受到阻扰。不少里庐由于土匪暴乱及之后的诛杀而化为一片废墟,然而勉强保持原状的房屋中已见人入住。里庐周围的耕地仍埋在雪下,但可以看到有人在准备铺设通往耕地的道路。

  文州城中无人关注那些人的动向。——不,即使有人注意到,也不会将他们与某些行动联系到一起。西崔是早已不复存在的镇子,这点不会变。即便是浮民或荒民在行动,也不是府第所能干预的。毕竟他们在行政上相当于是根本不存在的百姓。

  “这是发生了何事?”有官吏诉之于口。

  “土匪似乎有所松懈。盘踞在函养山的土匪们想必也穷困潦倒,也许已无余力控制如此大的地区。”

  听敦厚如此回复后,官吏装出一副早已知晓的面孔,微微点头后便沉默不语。

  “可否就此搁置?”有人则察言观色。

  “州侯的吩咐是,莫要干涉。”对于这类声音,众人照旧保持沉默。

  “届时也许土匪会放弃函养山,就此销声匿迹。如此一来,函养山一带的里庐说不定就会重建,待哪天百姓请求重建里祠,我等再付诸行动也未尝不可。”

  敦厚不露声色地在高官之间游说,其见解成为了州府所采纳的方针。

  ——只因州侯并未下达特殊的命令。

  他们必须行事低调、韬光养晦,若招摇过市引起他人注意,就会“生病”或被灭口。

  “姑且可认为州府在开春前不会有所行动。”

  敦厚如此对李斋说道。

  这日,李斋为了取货而到访葆叶的住处。

  “他们还真是不慌不忙。”李斋不禁苦笑道。

  “这叫疏忽大意。作为行政府,州府已不成体统。——不过,目前兴许整个戴国皆是如此。”

  李斋颔首。文州各处均有露宿街头的荒民被冻死。即使是勉强免于冻死的荒民,其中也有许多老年人及孩子因冻伤而失去手脚指的。有余力前往较温暖地区过冬的人,会在真正的寒冬到来前离开。留在冬天严寒刺骨的文州的几乎是穷困潦倒之人。

  “话虽如此。”葆叶苦着一张脸,“明知道有如此多人在行动,你确定国家真没有注意到吗?就算身为爪牙的州侯已形同废人,国家也不是瞎的吧?”

  “毕竟表面上是为了重建龙溪及西崔石林观的伽蓝(注2),及创立龙溪戒坛而做的事前准备。”

  敦厚如此回应道。原本冬季时就有许多人迁离文州。瑶山北侧——文州北部沿岸是戴国屈指可数的暴雪地带。大雪封村的先例屡屡发生,不过,也有在大雪前就举村避难的。

  从暴雪和雪崩等灾害中逃难的难民、因贫困而被迫转移住处的荒民、以及外出做活的短工们,这些贫穷人群整个冬天都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景象,文州的百姓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而且国家也有情况。委州又发生了骚乱,据说国家正忙于应对。”

  “居然还有人抵抗?”

  葆叶半是钦佩,半是惊讶。

  “我还以为委州的反抗势力基本都被连根拔除了。”

  听李斋这么一说,敦厚回道,“或许在销声匿迹的这段时期,他们的势力又有所壮大。正因阿选大肆屠戮,委州对其可是满腔义愤啊。”

  “再者……”敦厚继续道,“看来有不少人打算往南边走。”

  “往南?”

  “最近流传有一个传闻,听说只要去瑞州便可获得救济。瑞州那里好像是打开了义仓赈济百姓,还大开里家(注3),将病人及老幼一并收容。”

  “是吗……”

  李斋喃喃道。她也不知是否该为此感到欢喜。百姓得救是件好事,可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却无从得知。虽说可以从中推测,此事与阿选登基的传闻不无关系。只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整个文州的人都动了起来。多亏与此,霜元筹集的势力得以转移,丝毫未引起他人注意。

  “希望至少能支援那些往南边走的人。”

  听到李斋这番话,敦厚一脸苦笑。

  “若州府有这般行动力,我们恐怕也不会安然无恙。甚是恼人哪。”

  敦厚在州城内为招兵买马而劳心费力。若笼络将军则事情会好办许多,可毫无疑问会引人注目。敦厚的说法是,倒不如从下级——即从卒长或旅长这些人开始拉人入伙。对于不了解文州实情的李斋而言,她无法做出评论,总之敦厚似乎是在逐渐增加同伴。就总人数而言,差不多相当于一军,但他们并未掌控兵权,因此也无法倚仗这股势力。

  “我只能竭力而为了。——你这边能攻下函养山吗?”

  面对敦厚的询问,李斋报以苦笑。

  “我们也势在必行。”

  同伴的人数在不断增加。在朽栈的帮助下,他们最终招到的人数十分可观。至于塌方位置的问题,他们已设法将范围缩小到几个候选地,到修整通往那几处的矿道为止还是有办法的。

  “不过,至关重要的函养山,我们还是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我也在州府内部暗中试探了一番,好像官员中也无人清楚函养山的真实情况。毕竟这座山悠久古老,山上的玉泉也大多被坑氏所控制。”

  坑氏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彻底隐藏了玉泉及通往那里的矿道。这使得函养山的全貌变得难以捉摸。

  “期待你的喜讯。”

  听敦厚这么说,李斋点了点头。

  “是要暂时装作矿工吗?还真辛苦呢。”

  葆叶笑道。

  “只要有目的,有事可做,就没什么可苦的。还得多谢葆叶你的相助。”

  “壮工及物资方面我会想办法,为了让李斋你可以不必在采石场挖洞。”

  “拜托了。——我在挖洞上可帮不上什么忙。”

  李斋笑着从牙门观告辞而去。只有李斋一人的话,就可以任凭飞燕带她飞翔。原本飞燕只需要半日就可以从牙门观飞到西崔。而如今要避人耳目,飞燕无法在白琅周边自由飞翔,可就算小心翼翼地选择路线,也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傍晚时分,在点点灯火下,李斋刚回到西崔,就发现新住处的正堂里正悬挂着一块布。

  “回来了?”霜元回头看向李斋,“葆叶夫人可好?”

  “还是老样子。——话说回来,那是?”

  这是一块平淡无奇的白布,大概是拿的现成的布。方方正正的一块布下,用墨汁画了一条浅墨色的线。从外观来看就是用刷子蘸上淡淡的墨汁,笔直地画上一条直线。

  “您回来了。”静之笑着解释道,“我们刚刚在说,从牙门观运来的货物上挂有白帜的旗子,就好像在冒充白帜,令人颇有些坐立不安呢。”

  “啊……说的也是。”

  目前有大量的人员及物资进入西崔。因为是以重建石林观的道观为名义,所以挂着白帜的旗子。说到底,白色的旗帜本就是石林观相关人士的标志。不过,白帜对于李斋等人而言意义不同。它代表着辙围的百姓对骁宗的恩德的感激之意。挂起白帜,总会感到些许胆怯。

  “可我们也不能撤下白帜。”霜元说道,“于是为了做出区分,我们试着做了一面旗帜。我们虽然并非白帜,但所求相同。若做成这样,白帜应该也会谅解吧。”

  没什么谅不谅解的。建中当时是一副苦笑的模样。

  “嗯,这样不挺好?简洁明了,最重要的是简单易做。”

  他们的物资和资金已所剩无几,如此一来仅凭手头上现有之物就足够了。

  听李斋这么一说,去思一脸高兴地在酆都的背上拍了下。

  “——莫非是酆都提议的?”

  “是的。虽然觉得还是粗糙了些,但霜元大人夸奖了小民。”

  酆都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害羞。李斋再次审视那面旗帜。自离开硕杖后,长时间以来一直只有她和酆都、去思三个人。那时喜溢帮了他们一把,静之及余泽也一同加入进来,尽管如此也仅有六人而已。看着这面朴素的旗子,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行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我很喜欢这个。”

  余泽在李斋面前放了杯茶,这么说道。李斋觉得余泽大概也有同样的感慨吧。

  “……我们当时流落到高卓附近的时候只有四个人。就四个人加两匹马。”霜元感叹道,“如今的规模已经大到需要以旗帜来识别同伴了。”

  李斋点点头。——是吗,会引发同样的伤感吗?当初人手不足,资金及人脉也都严重匮乏。他们只是如同白帜般心存志向,每个人都走过一段孤立无援的旅程,最终所邂逅的人们的深厚情义相互交织,才造就了如今的一切。

  正当她感慨万千之际,屋外传来一阵欢呼声。出门一看,是从高卓骑马而来的一伙人中的几人刚刚到了。

  “这镇子出乎意料的大,找到这里可不容易。”

  李斋等人听取了他们的意见,在镇子各处都竖起了画有墨线的白旗。朽栈借给他们的住处已人满为患,隔壁及后面的两栋房子也只得重新修缮一番。

  注:1. 指村落。

  2.佛教用语,泛指寺院。

  3.孤儿及老人居住之处。

  5

  有国官手持武器试图偷袭泰麒——。

  这一则消息震撼了宫城。歹徒已全被捕获,押送至州秋官府。国官也匆忙赶到,在进行了严厉的审问后,当天下午士逊就被拘捕了。

  “这是何等的蠢货!”

  身为秋官长大司寇的松桥咬牙切齿道。阿选近期即将登基,这时谋杀宰辅,无异于弑杀阿选。

  “这是大逆之罪。必须处以极刑!”

  然而,被拘留的士逊哭着叫屈。

  “为何诸位都不明白呢?那人不是台辅!”

  “他是假扮台辅的冒名顶替者!”士逊大声控诉道。

  “既然是台辅,怎可能如此冷酷无情?冢宰也一直说那不是台辅!”

  有人找到与台辅长得相似之人,把他送进了宫。所谓“新王阿选”,本就是那个假宰辅的弥天大谎,是他背后的势力想要把阿选拉下台。

  士逊的辩解与张运的主张过于相似,以致于众官员都目带猜疑地望向张运。

  “少胡说八道!”

  张运勃然变色,一张脸涨得通红,“本官绝不可能怀疑台辅。何况本官见到台辅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绝无怀疑台辅真伪之意!”

  “可大人您不是经常说台辅是在欺骗众人吗?”

  面对哥锡的指责,张运直跺脚。

  “本官只是指出有此可能!为了主上及国家的安全,必须要谨慎行事。因此本官只是考虑到万一的情况。”

  “果真如此?”哥锡完全是一副揶揄的口吻,“这和下官记忆中的似乎有若干差异啊。”

  哥锡说着,仿佛寻求赞同般的看向六官。六官均点头称是。

  ——真是愚蠢。案作心中暗忖。

  即使张运主观上能扭曲真相,可却改变不了他人的记忆。若了解当时状况的人碰个头,对照一下相互的记忆,那么张运自欺欺人的举动就很容易露出破绽。

  归根结底,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撒谎,因此这个谎言也十分马虎草率。他只能一个劲儿地大声叫嚣。他深信,如果一直嚷嚷到对方挺不住,那谎言也会成真。

  “本官早已声明,只是指出问题而已!说到底,为何要声讨本官?罪人是士逊吧?是士逊一厢情愿,误解了本官所言,就算他轻举妄动那也与本官无干!”

  张运咬牙切齿地说,“倒不如说士逊此人心术不正。他好歹身为州宰,却冒犯台辅而被革职。他必定是对如此境遇怀恨在心,才会诉诸暴行。”

  “哦?”哥锡脸上浮现讥笑,“大人是说,您将这心术不正之人安插在州宰及内宰的位置上并无过错?”

  “若我早知他品行如此,不可能放权于他!”张运厉声呵斥道。

  “本官承认被士逊这混账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不过,诸位官员也并未提出过异议。诸位不也一样被蒙骗了吗?”

  张运说着仰天长叹。

  “我等着了他的套啊。本官没想到他是如此卑鄙无耻又愚昧之辈。而且他还被委以重任,却屡屡失败,最终反目成仇,做出了袭击台辅——我国麒麟的举动!”

  张运费尽唇舌谴责士逊,哀叹自己的识人不清,指责同样受骗的六官也是同罪。他越说越来劲,六官却冷眼旁观。

  “冢宰甚是恼火。”对士逊进行审讯的秋官告诉他,“他说自己居然将权力交由你这般卑鄙的不逞之徒。”

  “怎能如此!”士逊泪眼滂沱道。

  “这也欺人太甚。下官只是——冢宰的——”

  从士逊的立场而言,他是想迎合张运的。他的确心怀不满。他怨恨挡在自己面前,将自己逼得无路可走的泰麒。若继续这样下去,他就会失去地位,也会失去张运的信任,这都让他焦虑不安。因而他为了迎合张运,试图如张运所愿般将泰麒除掉。被泰麒顶撞、丢尽了脸的不仅仅是士逊,张运也同样被逼得走投无路。对张运而言,泰麒就如同仇敌一样。若能除掉泰麒,张运即使明面上不说,想必内心会十分欢喜吧。

  “冢宰说要判处你极刑。”

  士逊呆呆地张大了嘴。

  “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就算张运表面上装模作样,也必定会在背地里使手段,将士逊救下来。

  士逊数次问及是否有人来见刑吏。他以为张运必定会派人过来。“没有!”等来的只有冷淡无情的答复。来来回回多次后,士逊终于承认了张运并不打算救出自己的事实。

  士逊被拉出去盘问时显得萎靡不振,“……下官深感自己的目光短浅。既然事已至此,下官会全盘托出。”

  士逊有气无力地说道,然后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这一切皆为冢宰所下之令。”

  张运在深夜被闯入宅邸的司刑逮捕时,一脸茫然失措,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冢宰他——把台辅?”

  同样被拘留起来审问的案作惊得目瞪口呆。

  ——不会的。就算是张运也不至于如此愚蠢。

  不过,据说士逊坚持说是张运指使的。制定计划并实施的是自己,然而完全是张运下的命令。

  虽说张运坚持说不可能,可所有官员都清楚士逊就是张运一手培养起来的部下。张运声嘶力竭地大喊,说因为士逊会揣度他的意思来做事,他的确是顺手用了这人,但士逊绝不是自己的臣子。

  “恕下官不敢苟同。”笑着说这话的,是被张运无情撤换掉的内宰。“士逊是在张运的指使下行动的。为了陷害台辅,他让士逊坐上内宰之位是事实,士逊曾多次说过这是张运下的指示。张运还赏赐了他钱财,内宰府的下官皆可做证。”

  当张运听到这番指证时叫苦连天。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事到如今,他能依靠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张运写了一封长信给阿选。

  翌日收到回复,只有“已阅”二字。

  6

  新的一月开始没多久后,牙门观就给西崔传来了消息。夕丽骑着骑兽飞空而来,在夜晚时分抵达西崔。

  “怎么了?”

  “敦厚大人发来急报,说是文州城内有异常动向。”

  “异常动向?”

  “州城好像接到了打开兵站的指示。看这情形是鸿基那边要派军队过来。”

  据说州师将要为从鸿基远道而来的军队准备补给。

  李斋只觉得一股恶寒爬上脊背。

  “规模呢?”

  “从目前调动的补给规模来看,应该只有一个师。来的不是大军,但看起来是打算长期驻留。”

  “就军队的规模而言,应该不是来讨伐我们的……”

  李斋喃喃自语道,静之点点头。

  “会否是斥候?也许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传到了中央的耳朵里。”

  “说不定。若真如此,就算不甘心也还是暂避风头为好。”

  遗憾的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骁宗的下落。

  不过,若贸然行事导致事情暴露,反而坏事。

  “目前召集到多少人了?”

  “五千有余。”

  西崔如今人山人海,人们的活动甚至遍及周边无人居住的村庄。伙伴们在居住的屋子里静悄悄地将旗子——酆都设计的那面白旗悬挂了起来。不仅如此,这阵子连白帜也在他们的旗面上画上一条墨线,仿佛宣言要和李斋等人同心同德。不知不觉间,李斋等人连同白帜一起被众人称为“墨帜”。

  另一方面,地处西崔西边的龙溪,为了重建石林观的道观而大兴土木。与此同时,随着高卓戒坛将在龙溪建立一事被公开后,无住持的寺院得以修缮,并用于建立戒坦。前来施工的壮工们,以戒坦为目标的方术师们,寻求生计的荒民以及奔着人流而来的行商们,这些人汇聚成浩浩荡荡的人流,极好地掩护了同伴们的行动。而且,令道佛界人士大为惊愕的是,据说西崔还将设置檀法寺的分院。檀法寺准备重建一座废弃的寺院,在那里挂上“护法院”的匾额。 看到人们瞪大眼睛在现场围观壮工们修缮寺院,李斋反而更为惊讶。

  “有这么稀奇吗?永霜那边也有好几座檀法寺吧?”

  听李斋这么一问,空正回道,“因为那边的寺院没有名字。”

  “啊!”李斋惊呼一声。如此说来,所有的寺院都只挂有“檀法寺”的匾额。

  “因为人们一般认为檀法寺是无寺院的寺院啊。”

  说这话的是清玄。空正和清玄一同被高卓戒坛派遣过来,在指挥龙溪的戒坦建立的同时,也率领着支援墨帜的人们而来。

  “无寺院?”

  面对李斋的疑惑,空正颔首道,“除了衣钵之外,我们不允许拥有任何物件。”

  袈裟及食器,冬天时则另备一张御寒的草席,这些就是僧侣唯一可以拥有的物什。故此他们连寺院都没有。由于这种极端的情况,檀法寺也曾被视为异端,但在长年累月下,如此情况也发生了变化。

  “当然,没有寺院的教义至今也未彻底推翻。李斋所见到的檀法寺看上去不像寺院吧。”

  “如此说来,有些看上去就和最普通的宅邸——民居一般。”

  据说檀法寺除了总寺院以外,并没有其他所谓的寺院。虽说有分寺院,但一般由极其普通的房屋来充当寺院。每座寺院没有单独的名字,统称为“檀法寺”。

  “檀法寺十分重视布施。”

  布施,即施舍。布施可分为财施、法施、无畏施三种。财施,顾名思义施他人以钱财;法施,谓之宣讲佛法;无畏施,以安慰施与受难众生,济度他人。

  “财施是最基本的,因此我们不允许敛财。”

  即使受到施主布施,僧侣也会将富余钱财施与百姓。一人一件袈裟,就算有施主布施额外的袈裟,也会转让他人。

  “不过——”空正说着笑了,“贫僧当然是换上新袈裟,转赠旧的袈裟。”

  “原来如此。”李斋也露出笑容。

  “正因没有钱,所以也就没有闲钱来建寺。各地的檀法寺都不是由我们建造的,是施主布施的房屋。我们既不会主动提出建寺,也不会开口索取。”                                           “啊,所以那些普通的民居就成为了寺院吗?”

  “正是如此。”

  没有寺院的檀法寺要建别院,确实不失为一桩大事。

  “可既然贵寺不得蓄财,那设立别院的资金从何而来呢?”

  “似乎是削减了一些分寺院。从骄王统治末期开始,国家动荡之下多了不少出家之人。他们各自建立了分寺院,但以前就有不少人提出寺院数量过多。为此,我们选定并合并了城里的几座分寺院,剩下的房屋都卖掉了。剩余的僧人中,愿意为国效力的正在赶往西崔。”

  “如此在下心里也有了底气,但贵寺这么做果真无碍吗?”

  “修行无需容器。往日修行之地就在路上,法施时贫僧们会定居城中,或露宿街头,以讲经说法。”

  “听上去很是惹人厌烦吧。”清玄含笑道,“僧人们如同乞丐般露宿街头,席地起居,同时到处在街头说法。这就是为何人们说檀法寺聚集着众多奇人异士的原因。”

  空正甚是赞同地颔首。

  “为此无论是面对百姓还是府第,都必然会惹上是非。”

  “这……也难怪。所以要带武器?”

  檀法寺的僧侣必定会携带武器。将武术作为修行的一环也是其与众不同的原因之一。

  “三施之一是无畏施。贫僧等人会赶往受灾地,若听说有妖魔出没,也会赶去救助百姓——不过,若真心实意想帮助他们,就必须狩猎妖魔。我们需要力量来进行布施,去制止妖魔袭击、流氓肆虐及战乱,且足以在纠纷中自保。因此檀法寺才会将武术作为修行中的一环。”

  过去,僧侣的随身之物只有衣钵及草席一张,如今则是衣钵及武器一把。空正所持的是一把大锤,是信徒布施的冬器。若使用武力,受伤的情况自然会增多。随着治疗技术的累积,檀法寺逐步建立起施术院。

  “在下也曾承蒙贵寺多番关照。”李斋微笑道,“在军中,檀法寺可要比大夫更为可靠。”

  治疗快速,预后良好——这是士兵之间的常识。西崔的护法院也已开设施术院,上门求医的不仅是墨帜的人,受了伤的壮工也络绎不绝。

  李斋感受到了迅速奠定基础的踏实感。不仅是人数在增多,他们也在为支持聚集而来的众人而厉兵秣马。尽管如此,文州还是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王师将至,而州师正展开行动为其提供支援——。

  “州师内部氛围如何?”

  李斋向夕丽打听道。夕丽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

  “并无战前的紧张气氛。卑职认为,估计州师所采取的行动的确只是为了提供兵站。至少州师应该是如此打算的……”

  “那问题就在于从鸿基过来的那批人。”

  他们目的为何。目前看来也并非是因为墨帜暴露了行迹而将他们视为叛民。

  “——我们该如何是好?”

  当李斋征求霜元意见时,他仿佛若有所思般地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霜元说道,“要以防万一,毕竟我们如今规模不小。王师一来,说不准会盯上哪里。总之,为了不引起注意,我们留一部分人,其余人等还是撤到潞沟为好。山上还在下雪,若不早点动身让新积起来的雪掩盖足迹,连山中的据点都可能被他们发现。”

  “是!”他的部下点点头,跑出去传达命令。

  7

  残雪在峡谷中村庄的上空漫天飞舞。

  冬天时到来的旅人,带回村子的女人的尸体,然后在村子里待了一段时间。

  尽管据他本人说,自己是居住在白琅的隐士,但定摄很快就得知这位旅人是位侠客。这名自称博牛的男人,帮忙修整了因人手减少而无法得到修缮的房子。老实说,定摄很是感激。那时正值初入冬,为了防御即将来临的极寒天气,他们必须修缮损坏的房屋,而博牛凭借与魁梧身材相符的一身膂力帮了村民们。能赶在结冰前修缮墙壁及房顶,想必许多村民都松了一口气吧。

  博牛在村里待了半个月左右,帮忙筹备过冬后便离开了,继续他的寻人之旅。定摄等人为了报答博牛,向周围的里庐询问是否有看到博牛所寻之人,但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听说主上已经故去了……”定摄安慰道。

  “不过并无确证主上已经驾崩。那么我就得去找他。”

  “可我听说主上故去的传言也已有六、七年之久。若他仍在世,为何至今销声匿迹?”

  莫非是因为畏惧执掌鸿基的伪王才隐姓埋名吗?当他畏缩不前的这段时间,戴国已病入膏肓。面对定摄隐隐流露出的不满,博牛宽慰道,“主上应该有不得已之处。”

  “可是……”

  “此事毋庸置疑。若你指责对方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如何能向他乞求施舍?待主上回到王位上后,若你还寄望于他能矫邪归正、施以仁政,那就必须坚信主上也是想救百姓于苦难的。”

  听到对方温和的劝慰,定摄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

  “很好!”那位旅人说着拍了拍定摄的肩膀,离村而去。

  王仍活在世上,会回来拯救他的百姓。——博牛坚信不疑的态度,对这个村子的人们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那些迫不得已下的舍弃,以及无法得救的绝望,似乎渐渐淡去了。村民们互相帮扶着共同捱过这漫漫长冬。与此同时,他们也加强了村口的防守。

  ——按理说,自远方进攻而来的那方形势较为不利。

  博牛指点村民,只要固守城池即可。他们把大门修补得十分牢固,为抵御敌人的强行突破,还建造了墙壁及望楼。竹子被削成竹枪,农具上插上刀刃,到了紧急关头便可作为武器使用。在大雪彻底封村前,要尽量收集物资,尽可能保证冬季物资的充足。

  “我不会看着你们白白被欺负。”

  博牛留下来的某些东西,微微动摇了定摄及因绝望而意志消沉的村民们的内心。他们可以在交涉后勉为其难地交一些物资,可今后,决不会再交任何一个人过去。——这就是定摄及村民们下定的决心。

  考验决心的那日来得毫无先兆。大街上积雪初融时,几个被大雪困了一个冬天的土匪闯了进来。大概是为了弥补冬季的不足,他们叫嚣着让村民交出粮食、煤炭及老人。定摄深吸一口气,隔着大门上的窥视孔与土匪们对峙。

  “我们刚熬过这个冬天,已无存粮,抱歉无法给你们任何东西。”

  虽然土匪一再恐吓,然而都被定摄一一回绝。如今他已无须直面土匪——仅仅如此,拒绝土匪的要求就变得格外的轻而易举。经过一番争辩,最后定摄同意交出一定数量的煤炭及粮食,但拒不交出任何人。

  “我们不会交出村里的人,请你们以后也不用再提了。”

  “耍老子吗!”土匪怒吼起来。但既然他们进不了村子,便也无能为力,只能在门口咒骂了一会儿,不久便抱着包裹悻悻而去。

  “我们成功了,定摄!”

  从村里四周立着的望楼上下来后,彦卫欢天喜地地说道。

  “真想让你看看他们咆哮的嘴脸。”

  定摄点点头。事实证明只要抵抗,就能成功,这点令他十分欣喜。虽然舍不得那些物资,但毕竟早已料到,交出去的也只是挑拣出来的一部分而已。何况他们马上就能熬过极寒期了,少了这点物资对村民的生活也不会有影响。村民们的脸上也重新绽放了笑容。然后,五天后他们迎来了一波袭击。

  几十个土匪一涌而至。他们各自持有武器,甚至携带了翻墙用的梯子及破门用的锤子。

  望楼上的看守立刻发现了这伙土匪在逼近,并通知了村里。女人孩子躲进了里家被修补得最牢固的一角,男人们则拿着武器分散开来。虽然手中的武器都是竹枪或用农具改造而成的,但总比手无寸铁要来得心里踏实。

  土匪们开始用锤子砸门,同时将梯子架在城墙上。不过,墙内预备了可移动的望楼。他们按照角楼的指示将望楼安置到墙边,一旦看到墙外的梯子上有人爬了上来,就扔下石头,并用斧头砍断梯子。土匪用锤子砸破便门,可没想到里面还筑了一堵墙。墙不高,但也足以超过人的身高了。土匪以同伴为踏板,试图爬过这堵墙,却被爬到墙上的村民从另一头打了下来。

  墙外有火矢被射了进来,但村子里四处都蓄了水。经过半天的攻防战,土匪暂时退避三舍。那晚深夜时分,第二次攻击袭来,这一次也被村民成功击退了。土匪大多遍体鳞伤,其中有些人已奄奄一息,而村民一方几乎毫发无伤。

  翌日,土匪的攻击虚有其表,徒增伤者后落荒而逃。

  长久以来,定摄等人一直屈服于土匪的淫威之下。这是他们获得的首次胜利。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