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元(假名)大概是累了,所以作了一个白日梦。
这是在下班之后,行经清晨的风化区时发生的事情。
有蛇在天上飞。
************
打开社办的门一看,里面是桃花盛开的桃花源。
脱下运动服呈现半裸状态的少女,颈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耳机,在正要伸手去拿制服裙子的时候和我四目相对。
大概是新生吧,她是一个比我还要……不对,是娇小得让人认为她明显发育不良的女孩。要说她是国中生,我觉得看起来比国中生还要幼小。
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远处似乎传来嬉闹的声音。挂在社办里的时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听在耳里异常响亮。
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可以稍微,真的是稍微同意江西陀的看法。
这是一幅美妙的风景。
「咲丘,虽然非常遗憾,不过一审二审都是判处死刑。」
「让我上诉,拜托。」
在那之后,正在换衣服的少女竭力尖叫并用力关上门。由于当时我已经踏出一步,所以在旁人的眼中,我是以诡异的方式被夹在门与墙壁之间动弹不得。
听到尖叫声的丘研社员集结过来,如今正在召开简易法庭进行审判。
虽然我是清白的,不过以这种构图来看,事实上可以说是稳输的魔女审判。
检察官是江西陀;法官是代表,虽然以男生的角度来看没什么胜算,但我认为自己算是很善战的。至今败诉的原因或许在于我的辩护人是出岛学长,不过无论任何人出马应该都是相同的结果吧,这就是魔女审判的定理。
「那么,现在开始进行最高法院审判。总之来听听被告的最后辩护吧?」
最高法院也是忽然就从重头戏开始。
由于已经没有后路,所以我拼命向代表辩解。
「放学之后,我按照简讯的通知来到社办,然后因为门没上锁,所以我直接打开门,结果眼前就出现一座桃花源了。」
「判处死刑吧?」
「唔……完全没有要更改判决的感觉!」
代表以左手代替打上石膏无法拿东西的右手,拿起冒着蒸气的咖啡一饮而尽。她似乎真的对我的生死不以为意。
「不过沈丁花,新生只是往前进而已,我刚才说过好几次了,没有上锁的人也有不对。」
「毕竟至今会来丘研的男生就只有出岛而已。对于一个只会前进的家伙,我们不会笨到期待他拥有一般等级的智能,而被小荻的裸体挑起情欲。」
虽然出岛学长不经意就连人性都被否定,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搔着脑袋思考要怎么帮我,实在让我感到很可靠。
说不定这位学长虽然笨拙,却是丘研之中的好人。
「姐姐,不用了啦……因为没上锁的我确实有错……」
明明刚才被我看见半裸的模样却愿意原谅我的天使,就在这里。
虽然还不知道全名,但她的名字似乎叫做小荻。她缩着娇小的身体看向地面,并且对代表提出这样的意见。她好像是代表的妹妹,不过两人非但不像,甚至到了相互对照的程度。
现在,已经穿上制服的她坐在代表的旁边。她将一头可爱的鲍伯头分别往左右两侧绑起来,加上肌肤白皙得近乎病态,感觉就像是从某处买来的仿真娃娃。
首先引人目光的,是她挂在颈子上的耳机。整体富有光泽,特色是耳垫非常大,是大得足以包覆耳朵的硬派玩意。戴着这种玩意在校内走动,只会让人觉得是在和老师们作对,称得上是一名个性比外在形象大胆许多的女孩。
她坐在那个位置,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拿她和代表相比。
由于代表本来就不高,所以身高的差距并没有很明显。即使如此,少女还是娇小许多。搞不好她的头只有到出岛学长腹部的高度吧。
至于她和江西陀的体型差异,简直是达到了母女的次元。与那具太过匀称的身材相比,她的线条纤细得就像是用力抱紧就会折断似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胸部。
以高中生该有的风景来说,平坦成这样太悲哀了。不过她和我四目相对的时候,像是要求助般羞红脸颊,将视线投向代表的模样可爱无比,甚至让我不禁觉得胸部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害小荻花容失色的家伙,我还没办法冷静到让这种家伙全身而退继续活下去。」
「骗人!你明明是冷静沉着、唯我独尊的写照!」
由于代表以一副没做错事情的样子耸了耸肩,我不由得伸手指着她。
「——呃,你是咲丘学弟吗?我是二年级的女郎花荻。我不知道有新生加入了,真的很对不起……啊、你刚才被门夹到了,有没有受伤还是怎么样?」
她居然是学姐,这个事实让我僵住表情吓了一跳。
不过既然她是学姐就可以放心了。即使刚才因为荻学姐的裸体而脸红心跳,但我也没有恋童癖,绝对没有恋童癖——咦?可是以这种状况来说,外表应该比实际年龄还要重要?不过她的年龄确实比我大……
「……咲丘学弟?果然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沉思着这种无聊的事情。如果我真的有哪里出了问题,或许是我的脑袋吧。
「啊、没有没有,我没事,何况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刚才很抱歉,女郎花学姐。」
「别这么说!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还有,用姓氏叫我的话有点难懂,所以叫我荻就可以了……嘿嘿,被叫做学姐挺不好意思的。」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不过这样似乎会陷入无限循环,所以我克制了吐嘈的念头。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声音真可爱,就像是从二次元拉出来的人。和清宫一样,让人不由得想抱住她。
「总之,既然两名当事人都已经接受了,应该就无所谓了吧?虽然半裸比较煽情,总比被看见全裸好得多吧?」
江西陀也出面打了这个不知道是圆是方的圆场。大概是对我被判处极刑看腻了吧。
「嗯,毕竟杀掉你这个人才很可惜,这里就看在小荻的面子既往不咎吧。」
代表将咖啡杯放回桌面,就像是做为退庭的暗号。
摊在桌上以斗大标题写着「风化区的恶梦~连续杀人案受害者持续增加~」的报纸,代表以单手利落地折好。
「那么,我以简讯召集各位不为别的,正是要为各位介绍终于能来上学的小荻。」
「既然这样请早点说吧,明明有可能避免这场意外的耶。」
「这样就没办法给你们一个惊喜了吧?」
「居然把这个惊喜发展成攸关生命差点被判死刑的事件……你这个人真可怕……!」
我因为代表的阴谋而丧命的那一天,或许已经不远了。
「抱歉现在才进行自我介绍,我个人叫做江西陀,然后这个色狼叫做咲丘。」
「慢着,你的色情程度比我高上好几段。」
江西陀似乎要对这只小鸭进行奇怪的洗脑,所以我连忙制止。
「也就是说——荻学姐也是丘研的社员?」
「没错,但她身体不舒服,休息了一段时间。」
出岛学长咧嘴露出牙齿一笑。由于我以为社员只有代表和出岛学长,即使这位学姐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加入,社团多了一个人也让我感到新鲜。
「像是出席天数之类的没问题吗?再怎么样,请了整整一个礼拜以上的假,应该有不少的影响吧?」江西陀的惺忪双眼眯得更细了。
「点名簿这种东西早就纳入统治了,所以不成问题。何况小荻很聪明。」
代表就像是小孩炫耀自豪的玩具般说完之后,就把手放在荻学姐的头上摸了摸,荻学姐则像是感到酥痒般害羞了起来。
「啊~~真想要有个新宠物。」
原来荻学姐是宠物,我明白了。
「性奴隶吗?如果是代表的话,家里应该有好几个用来上床的男人吧?」
「我觉得这种说法对我和筱塚极度失礼喔,应该没有这回事的。」
在出岛学长指责江西陀的意见时,荻学姐发生了异状。
她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咕呼一声低下头,鼻血滴到了桌上。
「荻学姐,你还好吧!……江西陀!你这家伙~~!」
「慢着慢着慢着,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啦,真的是因为我个人吗!」
与其观察江西陀焦急得无所适从的罕见模样,我更担心这位看起来就体弱多病的学姐。
「我、我没事……只是想象之后兴奋了一下。」
荻学姐这么说着,任凭有些苍白的脸蛋流下鼻血并露出笑容。这一幕让人莫名地觉得诡异。
「小荻不太适应这种成年人的对话。」溺爱荻学姐的代表,意外地只是咧嘴露出愉快的微笑。或许这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吧。
「总之,要是忽然就让小荻进行社团活动,对她的身体也不好,而且目前我的手也是这个样子,所以这次我想给各位一份作业。」
「作业?」这是我最讨厌的名词前三名。「有什么非得要做的事情吗?」
「这次要找宠物。」代表露出虎牙展现坏心眼的笑容。「我想想,稀奇一点比较好,越稀奇越好。」
「都已经养了好几个人,还要再养?」
「别再说你那个情色奴隶的话题了——不过是要养在哪里?养在代表家里吗?」虽然没看过代表的家,不过如果是代表,我觉得就算是鳄鱼也养得起吧。
「嗯——这个嘛,可以的话,我希望社办能有一只赏玩用的动物。像这样可以关在笼子里的大小,只要别比老虎凶暴就行。」
似乎只是想在社办养只宠物。虽然就某方面来说松了口气,却也觉得太过普通而没有乐趣。
——不妙,我不知何时也被这些作风奇特的人们荼毒了。
「稀奇的小动物啊……」出岛学长抬起头思考。「不能从国外带进来吗?」
「手续很麻烦,所以只限国产。还有,我想要店里买不到的野生动物。」
「我想养水豚看看。」荻学姐以双手捧着脸颊,明明还没有计划却一副高兴的样子。话说回来,我没看过这种世界最大啮齿类的野生种,不过日本境内有这种玩意吗?
「咲丘学弟有什么想养的动物吗?」
我想用项圈把你套起来养。但我终究没勇气说这句话。
「变色龙……这一类的应该不错。」
我也没听说过日本有野生的变色龙,不过以敷衍了事来说,这算是很不错的临场反应。我对于在情急之下说出这个名词的自己感到佩服。
「爬虫类吗?我个人搞不懂这种兴趣。」
「想欣赏风景的时候就可以让它消失,不是很好吗?这样就不会挡到了。既然江西陀这么说,那你想养什么动物吗?」
江西陀有好一段时间只是双手抱胸瞪着地面。经过思考、思考,再思考之后——
「我个人想养荻学姐看看。」
由于江西陀的想法和我一样,害我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想死。
「话说咲丘,上次借你的漫画看完了吗?」
在太阳下山夜幕逐渐低沉的时候,社团活动在适当的谈笑之间结束了。如今只有我和江西陀还留在社办。
「啊啊,虽然是你推荐的,不过剧情虚幻又动人。漫画也是一种不能小看的玩意。」
「中段那边很色吧?」
「哪里色了!」
好奇怪,那本漫画明明没有裸露场面,对话也相当哲学带着美感。江西陀肯定误以为是别的漫画了。
「所以,我个人希望你可以赶快还。」
「啊……」这么说来,我原本也打算今天还她。「抱歉,我忘在家里了。」
「喔……」江西陀的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芒。不妙,我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办法了,那就到咲丘家拿吧。」江西陀单手拎着书包离开社办。
「喂喂,你打算现在去我家?」
「那本漫画会激发我的灵感。」
江西陀讲出这种像是艺术家的台词,并且走在我的前面。我也跟着她一起走。
我家距离文教区很近,搭电车只要五分钟,走路则只要三十分钟就能到家。基本上我不会搭电车而是走路上学,因为这样有比较多的时间享受风景。
「所以,你还真的要来?」中途超越江西陀的我没能甩掉她。
「女生主动要去你家,你也稍微高兴一下吧。选项选对的话,这个事件足以让你直接进入江西陀的攻略路线耶!」
「唔哇,我超想逃的——」
话还没说完,江西陀就忽然捂住我的嘴。这时的我们正要走到一个T字路口,我就这么被江西陀带着走,像是要躲起来一样蹲在路肩。
「……干嘛忽然这样?一瞬间我还以为会被你袭击而紧张了一下。」
江西陀把食指放在嘴巴前面,并发出「嘘~~」的声音。她以下巴示意前方转角,所以我悄悄探头窥视。
是城尾泷学姐。
她并不是平常的制服打扮,而是一整套的黑色运动服,穿得相当轻便。她大概是那种平常外出不会在意穿着的人吧。
不,她的樱桃发饰也拿掉了,所以肯定是在运动吧。仔细一看,她连眼镜都没戴。
如果不是举止有点秀逗,她看起来其实挺阳光的。是一名平凡的女孩。
「真是的,真的是丝毫大意不得……没想到有害电波的包围网已经扩展到这种地方了。」
「原来你认识她?」
「大概是第一印象很差吧,我个人被她敌视得很严重。」
江西陀捂嘴发出唔呼呼的诡异笑声。「哎呀,因为我个人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绿洲』耶?所以就把她当成同伙的——」
「被当成你的同伙,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会生气吧。」
即使如此,但江西陀口中出现这个预料之外的地名,使得我感到惊讶。城尾泷学姐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
「慢着,在这之前我要问一下,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去找题材啊,这是美术活动——不过她本人否认去过那里,所以或许是我个人看错了吧,哈哈哈!」
虽然只是感觉,但我认为这家伙和城尾泷学姐似乎会水火不容。
在闲聊这种事情的时候,身穿运动服的城尾泷学姐不知何时离开了。
我们两人随意环视四周,就这么踏上归途。
「呼……她终于走了。像她那种连珠炮似的偏激言论,我个人可不想一天当中听上好几次,真的。」
「你也是多灾多难呢……咦,我家已经到了。」
「喔,确实就算用走的也很近耶。如果是为了省下车钱,我个人大概也会用走的吧。」
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加上要把江西陀赶走也有点麻烦,所以我就这么直接前往位于公寓二楼的住处,并且拿钥匙开门。
「别弄乱喔。」
「好的好的,打扰了——慢着这是什么?唔哇,好大!」
江西陀脱下鞋子之后跟着我进入房间,并且指着电视大喊。
「这、这大概有几寸啊?」
「记得是六十五寸吧。电器行卖的价格不到一百万圆,所以就忍不住买下来了。」
「一百万?」江西陀睁大眼睛感到惊讶。「光、光是这个就几乎占据房里整面墙了,而且还附带一组像是有环绕音效的超大喇叭……」
江西陀仿佛感到拥挤般避开电视,并且坐在床上。
总之,她所说的并没有错。因为没有考虑到屏幕大小就一时冲动买下来,所以这玩意对于三坪房间来说太大了。
书桌也因此非得挪到房间的角落,自己买的CD与书籍有一部分是放在出租保管柜。当时送电视来的小哥费尽心思才安装完成,这段往事也是记忆犹新。
不过,我对于购买行为本身毫不后悔。这是我所自豪的电视。
「次世代游乐器一应俱全——电视旁边那个箱子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计算机吧?」
「啊?这不是出国旅行用的行李箱吗?唔喔喔……虽然你说这是计算机,不过像这样又黑又粗又长又大实在是……」
江西陀从刚才就像是来自原始丛林的野蛮人一样,有够吵的。
「如果要插两张主板又要讲究电源和散热静音功能,这种程度的大型机壳是最好的。屏幕的话刚好就接在电视上享受充满魄力的大画面。硬盘方面为了存图,包含备份硬盘在内还是要有八颗才安心,总之关于防震功能也——」
「啊~~!啊~~!听不到而且也不想听!你这个可恶的家电凯子!」
江西陀闭上眼睛激烈地摇头抵抗。喔喔,这种像是普通人的反应,使得我自从遇到江西陀至今第一次觉得她可爱。
好,机会难得,就让江西陀欣赏我珍藏的风景吧。我从桌上拿了几张蓝光光盘。
「喂,要用大画面欣赏『圣母峰纪行』吗?『夏日安地斯』也不错喔!」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西陀不顾邻居的感受放声尖叫。
直到刚才都捂住耳朵发抖的江西陀,似乎总算是让心情平复下来了。由于她不领情,所以我把蓝光光盘收起来了。改天再放给清宫看吧。
「失礼了,我个人居然会那样失态,是因为打击过大才会乱了分寸的。」
「一点都没错。还好我完全不会和邻居来往,不然一般来说就算被骂也没办法反驳的。」
我拿出冰箱里的果汁来喝。「所以我才不想带你过来。」
「不过,咲丘也差不多该对自己的变态程度有所自觉了。」
「哪有这种事!」果汁差点失手掉下去。「你是唯一没资格这么说的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江西陀以那双半闭的眼睛露出锐利的目光瞪了我一眼。
由于快要撑不住了,所以我从书桌抽屉取出之前向江西陀借的漫画。
这是一部描写少年与少女在虚构战争里心灵相通,挺有风格而且用色鲜明的漫画。
「拿去,快点回去吧。」
「嗯!画面大到这种程度,连电器行都会敬畏得不敢靠近耶。」
果然没有回去的意思吗?她的心情变来变去,实在让人搞不懂。
「咲丘,下次我可以带成人游戏过来吗?」
「求求你,请你回去吧。」
我终于低头了。要我认输还是怎样都无妨了。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明明闹成那样,邻居还真的完全没有抱怨耶。」
「大吵大闹的当事人居然还敢这么说……」
「难道说,你被邻居排挤了?」
江西陀咧嘴露出笑容,让我非常反感。
「我这里两边都没人。」我把喝完的果汁罐扔进垃圾桶。「一边基本上都是外宿所以不在,另一边就算在门口办庆典,里面的人也不会出来的。」
「这样不叫做没人吧?总之有人抱怨的话,只要说是被咲丘袭击就行了,所以我个人站在有利的立场。」
「求求你,请你回去吧。」我早就已经抛弃自尊了。
「那么,床底下有没有A书呢?」
江西陀这么说着,并且把手伸进我的私人领域。
「——喂!闹够了吧!」
我终究觉得不妙,因此拉开江西陀的手。
「喔喔,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喔哇!」由于江西陀开始进行奇怪的反抗,我也一时激动,拼命想制止她。
以坐着的姿势用力推挤一阵子之后,我们两个双双倒下。
我和她的视线相对了。
她露出想笑却扭曲的笑容僵着不动。我脸上肯定也是类似的表情吧。
我发觉自己正处于像是把江西陀推倒的姿势。
这是看起来接近犯罪边缘的状况。要是江西陀把事情闹大,我真的会处于不利的立场。
这是,非常尴尬的风景。
忽然间,玄关传来的门铃声响遍室内。
我和江西陀同时颤抖了一下。对喔,其实今天刚好还有这个预定行程。
紧绷的弦断掉之后,我感觉双脚可以使力了。如果是现在应该站得起来。
我仔细注意之后猛然起身,接着大步走到玄关,没有确认门后是谁就打开门。我的天使就在面前。
「啊、咲丘同学,我之前说过我做了咖哩,一起吃吧。」
「清宫!我爱死你了!」
我在玄关用力紧抱着露出微笑的清宫。
「真是的,咲丘同学刚才异常亢奋,害我紧张了一下。啊、江西陀同学也请用。」
「喔——感谢招待!」
江西陀开口品尝清宫做的咖哩。「唔喔,挺好吃的耶,没想到连饭都有得吃,这下子荷包省下一笔了,清宫是天使!」
「既然这么想的话,两位就不要一起捉弄我吧。」
清宫苦笑着将咖哩送进口中。
「有什么关系呢?两位很登对的,结婚的时候要记得邀请我喔,我个人会很高兴的。」
「别这样,要是你继续欺负可爱的清宫,我不会放过你的。」
江西陀露出像是看到脏东西的表情。「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不用说,因为我的爱情告白,使得后来的状况变得有够复杂。
总之,最后以我和江西陀共谋捉弄清宫作为结论,清宫就这么一笑置之。不过话说回来,清宫的便服什么时候看都很可爱。开襟薄线衫加上单宁短裤与长筒袜,要别人相信他是男的反而难以理解。
「不好意思,清宫,上次的牛丼都还没好好答谢你。」
「我再怎么做都会做超过一个人的份量,所以请不用客气。」
清宫也和我一样独自住在这附近。
我很佩服他平常会自己开伙,原本食量就小的清宫,自从以「做一人份和做两人份一样」为理由把料理端到我家之后,如今每周都会召开好几次这样的小型餐会,就像是害羞而不敢同居的勤快新娘一样。
「下次我会借你好看的电影DVD,这次你真的在各方面帮了大忙。」
总之,光是成功阻止我超乎预料地闯入江西陀攻略路线,清宫的存在就重要得无可计量。我对清宫的好感度似乎更加提升了。
「啊、咲丘,这里能上网吗?既然这样干脆把作业搞定吧!」
江西陀自行盛了第二盘咖哩,并且仿佛回想起来一样如此询问。看来她似乎把刚才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
「作业?」这是我最讨厌的名词前三名。「有什么非得要做的事情吗?」
「你已经忘了吗?代表说过要找宠物啊?我个人家里的计算机太旧了,连网络都没接。」
「啊~~对喔。」这种事情完全被我赶出记忆范围了。何况我讨厌作业,当然不可能记得这件事。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这也是丘研的活动吗?」清宫歪着脑袋。
「之前彻底进行了一项关于超自然现象的活动。然后现在算是暂时休息吧,代表似乎想要养一只稀奇的动物。」
不知道清宫有没有听懂,他说着「是喔?」并重新坐正。
「毕竟也很麻烦,就早点调查之后赶快捡只狗给她吧。」
我说着打开计算机。启动的细微喀喀声传入耳中。
「计算机大到这种程度,发出的声音也挺诡异的……我个人总觉得墙壁在晃了。」
是吗?我用的是静音功能很优秀的机壳,而且显示适配器风扇应该也没有很吵,不过或许感觉因人而异吧。
我启动计算机连上网络,然后以访客账号登入「摄影俱乐部」,打开搜寻图片的页面。
「这是什么网页?是不是和普通的搜寻网站不一样?」
「你不知道『摄影俱乐部』?」清宫惊讶地转身看向江西陀。确实,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这个网站,是一件惊人的事情。
「这是SNS,『社群网络服务』的简称。这个网站可以让用户把照片或图片上传到网路,以上传的图片寻找兴趣相近的人藉以增加朋友。在这里可以写网志,也可以制作只和朋友分享的私人相簿喔~」
清宫也是「摄影俱乐部」的爱用者,所以难得高谈阔论。
「像是职业插画家或是摄影师,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加入这个网站。普通使用者免费注册之后能用的网络空间也很大,可以把拍摄的照片保存在网站里当成私人档案管理,所以使用者的人数每年都在增加。」
即使清宫进行浅显易懂的说明,江西陀依然是听得满头雾水。感觉这个家伙比我想象得还要跟不上时代。
「简单来说就是电子相簿吧?免费注册有办法获利吗?」
「总之,比起功能不强的搜索引擎,在『摄影俱乐部』搜寻到的新奇题材反而比较多。像是『图像相似度比对』之类的独特功能也挺多的,无论是找人还是找商品使用心得,用这个网站找会意外地快喔。」
我随意输入名词搜寻——「动物」、「宠物」。
一瞬间出现超过四十万张符合条件的可爱动物图。随意点选图片之后,就会连上宠物相关的社群。
我增加搜寻的关键词——「稀奇」。
意外的是,显示出来的世间罕见动物图像很少。搜寻结果大多是小狗坐下之类的普通图像,不用说,当然只是上传者在炫耀自己的宠物。
虽然偶尔还是会看到一些算是稀奇的动物,不过以我个人来说,和鹦鹉一起入镜的那位恐怖浓妆老婆婆,最有资格被称为珍禽异兽。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不过还真的没什么能用的数据……何况咲丘浏览的速度太快了,我个人好不容易才能用目光追上你的速度。」
「因为我每天都会看好几万张图。」
只搜寻到炫耀宠物的照片并无法解决问题。我关闭了分页显示的浏览器之后重新开启,回到「摄影俱乐部」的首页。
回到原点吧。仔细想想,提议的人是代表。
换句话说,可以轻易拍到照片的宜家动物肯定会被她驳回。如果是那个代表,切换心情寻找外星人或许比较能让她开心。
我转换思考方向进行搜寻——「传说」、「动物」。
「『传说』……咲丘同学原来也会放手一搏耶。」
「又在用这种愚蠢的搜寻方法了……要是这种只图方便的关键词就搜寻得到能让代表接受的玩意,我个人肯定会笑掉大牙的。」
江西陀和清宫同时露出苦笑。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
「少啰唆,我也是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不讲理,就这么跌跌撞撞活到现在的。」
总之试着按下鼠标左键。事到如今无论出现妖怪、不存在的动物或是任何东西,也会成为他们的笑柄吧。
显示的搜寻结果让我哑口无言。
不只是图画,甚至还有照片。
大概找个大水槽就能养,而且应该不会比老虎凶暴。
更重要的是,很稀奇。确实很稀奇。
至少我没听过有哪个家伙在养这种动物。
到头来,为什么会忘了这个家伙的存在?
代表好像会喜欢,而且所有人应该都听过,如此名闻遐迩的生物就在面前。
我在吃午饭之前绕到旧校舍看看。
听过的声音。总之我走进了室内。
一打开社办的门,里头就传出嘎喳嘎喳的声音,这是我没听过的声音,总之我走到的室内。
社办里只有荻学姐一个人。我轻轻关上门。
从刚才就一直传人耳中的声音,似乎是荻学姐所戴的耳机所泄漏出来的声音、开着没人看的电视声音,以及她在桌面上进行某种神秘工作产生的声音。
荻学姐不知道是否发现了我的存在,只是眯起她圆滚滚的可爱眼睛,使用着扳手和螺丝起子。不知道是在制作东西还是改造东西,像是机械零件的基座和螺丝凌乱散落在桌面,荻学姐则是任凭汗水从额头流下,反复进行着连结与分解或是组装的工程。
「荻学姐,可以拿你当抱枕吗?可以亲一下你的脸颊吗?」
完全没有反应。看来不只是没听到我的声音,她专心得甚至没发现我进入社办。
我试着坐在荻学姐旁边的位子。没有反应。
我试着伸出手指轻按荻学姐的脸颊。没有反应。
我试着把脸凑到荻学姐小小的脸蛋旁边。没有反应。
在我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荻学姐伸手要拿我面前的一支扳手,因而在瞬间看向我这边。我们在感受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四目相对。
「呀啊啊啊!」
荻学姐发出夸张的声音摔倒,接着以耳机掉落、随身听也几乎要解体的力道连捧了好几下。不愧是一个似乎很脆弱的人,摔倒的方式非常吓人。
「咲、咲丘学弟,你是从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
「我是刚刚才来的。不过荻学姐,你逃学在这里做什么?」
荻学姐满脸通红,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她反复张合握住的拳头,让脸色慢慢恢复为原本的白净。「……咲丘学弟真是个怪人,明明很帅的耶。」
「我是普通人。」会对我说这种话的入主要都是丘研社员,我个人对此不太满意,但如果是荻学姐我就会原谅。「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随时会爆发的样子。」
「咦、啊啊,咲丘学弟也有兴趣吗?那就试着引爆看看吧?」
不知为何心情变得特别好的荻学姐,拔掉机械上的一根线路之后,机械里喷出一股带着淡淡热带风情色彩的烟雾。
觉得似乎很有趣而试着吸入烟雾的我完全做错了。
这怎么想都是毒气。
烟雾造成宛如针刺的痛楚之后经过喉咙,眼睛则是将其视为异物而分泌泪水排除。即使我连忙捂住嘴巴,已经笼罩我的烟雾也没有停止攻击。
我忍不住一边咳嗽一边逃离社办,并看到不知何时戴上防毒面具的荻学姐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握拳摆出胜利的姿势。
「……很好!」
「一点都不好!」
虽然我放声大喝,但明明像是只要语气对她凶一点就会畏缩的荻学姐,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她取下防毒面具,放松表情笑眯眯地将头发往上拨。
「不不不,咲丘学弟,不是确实成功启动了吗?这是还在开发的东西,通称『烟熏南国炸弹』,只要遥控输入引爆密码,染上美食颜色的催泪瓦斯就会袅袅冒出,简直就像烟熏——」
「这玩意本身和命名方式都太扯了……!」
「发明时最重要的就是娱乐要素喔,咲丘同学。」
荻学姐把手抵在嘴角使了一个眼神。「凡事都要开心才行。」
没有把我的指摘听进去的荻学姐,开心玩弄着耳机讯号线讲解烟雾装置的构造。这么说来,我被她的外表与言行蒙骗了,她可是代表的妹妹。
现在正处于狂人模式的她,其实笑容里隐藏着极度的虐待狂属性。
「然后,难得完成这个作品,所以这次我很讲究外观。这可以藏在水果里。」
由于烟雾已经平息,所以我打开社办窗户通风。从桌上基座的大小看来,确实可以藏在大型水果里。
「哈哈哈……在学校的话会很危险,所以请在应该很宽敞的代表家里实验吧。」
荻学姐鼓起了脸颊。「可是姐姐说『在家里做会很危险,所以要在学校实验』耶?我到底该怎么做?」
嗯~~她做出这种举动的时候,就会充满孩子气而且很可爱。由于她的一举一动都惹人爱怜,使我非常惋惜她在工作时会散发那种疯狂的气息。
继续陪她聊炸弹话题也无济于事,所以我试着提出我刚才想到的问题。
「这么说来,荻学姐和代表是姐妹?」
「不是。」
她在下一秒就回答了。
「我们的姓氏不一样吧?我没有父母,姐姐收养我的时候就下了『从今天开始要叫我姐姐!』这样的命令。」
原本我以为反而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而冒出冷汗,但荻学姐以腼腆的表情如此回答。虽然不清楚详情,不过她和代表之间的回忆,应该比这件事实来得重要吧。
我觉得,这肯定是一幅美好的风景。
「该怎么说呢,代表真是一个宛如超自然现象的有钱人。」
「咲丘学弟其实也是有钱人吧?」荻学姐以捉弄人的表情露出微笑。「江西陀学妹传了简讯给我,听说你有一台很棒的计算机?」
「是装得下服务器主板的双层机壳。只是江西陀太小题大作了。」
「啊啊,那个机壳吗?」狄学姐一边连接线路一边说道:「那个有够大的,另外组一台伺服器主机应该比较快吧?反正现在减少发热的款式也很多。」
「荻学姐,你对计算机很熟?」这怎么想都不像是外行人的想法。
「只是一样当成机器来玩的程度。不过我没有把计算机放进机壳,而是以裸机状态使用——机壳会碍事,所以我不喜欢。」
在这之后,我和荻学姐畅谈计算机的话题。
过去的开机实验报告、最新零组件的感想与意见交换,以及从今后业界的动向预测零组件价格的变化等等。不用说,我们当然是聊得非常充实。
「——我说,你怎么从刚才就一直在那边不进来,江西陀?」
我终于忍不住这么说之后,躲在门口的江西陀偷偷摸摸地进来了。
「哎呀,原来被发现了?」她那惺忪的双眼看向地面并且将声音压低。「我想等到气氛变好之后肯定会演变成摇摇乐,所以才一直躲起来的。」
「慢着,摇摇乐是什么意思?」
荻学姐捏住鼻子抬起头。我往地面一看,有血迹。
「不过,这张桌面也应该整理一下比较好吧,乱成这样。」
「所以摇摇乐是什么意思?具体来说摇摇乐是什么?」
「——怎么了?咲丘学弟,你从刚才就一直讲这个猥亵的词,这样活着不觉得可耻吗?」
转身一看,带着出岛学长进来的代表,正以寒冷如冰的目光看着我。
「……我和江西陀受到的待遇是不是差很多?」
「从江西陀学妹口中说出来是艺术,从你口中说出来则是变态。」
「差别待遇!我遭到背叛了!我明明只相信代表一个人……!」
代表与出岛学长一起就座。虽然至今觉得理所当然,不过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不知为何我非常在意出岛学长会帮忙拿代表所有随身物品的这件事。
「话说我看过简讯了。你说已经找到宠物候补了?」
听到出岛学长如此开心地询问,我也总算回想起一开始的目的了。
「啊啊,关于这个……」代表、出岛学长和荻学姐都兴趣盎然地看着我。由于出生至今从来没有像这样受到注目,所以明明是要说蠢话却让我有点紧张。
「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找『野槌蛇』?」
以为空气在瞬间冻结的时候,代表开心地笑出了声音。
「——哈哈哈!野槌蛇吗!嗯,原来如此,来这招是吧?咲丘学弟,这是很棒的想法,交给你负责果然是对的。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你可以若无其事就想出这个点子。」
虽然说出来觉得挺荒唐的,但在某方面来说似乎是正确答案。我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蠢,不过看过筱塚先生这种奇幻存在之后,我就觉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了,真是不可思议。
「唔,野槌蛇是什么?」
「出岛学长,你不知道吗?」江西陀像是半梦半醒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张开。她从书包取出素描簿之后让铅笔在上头轻盈游走,以即兴涂鸦来说,画得很好。
「就是这种身体中段很粗很猥亵的蛇,是未确认生物,是UMA,关于它是否真实存在,从以前就争议不断,是一种都市传说的生物。哎,因为真的找不到,所以抓到的人似乎可以拿到悬赏奖金喔。顺带一提,依照弗罗伊德大师的说法,蛇是——」
「别再说了,江西陀!要是身体欠佳的荻学姐失血而死怎么办!」
荻学姐搞不懂状况而歪过脑袋。这个人纯洁的程度让我放心了。
「这么说来,在东北也有人称之为上龙耶。」
荻学姐明明拥有这种小知识,却不认识弗罗伊德大师?
「据说爱喝日本酒,而且跳起来的高度可以超过两公尺,虽然有各式各样的传闻,不过真的存在吗?」
「小荻,调查这件事就是丘研的活动内容。」
代表这么说着并且站了起来,她的眼中浮现那股闪烁的火焰。
「那么,就来寻找相关数据吧。我试着和之前卖筱塚情报给我的情报贩子连络看看,首先得寻找并收集情报才行。」
代表说完之后就这么离开社办了。出岛学长也像跟班一样随后跟着离去。
今天的活动,似乎只以我被烟雾笼罩作结。
手机在震动。我凑巧发现所以拿起手机一看,是筱塚先生来电。
『喂,现在方便说话吗?咲丘同学?』
「随时都没问题,因为今天的社团活动也提早结束了。」
筱塚先生在电话的另一头笑了。『稍微念点书吧,毕竟你还年轻。』
这是最近的事情,代表买了一支连络用的手机给筱塚先生。当时有告诉我手机号码,不过当天晚上对方就主动来电了。基于这个预料之外的契机,如今我们会经常像这样交谈,他似乎因为第一印象而相当欣赏我。
最近的电话有一大堆以前电话没有的功能。他曾经如此开心地感到烦恼。
「筱塚先生,你现在在那里做什么工作?」
『我的立场也算是侍从吧?所以像是整理书库,或是收拾小荻弄乱的房间,大概就是这样的工作。毕竟到处都是机械,而且有的时候会爆炸。』
「会爆炸?」我不知道原来已经出现受害者了。
『是啊,像是冲天炮或是类似烟火的炸弹,还算是随处可见。偶尔也会有一些怎么想都会致命的东西,由于就像地雷一样,所以打扫的时候很辛苦的,我也因此死了好几次。』
筱塚先生笑着这么说。这个人即使会开玩笑,也应该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关于这方面或许是真的。
好,今后还是不要妨碍荻学姐工作吧。
我的这条命可不像筱塚先生那么好通融。
『所以,我打电话的用意是这样的,咲丘同学收到垃圾桶之类的东西会高兴吗?』
「垃圾桶?」这真是突然。「我觉得要看时机跟场合吧?」
『啊啊,嗯,其实是因为小荻的房间里,别说是收纳盒了,连一个垃圾桶都没有,也因此就算打扫好了也很快就会乱掉。我姑且问了原因,她说懒得买。』
「咦?这么说来,难道荻学姐也一起住在那里?」
『你没听说吗?这个家住着沈丁花小姐、出岛先生、小荻、我,还有两位帮佣。』
这是什么样的「别墅」?这么说来我不经意想到,荻学姐曾经讲过自己就像是「被收养」的感觉。
要养活没有血缘关系的三个人得花上不少钱,会这么想的人只有我吗?
「那么整理用的盒子比较好吧……你想买给她当礼物?」
『毕竟受了对方的照顾。』电话另一头传来像是在烦恼的声音。
「就试着买给她看看吧?我觉得要是她不用,筱塚先生也可以拿回来自己用。」
『是吗?这样也不错。』筱塚先生似乎下定决心了。真要说的话,感觉比较像是对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进行确认。『嗯』,我不缺生活必需品,而且沈丁花小姐难得给了我一些零用钱。既然各位曾经教导我新的生活方式,我就买点东西送给大家吧。』
虽然有很多地方可以吐嘈,但我还是别提吧。既然筱塚先生认为应该这么做,那就肯定应该这么做。
后来我们也是闲聊一阵子之后就结束通话。在我就这么维持着好心情准备返家的时候……
「这不是咲丘学弟吗?真是美妙的巧合,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放学回家?」
我原本假装没看到她。
在和筱塚先生讲电话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时进入我的视线范围,才以为她走过去了,却又停下脚步定回来开始整理发型,在我结束通话时,她好像也凑巧在这个时候整理好头发了。
城尾泷学姐从后方跑了过来。
「抱歉,我接下来会很忙。」
「是吗?请问是什么事情?不介意的话我来帮忙吧?」
明明想赶走这位不速之客,但城尾泷学姐依然紧追不舍。我即兴想了一件要做的事情。
「我想在今天去看看老哥的状况。」
「……哥哥吗?」
我并没有说谎。「是的,他是完全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所以我偶尔会去确认他的死活。」
「——这样啊,真羡慕你们兄弟交情这么好。」
城尾泷学姐低头叹了口气。
「咲丘学弟果然是一位有仁德之心的人。我还不够成熟,所以即使像这样自认在照顾别人,却也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不过,我觉得正因为彼此之间有血缘关系,所以更该珍惜这样的羁绊。像是这间学校也一样,正因为我们奇迹似地相遇,所以——」
我留下不断胡言乱语的她,默默离开现场。
几秒钟之后,城尾泷学姐从后方追了过来。
「不好意思,你明明有事情要忙,我却拖住你了。」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被发现了吗?不愧是咲丘学弟。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我们一起回家吧。」
城尾泷学姐很刻意地咳了一声。「那么,你还待在超自然异象研究社吗?那个暴君也差不多展现真面目了吧?」
……啊啊,原来是这个话题。我记得。
她把代表称为暴君。虽然当时不知道意思,但经过筱塚先生的事件之后,我终于领悟了真正的含意。
确实有人会对于那副模样产生抗拒反应吧,当时代表脸上就是如此充满疯狂的气息。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城尾泷学姐肯定知道代表的本质。
「总之,城尾泷学姐的说法也有道理,代表确实很疯狂。」
「没错吧?咲丘学弟不愧是一个聪明人。真是的,居然利用这么具有良知的人胡作非为,再怎么没有道德常识也要有个限度才对。沈丁花同学根本就是乱来,是一个会哼着歌造成他人困扰的犯罪者。总是和她形影不离的那个高大男生不知为何叫我电饭锅,还有一个小女生曾经擅自从化学准备室拿走好几种药品……到头来,身为学生该有的模样应该是——」
我斜眼看着开心述说的城尾泷学姐,并且快步踏上归途。我已经好想赶快回家了,想玩计算机边欣赏各种风景。
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之前遇见城尾泷学姐的T宇路口了。
在那个时候,城尾泷学姐身穿便服,而且把眼镜——
我不经意冒出一个想法。
现在的我,莫名想把这名眼镜女孩的眼镜拿下来。
她的五官并不差,要是换成隐形眼镜,应该会成为一名美少女吧?
即使是这种爱演讲的秀逗女生,要是试着改变一下,或许也会有一些可取的优点。
「……那个,城尾泷学姐,可以请你暂时闭上眼睛吗?」
「换句话说,从初等教育的阶段就要把国语——咦?」
我这个唐突的提议,使得城尾泷学姐开始心神不宁。「呃,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先照做吧,我想让你看一个挺惊人的东西。」
「惊人的东西?」即使感到讶异,城尾泷学姐还是乖乖闭上眼睛。「这、这样吗?」
我慎重地伸出手,缓缓取下她的眼镜。
不知为何,她丝毫没有抵抗。
「好,可以张开了!」
城尾泷学姐张开眼睛,似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而愣在原地。
「……?」
喔喔喔,并不会不可爱!
该怎么说呢,圆滚滚的眼睛有着温柔的气息,拿掉那副拘谨的眼镜,这种感觉就更为明显。
上次看到的时候是从远处看,所以只看得出她没有戴眼镜,不过从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就觉得她甚至不比代表或江西陀逊色。
「咦,咲丘学弟?你跑去哪里了?」
城尾泷学姐眯细眼睛对着电线杆说话。「唔、眼镜……我的眼镜……」
原来真的有人会说出这种台词。令我有点感动。
「那个,咲丘学弟,你在哪里……啊!」
走路摇摇晃晃的城尾泷学姐,因为脚边被绊到而失去平衡。我的理性在她即将跌倒的前一刻开始运作,我就这么伸手抱住她。
如果不是这种原因跟结果,肯定是一幅美好的风景。
「那个,来,眼镜。」
「咦、啊啊,原来在这里……不、不好意思……」
戴上我递给她的眼镜之后,城尾泷学姐害羞地退后一步。
强烈的罪恶感忽然朝我袭击而来。
「对不起……!我刚才说谎了!」
即使是在路边,我依然不顾形象将额头叩到地面道歉。「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城尾泷学姐没戴眼镜的脸蛋!我是个差劲透顶的家伙,请讨厌我吧!」
因为之后继续被缠上会很麻烦,所以我真的很希望她讨厌我,但事实上我也确实是个差劲透顶的家伙。
「不、不必用这么夸张的方式道歉的……请抬起头吧,咲丘学弟,要是你这样被别人看到,我也会很困扰的……」
城尾泷学姐这么说着,并且露出苦笑对我伸出手。
「该怎么说呢,咲丘学弟是个作风很独特的人。我有点意外。」
你也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人。这句话我死也不能说出口。
不过这位学姐,即使被迫陪我做出这种蠢事还是肯原谅我,或许她出乎意料是一位本性善良的人。
我拉着城尾泷学姐的手起身,拍掉沾在衣服上的灰尘。
「那个,嗯,只是因为这样,所以我觉得运动的时候也要戴眼镜比较好。以那种状态连慢跑都办不到吧?很危险的。」
「——你在说什么?」
城尾泷学姐以一副听不懂的模样歪过脑袋。「不提这个,咲丘学弟,你是一个觉得自己不对就会老实道歉的人。怎么样?要不要退出超自然异象研究社那种社团,加入我们学生会?」
原来她还没放弃邀我加入学生会?
虽然这么说,但我现在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以苛刻的态度面对城尾泷学姐了。
「嗯——不过,我还是会继续待在那里一阵子吧,因为很有趣。」
城尾泷学姐似乎不服气地想要说些什么,所以我就这么继续一句句说下去。
「啊啊,虽然我不打算离开丘研,但我当然也不想和城尾泷学姐闹得不愉快。毕竟我们这边也没有敌意,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学姐能和丘研稍微和平一点相处。」
是的,这位学姐只是抗拒反应比较强烈而已。之所以会如此恶言相向,我觉得单纯是因为她无法理解丘研这个怪胎多多的社团吧。
她肯定不是坏人。既然这样,我想和这位学姐相互理解。何况她很有趣。
「——不愿意退出,是吗……」她落寞地轻声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双眼静静燃起火焰。那是斗志之火。
「不过我明白了。看来我果然能和咲丘学弟相处愉快,我好高兴。说得也是,只要今后慢慢认识彼此就可以了……」
我又觉得城尾泷学姐似乎要展翅启程飞向远方了。
「不,我个人并不重要,请和丘研好好相处——」
「……说得也是。至少要把握对方的喜好才行。我们有缘在这间丑陋狭窄的学校相识,首先应该从现实与健全的层面考虑,以分享彼此的兴趣开始。顺带一提,我的兴趣是手工艺和天文观测。啊、我最近也开始练习下厨了!不不不,身为女生这是理所当然的嗜好,像江西陀学妹似乎早晚都会跑去繁华区,应该也不擅长做菜吧?不过在我肯努力的这个时间点,我就已经和她不一样了!」
城尾泷学姐终于启程飞向新天地了。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她。城尾泷学姐那夹带着异常热忱的演讲,在现在的这一瞬间也不断持续着。
真是一个讲起话就停不下来的人。老实说我很羡慕。
不过,此时我不禁心想,如果能以我为契机,让她更深入理解丘研的话,就某方面来说或许不错,对丘研应该也有加分的效果。
「我喜欢风景。」
我试着说出最能代表我的这句话。
「风景……吗?」城尾泷学姐停止演讲并且上钩了。嗯,很好的发展。
「我非常喜欢观察风景。像是高山、河流、大海、溪谷、大楼、城市、天空,或星星。」
「咲丘学弟也喜欢星星吗?我也好喜欢,真、真是巧合……」
总之,只要她能在最后与丘研相处愉快就行了。无论是江西陀的情色话题或是代表爱讲大道理的个性,只要拥有足够的耐性肯定没问题。她会对我的兴趣做出这种反应,我也早就习惯……她、刚才……说了什么?
「我也兼任天文社社长喔,不过社员只有我一个人就是了。」
「城尾泷学姐是一个好人耶。人长得可爱又聪明,不过没胸部就是了。」
我这么说完之后,代表的茶杯就倒了,冒着蒸气的咖啡溅到出岛学长的脚。几秒钟之后,出岛学长像是野兽般放声咆哮。
「你什么时候和那个敌视我们的有毒电波接触的……而且看这种言行举止……虽然我已经有所察觉,但你的怪癖已经达到超越人智让众人无言的程度了!」
「代表,你说这什么话?城尾泷学姐是一位很不错的人喔,她的兴趣很棒,相簿也是美妙无比——啊啊,好想见她!好想在见到她之后继续畅谈夜空的繁星!」
在那之后,我和城尾泷学姐在快餐店畅谈到天黑。
畅谈星星、星座、夜空,以及对这种风景的爱。
我们交换电子邮件信箱,在「摄影俱乐部」将彼此登录为朋友。即使已经各自返家,依然透过「摄影俱乐部」谈论彼此收集的风景并且聊到深夜。之后约定找时间一起观星之后,城尾泷学姐就下线了。
我们成为了密友。
「大事不妙了,姐姐,咲丘学弟的眼神是恋爱少年的眼神。」荻学姐轻声向代表说着。「要是不想想办法,宝贵的新进社员就要被学生会抢走了。」
「嗯,虽然少个人无所谓,但我不容许我先统治的咲丘学弟被那个人统治。」
代表说完之后,在我正对面的座位上坐下。这么说来,我或许是第一次像这样认真面对她,让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来,咲丘学弟,我们来聊天吧。我有自信可以让你聊得比跟城尾泷同学聊时还要尽兴。」
「……不,就算你忽然这么说……」
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代表脸上也露出类似的表情。
江西陀还没来。像这样被学长姐们包围,不禁有种无法融入的感觉。仔细想想,这种状况也是相当罕见。
「姐姐,首先要称赞对方!要将对方观察入微!」
明明这个对方就在面前,荻学姐却握拳向代表做出指示。
代表笔直凝视着我。
「——原本觉得你很高,不过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坐下的高度退局吧?」
「身体特征被拿来数落了?」
换句话说,似乎是我的脚比她想象中来得短的样子。混账,我超受伤的!
「啊啊、不,不是那个意思。也就是你总计的身高很高,嗯。」
代表像是要补救一样说出这句话,并且不时将视线移到旁边。她的视线前方,是刚才被咖啡溅到而不太高兴的出岛学长。
「……聊彼此的兴趣不就好了?现在没话题对吧?」
「也是,出岛你这次挺机灵的。虽然并不是没有话题,但聊聊兴趣也不错。」
代表这么找不到话题和我聊吗?其实如果要找我聊天,就算是平常那种古典乐讲义我也不介意,她努力找话题到这种程度反而让我想哭。
「咲丘学弟,你的兴趣是什么?」
「风景——」
「失礼,我错了,我要修正。虽然我看来这样,不过除了音乐,我也喜欢桌上游戏。」
代表自豪地挺起胸膛,因此我歪过脑袋。「桌上游戏?」
「就是纸盘游戏、卡片游戏或战争游戏等等。我也曾经写过TPRG的剧本喔,但因为日本只顾着发展电玩游戏,或许你不太熟悉吧。」
「啊啊,你玩起大富翁确实强得乱七八糟。这么说来,之前拿迷你模型在玩的那种僵尸游戏是什么?我有上网查过,却查不到任何的相关资料。」
「那是进口的游戏。因为偶尔会出一些有趣的游戏,所以我经常从国外订购。」
大概是稍微恢复状况了吧,代表的语气变得轻快。「不过为了让出岛和小荻也能玩,所以我买的主要都是多人同乐的类型。」
「姐姐的房间很夸张喔,因为满满都是书和桌上游戏的盒子。」
荻学姐指着在社办角落堆积如山的桌上游戏。「那些只是她收藏品之中的一小部份。」
仔细想想,肌力极度衰弱的代表,能做的事情应该不多吧。她的兴趣会偏向音乐与这种室内游戏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喔,不过实际玩过就觉得有趣了……如果有那么多,我还真想见识看看。」
「要来我家吗?如果是咲丘学弟的话欢迎来玩。」
代表喜形于色露出笑容。总之,我也想再和筱塚先生好好聊一聊,有机会去一趟或许不错。
「哈啰~~哎呀?大家都到啦?真早。」
「——不,只是你太晚来吧?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哈哈哈,因为我个人今天逃学出去溜达了。」
迟到的江西陀,毫无悔意地坐到我的身旁。
荻学姐轻声发出「啊……」的声音,接着匆忙起身帮江西陀泡咖啡,出岛学长不知为何默默地开始做起伸展操。
怎么回事?总觉得他们的举动不太自然。
「所以,你今天只是为了社团活动才来学校吗?真是夸张的家伙,我可是在教室里没用枕头一直睡……」
「你终于睡了清宫吗!」
「没有睡!不,清宫有睡我也有睡,不过绝对不是那种睡!」
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哎呀哎呀,没什么好害羞的,你会向往这种情境,我个人并不是无法理解。尤其这间学校的书桌设计得挺前卫的而且很煽情,对吧?」
「用这种眼光看待书桌的家伙肯定只有你而已,江西陀!」
「怎么这样……不然咲丘来学校是为了什么?」
「『不然』是什么意思?」
无聊的拌嘴持续到这里的时候,我察觉社办一片寂静。江西陀大概也察觉到了,因此和我在同一时间闭上嘴巴。
不经意将视线移向旁边一看,代表正露出慑人的表情。
她的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然而我觉得她背后矗立着一股压力强得难以形容的气息,在我眼中就像是一名面露凶光的女鬼。
代表默默起身,慢慢从书包取出一份书面数据并排在桌面。数据看起来比上次还多。
「听我说,各位。赶快从都市传说这样的流言里收复野槌蛇吧。」
没人发出声音回答,所有人静静围在数据周围就座。
有一股开口就会被杀的气氛。会被某人用某种方式杀掉的气氛。
总之因为没人采取行动,所以我率先伸手拿数据。
我简单浏览代表收集的资料,上头是野槌蛇的详细特征与目击记录等大量的诡异情报。
「话说咲丘学弟,虽然我并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刚才说的清宫是谁?」
「……和我同班的朋友。」
「这样啊,原来咲丘同学也有所谓的朋友啊……」
代表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并翻开资料。「也对,就确认一下以防万一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数据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之前的情报贩子,我成功连络上了一次。」
代表不太感兴趣地轻声说着。虽然如此,但她身后的女鬼缓缓消失了。「……总之,真是麻烦。我还是没办法对网络这玩意有好感。」
大概是要改变讨论的气氛吧,代表稍微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觉得真要说的话,查出这个诡异情报贩子的真面目比较像是超自然研究,应该是我多心了。
看来是察觉到气氛终于变正常吧,所有人缓缓地伸手拿起数据。
「唔唔,代表不擅长用计算机吗?哎呀;其实我个人对那种玩意也实在没辄……」
「不对,我讨厌的是因特网。那是我一辈子的敌人。」
以为找到同伴而眉开眼笑的江西陀委屈地缩了回去。看起来相同的两者似乎并不相同。
「『喜欢味噌、鱿鱼干和头发烧焦的味道。是怎样……喔,会积极往前方伸缩身体前进啊,真适合当我的宠物,这种生存方式太美妙了。」
出岛学长像是很佩服般点头发出声音。话说,他感兴趣的居然是这方面?那么在螟蛉这个等级,应该就有很多一样让他如此欣赏的生物了。
「目击情报挺多的,我原本以为会完全收集不到情报,或者是要到更偏僻的地方才找得到,原来野槌蛇风潮也来到这座城市了。」
荻学姐也很感兴趣地浏览着数据。听她这么一说才发现,这里的众多资料,确实都是在神乐咲目击到野槌蛇的情报。虽然收集的情报当然是集中在这附近的区域,但即使如此也不愧是「绿洲」,只有在诡异事件这方面远远凌驾于其他城市。
「应该是某种正在怀孕的其他蛇类吧?我个人觉得就算抱着童心去找,这种猥亵的生物也不可能真实存在的。」
「别想着童心会猥亵啦。拜托用更纯粹的好奇心去找吧。」
江西陀看数据的时候,每页看不到三秒就拿到旁边,不像在阅读的样子。
「慢着,咦?蛇不是一种会垂直跳跃的生物吗?」
「你这家伙把蛇当成什么了?除非是野槌蛇,不然就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了。」
明明对于「蛇是性的象征」这种事情熟悉成那样,但江西陀似乎对于蛇一无所知。
随即不知为何,江西陀把手抵在头上发出沉吟,然后像是回想起某件事情般击掌。
「喔,那么在我家附近出没的那条蛇,原来就是野槌蛇啊?」
社办再度被寂静笼罩。
在这种情况下,江西陀的脑袋肯定比事实还要荒唐。
神乐咲市被称为「灰色沙漠」的最大原因,就是繁华区里某个风月场所密集的区域,通称「绿洲」的存在。
酒店、宾馆、牛郎店、妓院、赌场。
各种合法与非法的风月场所混在一起密集设立,连警察都无从管起的这个非法地带,在地理上居然位于神乐咲市的正中央。
也因此,无论是从文教区或是商业区,都可以轻而易举就直接进入这个非法地带。
不分年龄、职业、性别与国籍,各式各样的人会来到这里。
为了寻求一个原本在日本应该禁止存在,超乎常轨的暴力世界。
我蹲在小巷子里以火炉烤着味噌,此时一个巨大的影子覆盖了我。
「喔,新生,我来和你会合了。」
「出岛学长?现在会合不会太早吗?」
「因为我闲着没事干。」出岛学长说着坐到我的身旁。虽然现在已经习惯了,不过回想起来,在发生野槌蛇事件之前,似乎没有像这样两人共同行动过。
「两个星期了?」
「似乎两个星期了。」
看到头条写着「战栗的风化区,牺牲者突破二位数~」的报纸日期才发现,我们在绿洲埋伏至今,终于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真希望可以为从早到晚孤单缩在小巷角落烤味噌的我着想一下。好臭,这种味道真的已经渗透衣服到了让人抗拒的程度。
与这种洗也洗不掉的味道抗战的这两个星期,是一种非常难熬的极刑。
「而且偏偏是在绿洲。」
「是啊,只有我们能来这里,我对此很有意见。我刚才明明有在那边看到女的新生……」
「为什么江西陀会……不,仔细想想确实很像江西陀的作风……混账,毫无意义……」
依照江西陀的证词,在这个繁华区的「绿洲」,似乎住着一只会在大楼之间跳跃的蛇。没想到身边就有目击者,这件事让我们感到惊讶,灯塔照远不照近的事实让我想哭。
不只如此,像是其他的野槌蛇目击情报,也不知为何只出现在绿洲。虽然我认为没必要把这些情报全部当真,但代表主张应该让大家分散开来进行埋伏。
不过地点终究是有问题。这里是只要有学生出现,就会被带去辅导管束的区域。
进一步来说,不能让女性在这种地方进行埋伏,不得已只好由我、出岛学长和筱塚先生简单做一份排班表轮流埋伏,就这样直到今天。
顺带一提,女性同胞们似乎是在江西陀的住家附近巡视。
「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明明可疑得不得了,居然没闹出什么严重的纠纷,真是奇迹。」
「因为这里到处都有纠纷。要是全没了该有多好……」出岛学长像是无可奈何般轻声说着。
「只有绿洲会夸张到这种程度的。」
这两个星期,我和出岛学长与筱塚先生持续欣赏着这个风化区的风景。
沉溺于酒精里的中年人们流着汗寻求慰藉,宛如要找地方发泄郁闷的情绪,朝四周发射阴湿的视线,像是在示威般前进。他们在路边吵起架来,接着被戴墨镜、穿西装的人与穿着花俏衬衫、理平头的人拖走,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打扮得伤风败俗的女性在马路旁边招手,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以像是回家途中顺道去电动游乐场的脚步,踏进发出紫色灯光的店。和平国度「日本」的暗巷里,被锁链牵着走的少年少女陂当成商品进行金钱交易。
满是娇声与喧嚣声的这个区域,如今成为城市经济的中心运作着。
这样的风景,我并不怎么喜欢。
「警察是不是多得有点奇怪?」
「最近的绿洲似乎流行连续杀人。」
在我就读高中那时候开始出没的绿洲连续杀人魔,遇害者至今依然不断增加,报纸或电视新闻都拿这件事当作话题。手段凶残的这名杀人魔,被世间称为「开膛手杰克」。「只希望我唯一喜欢的风景所在的地方别发生事件就好了。」
「这附近有这种地方吗?我总觉得这里到处都很肮脏。」
「只有唯一一个非常不错的景点。也对,改天回去的时候再介绍给学长吧。」
就算警察在这里的路上昂首阔步,该抓的人还是一个都抓不到。即使如此,看到那套散发着压迫感的制服,还是有人多多少少感到在意。
「以前这座城市似乎也没有到这种程度,是最近才变成这么夸张的。」
「是吗?这或许挺让人意外的。」出岛学长应该不是当地人吧?笑得如此快活的他,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不过现在是这副模样,真是让人悲伤至极。」
「悲伤是吧……」出岛学长开了手上的果汁罐。「所谓的悲伤,是回忆造成的。」
「回忆吗?」有时候,出岛学长会像这样讲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会因为某人的死而感到悲伤,是因为与这个人有过回忆而悲伤;会因为某个东西坏掉而悲伤,是因为与这个东西有过回忆而悲伤,事物本身消失的这件事实意外地不重要。憎恨的情绪也一样;悔恨的情绪也一样;寂寞的情绪也一样;痛苦的情绪也一样,简单来说,就是不愿意回忆有所改变。」
只要有回忆,就会诞生悲伤。有多少回忆,就会诞生多少悲伤。
「不过,试着往前看吧。如果只看着面前的事物,一切就都是新鲜的。即使没有回忆,这一瞬间的心情也是『开心』、『高兴』、『舒服』。这样人生就会永远充实,而且永不止息。你看,这样就只会留下好事了。」
出岛学长握拳举到面前,并且对我露出牙齿投以笑容。
无论是代表或是他,社团的学长姐们即使生气或是难受,也不曾收起笑容,就像是忘了其他表情的豁达人士。
「回忆可以这样处理吗?」即使如此,我还是歪过头轻声说着。我无法接受这种观点。「所谓的回忆,忘得掉的回忆可以这样处理吗?」
「我觉得这是横向思考。」出岛学长搔着脑袋开导我。
「旁边的人不是自己,何况旁边的人和自己拥有相同回忆的可能性没那么高。即使是我觉得很开心的事情,也没人能保证当时在旁边的家伙同样感到开心。既然这样就不用理会旁人,径自前进就行了。」
这个人的论点真的是积极前进吗?由于他是充满自信说出这番话,使我差点陷入「他这番话完全正确」的错觉。
这种做法,单纯只是一种反抗吧?
「重点在于,只要我开心就好。」
「我觉得这种论点太极端了,要是被代表听到,她大概会生气吧?」
我实在不认为代表会以这种方式,看待这个超自然异象研究社的活动内容。
「反正我不会介意。」出岛学长仰望天空。
「学长真是任性呢。」
「人类都是任性的生物。所以我要向前看,新生,你也多多向前看吧。」
出岛学长笑眯眯地眺望着眼前差劲无比的风景。
难道这个人都没有回忆吗?
在这个时候,一条蛇经过我的面前。
我原本正想说些什么,却连要说什么都忘了而愣在原地。大概是对我的模样感到诧异吧,出岛学长也沿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那条蛇才刚经过,就翻转过来伸缩着身体朝这里接近。
颜色大概是介于褐色与绿色之间,身长大概三十公分吧?我觉得并没有很长。
不过,很粗。躯体粗得异常。
头与躯体之间稍微有点曲线,使得躯体看起来更加圆润饱满。我确认了它是否有脚。由于完全看不到脚,所以它不是肥胖的蜥赐,肯定是蛇。
「出岛学长,这家伙会是野槌蛇吗?」
「别问我,我不懂蛇的种类。」
无法动弹的我们转头相视。这个像是野槌蛇的生物,朝着我正在烤的味噌吐出舌信,并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们。
这是一幅超乎现实的风景。
「总之,只要拿去给沈丁花看,她应该就会自己去查吧。」
出岛学长冒失地伸出手。
随即这条蛇,使用了蛇不可能会使用的逃走方式。
这家伙缩起身体,像弹簧一样弹跳。
在空中飞舞的蛇。
这一跳大概跳得比出岛学长的身高还高吧。即使蛇已经和我们保持距离,但似乎还是很在意味噌而凝视着我们。
怎么回事?这样的它异常可爱。
「新生,蛇是一种会像它这样弹跳的生物吗?」
「除非是野槌蛇,不然就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了。」
「我想也是。」
出岛学长说着站了起来,并且戴上防刀手套。
天啊,真的遇到野槌蛇了。
我应该怎么做?咲丘,冷静点,不,我随时都很冷静,如果没有冷静的话,现在的我肯定会模仿某国的仪式发出欢呼声跳舞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所以肯定代表我应该确实很冷静。
出岛学长一动,野槌蛇就有所反应。
它微微弹跳起来翻转身躯,像毛虫一样逃走了。
「——出岛学长!抓住它啊啊啊啊啊!」
「好!」
我们没有回收烤味噌就往前冲。
好快。野槌蛇快得不像是以伸缩运动前进。
我们奔跑着。
出岛学长摆动他长长的双手,朝着墙面一蹬就直接穿越,朝着柱子一踹就笔直前进,踢开垃圾桶之后转弯、奔跑,就这么专注地笔直往前跑。
可怕的是,无论是转弯或者长长的直线距离,他的速度丝毫没有降低。
虽然并不是不行,但我在中途就开始追不上,并且在看不到出岛学长的背影时停下喘口气。
我以手机连络筱塚先生。
『嗨,这不是咲丘同学吗?我正想差不多该出门了。』
筱塚先生非常悠闲的声音传入耳中。
「找到了!是野槌蛇,野、槌、蛇!麻烦尽快来绿洲支持!」
我结束手机通话,就这么朝着出岛学长前进的方向赶去。
快步来到大马路之后,我在喧嚣之中找到了出岛学长。
「出岛学长!」
「抱歉!我跟丢了!」
出岛学长指着排水沟发出懊悔的呻吟。「它钻进下面了……」
「……请看着下面追它啦!」
「不要强人所难啦,」出岛学长的表情快哭出来了。「你想杀了我吗!」
「会死吗?」
在我们如此交谈的时候,对面巷子的排水沟洞口,爬出一个褐色的物体。
是野槌蛇。
出岛学长眼睛一亮并且屈膝,模仿野槌蛇用力一跳。
我怀疑着自己的眼睛。就像是漫画一样——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形容。
即使出岛学长是以一己之力跳起来,却依然轻松越过人群,以停在路上的车辆车顶为跳台,就像跳格子一样,沿着停在路上的车辆车顶一步、两步、三步飞跃而过,在对面的巷子着地。
以人类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话说,那个人本身就是精彩的超自然现象吧?
出岛学长就这么沿着巷子跑去。我伸手推开违法停车的脚踏车,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前往他刚才所在的地方,不过我完全不觉得自己追得上,所以无计可施而停下脚步。
「咲丘同学,呼……怎么了?」
筱塚先生气喘吁吁地跑到我的身旁。这个人不知为何一样穿着西装。虽然和以前比起来,头发与胡子都有整理过,算是挺整洁的西装打扮,但他所穿的终究是让人感觉闷热的西装。
「没有啦,我们真的找到野槌蛇……出岛学长,正在、追……」
「这样啊……我,好累……呼吸困难,好像快死了……!」
「筱塚先生,这是你……新的、搞笑段子吗……」
我们彼此都是大口喘气,把手撑在膝盖上休息,似乎连一步都走不动了。
「咯咯咯,害我热血沸腾了……」
我没有察觉这股气息,何况无论如何要逃也太迟了。
对这个应该是和我们讲话的声音产生反应并且转身往后一看,我就感觉到温热的汗水沿着背脊流下。
不知何时,我和筱塚先生被为数众多的少年们包围了。
看他们的年纪大概是国中生吧,各自穿着破洞牛仔裤与设计风格诡异的上衣,身上戴着铿锵作响的长链条,面无表情地单手把玩着手指虎或铁棒。
至少不像是会和我一起追野槌蛇的愉快伙伴。
「如果是警察会出来巡逻的现在,即使是在这个地区,要是在路边停车或许会被开罚单吧?我原本是这么期待的,结果怎么会这样?我的爱车居然被路过的名人刮伤啰。」
这个人位于少年们的中心。
好蓝。
头发的颜色没有水色那么浅,也没有靛色那么深,而是清澈至极的清爽湛蓝。
这名男性玩弄着宛如穹苍的蓬乱头发,像是很高兴地俯视着我。
他很高。在这个依然沁凉的初春夜晚,他穿着蓝T恤、蓝运动服这种相当轻薄的打扮,是一名诡异得让人觉得舒畅的纯蓝男性。
「——那辆机车,是我的。」
他没有将看着我的视线栘开,而是以下巴歪示意被压在倒地的脚踏车最底下的一辆纯蓝色摩托车——我记得,刚才在追出岛学长的时候,我挥手拨倒了脚踏车。
过于自作自受的这个状况,使得我差点掉下眼泪。
「如果对方是警察,我就会让他对我磕头再宰了他。不过啊,既然是完全无关的家伙干的,而且凶手完全没有要逃走的样子,那我觉得或许可以用宽容的心原谅。但是实际发生这种状况之后,要我原谅还真有点难度……一定是这样没错,我觉得这肯定是在考验我!」
他亢奋地大口喘气,把手上的东西叩在地面发出金属撞击声并露出笑容。他所拿的是高中球员会在球场上使用的,随处可见的金属球棒。
「能够在这个时候忍下来,我就应该是个真正的被虐狂了。」
这名男性混浊至极的灰色双眼散发湿亮的光辉,扬起嘴角露出残虐的笑容。
我曾经在某处见过的风景。
在那栋大楼的楼顶。
我在瞬间做出判断——这个人,非常危险。
「——真的非常抱歉!」
我跪在地上深深低下头。这两个星期的和平使我完全忘记了。
这里是那个「绿洲」,是一个只因为小事就真的会出人命的地方。
如果磕头与被毒打一顿就能活下来,那么我愿意选择这条路。我早就已经抛弃自尊了。
「咯咯咯,居然来这招?不过少年,我非常讨厌别人对我道歉。」
以这种状况来说,除了这么做之外我还能怎么做?
说出这番话的他以眼神对周围的少年们示意,随即我的身体硬是往后退,看来似乎是被抓住衣领拖着走了。我和筱冢先生就这么毫无抵抗,被带到暗巷里的一处阴暗广场。
曾经应该是公园的这个地方,游乐器材完全被破坏,使我不得不体认到这里已经失去原本的功能。应该完全不会有人经过这里吧。
我不想去想象自己接下来的下场。
「我叫做蜂须。蜂须和也。」
蓝发男性说完之后,坐在游乐器材之中唯一保留原本功能的单杠上。
「兴趣是被欺负。」
「咦咦?你这张笑容。怎么看都是加害者吧?」
……
想不到我居然会这样。思绪因为过度紧张而停止之后,犯下这种绝对不该有的错误。
我对小混混吐嘈了。如今就算被杀也无从抱怨了。
蜂须以肉食动物即将享用美食的表情看着我,并且继续说道:
「喜欢的颜色是红色,蓝色是我最讨厌的颜色。」
「怎么可能,如果不是刻意这么做,一般来说不可能蓝成这样吧……」
「国中的运动服是那只来自未来的机器猫蓝色,这种土到极致的颜色造成我的心理创伤,到现在我还是会对蓝色运动服有厌恶感……呼、呼呼……」
「——不得了!这个人真的是被虐狂!而且呼吸变快,脸颊还微微泛红陷入恍惚状态,所以不是装出来的!」
居然把头发染成讨厌的颜色,把又旧又丑的学校运动服当便服,心不甘情不愿地穿在身上。
这个人从发型到服装都是自虐至极。
「不不不,少年,我不想被你这么说……我啊,其实并不是因为机车的事情生气,反倒是因为有点尊敬你,所以才会邀请你的。」
蜂须无缘无故这么说完之后,就忽然从单杠跳下来,搭着我的肩膀故作亲密。接下来大概会直接锁住我的手臂吧,我预先做好觉悟并咬紧牙关。
「坐着烤味噌烤了将近两个礼拜,即使被附近的人叫做『那个臭味噌小鬼』还远近驰名,依然毫不害臊、威风凛凛地继续烤味噌,这应该也相当自虐吧?我很想知道你会继续烤多久,不由得就帮你清场了。」
「唔哇!这真丢脸!」
看来我受到注目的程度似乎远近驰名了。虽然我并不知情,但是以常理推论,连续烤味噌两个礼拜的人如果完全没有造成话题,那也挺奇怪的。
不过,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如果这个人不是被虐狂,我又没有做这种自虐行径的话,先不提筱冢先生,我或许已经没命了。实际上我待在这里的危险程度,根本比不上东京都内的某处。难怪这两个星期都没有发生纠纷。
不过,为什么呢?这种巧合与这种状况,我不但高兴不起来也笑不出来。
「——咲丘同学和任何人都能相处得很愉快耶。」筱冢先生含着手指,对我投以佩服的眼神。「老实说,我认为这是很棒的才能。」
「总之,以这样的咲丘少年来说,找我的碴应该也是自虐行径的一环吧。怎么样,要不要抛弃这个大叔和我当朋友?毕竟我和这些小鬼根本就聊不起来。」
因为筱冢先生开口,使得我的名字意外被这个小混混得知了。
以自虐的形式。
「我啊,非常讨厌这个城市和这些小鬼。」
蜂须指着自己的跟班露出笑容。即使再怎么样,真的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同伴吗?我一边留意蜂须,一边试着环视周围。
明明被公然说坏话,这些少年对此也毫无反应。
是对于蜂须的忠诚吗?不,明显不是。
他们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毫无干劲;漠不关心;没有情绪;沉默不语;毫无意志。
他们明明位于这里,却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事到如今我这么心想,异常的风景原来不是蜂须,而是「他们」。
「我认为『小蛇』是很贴切的形容。」
明明没什么回音效果,却响起一个像是大型首乐厅里歌剧女歌手的暸亮声音。我看见她以左手拨起头发,飘逸着长长的裙摆优雅地进入这座寂寥的公园。
「沈丁花小姐?」筱冢先生像是打从心底感到惊讶般睁大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还用说吗?听到发现野槌蛇的消息,我当然不会只让筱冢过来的。」
代表明显将表情变得柔和,并且就这么走向蜂须。
代表的视线高度明明比较低,但是她身上类似霸气的感觉,使她的品格提高到足以俯视蜂须的位置。
「好久不见了,蜂须。上次见面是国中毕业典礼吧?」
「这是命中注定的重逢,沈丁花。我们结婚吧。」
「唔嗯……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死?」
我只觉得这是两个文化圈不同的人在交谈。
「你们两人认识?」
由于被骂的蜂须看来很开心地扭动身体,于是我试着询问代表。
「啊啊,我们是老交情了。我听说你没有升学,但没想到你居然对社会福祉出手。总之,那或许是很适合被虐狂的职业就是了。」
「福祉?」对于只像是小混混的蜂须来说,这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话题。
「『神乐咲街童』,通称『小蛇』。找蛇却被蛇咬,还真是一场灾难。」
听到这个名词,我总算掌握他们的真面目了。
绿洲有很多因为各种理由而失去父母的孩子。可能是父母被杀;被卖掉;或是被抛弃。加上警方无法擅自干涉这里的状况,这些孩子们只能在毫无保障的状况下生活,这是常有的事。露宿街头被大人施暴,就算得到金钱也会被抢,什么事都不做也会持续遭受迫害,是一群被世间抛弃的孩子们。
电视新闻命名为「神乐咲街童」的这种存在,我第一次与他们真实面对面。
「由于从以前就会提供生活场所,并且传授得到食物的方法,所以小蛇似乎正以蜂须为中心巩固起来采取行动。其实我也有掌握到这方面的情报。」
「很自虐吧?」蜂须开心地表情一亮。「在我讨厌的绿洲从事我讨厌的社会福利活动,周围的视线刺得我好痛好舒服。」
「蜂须,有人说你在煽动他们抢劫窃盗,这样你当然会招人怨恨。」代表深深叹了口气之后背对蜂须。「——好了,咲丘学弟,别管这个变态了,我们回去吧。」
「你就像这样一直逃避现实,对吧?」
就只是一句话。然而要让准备回去的代表停下脚步,这句话已经绰绰有余了。
代表以一副开心的模样转过身来,而且脸上浮现着与刚才的蜂须相同,不对,是更加凄绝的残虐笑容。
「……蜂须,你这句话是从哪张嘴说出来的?」
「我原本以为若没人帮忙就一事无成的你,应该会理解我的做法是对的。对吧?喂?」
蜂须咧嘴露出笑容,并且面不改色地挖着代表的伤口。这是熟知代表的人才做得到的明显挑衅,看来这个人非常想被代表践踏在地上臭骂。
「我要从人类手中收复世界。你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所以你收复世界了吗?至今有什么地方稍微改变了吗?」
这时响起了某种坚硬的东西轻轻碎裂的声音。几秒之后,我察觉这是代表咬牙切齿的声音而感到愕然。
沈丁花樱与蜂须和也。
对于他们两人,我并没有熟悉到足以理解两人之间的恩怨。
「你做的事情只是儿戏。只是面对这个不友善的世界,稍微进入叛逆期罢了。差不多该成为大人了,沈丁花。」
蜂须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闪闪发亮,观察着代表沉静愤怒的模样。
「大人?」代表收起所有表情,成为我至今从未见过的她。
那是一张丝毫没有情感的冰冷脸孔。
「如果要和那种家伙相提并论,我宁愿把一辈子花费在孩子的阶段。」
「哈,既然敢这么说,你就试着在这座腐烂的绿洲建立一个梦想国吧。换句话说,这就是所谓的『逃避』……沈丁花,我要和你……」
「……逃避?喂喂,这可不行。这是往后看的思考方式。」
巨大的影子覆盖着我们。影子并不宽,但总之非常长。
「你啊,其实只是放弃了吧?这只算是转身往后逃吧?而且拯救那些不受宠爱的家伙,也是一种过度横向的做法。居然说什么『成为大人』,只是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地位看别人,你这家伙会有这种误解也太夸张了吧?多多往前看吧。」
这个影子以单手抓着一个褐色的物体,并将这个物体扔了过来。
是野槌蛇。
代表以毫无笑容,宛如戴着面具的表情轻声说道:
「说得也是,闲话家常就到此为止了。从蜂须与蛇的手中收复这座美好的公园吧——出岛,动手吧。」
现身的出岛学长发出凶暴的笑声。纵身一跳。
比刚才展现的跳跃更高更远。
出岛学长这一跳,和蜂须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为零.接着他抓起蜂须的衣襟拉过来。
「不准你太欺负沈丁花。」
「……被欺负的人一直是我吧,出岛!」
蜂须强行挣脱出岛学长的手,将手上的金属球棒使劲侧挥。
球棒撕裂空气。
学长的高大身躯,以让人无法置信的柔软程度弯曲成一半,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在球场上可能造成全垒打的这一棒。
「总是这样……就算我找沈丁花的麻烦,你总是会帮忙沈丁花!你总是站在沈丁花那边!总是陪在沈丁花的身边!」
蜂急速飞翔。
将手上的球棒当成手臂的一部分利落转动,并且以出岛学长为中心,开始沿着像是画圆的轨道狂奔。
纵横重叠的双重圆形。要是位于那种空间的中心,似乎连方向感都会丧失。
「沈丁花是我的恩人,所以我当然要这么做吧?」
「——谁在跟你说这种事了!」
出岛学长只看着前方。
即使如此,蜂须从右后方以胜过子弹的劲道进攻时,出岛学长也是迅速移动他巨大的身躯,面不改色地化解攻击的力道。
「发生意外之后,沈丁花变得只会在意忽然出现的你,来年还多了一个小家伙。我明明从你不认识沈丁花的时候就认识她,明明从你不认识沈丁花的时候就站在她那一边,明明从你不认识沈丁花的时候就陪在她的身边!」
蓝色男子奔驰的轨道,已经称不上是圆形了。
宛如描绘着十字,从前面从后面从右斜后方从左上从正面上方从脚边,以像是足以截断身体的力道挥动金属凶器。
虽然看起来没有轨道可言,却是可以确实消灭目标的凶恶攻击。
对于这样的攻击,只能以巨大来形容的出岛学长,仿佛练过合气道般全部华丽地闪开了。
「和沈丁花之间没有任何回忆的家伙,不准在我面前夺走沈丁花来凌虐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的这声咆哮,原本应该会持续得更久吧。
然而咆哮声却中断了,并且就这么向前飞去。
高大的蜂须从正后方突刺过来,出岛学长以巨大的身躯将他抱起来之后,就这么顺势以棒球投手的上肩投法,将蜂须扔了出去。
发出尖叫的蜂须身体往前飞,陷进老朽脆弱的攀登架。
应该是铁造的攀登架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断裂,将蜂须收纳进去之后,就冒出烟尘瓦解了。
「回忆已经不知被我扔到哪里了。」
我认为绝对不是蜂须的实力很弱。
至少要是刚才位于中心的人不是出岛学长而是我,如今这里的风景,肯定是一具因为每一击都确实命中而导致全身粉碎、骨折倒地的尸体。蜂须的球棒攻击就是如此快速、凶残又准确。
至今毫无气力目睹状况的小蛇们并没有去帮忙,只是杵在原地群聚着。
如果要说这幅风景之中有噪声,那么肯定是出岛学长的存在。
即使承受那种程度的攻击,他的视线与身体方向也从未改变。
「因为会成为前进时的阻碍。」
这个人只注视着前方。
来到学校一看,江西陀正拿面包喂食着乖乖待在笼子里的野槌蛇。
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是相当奇特的风景了。
「哈啰,咲丘。当时的状况似乎很棘手是吧?」
「一点都没错,我真不想去绿洲那种地方。要是没有那里,不晓得会有多么和平。」
「这就难说了。」野槌蛇似乎对面包没兴趣。被爬虫类无视的江西陀发出遗慽的声音。「要是『开膛手杰克』搬过来也很麻烦的。」
「啊啊,那个连续杀人犯吗……原来还没被抓?」
我试着打开电视,屏幕再度播放着「看!连国会议事堂都能一刀两断的万能菜刀!」这种愚蠢广告,所以我转到新闻台,新闻果然持续播报着「开膛手杰克」的相关报导。
「唉,要是这种玩意从绿洲跑出来,确实很麻烦。」
聊着这个话题的时候,代表来到社办了。
「代表,之前多亏你出面相救,谢谢。」
「咲丘学弟,我什么都没做。不过反正出岛应该忘了,向他道谢也是白费工夫,身为统治者的我就收下你的感谢之意吧。」
代表优雅地将咖啡倒进杯子。
「这么说来,蜂须真的是那样的人吗……再怎么样都像是在骗人。」
「唔,你是说自虐?」
代表像是在稍做思考般视线游移。
「国中的时候,我曾经把杂物室的浇水壶塞进他嘴里,让自来水不断灌进他的肚子处以水刑,从隔天之后——」
「穷凶恶极的凶手就在这里!」
这里有一个狠心人,将酷刑这种让人无法置信的行为,当成早餐的菜色一样平静地述说。
代表露出苦笑。「总之,我和那个家伙之间有不少过节。」
「啊——话说回来,我个人也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不过可以问吗?」
「问我?什么问题?」代表若无其事地拿起咖啡凑到嘴边。
「出岛学长是『什么』?」
代表的杯子倾斜到一半停了下来。
「这种抽象的问题真难回答。」
「终究是太奇怪了吧?虽然我个人从以前就觉得他健忘的程度有点太夸张了。」
江西陀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让平常总是惺忪的双眼变得锐利,并且瞪着代表。
「居然不记得自己曾经抓到野槌蛇,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在今天早上察觉这件事了。
我把抓到的野槌蛇放进新买的专用笼子带到学校时,凑巧遇见了出岛学长。不过出岛学长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哟,新生……那条蛇是怎么回事?要拿来吃吗?」
「原来如此,咲丘学弟也是吗?至于江西陀学妹这边,应该也不用问了。」
代表双手抱胸闭上眼睛。「这么说来,我今天忘记把蛇的事情告诉那个家伙。而且,我原本也觉得差不多该告诉大家了,但我以为这方面可以顺其自然进展,所以一直没说……抱歉了。」
代表就这么缓缓喝了一口咖啡之后放下杯子。我第一次看到代表暍过的咖啡还有剩。
「出岛有健忘症,是记忆障碍患者。他的记忆无法维持一天以上。」
其实至今我也曾经想过这种可能性,即使认为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不,或许只是我刻意不去面对。
「我不是医生所以不清楚详情,听过的内容也没有记得很清楚,所以请你们就当成是一种简单的说法。」
代表以茶匙在咖啡杯里搅拌。
「似乎是归类于事后记忆障碍的失忆症。出现这种障碍之后,出岛似乎变得只能依稀记得新发生的事情,但是事到如今,首度发作的时间已经无从得知了。虽然原因不明,不过可能是心因性障碍或是外力创伤造成的——总之,这两种都有可能,因为出岛的头上有好几道缝合的痕迹,而且在医院受到隔离的他,直到最后都没有亲人来接他出院。」
茶匙碰触到杯子发出声音。
「最多只能维持一天。这是正确记住整件事情的极限。」
茶匙搅拌的速度逐渐变慢。
「不过很意外的是,我教他骑脚踏车之后他居然学会了。依照史奎尔这个心理学家的说法,应该是身体记住了骑车的方法。咲丘有看过所以或许能理解,出岛异常的身体能力,可能是来自大脑只能记住身体经验的这个功能缺陷。」
茶匙完全静止了。
「那本薄薄的记事本,是所有出岛非得记住的必要事项和事件记忆,写日记是记忆障碍患者要遵守的铁则。尤其以出岛的状况,他那种超乎常理的身体能力,会引来各式各样的家伙,所以要确实留下记录才行。」
共同生活的记忆、共同游玩的记忆、共同冒险的记忆、共同欢笑的记忆。
记得的人与不记得的人之间,应该有一面绝望的沟通之墙吧。
「但你们看了就知道吧?那个家伙说什么『我只会向前看』,除了最底限的必要事项之外,几乎都没有记录事情。虽然每天早上我都会口头确认一些重要事项,但终究还是有限的——出岛他会害怕。明明几乎不记得却『非得要记得』的这种责任,他害怕得无法承担。」
没办法记得走过来的路,也不能往旁边看。那个人只能往前看。
「我要他写下一点东西,他就说『写上相信沈丁花这几个字就没问题了』然后对我笑。很奇怪吧?所以我才会不得已统治那个家伙。」
看到代表这张落寞笑容的瞬间,我回想起自己曾经对出岛学长说过一件极为残酷的事情,并且因为记得这件事情而感到后悔。
「忘得掉的回忆可以这样处理吗?」
出岛学长明明没有回忆,但当时的他能够露出悲伤的表情。
或许他已经不记得我们曾经聊过那些话了。
然而与回忆无关,如果在当时会感到悲伤的话,那就悲伤吧,出岛学长。
我的泪水停不下来。
过了一阵子,出岛学长和荻学姐来到了社办。
「哇,这就是野槌蛇啊!」狄学姐雀跃地靠了过去。「好可爱喔!」
我看着出岛学长和荻学姐的笑容,心想无论谁怎么说。我都不想让这样的笑容有所改变。
「我承认这个玩意很可爱,但荻学姐比它可爱多了。」
「肉麻!」江西陀发出带着鄙意的怒吼。
「这也没办法吧,我一直忍到现在,但还是不小心说真话了。」往荻学姐看去,她正到处徘徊寻找着面纸。啊啊,真是一个值得捉弄的人。
「不过虽然好像很稀奇,但抓到就觉得只是一条蛇了。」
出岛学长观察着笼子里的野槌蛇。「没要卖掉,而是要养?」
「那当然,这么贵重的生物,我要加以统治保管。」
代表说完之后折起报纸随手一扔。
「不过,喂食和打扫工作,由我之外的人轮班负责,放它逃走的人要处以极刑。小荻,以防万一,你在笼子安装一些机关吧。因为是用来击退入侵者的机关,所以会让对方死掉也无妨……你看,需要笼子对吧,小荻?」
荻学姐默默地点了点头。依照我听到的说法,荻学姐似乎是这种机械的专家,但总之我希望她别安装那种南国炸弹,要是不小心引爆会很麻烦。
「这么说来,决定名字了吗?代表?不然就由我个人取一个充满个性的名字吧!」
无论代表怎么说,至少要避免交给「以性至上」的江西陀命名——我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关于这方面,我正在烦恼该怎么做——出岛。」
「嗯?」出岛学长转过身来。
「由你来取名吧。」
代表露出微笑之后。出岛学长讶异地皱起眉头。
「沈丁花,你决定不就好了?我遵从你的决定。」
「抓到的人是你。」代表如此强调。「你来帮它取名吧。」
出岛学长仿佛思考着看向远方,然后笑着说「那就阿槌吧」。
「真是随便的名宇。」
应该说,根本就是直接拿通称当名字。
「简单一点会比较好记。好,你的名字就叫做阿槌了,我要写下来。」
出岛学长拿出薄薄的记事本,以斗大的字写在上头。如果那本记事本就是出岛学长的所有回忆,那么出岛学长的人生也是那么轻薄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即使不记得,重要的事情也是存在的,写在那本薄薄记事本的几页内容,肯定包含着上千行的故事。
出岛学长的记事本上留下了「蛇,野槌蛇→名宇叫阿槌,命名的人是我」这行字。
塞进这行字的故事究竟有多长,事到如今也无须多说了。
即使出岛学长已经忘记,我也不会忘记那幅风景。
「——呼啊……不、不得了!发生大事了!杀人案!」
这个声音忽然冲进社办。筱冢先生在门口气喘吁吁。
「你说杀人?」代表站了起来。「到底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筱冢?」
出岛学长愣住了,荻学姐颤抖着紧抓江西陀,江西陀则是抱住这样的荻学姐。至于我,嗯,我好像什么事都做不出来而杵在原地。
杀人。
某个人被杀了。
「这是天大的事件,啊啊,好可怕!这是恶梦,居然会有那种人……那种人根本不是人!是电视报导的『开膛手杰克』!肯定没错!」
这个名词使得社办冻结。
「开膛手杰克」,从我入学的时候开始,就在绿洲犯下连续杀人罪行的怪物。
位于电视另一边的非现实存在。筱冢先生「看见了」这样的存在。
「冷静下来,筱冢。你没被追吧?受害者怎么样了?」
代表温柔地搂住倒地的筱冢先生肩膀,像是要舒缓他的紧张情绪般轻抚着他。
我第一次看见代表露出如此无计可施的表情,这使得我们被迫面对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甚至到了不知如何是好的程度。
「啊、啊啊,没问题。嗯,我没被追杀……嗯,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
筱冢先生在颤抖。活了如此漫长岁月的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样的恶梦?
「总之冷静下来,筱冢,这里很安全……是谁被杀了?地点在哪里?」
「——怎么问这种问题?被杀的还会有谁!」
筱冢先生站起来,以悲痛的声音大喊。
「被杀的当然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