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话 『魔物的自白』

  我生来身体就不好。就连医生都说我活不了多久放弃了。母亲听到那,哭了。她紧抱着还年幼的我,说要是能代替我该多好的哭泣着。太过年幼的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哭。所以那时,在母亲环抱中的我很高兴。母亲的臂好柔软。那胸好温暖。那白色的指好美。只要拥有这些,我从没想过死是可怕的。

  我的少年时代基本是在室内度过。我的皮肤异常的白,要是被强烈的日光照到会发红肿起来。所以我能到外面,只有在天空被夕阳染红,以及那残光消失的短短时间。

  即使这样,我也从没怀疑过自己是个人类。我的父亲斯伊•库兰•塔伦是个普通人类,生下我的母亲露迪娜•玛雅也是个普通的人类。所以我只觉得自己是因为体质才会害怕阳光,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是夜晚的生物。

  对——直到遇见那位老婆婆之前。

  那,发生在我十岁生日即将到来时。我走出了后院。太阳已经半沉入了地平线,正在将今天最后的光洒向空中。我背对着那,进了树林。快步穿过林间,滑下急坡,迂回到了一块大岩石后面。这里的岩石与岩石间,盛开着许多有着细长白色花瓣的野花。

  这里是我秘密的地点。我沉醉的采着花。即使手背草汁弄的粘糊糊的也毫不在意。很快,夕阳的光从空中消失,四周暗了下来。想着该回去了的我,双手已经捧满了花。把这些送给母亲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只是想到那我就抑制不住的高兴起来,急不可耐的起身准备回家。

  「你是加扬•哈斯吧?」

  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

  我惊讶的仰望向岩石上方。一个老婆婆站在那里。那满头雪白的乱发,背后是漆黑森林的样子,在还是个孩子的我眼中就像怪物一样。而且那老婆婆还用自己如透明般的蓝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好恶心,我不由的后退了。可老婆婆就像追着我一样接近过来。而且以绝想不到是老人的轻巧从岩石上跃下,将脸贴到了我面前。

  「原来如此……」她沙哑的说。「终于诞生了啊」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这个老婆婆好可怕。我的四肢不由得哆嗦起来。那些费尽辛苦摘下的花,也都散落到了地上。

  「好了——仔细听我说」

  老婆婆把脸靠的更近了。

  「今后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住在这森林深处——住在这几乎没有人进入,深深的深深的森林深处」

  老婆婆呼出的气息带着异常的臭味。那味道就像腐烂的肉一样。

  「明白了就去吧」老婆婆指着我背后说。「你母亲在找你呢」

  我强忍着恶心,转身逃走了。在森林中奔跑,无数次被杂草绊到,即使这样还是继续跑着。

  「加扬——?你在哪里?」

  是母亲的声音。我冲出森林,向传来声音的地方跑去。见到在后院中呼唤我的母亲,一下扑到了她怀里。

  「啊……这是怎么了?满身泥的?」

  母亲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服被弄脏,抱住了我。在母亲温暖而柔软的怀抱中,我的恐惧与紧张消失了。就像被点燃了一样大哭了起来。

  「哭得这么厉害。到底出什么事了?遇到蛇了吗?」

  我哭着摇了摇头。我想把自己遇到那老婆婆的事说出来,但就连将那说出来都觉得可怕,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要哭了啊。加扬是个男孩子吧?」

  母亲洁白的指拭去了我的泪。母亲的手在抚摸着我的头。只是被温柔而温暖的母亲的手——只是被那雪白而美丽的指碰触,温暖就禁不住从我心底满溢了出来。

  是放心下来了吗?我突然觉得肚子很饿。听我说「我肚子饿了」,母亲开心的笑了。

  「那先去洗洗。之后一起来吃饭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加羸弱了。只是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就会发烧。所以我,开始了整天无法外出,只能在房间里眺望窗外的生活。母亲虽然尽可能陪在我身边,但终究无法一直和我在一起。而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的我,出现了很长的独处时间。

  在那期间,我有了一个发现。只要爬在地上把耳朵贴上去,我就能听到楼下人说的话。大人们的话很难懂,我几乎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只是听到人的声音,我就能放心下来。

  在那某夜,因为当天从早上起就没见过母亲,我非常的不安。一直以来从没有过这种事。我想去母亲的房间看看,可明白自己一定会被责备。于是,我趴在地上,将耳朵贴了上去。我想着或许能听到母亲的声音。

  就像我期待的一样,我听到了声音。不过,说话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父亲斯伊,另一个是我父亲的部下,也是他义子的艾纳德义兄。

  我很怕父亲。父亲没对我生过气,但也从没对我笑过。即使我叫他他也不理我。总是无视我的存在,就像看不到我一样。

  而那父亲,此刻正在说话。我忙聚精会神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今天早上,露迪娜病倒了』

  父亲的声音说。而艾纳德义兄的声音担心的问道

  『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只是过度疲劳。最近一段时间,她都是不眠不休的照顾着加扬啊。这也是没办法吧』

  『露迪娜夫人的身体本就不是很好啊』

  『看来还是我硬要她生第二个孩子让她身体受不了了吧。那时候我实在是很想有个能继承家业的孩子——』在叹息一声需要的空余之后,父亲的声音继续说道。『艾纳德——你,能生个孩子吗?』

  『义父,您不要这么说。我在娶艾达……在娶您的女儿为妻时,不已经发誓不会要我们两个的孩子了吗』

  『现在和那时情况不同啊』父亲的声音强硬而又冷淡。『艾达继承了岛主家的血统。虽然女性本没有继承权,但这是没有办法。我想让你和艾达的孩子继承我』

  『您这是在说什么。义父您不是有加扬这个继承人吗』

  『加扬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去世。不,就算能活下来,加扬也连剑都无法拿起,连弓都无法使用。那样根本不可能保护得了这座岛』

  听到这儿,我不由的闭上眼。觉得就像自己的整个存在被完全否定了一样。我没能回应父亲的期待,连不让母亲担心都做不到。

  心中难过,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的我,忍不住要哭了。

  『才没那回事』艾纳德加强语气说。『我前几天和加杨少爷聊过,那是让我绝想不到一个刚十岁孩子的聪明。他一定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岛主的』

  『可……只有头脑是无法保护岛的』

  『不,挺身保护岛是我们士兵的职责。不得不需要岛主亲自前往战场,只有注定会输的战斗。而那根本与岛主的强弱没有关系』

  哈哈哈……义兄豪迈的笑了。

  『还不给我住口』制止义兄的父亲的声音也带着苦笑的声音。『真是,毫无由来的说起这种事』

  『毫无由来的是义父您才对吧?身为父亲的您怎么能不支持加扬?』

  『我很担心』

  父亲的声音因不安而动摇了起来。

  『想着加扬是不是■■而非常不安』

  我把耳朵紧贴在地板上。可父亲的声音很低无法听清。父亲到底说了什么?到底说了我是什么?

  『这还是不说了吧』艾纳德义兄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就像在说悄悄话一样。『说不定会有人听到。还是不要说的好』

  『也是』父亲的声音回答。『有你在真是太好了。真难为她选了你这样一位优秀的男人。我替自己的女儿艾达感谢你』

  之后两人说起小麦的长势,水渠建设的情况来。我一直将耳朵贴在地板上,听两人的谈话直到半夜。不过那之后,两人的对话中再没有出现过我的名字。

  时光飞逝,转眼我迎来了十三岁生日。那时候我卧床的时间一下变得比活动的时间更长。持续不断的高烧,剧烈的疼痛一直折磨着我。剧痛刺骨,就像骨与骨在互相倾轧一样。我数度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体会崩溃。

  现在回头想想,那疼痛应该,是我身体构造发生改变的疼痛。

  随后——命运之日终于降临了。

  极度干渴的我从睡眠中醒了过来。虽然是深夜,外面却很明亮。想着到底发生什么的我望向窗外,在中庭里看到了巨大的篝火。几个身着奇异服装的人围坐在那周围。这是,煌夜祭。

  望着那摇曳的篝火,一股自己也想去的心情不住上涌而来。可,父母严禁我参加煌夜祭。我只好回到床上,努力让自己睡着。但喉咙的干喝越来越剧烈。终于,我忍耐不住了。我穿上鞋,溜出了房间。快步穿过走廊,悄悄摸进了厨房。

  我很倒霉,水壶是空的。这样只好穿过后门,到外面的水井去。我看了看周围,寻找着能装水的东西。但,就在这时。一个什么东西从我视野角落中擦了过去。那是只黑色老鼠穿过了厨房的一隅。

  我的身体自然的动了起来。下一瞬间,我伸出手,轻易的抓住了老鼠。我空手将那吱吱尖角的小动物撕成两半,喝着那鲜血,吃着那生肉。可吃完猎物,我的饥饿感却更是强烈了。

  ——还不够。

  我走出后门。黑暗在闪耀。大气中充满了生命力。我大大的吸了口夜晚的空气,跑了出去。那是异常美妙的感觉。

  我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身体就像蒸汽般轻盈,四肢能自由自在的行动。我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我迂回到官邸正面,跑过了通往中庭的走廊。中庭里设着火台,燃着巨大的篝火。一见到那个,我的头不由得迷糊了起来。在火难以抵抗的诱惑下,摇摇晃晃的走向那边。

  一个火堆边的语部注意到了我。他指着我,大声惨叫了出来。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我。语部们都大叫着什么,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而其中一个,向我相反的方向逃跑而去。

  突然,我下意识的追向那人,一种抓住那语部的欲望奔涌而上。想把那目光中充满恐怖看着我的语部一个不剩的全部吃光。不……是必须要吃光。

  「来这里」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循声看向了那人。

  一名年老的女性语部坐在石凳上。她面具的配色是我从没见过的奇异。语部注视着我,沙哑的道

  「这也是命运啊。放弃吧」

  我袭向了老妇人。可,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身体里的力量枯萎了。一个银柄出现在我胸口中央。短剑,刺入我的胸膛。

  「很有效吧?」老女人的声音很遥远。「这是银质短剑啊」

  我要死了吗?为什么我一定要死?无法理解的我留下了眼泪。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吧」

  老妇人说着,拿出一面镜子摆在我面前。那蒙着白雾的表面,映出了什么。利刃般锋利的爪,直裂到颚根的口,翻起的唇下露出的尖牙。还有,那比深邃的井更黑暗的眼。一个有着黑炭般漆黑皮肤的异形之物,胸前插着短剑在镜中喘息着。

  我忘记疼痛出神的看着镜子。

  这是——我?

  「很抱歉,不过你就这样直到早上吧。我现在还不能被吃掉啊」

  老妇人的话,我无法理解。胸口的疼痛,自己是变成怪物的冲击,让我的意识渐渐远去……很快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自己躺在床上。我慌忙跳了起来,不住抚摸着自己的身体。皮肤是白的,没有爪也没有利牙。胸前更没有短剑。

  「——梦?」

  没错。那一定只是恶梦。我这样说服着自己。那种可怕的恶梦,还是赶快忘了吧。

  我站了起来。看了看房间——这时才第一次注意到了。这里,不是我的房间。没有家具,没有窗户。屋顶很低,空气潮湿而污浊。那房间的门——本来该是门的地方嵌着冰冷的铁栅栏。我现在是在,官邸的地牢里。

  心中一片混乱的我,大声叫着人。哭着,哭着,哭叫着。可,没一个人回答我。我呼唤着母亲的名字。不停呼唤着。我发狂般的爱着母亲。我想她会帮我,我想她会放我从这里出去。可,无论我怎么哭叫,母亲都没有出现。

  从那夜开始,我的生活幡然改变了。从一个病弱的岛主嫡子,变成了一个囚禁在地牢中的囚徒。地牢中没有人声,也没人会来这里。食物早晚会送来,但负责送来的人毫无例外,都是一副无比害怕的样子。别说回答我的问题,都是像逃一样扔下食物就跑了。

  出现变化的并不只是生活。我的身体也出现了异常。折磨我多年的疼痛和高烧完全消失。而就连微微从铁窗中照进的阳光都让我觉得难忍,白天甚至连眼都睁不开。虽然太阳在空中期间我觉得浑身倦怠使不出力气,但一到夜里身上就充满了力量。我变得晚上清醒,一黎明就觉得困倦。

  就在那期间,新的变化出现了。我渐渐吃不下东西。一开始还在勉强自己吃下去,但马上就觉得厌烦停止了。而水与少量的拉比休羊奶成了我的食物。但即使这样我也不觉得饥饿,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好。

  成为囚徒的我,在地牢里度过了四十六天。

  那发生在没吃饭就把食物推出去,数小时后深夜。发觉有动静的我,惊讶的抬起了头。是脚步声。我听到了脚步声。一个似乎害怕被发现的人,走走停停,走走停停的,慢慢向这边接近着。我屏息望着铁栅栏。脚步声来到了这旁边,就在那里停住了。虽然看不到人影,但油灯那淡淡的光亮在走廊的墙壁上摇曳着。

  「加扬……?」

  一个小小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那是我做梦都想听到的母亲的声音。

  「母亲!」我奔到铁栅栏前。想着至少要看她一眼的将脸紧贴在上面。「是母亲吧?啊啊,请让我看看您的样子!母亲!」

  「对不起加扬。我不能到你那里去」母亲的声音非常的痛苦。「岛主吩咐不准见你」

  「为什么!」我紧抓住栅栏。「为什么我非要被关在这种地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要这么大声」母亲轻轻的说。「求求你。这样会被人发现的」

  我越发紧咬住了牙。母亲在这里。母亲就在我身边。我想让她再一次抱紧我。想让她摸着我的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恶梦。

  「加扬,你为什么不吃东西?」母亲小声问。「吃些吧。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不饿」我责备般的回答。「食物根本就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啊?呐,吃一些吧?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食物!那根本都不重要,母亲,请您到我身边来。只一眼也好,让我看看您的样子」

  母亲沉默了。我知道她在犹豫。不久,人的气息动了。油灯的光摇动起来,母亲出现在了我面前。

  「啊啊——母亲。我好想您!」

  「我也是啊。加扬」

  许久不见的母亲非常的憔悴。那颊消瘦了,眼也凹陷了下去,简直就像病人一样。长而鲜艳的黑发失去了光泽,白发也增加了不少。

  我从铁栅栏的空隙间将手伸了出去。

  「请您过来,让我仔细的看看您」

  眼中带泪的母亲走到我身边。我的心怦怦跳着。还有一点……只要再走近一步手就能够到了。还有一步我就能碰到母亲的,那雪白的指了。

  「加扬,我可怜的孩子……」

  母亲踏出了那一步。我探出身子,竭尽全力的伸着胳膊。即使肩撞到厚重的铁栏杆上也毫不在意。母亲飞快的想要逃走。呼的,随之飘起的长发划过了我的指尖,我下意识的将那抓住了。

  「住手,加扬!」母亲惨叫一样的喊道。

  而那刺激了我心中的感情。我想触摸她。我想将她抱在怀中。我脑中完全被那感情占据了。我紧紧抓着她的发,奋力向自己拽着。母亲惨叫起来。油灯从她手上落下摔在地上粉碎了,火一下扩散开来。

  几个听到动静的士兵赶了过来。在那先头的熟悉身影,是我的义兄艾纳德。他似乎只一眼就明白了情况,向士兵们下达了灭火的指示,自己跑向了铁栅栏,。

  「把手放开,加扬」艾纳德抓住了我的手。

  「不要捣乱!」我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甩了出去。他一瞬有些畏惧,不过马上拔出了挂在腰带上的剑,一句「抱歉!」,毫不犹豫的,斩断了母亲的发。

  获得解脱的母亲摔倒在地上。义兄跪在她旁边,将她搀了起来。

  「您还好吗?」

  母亲点了点头。受到太大惊吓的她似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义兄将手按在她肩上,严肃的道

  「这下您也能理解了吧?不要再来这里了」

  母亲再次点了点头。她抬起头,看向了我。那脸因恐惧而抽动着。泪不住从那乌黑的眼中落下。

  「加扬……」母亲轻声说。「不要恨我……请一定……不要恨我」

  艾纳德义兄站起身,向将火扑灭的士兵们下了命令。

  「将露迪娜夫人送回房间。不过……要注意不让岛主阁下发现」

  士兵们从两侧搀扶着母亲,静静的离开了走廊。

  那期间——我双手紧抓着铁栏杆,想用蛮力将那扯开。但,结实的栏杆纹丝不动。狂怒的我,不住辱骂着义兄。明明还有一点就能碰到母亲了。明明还有一点就能碰到那白色的指了。我好恨来捣乱的艾纳德义兄。即使骂再久我都不觉得足够。愤怒让我的肚子叫了起来。我的目光异常凶狠的瞪着义兄,威胁着,竭尽全力将手从栏杆间伸出去,想要抓住他。而义兄,只是默默看着发狂的我。那表情既痛苦,又是那么难过。

  很快,折腾累了的我不再骂了。脑在不断反复的深呼吸中,渐渐冷静了下来。我注视着残留在手中的母亲的发。母亲那长长的黑发是我的骄傲。可我,却让那断折了。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为什么我竟然会向母亲施加暴力?我一定是发疯了吧?

  「为什么——」我的声音哽咽了。泪涌了出来,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为什么要斩断母亲的发?你砍断我的胳膊该多好……!」

  「您恢复正常了吗?加扬少爷」

  艾纳德义兄的声音带着安心的感觉。我抬起头看向义兄。

  「我疯了吗?」我手握着母亲的发擦去泪,再次看向他。「我到底做过什么?求求你。告诉我」

  「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点了点头。擦去溢出的泪,再次点了点头。

  「冬至之夜——」义兄低沉的讲述起来。「在那举行煌夜祭的夜晚。加杨少爷想要袭击围坐在篝火边的语部。那时,一名语部……带着奇异面具的老婆婆将短剑刺进了您的胸口」

  我将拳按在胸前。那疼痛,那恐怖,那夜发生的一切,原来都不是梦啊。

  「我赶到时,看到加扬少爷您正处于濒死状态。短剑在您胸口直没至柄,我一见那个,就觉得您没救了。可那奇怪的语部,却跟我说不能拔去短剑。但我实在无法放您这样,就将短剑,从您胸口拔了出来。于是,您胸前的伤简直就像被施了魔法般愈合,转眼痊愈了。我见没有失去加扬少爷,非常的高兴。可下一个瞬间,我不由觉得毛骨悚然。您的皮肤眼看着变黑,口裂到耳根,手生出了如刃般锋利的爪」义兄说到这里,单膝跪在地上低下了头。「为了阻止您,我只好,再一次将剑刺入了您的胸口。请您饶恕我」

  原谅不原谅并不是问题。我此刻也终于明白了。被短剑刺入胸口也不会死去。在冬至之夜化身为食人的黑色野兽。这一切,只意味着一点。

  「魔物——」在语部们故事中出现的魔物。吃人,在夜里彷徨,传说绝不会死的邪恶生物。「我是——魔物吗?」

  艾纳德没有正面回答,他继续道

  「那语部说,必须要将您隔离。特别是不能让您见到自己的血亲。她说只要能坚持这点,除非特别因您发怒,您都不会再想吃人」艾纳德站了起来,怜悯般的看着我。「可只有在冬至之夜——强烈的饥饿感会侵袭魔物,让魔物化身为食人的野兽。要是变成那样,将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够了」

  我抓着栏杆,瘫坐到了地上。我变成了魔物。变成了吃人的怪物。今后每到冬至来临,我都将会吃人。

  「请——杀死我」我呆呆的说。我什么都无法再想。

  「非常对不起,加扬少爷」艾纳德呻吟般的说。「我已经,用剑试图杀死您一次了。可我的剑,杀不死您」

  「但,应该有什么其他方法的!」我泣血般的叫道。「求求你。杀死我。在我还没吃任何人之前。在我还没吃掉任何人前!」

  「老实说。我也觉得您活者对周围和对您自身都不好。所以,我去询问了那个语部。问她怎样才能杀死魔物。而她告诉我,『魔物是不会死的。不管是用剑,用火,甚至将那身体全部切碎,魔物都不会死,那是他们的命运』」

  「没试过怎么会知道。我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吃过人。说不定还没有完全变成魔物」

  「老婆婆还这么说过。她说『虽然魔物绝不会死,但还是能感觉到痛。刺伤魔物他也会疼痛流血。这与人没有区别』」艾纳德失落的沉下肩。「请您原谅我。我无法再向您施加痛苦」

  此后,我无数次尝试着自杀。就像日课般的割喉,上吊,撞墙。但那结果,却像艾纳德说的一样。我,绝对不会死去。

  母亲说过让我不要憎恨。但这根本不可能。父亲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我是魔物。知道降生的孩子是个怪物。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疏远我。可我,也不是自己情愿要的这身体。我从没要求过让这该死的身体出现在世上。我憎恨父亲。憎恨那不只将我囚禁在这里,还剥夺了我见母亲权利的父亲。

  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母亲。而义兄却变得频繁出现在地牢。他似乎想多少让我开心点的,对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那不知有多安慰了我。我拜托他不要再用敬语称呼我。随着我们的亲近,他似乎也对用敬语感到了拘束。我们虽然是义兄弟,但变得比亲生兄弟还要亲。

  而季节轮转,冬天又到了。越临近冬至之日,我的神经就越是紧绷起来。但那天,却不顾我心中不想吃人的决心,残酷的接近着,让我突然感到了饥饿。那几乎要烧穿胃的渴望让我意识模糊起来,几乎要失去自我了。

  就在那时,艾纳德来到了我身边。

  「来吧——加扬」他手上拿着地牢的钥匙。「到外面去」

  「等等,不能打开」

  其实我已经难以抑制的想冲出去。可,我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自信。

  「冬至马上就要到了。要是到了外面,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不用担心。相信我」

  他打开牢门。抓起我的手,将我拉出了地牢。「快走。让人发现就麻烦了」

  我在艾纳德的拉扯下走过走廊,登上台阶。外面已经一片黑暗。我尽情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自己从没觉得夜晚的潮湿气味,会是如此让人舒服。

  「这边」

  手举油灯的艾纳德拉着我的胳膊走了出去。我们进入了官邸后的森林,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我看到系着两匹短腿个矮的卡卡亚马。

  「能骑马吗?」艾纳德问。

  「应该能」我说。「不过没什么自信」

  「那就骑上去。我先走,你跟在后面」

  「好」

  我们骑上马,向森林里赶去。在这月光明亮的夜晚并没有走得很艰难。当来到几乎没人涉足的密林深处时,我明白了艾纳德要带我去哪里。那在盛开着白色野花的岩石阴影中遇到的老婆婆,曾这么说过。今后要是遇到麻烦就来找我……。那老婆婆就是艾纳德所说的带着奇异面具的语部。

  心中有话想问那老婆婆的我,老实的跟在艾纳德后面。深夜,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位老婆婆,就弯着腰站在一个简陋的原木窝棚前。她抬头看向骑在马上的我,沙哑的道了句「终于来啦」,随后转向艾纳德,续道「你回去。等冬至之夜过去,你再来接他就行了」

  我突然不安了起来。一想到要在这种深山与这么一个可怕的老婆婆独处,我就觉得发毛。艾纳德不知是否察觉到我的心情,回答道「我也留在这里。明天就是冬至。我想亲眼看看加扬身上会发生什么」

  「那,你想被吃掉吗?」

  你胡说什么,我想这么大叫。可其实我连如此叫的勇气,如此叫的自信都没有。

  老婆婆注视着艾纳德,淡淡的道「对魔物来说,爱就是吃掉。肚子饿了的魔物最先吃掉的,就是他们最爱的人。你不是已经和加扬相当亲密了吗?要是这样的你在冬至之夜身处这里,我保证你会马上被吃掉」

  「可——」

  「我没事」我打断了想要反驳的艾纳德。「我自己留下没关系的,艾纳德你回去。我想你告诉父母不用为我担心」

  但即使这样,艾纳德还是担心的看着我。

  「走吧」我下了马,抬头看向艾纳德。「算我拜托你,让我一个人留下」

  「——好吧」他调转马头。「冬至之夜结束我就来接你」

  「嗯,拜托你了」

  艾纳德转过头。「加扬,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你是魔物,你也是我弟弟。这点一定不要忘记」

  「嗯」

  艾纳德不住回头,沿来路回去了。我等到那背影消失在树荫中,转身看向了老婆婆。

  「我来是有话想问你」

  老婆婆眼珠一转瞪向我。

  「呵……想问什么?」

  「你说过,魔物是绝对不会死的吧?」

  「嗯,说过」

  「你在说谎」我断言道。「如果语部所讲的故事全部都是真实的话,那世界上除了我,还应该存在着很多魔物。可几乎没有人看到过他们。如果魔物真的不死,他们到底消失在哪里了?」

  老婆婆没有回答,很愉快似的笑了。

  「你虽然还是个孩子,不过很聪明嘛」

  「不要敷衍回答我。告诉我,要怎么才能让魔物死?」

  「是啊,以人的常识来说魔物是不死的。绝对不会死」

  老婆婆刷的转身,向小屋走去。

  「但就像你说的,的确有杀死魔物的方法。不过只有一个」

  老婆婆打开了窝棚的门。在门口转过身,呵呵笑了。

  「想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自己必须知道那方法。要在冬至来临前,要在我吃人前。

  「那,我就告诉你好了」老婆婆向我招了招手。「不过在那之前,能先进屋吗?站着说话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啊」

  好可疑。虽然我这么想,但现在只有服从她。我,走进了小屋。里面因窗户已被封闭一片漆黑。枯草和旧纸的味道扑鼻而来,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就在这时,门砰的关上了。外面紧接着传来了落闩的声音。我惊慌的拍着门。

  「你想干什么!快把门打开!」

  「你就在这里呆到后天晚上吧」门外传来了模糊的声音。「只要吃过一次人,你就会有作为魔物活着的觉悟了」

  「你想说……」在我还没说什么时,我注意到了那个。

  屋内的角落中有人在。我眯起眼。房间一角上有张老旧的床,上面躺着一个老人。清瘦,皮肤黝黑。已经分辨不出男女。不过那衣服单薄的胸口,在上下起伏着。

  「这人上了年纪又得了病,被抛弃在森林里了」我听到了老婆婆的声音。「不劳动还要吃东西。这种人会被扔到森林里。这是现在常有的事」

  啊……这老人就是牺牲品。是为让在冬至之夜变为怪物的我吃而准备的,活的食物。

  「我不会吃人!」我砸着门大叫。「我绝对不会吃!」

  「是吗?那你就努力吧」老婆婆的气息渐渐远离了。

  「等等!」我高声叫道。「你还没告诉我杀死魔物的方法!」

  远远的,我听到了回答。「是被吃掉啊」呵呵呵的笑声随之传来。

  「那是唯一的方法。魔物只有被其他魔物吃掉才会死」

  夜晚结束,白天到来了。我在尽量远离躺在床上的老人的地方……满是尘埃的屋子角落抱膝坐了下来。肚子好热。饥饿让我难以忍受。回过神时,我已在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老人了。我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食欲。那是就想停止呼吸一样的痛苦。我无数次告诫自己。吃了人自己就是真正的怪物。就不能再见到母亲了。

  可,当夜再度降临时,我的心跳在逐渐加速。肚子里有种粘腻而灼热的东西在向上翻涌。喉咙干喝,感觉到异样的饥饿。我用头猛撞着墙,在地上翻滚拼命忍耐着。为什么我一定要这么痛苦?为什么只有我会受这样的折磨?那愤怒和烦躁让我渐渐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理性。刚过半夜时,我,终于失去了自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失去知觉时,我做了个奇异的梦。那是个生在贫穷的农家,自己也亲手种植小麦,成了一个朝夕勤劳工作的农民的梦。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和他结为了夫妻。两人生了三个孩子。不久,妻子生病早逝了。上了年纪的他也病倒在床上。身体渐渐消瘦,终于连起身都做不到了。这时,他拜托儿子,让他将自己带到森林深处,把自己留在那里——。

  听到第一股蒸汽的轰鸣声,我睁开了眼。床上没有了老人。只有鲜红的血迹和四散的全新白骨。

  我哆哆嗦嗦的看向自己的双手。

  雪白的指上,染满了鲜红的血。

  那天晚上,艾纳德来接我了。

  我骑上马,向官邸走去。路上,艾纳德几度问我,可我,就像失了魂儿一样什么都没有回答。我们到了官邸,四周飘散着燃烧的木头的气味。昨晚是冬至——今年也在官邸中庭举行煌夜祭了吧。

  「要到我家坐一会儿吗?」艾纳德突然说。「今后一年,你又不得不在地牢里过了。今天还是自由一点吧?」

  我看向艾纳德。这位朋友,应该清楚我做了什么。可,他仍然当我是自己的朋友。这让我很痛苦。我吃了人。我是怪物。我的手已被血玷污,我的血已被下了诅咒。我不够格。我没资格让艾纳德这样善良的人称我为朋友。

  「我要回地牢」我翻身下马,将缰绳还给艾纳德,仰望着他。「不要再来见我」

  「你在说什么」艾纳德跳下马,抓住了我的肩。「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朋友」

  「我明白」我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拨了下去。「但,不行」

  「为什么?不管是谁不吃饭都活不下去。你做的并没有错」

  「我明白——我明白的啊」我对艾纳德露出了微笑。「我知道艾纳德宽恕了我的罪孽,我清楚艾纳德理解我」

  「那——」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加扬」

  「所以我不想,你再来见我」

  我转身走向了地下。觉得那地牢的铁栏杆,正适合现在成了罪人的我。我走入地牢,自行将牢门关了起来。背对着入口,坐在了牢房中央。

  「加扬」我听到了艾纳德的声音。「我会找到的。我一定会把魔物为什么会存在,还有为什么不吃人无法活下去的理由找到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的话。

  他长时间站在那里。恐怕是在等待我的回答吧。但最终见我没有动的意思放弃了似的,将牢门锁上,静静的离开了。我闭上眼,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脚步声慢慢远去,很快听不到了,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的我,放声大哭了起来。

  那之后,艾纳德也不时来到地牢,对我讲着外面的事。今年小麦收获的情况。父母的情况。与温莎到之间的小冲突的情况。为喜欢孩子的妻子收留无依无靠的孩子的情况。不管他对我说什么,我都依然背对着入口,一言不发。

  我放弃了思考。也放弃了计算年月。渐渐变得分不清时间的流逝,连自己是否活着都不知道了。就只是这样,一到冬至前日就会离开地牢,被带往森林深处的那个窝棚。在那里吃下准备好的祭品,在第二天晚上被带回地牢。

  即使是艾纳德要去王岛赴任来向我道别,我也仍背对着他。「我一定会找到『疑问的答案』回来的」即使是他留下这简短的道别离去,我也仍旧只注视着墙壁。

  那以后——到底过了多少年啊。

  某个夜晚。灯光突然摇曳在走廊中。有什么人来到了这里。脚步声,在牢门前停下了,接着响起了锁打开的声音。进到地牢里的是个年老的男子。头发雪白,黝黑的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我直直注视着他的脸。虽然觉得有印象,但没能马上回忆出来。

  「加扬——」男人叫了我的名字。「你一点都没变啊」

  听到这声音,我不由的倒吸了口气。他是斯伊•库兰,是我的父亲。他的头发全都白了,已经很是苍老。父亲将油灯放在地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今天——露迪娜去世了」

  这,是我绝无法忘记的母亲的名字。母亲温柔的笑容和那雪白的指瞬间复苏在我脑中。而与那同时,强烈的饥饿感席卷而来。我困惑了。为什么一想到母亲自己就会有这种反应?我没能马上理解。只是一心在拼命抑制着某种灼热粘腻的东西从胃上涌。不过,父亲并没有察觉我的这种样子。

  「我有话必须要告诉你」他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岛主家族偶尔,会诞生你这样拥有异能的孩子。而且必定会出生在乱世」

  这是我从没听过的。我只转动身子,第一次与父亲面对面了。

  「那……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魔物……?」

  「我父亲的祖父,曾对我父亲说过知道你这样的孩子」

  听到这,我的心不禁猛跳了下。除我以外还有其他魔物。那说不定会吃掉我的魔物,确实就存在在什么地方。

  「那人现在在哪里?」听到我的问题,父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传说在塔伦森林里住着魔女」

  「魔女……?」

  「据说那女人在冬至之夜杀死了自己的双亲,将他们吃了下去」

  一阵眩晕感登时席卷了我。住在森林里的魔女。那不就是那老婆婆吗?她从没有说过一句那种事。而且现在她,已经死了。而且不是别人,正是被我吃掉的。

  吃下她时,各种各样的故事流进了我的心。那之中也包含着在冬至之夜吃掉双亲的魔物的故事。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觉得奇怪。因为她是语部。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认为那应该是她所知故事中的一个。

  父亲的声音,回响在愕然的我耳中。

  「我很害怕。害怕你是不是会吃掉露迪娜。所以我,在这漫长的时间,一直将你关在这种地方」父亲跪在地上,向我底下了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因为恐惧,剥夺了你的幸福。现在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今夜我是觉得就算被你吃掉也是咎由自取来的这里。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对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泪,落在了老人满是皱纹的手上。

  「父亲——」我试着叫了他,但叫着老人父亲好难。自己明明没有任何改变,母亲却已逝去,父亲也变得如此衰弱了。

  「我认为你做得没有错」

  直到此刻,我终于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母亲那么执着。明白在她手和指的碰触下产生的那种感觉是什么。那是,食欲。我从还是个孩子起,就一直,一直想要吃掉母亲。如果我能自由与母亲见面的话,肯定已经将母亲吃掉了吧。

  「都是多亏您,我才没有吃掉母亲」

  吃人是罪不可恕,绝不容许的行为。即使是被家人抛弃的病人,即使是风烛残年的老者,在我明白吃掉他们后,罪孽感必定会折磨着我。

  「如果我真的吃了母亲,我恐怕再也无法正常了吧」

  父亲也很痛苦,父亲也很害怕。就像我的害怕与痛苦一样。不知怎的,我心中对父亲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内心的祥和。

  「您的儿子是魔物」我静静的说。「是个无耻的怪物。但有一点请您相信。我爱着母亲。我无比爱着怜惜我,疼爱我的母亲」

  父亲抬起了满是老泪纵横的脸,毫不介怀的搂住了我的肩,将我紧抱在怀中。

  好温暖。好怀念。只这样就让我感到十分幸福。

  就算这——是马上就会面临崩溃的命运。

  我,离开了地牢。官邸里的人们看到几乎没有变化的我,都惊讶而害怕。我为了尽量不刺激到他们让自己留意不离开房间。虽然白天无法外出,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时与父亲商量,帮他工作。我想像曾经义兄做的一样,成为能帮父亲分忧的人。要说艾纳德义兄,他现在正在王都全力工作着。据说是负责指导王子的剑术,很难有空回到岛上。

  平和而安稳的生活继续着。我期望这样的生活能永远持续下去。可魔物,据说只生在乱世。那传说是对的。吉恩王突然暴毙,和平的时间宣告结束了。各岛间爆发的战争,逐渐演变成王弟与王子的王位继承权之战。父亲也要率领塔伦岛将士前去参战。

  「艾纳德有信给你」

  我接过了怀念的朋友那封简短的信。上面这样写道

  『疑问有几点已经弄清楚了。是我儿子找到的。我不太聪明,但儿子不像我,非常聪明。我准备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和他一起回岛上去。很想早点见到你』

  『疑问』——是魔物为什么会出现吗?

  将那答案告诉我的不是别人,正是父亲。出征前夜,父亲把我叫到了外面。我们站在官邸入口,眺望着脚下。地平线上仅存少许的太阳,将丰收的小麦田染成了金色。天空如火般燃烧,海倒映着夕阳,脚下闪着金色光辉的小麦在风中掀起阵阵麦浪。这简直就是金色的大海——是之一见就会永远铭记于心的绝美风景。

  「这次的战争,恐怕相当会严酷」父亲说。「我已经老了。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

  父亲明确表示了自己是王子派的立场。而目前的情况对王子派是压倒性的不利。可即使我指出这点,也无法改变父亲的决意吧。

  「我的父亲是位贯彻义而生的人。这是我的骄傲」

  听到我的话,父亲平静的微笑了。

  「我恐怕会客死异乡吧。因此,我对你有个请求」他大大的呼了口气,望向脚下的风景。「你能替我,保护这座岛吗?」

  我屏息愣住了。胸口蓦地热了起来,眼泪立时就要夺眶而出。我明白会是这。我一直在等的就是这。

  「我一定会守住的」我张开双臂,似将这美丽的风景抱在胸前。「我向这金色之海发誓——会全心全意守护这座岛」

  听到我的回答,父亲满意的笑了。

  我在心中默诵着。我的躯体不会死去。即使被砍被刺都绝不会死去。既然这样,就将这身体化为盾保护着岛吧。保护生活在这岛上的人们吧。

  这就是我的使命——我就是为此来到世上的。

  4

  讲完故事的夜莺抓起一把壳粉扔进火中。细小的火星飞舞而上,无声的消失在了夜空。四周只有柴禾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骷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注视着那摇曳的火焰。

  「——骷髅?」

  「——……」

  「我的故事……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骷髅还是没有回答。没有愤怒。也不是在感动的流泪。那么骷髅会如此沉默的理由只能是一个。夜莺起身,伸手在骷髅眼前晃了晃。

  「你莫非,睡着了?」

  「——唯一一个杀死魔物的方法」

  「呃?」

  「不,没什么」骷髅摇了摇头。「相当有意思的故事啊」

  「那太好了」夜莺放心似的坐回到石凳上。「好了,下面轮到你了。你接下来要讲什么故事?」

  「那就讲个出现同样名字的故事吧」骷髅伸出右手握起把壳粉。「艾纳德,塔伦的魔女——以及,魔物」

  呼,火花飞散在了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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