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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职于某知名家电制造公司的青岛(假名),忽然被上司叫去问话。
「你泄漏了公司的机密资料吧?」
老实说,青岛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瞬间还以为是在开玩笑,但上司逼问得越来越严厉,使他终于理解事态的严重性。
依照上司的说法,似乎有人在某间高级餐厅,看到对手企业的职员和青岛进行密谈。而且前几天,这间对手企业发表了新产品,让人觉得是完全抄袭了公司开发中产品的设计图。
青岛对此完全没有头绪。他一直以自己的工作为荣。
更何况,据传在餐厅被人目击的那一天,青岛并不在日本。
即使拼命辩解也无济于事,公司对青岛严格发布了降职处置。
经过一个周末,青岛来到公司一看,青岛已经坐在青岛的座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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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社团活动之后,我在雨中享受着梅雨季的风景返家。香澄似乎出去了。我打开电脑开启搜寻画面。
输入关键字搜寻。「生灵」。
在输入并且切换汉字的时候,画面出现预测查询的字串。像是「生灵 电影」或「生灵 游戏」等等。总之我打算先调查这个名词的意义,却在这时候忽然发现一个令我感到在意的预测查询字串。
「『生灵 芥川龙之介』……?」
这么说来,我想起小手球老师提过「芥川曾经看过生灵」这件事。
正当我心想「怎么可能」并想要点选搜寻时,玄关的门钤响了。似乎有客人来访,不然就是香澄回来了。
朝门上窥视孔看出去,门外有一张熟悉又怀念的脸。
身穿剪裁合身的女用套装,身高比我高一点而且身材又好,拥有模特儿体型的美女。
「这不是真弓姐吗?怎么忽然来了?」
我惊讶地开门如此说着,门外的女性随即面无表情举手致意。
「好久不见,小二。你回来得真晚。」
「——差不多别再叫我小二了吧?」
看到我垮下表情,美女像是扫兴般轻哼一声。「有什么关系,你是纯一的弟弟,叫小二不是很好吗?」
看似和我人生无缘的这位美女叫做锦木真弓,是年纪和我有一段差距的堂姐。
记得她任职于东京都内,虽然是女性却是正职刑警,是女性社会地位提升的具体呈现,干练的女强人。以前亲戚一起出游的时候,婶婶曾经叹息表示「真弓没有结婚的念头」。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是久违的重逢。到底几年没见面了?
「咦、难道说你一直在等我回来?既然来了就打手机连络一下吧,我就会早点回来了。老哥他——啊啊,这时间应该在睡,总之先进来吧。」
雨天站在门口讲话也不太好,所以我邀请真弓姐进门。
真弓姐简单环视我的房间之后没什么反应,就这样坐在床上。
「房里没什么东西——不过有女生的味道,你交了女朋友?」
「哈哈哈……刑警的鼻子真灵敏。还记得香澄吗?以前常来玩的那个家伙,她最近老是窝在我这里。」
我并没有说错。顺带一提,香澄正在外头,似乎是在某处弹吉他。
「……啊啊,那个戴帽子的孩子吧,好怀念。希望改天能跟她打声招呼。」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是亲戚,不过单独在房里和身穿套装的妙龄女性相处,还是令我有点紧张……从套装裙子延伸出来的裤袜,那个,好诱人。
「要、要喝咖啡吗?」
「哎呀,爱喝宝特瓶红茶的你也变了。不用劳烦了,我只是基于工作顺道过来一趟。」
「工作?」应该在案发现场奔走的刑警,跑来这里有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件吗?」
「算是吧。话说小二,你昨天傍晚在做什么?」
真弓姐忽然换了话题。
「傍晚……就和平常一样在学校啊,毕竟不是假日,而且我有参加社团。」
听到这个问题,我一边冲泡滤泡式即溶咖啡一边回想。
早上难得早起,所以好好做了一顿早餐,喂食香澄之后出门,和清宫一边聊天一边上学。上课的时候呼呼大睡,放学之后在社办玩配对记忆的卡片游戏。因为几乎都是代表配对成功,所以后半演变成「代表配对成功的牌」与「代表以外所有人配对成功的牌」相互较量,把游戏搞得像是异种格斗技一样。到这里为止我都有记忆。
「原来如此,看来你过得挺愉快的。我原本以为小二会讨厌上学。」
「只要不用念书,学校应该是很愉快的地方吧?」
真弓姐轻哼一声,伸手抵住嘴角开始思考。难道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吗?刑警专程来到我家,只会令我有不好的预感。我把咖啡递给真弓姐。「找我有事吗?」
真弓姐终于抬起头,并且以一如往常没有表情的眼神凝视我。
「昨天晚上,设置在绿洲各店家的火灾警报器同时响了,消防队硬是要开进巷弄的时候,才发现是恶作剧。这种状况虽然浪费社会资源,不过没什么意外成分,所以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经过『那个事件』之后经常有这种状况,所以大家的神经都绷得很紧。」
真弓姐拿出警察手册和手机。
「只不过,那边的治安不是很差吗?因为发生好几次趁火打劫的状况,不能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所以由我们三课负责调查这个案件。然后,监视器有拍到当时按下火灾警报按钮的犯人,这就是拍到的影像——」
真弓姐打开款式比我旧的手机,把画面秀给我看。
扩大显示的影像有点粗糙,但犯人的脸似曾相识。
应该说,根本就是我的脸。
「……难道说,我被当成嫌犯?」
「姑且算是。关于你的不在场证明,我当然已经暗中从学校相关人士那里取得,所以这是形式上的调查——应该不是小二吧?」
「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何况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真弓姐说声「我想也是」,收起手机并且换脚交叠。虽然我很努力了,可惜还是只看得到裤袜。但仍然有一饱眼福。
「你愿意相信就好——不过,真弓姐的管区是东京都吧,为什么会自己跑来神乐咲查案?」
「这是难言之隐。」
真弓姐叹了口气。
「嗯~~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有我的照片……」
「虽然不是在怀疑你,但监视器的影像并没有加工或造假。」
真弓姐伸手抵着嘴角沉吟。「——重点在于脸。就算是变装,也只有动漫画的世界才有办法像到那种程度,怎么看都只能研判是小二的犯行,照片也没有合成或加工的痕迹,是真品。要是你愿意赶快道歉说『就是我做的』,我们会比较轻松。今后你打算修改供词吗?」
「……可是,我一直待在学校啊?」
「也对,我姑且也相信这一点——不过小二,除非是双胞胎,否则不会有别人和自己拥有相同的长相。」
是没错,这种人不可能存在——
不对,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我心里有个底。
「真弓姐,你相信会恶作剧的怪物『生灵』真的存在吗?」
听到我的询问,真弓姐少有变化的脸上,露骨浮现不悦的表情。
「……小二,我希望你不要乱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姐姐刚来神乐哄应该不知道,但绿洲从前一阵子开始就鸡犬不宁,据说最近的恶作剧骚动,都是生灵化成别人的外型做的好事。」
虽然听起来是无稽之谈,但我还是拼命解释。真弓姐露出复杂的表情按住眼角。
「——嗯,我听说过这个传闻。这里的调查总部肯定有问题。明明不可能有这种超自然异象,绿洲事件特别调查班,却有那种认真调查超自然异象的怪人,真是胡扯。」
警方果然也有人在调查超自然异象。不过超自然异象确实存在,筱塚也是活证人,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姐姐不相信超自然异象?」
「非常讨厌。警察的敌人永远和自己一样是人类,无论好人坏人狂人都是如此。」
我想也是。不过仔细想想,以我最近的际遇来说,这样的反应挺新奇的。我认识的人不是无条件相信超自然异象,就是对这种事情毫不在意。
「其实除了小二,至今也有逮捕一些窃盗或抢劫的嫌疑犯,他们所有人都说『这是生灵干的!』我当然不可能认同这种事情吧?这世界没有天真到能够用这种藉口逃避责任。」
「可是,这不是我做的。」
「要是全盘接受这种说法,犯人就不存在了——不然到时候连杀人放火,都可以把责任推给生灵。目前还只是以恶作剧了事,不过这种擅长变装的麻烦家伙,令我们伤透脑筋。」
真弓姐说完之后就保持沉默。蜂须曾经说过经常有人被陷害,应该就是指类似这样的事件吧……幸好这次并不是惹上黑道。
不过,这个恶作剧的「我」到底是谁?
两人沉默一阵子之后,真弓姐的电话响了。真弓姐拿起手机,交谈几句话之后就合上手机并且起身。
「小二,我要走了。我也没办法离开总部太久。」
「啊啊,谢谢你特地跑一趟。下次我会约老哥出来,到时候再吃个饭慢慢聊吧。」
听到我如此搭腔,真弓姐似乎心情变好而露出笑容。
「我会期待的。不过既然你住在这座城市,还是姑且小心一点。关于恶作剧的事件,警方现在也慌了起来……老实说,已经没办法分出人手处理这种事了。」
「——是喔,原来警察也会人手不足,真辛苦。」
「你知道『圣保罗』这个组织吗?」
应该是第一次听到。「那是什么?」
「姑且算是民间组织,但实质上是信仰团体。他们今天也在商业区高喊『改善劳工待遇!』闹得天翻地覆。加上『开膛手杰克』和『神乐咲恐怖事件』,还没解决的案件也堆积如山,托福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有够讨厌的。」
真弓姐耸了耸肩。「『那种涂鸦』有什么好?」
真弓姐讲完这句话之后就作势离开,但我拦下她了。
「刚才说的『那种涂鸦』是什么?」
「最近应该常看到吧?那种像是太阳的图样——叫做涂鸦艺术的玩意。依照『圣保罗』的说法,那是『痛批现代日本的象征』,还说什么要在那个标志底下团结一致。包括恶作剧的怪物在内,这座城市的正常人很少,做起事来好麻烦。」
原来那种图样,是该团体的支持者自己找时间画的?「那玩意到底是谁画的?说不定是恶作剧怪物做的好事。」
真弓姐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就离开了。
我在社办瞪着世界史课本时,萩学姐也来到社办。
「……糟糕,我忘记带伞了。」
「今天是大晴天!棉被难得一下子就晾干了!」
这位学姐也是不经意就很伤人。我念书有什么关系,又不会下红雨。
萩学姐战战兢兢坐在我的正对面。「怎么了?咲丘学弟,身体不舒服可以到保健室——」
「看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念世界史的样子——阿槌,你也觉得这样很过分吧?」
老实说,我也刚好打算休息了。我离席把手伸进笼子摸了摸阿槌的头,然后冲泡浓缩咖啡。我多泡了一杯递给萩学姐,她露出笑容轻应一声接了过去。
不过话说回来,简直像是小朋友在喝咖啡,这是一幅难以令人习惯的风景……
「嗯~~现在教到这里啊,期中考刚结束就在复习,真了不起。」
「因为过完周末就要补考了——受不了,我完全看不懂……」
这一切都要怪小手球老师的魔鬼补习课程。
萩学姐拿出像是收音机的物体,插上耳机之后调整按钮。似乎是在烦恼要听哪个电台。她好几次确认手边的机器之后歪过脑袋。
「萩学姐,您在听什么?」
「嗯~~这是姐姐拜托我做的『犯人追踪窃听器』,但还在试作阶段——」
「我们来听音乐吧?」
这也太浪费这耳机的功能了。
「发送所在位置的讯号以及收音功率太强了,目前杂讯还很大。因为作成小型尺寸,所以讯号输出功率太强的话会很难调整。虽然很想使用GPS功能,可惜预算有点不够。不过你看,我已经设计到这么小了!」
萩学姐咧嘴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像是钮扣的小机械。原来如此,如果这可以当成追踪用发讯机兼窃听器,即使藏在衣服里似乎也难以察觉。
「现在还没有GPS功能,要说是追踪装置也不太对吧?」
即使我如此挖苦,萩学姐也不屈不挠说明这项发明物。
「收讯系统花了很多钱和时间建构,程式也很难写,现在还处于测试阶段。总之我试着运用收音机的原理侦测杂讯,就可以追踪锁定的对象。虽然对方讲话的时候也能听个大概,但还没到实用的程度。」
「嗯~~算是不上不下的性能——我就明讲吧,这样不是失败作品吗?」
萩学姐说声「我想也是」并垂头丧气。不过大概是切换为狂人模式了,她以手指卷着耳机讯号线露出笑容。「……既然做出来了,就找个人安装看看吧!」
「这种『既然做出炸弹,就找个地方引爆』的想法,请您差不多别再犯了,一般来说这已经是犯罪了……」
「哎呀哎呀,没关系没关系的。」
萩学姐把发讯机塞给我。
用法很简单,按下启动按钮就会发出讯号,专用的改造收音机会收到尖锐的讯号声。发讯机越接近『犯人追踪窃听器』,声音也会越大。不过老实说,直接买市面上的窃听器与发讯机合并使用还比较好。
这种东西,要我用在什么地方?
我们聊着这个话题时,代表与一名穿西装的男性进入社办。
「代表,辛苦了——咦,这不是筱塚先生吗?您会来社办真是难得。」
「午安,咲丘同学,了不起喔,在用功?」
笑得有些难为情的中年男性——筱塚先生展露和蔼笑容,把手上的包包放在桌上。没看到出岛学长的身影,看来筱塚先生是被当成提行李的跟班使唤。
这个人姑且是不老不死的都市传说,但受到的待遇很随便,令人不禁悲从中来。
「哈哈哈,身为学生当然要念书罗,筱塚先生这么说,不就像是我至今从来没用功过吗?」
「如果用功还考出那种成绩,你还是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比较好,」
代表优雅就坐之后所说的这番话令我战栗。「为什么!为什么您知道我的成绩不好!」
「咲丘学弟现在告诉我的。」
这个人宛如恶魔。而我也笨得可以。
「对了对了,咲丘同学,上次跟你借的书还你吧。哎呀,最近的家电用品好深奥。」
筱塚先生从刚才所提的包包里拿出杂志递给我。筱塚先生想学习最新家电用品的使用法,所以我上次借了这本专业杂志给他,看来他意外对此感兴趣。
「以前出现录音带随身听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不过最近已经能把好几万首歌带着走了,这个世界变得真恐怖。」
「恐怖?」
听到萩学姐如此回问,筱塚先生点了点头。
「以前啊,现场演奏的音乐只能听一次,不过最近录音的技术很先进,同样的音乐可以听无数次,所以该怎么说呢,感觉最近的歌曲都像是对僵尸通电,硬是让僵尸复活的感觉。这一点令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啊~~我大致明白您的说法。筱塚先生喜欢现场演奏吧?」
「没错,我喜欢现场演奏的『活』音乐。」
在现代人之中,也有许多人比较喜欢现场演奏,但筱塚先生这番话有着不同的时代份量,令人点头称是。「不过大家都说,录制成档案的『死』音乐听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像是现在,大家都把音乐压成MP3了,不过音质会打折扣就是了。」
「不,我并非无法理解筱塚的说法。每场演奏都会因为当天的状况而不同,有时候指挥不同、乐团不同,甚至舞台也不同,同样的声音无法复制第二次,真的是仅此一次的灵魂光辉。有人说CD就缺乏了这个最重要的要素。」
代表居然附和筱塚先生的意见,这是一幅意外罕见的风景。
「灵魂的光辉……看来沉丁花小姐也喜欢这种说法。」
然而筱塚先生露出苦笑。「我想说的,并不是那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相信每首曲子都蕴含灵魂的光辉。首次听到的名曲,无论来自于现场演奏还是声音档案,都会对这唯一的音乐抱持纯粹的感动吧?我相信这种东西依然活在世界上。」
代表走向浓缩咖啡机,将刚泡好的浓缩咖啡豪迈地一饮而尽,接着走到收录音机前面,放进一张全新的CD开始播放。
「姐姐,是昨天寄来的那个?」
「对,叫做『世界名作剧场』,主要曲目好像是电影配乐,我凑巧在海外音乐网站看到这张,忍不住就买下来了。就当成念书时的配乐听听看吧。」
这时响起一种类似爵士风格,节奏略快的管乐声。
宛如跳跃、宛如滚动、宛如旋转,轻快的节奏。
代表稍微调高音量。
「哈哈哈,劈头就是这首快乐的曲子!这是精选吗?还是致敬?不过话说回来,第一首选这首曲子实在很有品味,我喜欢。」
「不像是平常在听的古典乐。这是什么曲子?」
「卓别林的『Titina』。没听过吗?」
代表笑咪咪坐在椅子上,筱塚先生也笑咪咪的。
「好怀念,是『摩登时代』的曲子吧?这是卓别林首次开口唱的歌曲,他的歌喉比想像的好,当时简直惊艳全场。」
「呵呵呵,有个该世代的过来人真好,可以长话短说。」
这是多久以前的电影?这问题我怕得不敢问。
不过,迟迟没有进入歌唱段落,这首曲子的前奏特别长。
「……仆么时候会唱歌?」
萩学姐像是等不及般蹙眉。代表说声「快了」并轻轻举起双手,歌手随即以开朗的音调歌唱,大概是在模仿卓别林的歌声吧。
这是清澈了亮的歌声。有时撩人,有时热情得像在挑逗。
——然而,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英文,但我听不出歌词。
「代表,有歌词本吗?」
听到我的问题,代表与筱塚转头相视。筱塚装傻般露出笑容。
「『Titina』没有歌词。」
「咦?慢着,可是这不是在唱歌吗?」
我显露出惊慌的神情之后,代表把手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
「这个嘛,对于咲丘学弟等人来说,『清唱剧』的歌词听不懂却蕴含意义,相对的,『Titina』这首曲子可以说完全相反。」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卓别林没有使用有意义的话语,你听到的都不是歌词,而是即兴乱编的成果,实际上只是配合曲风唱得有模有样而已。」
「咦、不会吧?这全都是编出来的?」
萩学姐拿起放在CD收录音机旁边的盒子寻找歌词本,不过似乎没找到。「……真的耶,上头也写着类似的解说。」
「卓别林是一位在有声电影风行之后,依然继续创作无声电影的伟大艺术家。甚至有人说『虽然卓别林的电影很有趣,但他的声音该不会很难听吧?』这种话。然后,他本人首度挑战的有声电影就是『摩登时代』,这首『Titina』令观众首度听到卓别林的声音。实际上,他的声音非常好听。」
「可是歌却随便唱?」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代表玩弄着长长的秀发。
「自从有声电影问世,观众们就迷上了,并且要求聆听更多的声音。卓别林对观众的愚昧感到愤怒,并且将这股愤怒创作为喜剧。他刻意创作这种像是在挑衅的作品,痛批现代资本主义将人类当成机械齿轮的作风,随便哼唱应付想听电影音乐的观众。总之,这部作品也因此成为一部名作,证明『喜剧之王』绝非浪得虚名。不过内容真的挺有趣的,所以反而麻烦。」
「是喔,所以卓别林才这么有名啊。」
其实我只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我实在说不出口。何况我对老电影没什么兴趣。
「我们看起来像是在享受音乐,但或许只有接收到表面的成分。对于这唯一的讯息,我们已经一视同仁,只因为是这个人的歌所以聆听,只能感受到这种肤浅的感动——就像『Titina』的歌词听起来好像有意义,或许我们正在失去欣赏音乐本质的心。」
「Titina」早已播放完毕,现在播放的是另一首曲子的钢琴伴奏。
筱塚先生站了起来。
「那我回去了。要是被太多校内的人看到似乎不大好。」
「嗯,感谢帮忙,筱塚。麻烦继续帮我整理书库了。」
「哈哈哈……那我希望您不要把书库弄得太乱。那么各位,再见。」
筱塚先生轻声离开社办。穿西装的大叔在旧校舍出入,确实会令人觉得诡异也不一定。
「——江西陀学妹今天也请假吗?如果是这种话题,平常她都会率先参与的耶,这样还挺寂寞的。」
这么说来,环视室内确实没看到江西陀的身影。她这个礼拜都没有到社团露面,所以难免令人担心。
「那个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直埋首作画。」
「总之,她也有自己的作风吧。反正社团活动没有强制社员参加,实地研究也是不定期举行,要不要来是个人自由,但我喜欢大家玩在一起,所以很遗憾她没有来——对了,今天有一个需要讨论的议题。」
「姐姐,你说的议题,就是咲丘学弟的事情吗?」
真弓姐对我说的那件事,我已经以简讯告诉大家了。
「那当然,如果这时候还没有动作,还算是什么丘研?啊啊,出岛被我派去出个小差,所以不用在意,就让他们以肉体劳动支援吧,我们则是负责动脑。」
代表以眼神示意之后,蔌学姐从代表的书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抽出里头的东西放在桌上。是许许多多的纸本资料。
「那么,从绿洲的恶作剧怪物手中,收复我们咲丘学弟的清白吧!」
代表这声有力的宣言,令我们默默点了点头——莫名有种窝心的感觉。
我大致浏览内容。我手上的这份资料,似乎是各种不同事件的调查报告,共通点在于全都记载着「生灵」这个名词。大概是请老哥协助取得的。
「这几天发生好几件类似的恶作剧事件,不过很可惜的是!LB并没有每天录影。听说要录影的话,就要当作委托并且收钱?」
「因为我们的兴趣只是观察。」
「真低俗的兴趣,算了。老实说,每个事件都可以视为完全无害,都是无聊的恶作剧。唯一的例外就是嫌犯人多拥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然而……」
每个事件都和我的状况类似。
萩学姐看着资料发出若有所思的声音,然后拿下耳机挂在颈子上。
「虽然并不是怀疑咲丘,不过从学校到这个现场要花多少时间?因为很近,所以就算当天有上学,应该也来得及来回吧?」
「真要说的话挺微妙的,但我无法理解咲丘学弟会为了这种毫无利益可言的事情做到这种程度。而且我相信那个前天陪咲丘学弟度过无聊日常生活的我。」
「也就是说,这个咲丘学弟果然是某人伪装的。不过真的和本人一模一样。」
是特殊化妆之类的吗?但以变装来说实在太用心了,真实程度非常惊人。
「代表,这会和生灵有关吗?」
听到我的询问,代表双手抱胸沉吟。
「唔,你在说什么?咲丘学弟,你就错了,这怎么想都不会是生灵,生灵只会与当事人相遇,不可能会主动采取任何行动,这正是把虚构事件误会为超自然异象——」
代表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不语,我和萩学姐转头相视。
「咲丘学弟,你之前曾经在咖啡屋打听过生灵的事情吧?」
「是的,虽然是透过蜂须,但我之前确实打听过这件事。比方说生灵的恶作剧正在流行,拉面店的常客看到生灵之后离奇死亡……咦?我没死耶?应该说,我并没有真的见过生灵……」
总觉得不太对劲,各个事件似乎搭不起来。
代表单手握拳轻敲手心。
「原来如此,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
「这个事件,我们先入为主使用至今出现的『生灵』这个名称,不过真要说的话,如果绿洲真有恶作剧的怪物,那这个犯人或许应该称为『千面魔』。」
「『千面魔』?」
代表以外的人们都跟不上话题了。
「也称为『剥皮行者』,正如其名,是一种可以披上兽皮,自由变化外型的恶魔。如果以日本的说法,极端来说就像是民俗故事里,会变成人类的狐狸或狸猫之类的。我曾经听说过,我们日本人不知为何会将其与『生灵』混淆。」
我和萩学姐都张嘴轻呼,听得入神。
「所以,千面魔和生灵有什么不同?」
「生灵是看到自己,自我身影的幻视,感觉比较类似『看到己身幽灵』。」
「啊,原来如此。『看到己身幽灵』和『变成别人』确实不一样——咦?为什么都会被称为生灵?」
「不清楚,大概是外来文化传入时的常见谬误吧?」
听代表这么一说,就觉得两种现象截然不同。虽然我自己也搞混了,不过事情之所以变得这么复杂,应该是基于这个原因。
「千面魔吗?也就是说这个家伙变身成我?」
「如果你不是犯人,那就是这样了。至少这与『看到己身幽灵』的生灵现象大不相同。当然不能否认,这也可能是哪个自认是艺术家的人物,投入大量时间和预算之后,运用特殊化妆技术做出的恶作剧犯行——不过我在同时察觉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至今的情报完全无法信任了。」
「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如此询问,代表把好几张资料拿到面前。
「令人惊讶的是,这两种都市传说的现象,似乎正在同时发生。不过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世间对这些现象的认知混淆不清,大家把两者统称为生灵,因而产生各式各样的混乱——这么一来,至今的对话与情报有可能搭不起来。」
「……现在的神乐咲,同时出现『生灵』和『千面魔』吗?」
这就是相当棘手的状况了。
换句话说,原本应该拥有正确情报的人们,就像现在的我们这样各自进行不同的解释,而且听过叙述的人们也可能以不同的方式解释,形成某种以讹传讹的凄惨状态。
我把手边的资料拿到面前浏览。
「大致来看,警察的资料也相当乱七八糟。关于生灵事件的调查报告,与千面魔事件的调查报告混在一起,研判的内容也乱成一团,有够随便的……」
「因为他们终究是以『犯人是人类』为前提调查,不会采用这种像是超自然异象的证词。」
这么一来,几乎所有情报都不能参考了。
「姐姐,难道至今宣称看过生灵的人们,其实全都是看到千面魔吗?」
代表起身冲泡浓缩咖啡。
「当然有这种可能性,不过这是另一回事了。事到如今,犯人是人类或『怪物』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要优先考量如何逮到这个都市传说——千面魔。」
「可是,要怎么做?」
听到萩学姐如此询问,代表只是看着上空没有回答。「该怎么做呢……」
我也试着从各个层面思考。到头来,我完全不清楚千面魔是什么玩意——咦,不过我好像在某处听过这个名词。
我忽然想起来了。
「代表,这时候要不要换个心情,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我的提议令代表眯细眼睛。「我小介意,可是……难道你要把我们在这里交谈的内容全部外流?千面魔这种东西,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我想,就算不用全部外流,只要稍微打个比方,那个猎物应该就会上钩,毕竟她就是这样的人。」
「——别卖关子了,讲重点。」
代表不高兴地嘟起嘴唇。明明平常老是无视于我们就讲得滔滔不绝……
「虽然不知道是否能派上用场,但我知道某个人是专家。」
「所以,我直接把她带来了。」
打电话请出岛学长帮忙之后,学长马上就回到学校了。进行这种莽撞强硬的行动时,这个人的胆量和勇气实在可靠。
他的肩上扛着一名身穿白袍的娇小女老师。出岛学长缓缓把老师放在椅子上。
这个人正在呼呼大睡。
带她过来的方式几乎能以绑架来形容,但她却睡得不省人事。
我轻拍她的肩膀,摇晃她的身体,直到用世界史笔记本一角敲她的头,她才总算清醒。
「呵啊——咦、咦?怎么回事?」
对她本人而言,这应该是突如其来的事态吧。真可怜。
「哟,小球,欢迎来到丘研。」
「——你是谁?」
「我是咲丘啦!你班上清宫同学的男朋友咲丘!小球,给我起来,虽然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请你对抗现实吧!」
她似乎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就这么张着嘴巴发呆。「我为什么会在丘研?」
「那还用说吗?『超自然专家小球』?我们想借用你这位专家的知识。」
代表咧嘴露出笑容,对眼前的小手球老师说出这番话之后,小手球老师转头给了我一个白眼。我吹着口哨移开目光。
「——像是暴力之类的事情,我有点……」
「我明白你平常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了。放心,并不是要你按什么炸弹的引爆按钮,只是想征询你的意见。」
小手球老师似乎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
这或许是一幅有点可怜的风景。
「姐姐,这种讲法不太好啦……小球老师,您知道千面魔吗?不是生灵,是千面魔。」
萩学姐出面打圆场之后,小手球老帅总算松了口气并放松表情。
「是指『变形恶魔』吧?最近经常会出现在游戏里。」
果然是精通此道的人会有的答案。代表也满足点了点头。
「千面魔是什么?喂,沉丁花,刚才说不是生灵,这是什么意思?」
「出岛不知道也不成问题。」
好过分,太残忍了。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是事实所以伤脑筋。
「两者有很大的差别喔。首先,生灵是自我身影的幻视,自己在某处看见另一个自己,因为是『看到酷似自己的幽灵』,所以或许有点像灵魂出窍。相对的,千面魔是会变身的恶魔,别名叫做『变身妖怪』,不过这种别名很容易与民俗学的『妖怪』混淆,所以我不建议使用这个别名。简单来说,这是一种可以变成人或物的存在,奇幻小说经常把这种存在称为『生灵』,但严格来说应该是『千面魔』,至今依然有很多作家误解这一点,并且影响到创作。」
一瞬间的沉默。
我们只能张着嘴,默默看着开心游说的小手球老师。
「——出岛学长,就是这样。」
「以出岛的状况,我觉得也用不着向他说明了。小球,辛苦你了,咲丘学弟挑选出来的人果然没错。」
既然有代表挂保证,小手球老师的知识肯定值得赞许。
小手球老师眨了眨眼睛,我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们正在讨论,如果千面魔真的存在,要怎么样才能够抓住他。这是代表不经意想到的游戏,希望老师可以陪同应付一下。」
「咦,啊啊……哎,也对,毕竟沉丁花同学是那种个性……咲丘同学也辛苦了……」
她接受现状的方式令我有点在意,不过看来似乎愿意协助。
「所以,沉丁花同学,我要帮忙提什么意见?」
「啊啊,首先就是要如何具体判断对方是千面魔——慢着,你那同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咲丘学弟,你对小球讲了什么?」
代表似乎对小手球老师的态度感到不满。
「既然小球肯帮忙,这种事无所谓吧?一点都不像代表的作风。」
代表轻咳一声之后,再度转身面向小手球老师。
「小球知道辨别千面魔的方法吗?我有查过文献,不过没什么相关的记载。」
「『千面魔』这个称呼,就像是全世界拥有变身能力怪物的总称,就算调查资料,我觉得应该也不会太多。何况,『任何人心中都有一种猜忌的想法,认为眼前的人可能是某个陌生人化身而成』这种论点,甚至可能成为一种共识了。」
「果然比较接近概念吗……具体来说有哪些类似的例子?」
听到代表如此询问,小手球老师滔滔不绝说道:
「这种千面魔特性,也曾经列为神话的法则之一。记得希腊神话有一段就是这样,某个神化为别的神,欺骗了纯真善良的神。这应该就是最早把这个设定用在创作的例子。顺带一提,变身妖怪的故事在亚洲民族很常见,算是颇为大众的话题。」
「啊啊,原来如此,奥维德的《变形记》吗?我也喜欢纳西瑟斯水中倒影的故事。」
「所以即使统称为千面魔,也有许多的衍生作品,很难视为某种特定的存在。比方说有一部美国电影叫做『异型男魔』,原文片名其实就是『干面魔』,不过剧中出现了『有天分的小孩经过训练,就可以成为千面魔』这种夸张的设定。」
「那种监狱惊魂的作品不是用来享受设定,是用来享受气氛的。」
「广义来说,电玩游戏里伪装成宝箱的怪物,不是叫做『宝箱怪』吗?连那个都可以称为千面魔,正因为这是一种至今依然进行着变化的存在,所以千面魔的概念也——」
「慢着、慢着慢着—小球暂停一下,代表也是!麻烦你们两位讲日文好吗?出岛学长已经脑袋负荷过重快死掉了!」
所有人看向出岛学长,出岛学长就这么站得直挺挺的,满脸通红并且翻白眼。
「咦,听不懂吗?以更加简单的说法就是——」
「别再说了,小球,看来我也要自制比较好。」
小手球含着手指发出遗憾的声音。「——这里是超自然异象研究社吧?」
「……姐姐,虽然我现在才发现,不过我们的社团,难道因为名字叫做『丘研』,所以其实没有任何人真心喜欢超自然异象……?」
「小萩,你想太多了。我非常喜欢都市传说——咲丘学弟,对吧!」
「居然硬要转移话题?那个,小球抱歉,换句话说,有什么分辨并对付千面魔的方法吗?」
小手球凝视空中思考了一阵子。
「应该没有吧?何况又没有既定的法则,就算有干面魔会披人皮吃人肉,也不知道要分成哪一类……」
「那么小球老师,假设千面魔混进学校,我们要怎么找?难道没有什么弱点吗?比方说吸血鬼怕十字架那样。」
蔌学姐的询问,令小手球老师愣了一下。「千面魔基本上不是怪物吗?要是有那种怪物,我们会被吃掉的……」
果然会变成这种单纯的思考方式吗……
「我们有养一只比人类还强的怪物,所以战力上不成问题。」
这个论点也太极端了。代表把出岛学长当成什么?
「那、那么,假设千面魔变成我并且做坏事,我就会背黑锅吧?小球觉得我要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有、有这种千面魔吗……所以是被设定为有高度智慧的怪物?这样就是奇幻小说了吧?」
因为异常难以说明,我讲话也快了起来。总之只用假设来说明不会有结果。
我觉得自己打的比方似乎强人所难,即使如此,小手球老师还是双手抱胸进行思考。
「那个,既然这样,就只能逮到千面魔才行。比较实际的做法就是埋伏跟监,或者是问一些只有本人知道的问题……」
代表垮下脸叹了口气。
「——只能土法炼钢了吗?要是有害怕阳光之类的弱点就好了。小球,辛苦你了,和你聊得挺愉快的,改天请务必聊得再深入一点。」
代表挥了挥手,应该是话讲完了要小球离开的意思吧。她好歹也是我班上的导师……
不知道是看到这个动作而放心,还是因为刚才讲得很尽兴,小手球老师开开心心地准备走出社办。
「啊,小球老师,那个,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可以担任超自然异象研究社的顾问。你没有担任其他社团的顾问吧?」
萩学姐在她身后如此说着……这么说来,都忘记顾问老师的问题了。
「顾问——丘研的?」
「你是『超自然专家小球』吧?我们社团要是继续没找到顾问就会被赶出社办,帮帮忙吧,小球。」
连我都没想到她这么喜欢超自然异象,可说是最理想的顾问。
小手球老师的表情有些迷惘,然而马上转变为苦笑。
「哈哈哈……对不起,我最近也很忙。像是现在也因为没怎么睡,所以很困……」
「只是因为年纪吧?」
代表毫不在乎如此挖苦,小手球老师随即含着眼泪否认。
「不、不是啦!我还没三十啦——不理你了!」
这句话大概是致命的打击吧,小手球老师气冲冲离开了。
只在社办留下一股寂静。
「刚才是代表的错。」
「不过,这是事实。」
「事实有时候会令人悲伤。」
「——虽然我也是,但你真是个相当过分的家伙。」
代表双手抱胸,瞪向小手球老师离去的门。「不过,小球吗……她是不错的人才,我确实想要。她是担任我们社团顾问的最佳人选。」
「毕竟她很熟悉超自然异象。」
「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呆呆的,以顾问来说很好使唤。」
虽然我也是,但代表真是相当过分。
「——喔喔喔,讲完了吗?我该怎么做,要打架?我只需要往前进吧!」
出岛学长的灵魂似乎总算从遥远的国度回来了,他的精神有些错乱。
「不,等吧,这阵子暂时在绿洲打听情报。总之先逮到那个恶作剧的家伙,之后再确认是不是千面魔。」
「结果还是照例用这种强硬手段了……」
蔌学姐叹了口气。不过仔细想想,我们本来就不适合动脑的工作。
绿洲与商业区的交界处,有一条阴暗嘈杂的小巷。
那个家伙,就住在巷内的一栋老旧小公寓。
我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思考了一阵子之后,我环视四周,接着窥视信箱、打开电表、搬开附近没种植物的花盆。拿开花盆底下的石块之后,我发现了钥匙。
抱歉,如果要恨我,还不如把钥匙藏得隐密一点吧。
我以钥匙开锁,强行踹开门。
只穿着内衣的江西陀正在喝牛奶。
沉默笼罩着我们。
老实说,我太小看她了。
我知道这个家伙是个美女,然而这再怎么说也太犯规了。
总之,除了胸部之外毫无赘肉,手脚修长,湿润的头发散发亮丽的光泽……
「——我个人要换衣服,可以把门关上吗?」
「遵命。」
我缓缓关上门。
手心冒汗了。脸颊火热,头昏眼花,令我不由得靠着门板。内心的悸动无法平息,晕眩的感觉令我作呕。
过了一阵子,里头传来说着「请进~~」的声音,于是我打开门。
铁棒的前端就在眼前,并且命中我的脸,我的身体就这样被震飞。
只能以自作自受来形容。
「所以咲丘,有什么事?依照你的解释,我个人可能会向代表告状喔。」
「求求你千万不要告状,真的!」
我连忙起身跪下磕头。身穿学校指定红色运动服的江西陀无言以对。
「那个,最近你不是没来上学吗?加上手机也打不通,所以我来确认你是否还活着。刚才敲门完全没回应,害我莫名紧张得冒汗。」
「……啊啊,原来是这样。哎呀,没有考虑到咲丘的变态程度,我个人也有错。原本以为是推销员所以不想理会,想不到你居然会用备份钥匙。」
「咦,这是怎样?所以是江西陀的错吧?至少也该回应一声啊,真是的。」
我恶言相向之后进入江西陀家。江西陀像是看到无法置信的东西般张开惺忪的双眼,关上我刚才踹开的门。门似乎卡卡的。
室内一如往常凌乱不堪。虽然没有整理是原因之一,总之味道很重。
最难以忍受的,是充斥于室内的颜料味道。
「啊~~不好意思,已经没有能用的坐垫了,请随便找地方坐吧。」
不对,根本就没有坐下的空间,这是要我怎么办?
画布上的一幅画,美丽得令我把刚才那番话吞回肚子里。
我几乎无视于江西陀就走向画布。
近距离欣赏这幅画,并且小心翼翼避免直接碰触画布,以手指临摹线条。
闭上眼睛,这幅风景在我的眼帘内侧清晰重现。
首先以红色作画,画笔反覆打在画布上。不是什么粗鲁豪迈的技法,就只是在发泄情绪。砰、砰、砰,画布响起被敲打的声音,令红色在整张画布上扩散开来。
然后以黄色作画。是混入红色,类似橙色的色彩,线条宛如轻抚红色般仔细描绘。此时画笔忽然停止动作,接着颤抖的指尖将橙色摩擦得宛如脏污,再加上红色。是没有混合均匀的污浊红色,以颜料未干的状态挥动画笔,让色彩整体出现轮廓。
是火焰。应该是愤怒与憎恨之火。
至于在火焰中心被焚烧的,是以充满痛苦的表情尖叫的女性。
睁开眼睛一看,完成的画作就在我的面前。
「名字是?」
「『地狱变』。向芥川大师致敬的作品。」
江西陀一副疲惫的样子坐在地上。恐怕真的是刚刚才完成的,江西陀肯定废寝忘食描绘着这幅画作至今。
这是一幅越看越令人着迷的美丽画作。
「原本就只想给咲丘一个人看,既然你专程过来就省事多了。哎呀.好久没有像这样毫不客气开心作画了——那么,咲丘,可以帮个忙吗?」
江西陀似乎想要起身,却因为双腿使不上力气而站不起来。在我的搀扶之下,江西陀好不容易来到画布前面。
她捡起脚边地上的美工刀,朝着画布挥砍。
目睹画布被划开、割破,变得破碎不堪之后,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这这、啊啊啊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哪有做什么,因为已经完成了——」
「因为完成所以就弄坏?啊啊,这样也没办法用复制画的方式复活了……」
曾经美丽的作品,如今只成为凄惨的残骸。泪水自然而然夺眶而出。
「……告诉我理由。这是最近我看到最残酷的图像……」
我挟带着怨念瞪向江西陀。这家伙刚才的行为,是宛如杀害幼童的凄惨行径。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但我非得说她几句才能消气。
然而,江西陀的笑容更加落寞,令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段漫长的沉默。
不过,也可能不到五分钟。
江西陀开口了。
「芥川大师的《罗生门》,上现代语文的时候教过吧?还记得吗?」
「——不记得。」
是什么时候教的?上课时我大都没在听,所以没有印象。
「说到芥川大师,我个人马上就回想起《地狱变》的剧情。剧中的画家想要画出地狱,即使自己的女儿被焚烧致死,也将当时的场景画成一幅名画。结果我忽然想画这样的画,所以这阵子一直努力在画。」
她最近连社团活动都不参加,投注热诚所绘制的作品,果然就是这幅画。
「我个人画得好开心,因为创作题材已经存在了。不只画得很顺,构图也源源不绝浮现在脑中。虽然至今的绘画过程都算顺利,但这次非常轻松,而且真的画得很开心。」
「那么,为什么要毁掉?」
一听到我的询问,江西陀声音颤抖开始呜咽。
「——这不是我。无论再怎么画,这都不是我自己的画作。这是我自己亲笔画的,构图也是我自己想的,颜色也一样,不知道在调色盘上重调了多少次……」
江西陀颤抖着肩膀。
「可是,这不是属于我的画作,只是抄袭。」
「所谓的致敬作品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也是一幅画作。」
「不对,这只是我自己想要轻松地画而已!好想画女性的尸体,可是现实生活找不到尸体,只好借用别人作品的题材——不对,不是这样,我明明已经发誓不再画尸体,可是再怎么样都——所以——」
这是我禁止她做的事情。
而且,江西陀也认同应该这么做。
「我明白了。原本我认为如果是致敬作品就无妨,我相信这会是属于我自己的作品,完成之后就可以自夸这是我自己的作品!然而,这不是真正的我,可是这样画很轻松,开心到令我误以为这是自己的作品……!」
江西陀以双手掩脸,当场瘫坐在地上哭泣。
即使我大致能够理解,却无法多说什么。
要是维持现状,江西陀应该画不出一般的风景。
「已经,搞不懂了……心中还是好想画尸体……已经只画得出尸体了,干脆下定决心,希望有人能死在附近算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唯一能做的,只有轻轻搂住江西陀小小的头。
就这么轻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江西陀的情绪总算平复了。
「——咲丘所期待的水准,对我个人来说已经遥不可及了。」
江西陀啜泣着叹了口气。「咲丘,我个人的画作到底有哪里好?」
「至少,你这个事到如今还拿别人灵感作画的家伙,不可能听得懂我的回答。」
我严肃推开江西陀之后,她无力露出笑容。
「……好严厉。一个女生正陷入低潮,师父居然不肯讲些好听的话安慰。」
江西陀深深叹了口气缩起上半身,该不会又哭了吧?
「你的画作,有你专属的魅力。」
我站了起来。
「扔下画笔,然后上街吧。世界上充满许多能画的题材,如果这样都画不出来就看书吧。只要接触历史或是伟人的思想,灵感就会源源不绝涌现出来。藉由听音乐、看照片、看电影点燃心中的热情,再来最重要的就是磨练画技。一张张持续画下去,不断反覆画素描,在欣赏别人作品的时候,要将所有优点以及打动内心的要素记忆下来。」
我配合手势,偶尔加重语气对江西陀游说。
「要是我这么说,你能照做吗?」
江西陀抬头以含泪的表情看向我。
「——我个人认为,办不到。」
这不是否认,也不是拒绝。
「虽然对不起咲丘,但我个人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对。」
江西陀非常难过地向我低头致歉。「不好意思,听完之后却这么说,这样很差劲吧?可是,我个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
「换句话说,这就是你。」
我轻轻把手放在江西陀的头上。
江西陀抬起头来,一脸恍惚地看着我。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找我们丘研商量,居然独自窝在这里烦恼。重点不在于『要以什么当作创作题材』这种小事,是你的灵魂光辉。你的画作曾经在一瞬间给予我的那种高尚感,真的令我感到尊敬。对自己多抱持一点自信,并且相信最真实的你吧。」
江西陀一直看着我。
「——是我的错。我之前太勉强你了,我道歉。你应该更加依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要囫圃吞枣接受我的说法,尽情画你想画的东西吧。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画尸体画腻了,到时候如果你愿意,可以为我画一幅风景吗?我会等到那一刻的来临,会一直等下去。」
江西陀惺忪的双眼稍微睁大,盯着我的脸不断打量。
好、好难为情!
感觉刚才说得很帅气,一点都不像我自己,令我忽然害臊起来,使劲地拍打江西陀的背并且说道:「所以别在意了,好吗?像是日本与欧美艺术评价的差异,今后我也会传授给你!所以打起精神吧!」
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江西陀露出困惑的笑容。
「——真的搞不懂咲丘在想什么。」
「没礼貌,比你好多了吧?」
两人开怀大笑之后,江西陀也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嗯~~!好!我个人要休息一下。啊啊,刚才真的像个笨蛋一样。」
江西陀活动肩膀发出声音,把占据房间正中央的画架踹倒,捡起地上无数的画布残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这阵子一直窝在家里,身体迟钝多了——不介意的话,要去吃顿饭吗?可以请你吃一顿速食店套餐喔!」
喔喔,没想到江西陀居然会主动邀约,既然这样就能省去说明的工夫了。
「是吗?那稍微陪我一下吧。」
「陪你?要去做什么?」
我朝着纳闷的江西陀竖起拇指露出笑容。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约会罗?」
我们一进入店内,就有个正在玩手机的家伙露骨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是「无自觉」的老板小柳津。
小柳津以臭得无以复加的表情瞪着我。
「来,江西陀,今天我请客,要吃什么?」
江西陀低着头没有回话。
这么说来,我们两人分别穿着学校制服与运动服前来,挺夸张的。毕竟这是约会,好歹也要,换套衣服才对。
「哇,我知道这里有餐点,不过看起来挺好吃的。有招牌套餐吗?老板,今天的招牌套餐是什么?」
「……『红洒炖牛肉』。」
小柳津爱理不理如此回答。虽然想对他的待客态度抱怨几句,不过约会的时间很宝贵。
「老板这么说喔,江西陀。不过,固定提供的餐点好像也很好吃耶?」
江西陀低着头没有回话。感觉她好像在低声自言自语,但我听不清楚。
「……咲丘,我把话说在前面,这里是咖啡屋,给我滚。不准在我面前和女生打情骂俏,我会很火大的,帅哥。」
「哎,别这么说嘛,给我们三杯最便宜的咖啡,还有三份本日招牌套餐。」
我点单之后,小柳津默默准备招牌套餐,并且开始泡咖啡。
「可是,我们还没开始打情骂俏吧?」
「啊啊?再胡扯我真的会轰你出去喔,混帐!长得够帅还带女人进来的家伙讲这什么话,你是人生的赢家吗?是人生的赢家吧!给我去外面死一死吧!」
「唔哇啊啊!反、反对暴力!」
小柳津揪起我的衣领朝着吧台硬拉,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没命,所以我挥动手脚挣脱束缚。我和蜂须不一样,不会因为那张恐怖的表情而开心。
店长对客人大动肝火。这是一幅无法以滑稽来形容、难以置信的风景。
「呼、呼……小柳津用不着对这种事情生气吧……江西陀,你说对不对?」
虽然我征询江西陀的意见,但她低着头没有回话。她从刚才就一直是这副德行。
「啊~~啊~~真令人羡慕啊,放学回家顺道一起吃顿饭吗?真阔气,哼。话说回来,你们好歹也换个衣服吧?尤其是咲丘,居然穿着学生制服加一件连帽外套,你在想什么?该怎么说,这实在是……」
说到这里,小柳津开始颤抖,把湿亮的头发抓乱之后发泄怒火。「啊啊啊!羡慕、我羡慕死了,有够青春的,混帐!可恶!」
「为什么要气成这样……」
已经搞不懂状况了。后来小柳津似乎是冷静下来了,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问道:
「那个,我有一个挺正经的问题要问。」
「你这个情报贩子会问什么正经的问题?」
小柳津脸稍微泛红,有些顾忌地询问我:
「那个可爱的女生,是咲丘的女朋友吗?」
「并不是!只是普通朋友,而且我是男的!」
对于小柳津的询问,在我身旁惶恐至今的清宫拼命否认。
「又在开玩笑了,哈哈哈哈!你很有趣,等我一下,我要做一份特制的招牌套餐给你这个可爱的小妞。」
小柳津忽然有干劲了,大概是听到「朋友」两个字而放心吧。
直到刚才都抓着我害怕不已的清宫,如今鼓起脸颊气冲冲的。
「真是的!想说是咲丘同学忽然邀约才答应的,没想到居然是来绿洲。这间店没问题吗?应该不会被绑架吧……」
「放心啦,不用在意!我认识这问店的老板,而且江西陀也来当护卫,不会有任何闪失。对吧,江西陀?」
我征询江西陀的意见,她随即抬起头来。
她的眼神好夸张。
不是瞪人或是憎恨的等级,真要形容的话,很恐怖。
「我个人偶尔会觉得,咲丘或许是魔鬼或禽兽。」
「你说什么?我自掏腰包帮你打气耶,你这是什么语气!」
总之,要对这个不懂感恩的家伙要求礼节,原本就是一种错误吧。这时候我应该以成熟的态度应对。
因为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转身正对清宫。
「——总之算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来,清宫!难得约会一次,想多吃什么的话尽量点,今天我请客!」
最近没什么机会和清宫腻在一起,所以在精神上很难受。香澄在家里所以不能随便找清宫过来,代表在调查都市传说,江西陀窝在家里,我又背了黑锅,这一切应该都是缺乏「清宫能量」造成的结果。
是的,对我而言,和清宫在一起就代表我还活着。
「不……这样不太好,买单的时候还是平分吧?啊啊,江西陀同学的分,我和咲丘同学会帮忙出……真的很抱歉,还特地请你陪我们这一趟……」
清宫很有礼貌朝江西陀低头致意。江西陀大大叹了口气,牵起清宫的手温柔握住。
「清宫,你真的很可惜。真想要有个妹妹……」
「至少要说弟弟吧?」
清宫可能会被抢走,所以我硬是拉开江西陀。
「别这样,江西陀,今天的主宾是清宫,你没资格分享『清宫能量』。」
「喔喔……」江西陀以猥亵的眼神看向我。「咲丘是用什么方法摄取『清宫能量』?」
「不准用这种诡异的语气!你看!清宫快哭了!」
我伸手指向清宫,他真的以打从心底畏惧的眼神看着我。
谣言伤人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所以,要说什么?既然刻意把我个人带到这里,应该是有话要说吧?」
「嗯,算是吧。小柳津,你还在收集生灵的情报吗?」
听到我如此搭话,挂着开心表情的小柳津,把餐点和咖啡排在吧台上露出笑容。「怎么了,有后续消息?对了,香澄后来怎么样了?」
「香澄她……这么说来,那家伙最近都在外面,她在做什么?」
如今我开始担心了。最近她似乎没在找打工而是专注于音乐,不过老实说,我没有和她好好讨论过这方面的事情。
「她那种家伙要是放着不管,绝对不会去做什么正当的工作。」
「你怎么知道?」
「看外表。服装比语气更能够呈现出一个人的个性,打扮成那种庞克模样的家伙不可能认真工作。」
这次的论点有点说服力,令我难以反驳。
「过度保护也没用,反正她是个不听劝的家伙,她的人生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我自认只是陈述一件事实,但小柳津板着脸看着我。
「……哎,反正和我无关。所以,生灵的事情怎么样了?」
「最近发生的生灵骚动,说不定也包含了『千面魔』的要素。」
清宫歪过脑袋,江西陀眯细惺忪的双眼,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总之说来听听吧。」
为了让清宫也听得懂,包括我们是调查超自然异象的丘研,以及至今各种事情的经纬,我都向小柳津说明了。
关于生灵的情报。最近事件可能也包含千面魔的推测。
因为是边吃边说,所以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我总算把事情大致说明完毕了。期间清宫一直笑咪咪点头应和。
「总觉得第一次从咲丘口中听到关于超自然异象的研究。似乎挺有趣的。」
清宫兴致盎然聆听我的说明,但是不知道小柳津有何反应。
「小柳津先生,你觉得刚才这番说法怎么样?」
「啊、啊啊,没事。原来如此,千面魔啊,简单来说就是个易容小子?」
虽然语气有点结巴,但是对他来说,姑且算是新情报的样子。
「……所以,最近出没的生灵,可能只是这个千面魔被别人目击。我们打算朝这个方向进行调查。」
「这是怎样?这样不是很可惜吗?」
「啊啊,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我如此回问,小柳津蹙眉说道:
「没有啦,我觉得当成恶作剧怪物或生灵现象的情报会比较好卖,可是听你这么说,不就只是普通的易容小子了?」
「这种事无所谓啦,超自然异象被揭穿真相之后都是这么回事。」
江西陀发出轻佻的笑声。「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
「关于这件事,似乎会在明天的社团活动讨论,你也差不多该来社办了。」
既然饭也吃完了,所以我起身离席。结果这一餐还是由我买单,清宫也被我说服了。他平常总是会提供晚餐给我吃,这顿由我请客是理所当然的。
结帐完毕,正要走出店门的时候……
「咲丘,关于刚才的情报,我要给你一个酬劳。」
小柳津吞云吐雾,抬头看着空中。
「咦,啊啊,我差点忘了。关于香澄打工的事情还算数吗?」
「虽然我不知道千面魔的事情,但生灵肯定存在。既然香澄说她曾经看到,就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打工的事情被他无视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确实把情报卖给你了,能不能活用这个情报,端看你自己的本事。」
小柳津只说到这里,就默默开始清洗餐具。我们离开了咖啡屋。
情报贩子情绪难以捉摸,着实令人困扰。
我们丘研在绿洲调查至今,已经三天了。
老实说,夜晚的绿洲肮脏得令人在生理上反感,但最近似乎增加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息。
经过「神乐咲恐怖攻击」之后,深夜在外面走动的人数略微减少,或许也是毛骨悚然的原因之一,整个市区在深夜异常阴暗。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肯定就是先前提到的涂鸦艺术,以及嵌在墙壁上的「镜子」。
我们在调查时顺便逛了逛绿洲,确定这两种东西的数量增加了。
涂鸦图案不只变多,原本单纯的构图也变得更为复杂,意义暧昧的图像,有时候画得令人明显感受到某种讯息,看到这样的涂鸦,我甚至无法一律当成普通的涂鸦一笑置之,称得上是恶心的画作。
镜子大小不一,有些甚至是破掉的,就这么安置在各个交叉路口。只要环顾四周,随时都看得见自己的身体——感觉就像是我们以「摄影俱乐部」暗中进行的事情被发现,令我有点担心。
虽然很想赶快完成任务离开这里,但还没有收到恶作剧怪物再度出现的情报。
「咲丘学弟,看你一直在玩弄收音机,在做什么呢?」
萩学姐稍微拿开头上的耳机,笔直看着我的手。
「我在测试萩学姐上次给我的『犯人追踪窃听器』……这真的是发讯机的杂讯吗?该不会只是讯号被干扰吧……」
总之我们分成两人一组行动,但今天的A组是代表与出岛学长,B组是江西陀与筱塚先生,C组则是我和萩学姐。
要是被坏人缠上,C组只能乖乖投降。除去这一点,这样的分配还算平均。
为了防止最坏的事态发生,萩学姐似乎带了一个充满回忆的「烟熏南国炸弹(无果实版)」,发生状况就用那个逃走吧。
「嗯,正在发出一种有点高的『波、波』收讯声吧?要是接近发讯机,这个声音就会变大,沙沙的声音也会消失……不过确实没什么用。」
现在已经把音量开到最大,但只能隐约听到收讯声,杂讯的声音明显得多,并不足以当成窃听工具。
我知道自己设置发讯机的位置有点远,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
「萩学姐,您正在听什么?」
「那个,我在听最近上传到动画网站的歌。」
「动画网站的?」
虽然正在一起进行调查,但萩学姐一如往常戴着大大的耳机,所以有点难以交谈,令人搭话时会略微犹豫。
「啊、你刚才觉得我这样有点怪吧?最近这种个人创作的歌曲品质很高耶?很多歌曲比上市的还要好。」
大概是我回应的方式不太好,萩学姐把脸颊鼓得圆滚滚的。
「不、我只是有点意外,并没有觉得奇怪。难道是所谓的DTM?」
「嗯嗯,就是那个。什么嘛,原来咲丘学弟也知道。」
「因为我好歹也是个网路玩家嘛——啊啊,对喔,这么想才发现,丘研里头听得懂这个的只有我。」
这是关于网路文化的话题,不久之前有一种音乐软体上市,只要在电脑输入旋律,就能够以预先取样的人声合成歌声。
这种软体在众多业余音乐家之间一举窜红,如今也有许多人以这种软体创作乐曲。
动画网站的普及也成为助力,使得业余音乐家大展身手的舞台更加辽阔。这是从以前受到世间瞩目的网路文化之一。
讨厌网路的代表,以及对网路没兴趣的出岛学长与江西陀,应该不喜欢讨论这种话题。
「咲丘学弟有听过或喜欢哪首歌吗?」
「我几乎没在听那一类的歌。」
「咦~~只要听过其中的好歌,咲丘学弟肯定也会喜欢的。难道你讨厌电脑演奏的歌曲?」
「不,歌的好坏或是电脑演奏之类的,我并不会在意这种事。不是讨厌,只是对我来说都是档案,所以印象不太好。」
萩学姐以不高兴的表情询问:「嗯~~为什么?」
「我不是现场演奏主义者,并不是想要否定动画网站的音乐,不过这些作品的核心都一样。即使有不同的歌词和曲调,以结果来说都是用相同的声音样本创作出来的吧?我觉得这样只能算是复制品。」
「我觉得不是这样,因为每首歌都蕴藏著作者的想法。何况,实力高强却无法活跃于舞台或是正职太忙的人们很多吧?这样的他们拥有得以表现的地方,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
「这种闲暇之余做出来的东西要叫做艺术,我个人不以为然。明明有人想走这一行维生,我不希望业余人士以这种声音档案,就被提升到艺术创作的层次。不只是音乐,绘画也是如此。」
「——真是的!咲丘学弟食古不化过头了!」
萩学姐终于生气了。
「要是照你这么说,不就没有人能享受创作的乐趣了?咲丘学弟,发明是一种娱乐,现在这个时代,用来表现的舞台必须人人平等,即使原本都是声音档案,但不同的档案确实有着各自的个性和感动人的地方!我们就是喜欢这一点,并且认真为这样的他们加油——哼,咲丘学弟,我不理你了!」
萩学姐说完之后,伸手调整随身听的音量。原本只是从耳机隐约传出来的声音,增强到即使处于绿洲的喧嚣当中也能清晰听见。
不妙,刚才是我得寸进尺说得太过分了。完全是我的错。
「那、那个,不好意思!我并不是讨厌这些歌曲,那个,只是心态上有点无法接受,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求求您不要不理我……」
我以肢体语言努力谢罪,但萩学姐完全无视于我。
可恶,我不想承认这幅悲伤至极的风景。而且萩学姐要是这么生气下去,我可能会被代表谋杀,因此我拼命动脑思考解决之道。
就在此时,隐约传来一阵歌声。
歌声似曾相识,令我不禁扔下蔌学姐,摇摇晃晃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头戴牛仔帽的高瘦没奶妹正在放声高歌。
这肯定是这家伙想要传达的讯息吧。虽然这么说有些偏袒,但她唱得很好。
每字每句都有着无法言喻的力道,有时候甚至会令行人回头。
然而,没有任何人停下脚步。
即使所有人都有听到,所有人都会回头,她却被所有人无视。
香澄挥洒着汗水努力歌唱。
明明看起来很开心,真的全心投入并乐在其中。
然而不知为何,在我眼中,这是一幅残酷的风景。
大概是表演结束了,香澄默默开始收拾打包。
听到我的掌声,香澄带着惊讶的神情转过身来。
「唱得真好,虽然这样不符合我的个性,但我被感动了。」
她瞬间停止动作,接着对我投以悠哉的笑容。
「呃、嗨,咲丘,原来被熟人听到,会比想像的还要难为情……怎么回事,你都已经有我香澄小姐了,却还跑出来泡妞?」
「找才要问你在做什么吧,香澄?想说你至今都不肯唱给我听,结果居然在这里唱——萩学姐,帮您介绍一下,这家伙就是我的青梅竹马香澄。」
大概是看懂我的肢体语言吧,慢吞吞跟着我的萩学姐,就这么以刚才不高兴的表情凝视香澄。「……我是丘研的女郎花萩。」
「什么嘛,原来是丘研的人,好娇小可爱的女生。啊、那首歌是『DRIVE』吧!很摇滚吧,前奏的吉他好棒,真的有够弄耶!」
香澄迳自喋喋不休这么说着,萩学姐的表情忽然变得开朗。她拿下音量大得外头都听得见的耳机挂在颈子上。
「是啊,就是这样!最近流行歌谣风格,所以这种快节奏的曲子变少了。我还是喜欢这首歌的副歌!」
两人同样热爱音乐,看来似乎意气相投。
「收录这首歌的专辑,我喜欢第二首和第五首。」
「咦,收录『DRIVE』的专辑,市面有在卖?」
「嗯,我在一间唱片行发现的。当时店里就在放这张专辑,我忍不住就买了。」
香澄那个家伙,原来把我借她的军用资金用在那种地方了。难怪减少得这么快。
不过,这次她干得好,我原谅她!「下次也弄给咲丘听听吧!」
「好的!我会好好听并且做功课,蔌学姐对不起,刚才是我的错!」
我以九十度鞠躬谢罪,使得萩学姐难为情抓了抓脸颊。
「——不、不用了啦,我才应该道歉。就像是我有我喜欢的歌曲,咲丘学弟也有喜欢的歌曲。刚才听到香澄小妹的歌,我就觉得刚才赌气好丢脸……嗯,现场演奏也不错,非常好听。」
「是、是这样的吗?谢谢……谢谢……!」
太好了……!比我想像的还要早和好……
我擦去泪水和鼻水,重新面对恩人香澄。
「不过话说回来,你居然敢在这种地方唱歌。独自待在这里很危险吧?」
「嗯~~之前碰到不少状况,但我弄了好几次之后就没人来了——不过,在这里唱歌也没什么人肯听就是了。」
香澄再度开始整理打包。「用这种捡来的电池式音箱果然不行吗……」
「话说,这样你更应该赚钱买个好音箱吧?毕竟你唱得很好,存钱然后放手去做比较好吧?比方说租借商业区附近的展演空间,或是加入创作社群,我觉得有很多种做法……」
虽然我觉得萩学姐的意见很有建设性,但香澄一口回绝。
「呵呵呵,别看我香澄小姐这个样子,其实这方面都有在弄喔——不过,这个地点确实差了点。好,还是转战商业区吧,这样就解决了!」
「不过,你有钱报名展演空间的表演吗?」
「知道『圣保罗』这个组织吗?」
应该是第一次听到。「那是什么?」
「是一个义工组织,不过也有协助就业的服务。然后,他们说我的歌能振奋人心,要我唱给他们听,所以我经常会在他们集会的时候表演。」
「哇~~这不是很好吗?就以这个步调努力找打工吧。」
香澄挺起没有料的胸口。
「哼哼~~香澄小姐已经发现罗,只要换地方,客人就会变多;只要客人变多,赏钱就会变多;只要赏钱变多,就可以在便利商店买肉包了,所以最近我不愁没东西吃。」
「原来你到哪里都是以肉包为基准过活啊……」
这个幸福的家伙。
「不过啊,钱不是那么必要的东西,我只要可以尽情唱歌,能让听众开心乐在其中,这样就够了。」
「即使如此,没钱过活还是很辛苦的。」
「……我不想承认这种事。」
香澄迅速整理完家当之后向我敬礼。
「那么,我还要继续到处弄一弄,约会加油吧,不可以惹可爱的女生太生气喔,要亲嘴嘴喔,咻咻~~」
香澄说完之后转过身去,宛如火箭飞也似地跑走了。
明明背着吉他盒与音箱,却跑得好快。
「喂,香澄,站住!我还没说完——唔哇,萩学姐?不妙,即使是萩学姐,鼻血流到这种程度,以风景来说还是有问题!慢着,香澄你在哪里?你的用词太老了啦!」
处理情报的速度来不及应付,使我有点混乱。
在我把面纸塞进萩学姐的鼻子时,已经看不见香澄的身影了。
而且手机也在这时候响起,我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
「吵死了,我现在没空啦!」
『我个人还没讲话耶?』
传来的是江西陀悲伤的叫唤声——什么嘛,原来是江西陀啊,幸好是能够令人安下心来的江西陀。
『啊啊啊、咲丘害我被发现了!这边找到恶作剧妖怪,他刚才变身了,真的!我已经通知A组了,请过来会合吧!』
电话就这么被挂断了。满脸通红、双脚不稳的萩学姐不时看着我,鼻孔里面的面纸逐渐被染成红色。
「——这、这要我怎么办……?」
这是一幅比平常还要令我无力的风景。
青年在深夜的绿洲奔跑着。
有时左转有时右转,无止境奔驰在绿洲的巷弄里,应该是非常熟悉地形的家伙。
即使如此,对方也只有一个人。就算萩学姐与筱塚已经气喘吁吁停下休息,被四个人追赶的他不可能轻易逃走。
我们终于把这个恶作剧怪物追入死巷了。
「——如果是平常,我应该早就甩掉你们了。」
「因为导航员的技术高明,我们是在实况转播的状况下追你的,请节哀顺变。」
江西陀伸出手上的铁棒如此说着。
所有人的手机定位情报都有同步更新,我也是一边以手机回报现况一边追踪。
此外还加上老哥的录影追踪。包含请街友安装的份量在内,绿洲的监视器多到连我都无法完全掌握,这样会被他逃走才有问题。
……虽然这么说,只有这次,就算被他逃走,也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我们刚开始追捕的恶作剧怪物,是「女性」。
「所以,你已经无处可逃了。既然是千面魔,要不要有点千面魔的样子,试着变身逃跑给我们看?我对此并不在意。」
「……不过,大家也会把我称为生灵就是了。」
青年似乎认命了,他把双手插进口袋,转身面对我们。
他的脸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我。
面前这个变成我的千面魔,以我的声音加上夸大的肢体语言对代表说道:「当事人就是追兵之一,难怪我甩不掉你们。」
「——要是没有听江西陀说过,我终究也不会相信吧。」
代表露出严肃的表情并且双手抱胸。
「不过挺令我感兴趣的。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但你甚至连声音都能模仿?」
「是啊,那当然。我可以复制自己看过听过的人,要是观察仔细一点,连指纹都可以完全复制,不过终究还是没办法变成人类以外的东西。因为我一直都是用人类的外型过活,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变。」
也就是说,他应该不可能变成鸟之类的生物飞到空中逃走。
不过话说回来,面前的那个我居然以那么坦率的语气和代表交谈,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出问题了:
「是从人类忽然诞生出来的……?算了,这种事无所谓。」
超自然异象产生的原因,就这样被代表以「无所谓」三个字带过。「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我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种怪物?我不会被抓的,因为『我』在那里。」
千面魔咧嘴笑着。
「更何况,我可能才是本尊。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边的家伙是本尊?我存在于这里,我也存在于那里,无论长相、身高甚至声音都一样,我们有什么差别?要怎么区分?我说得没错吧,你们总是这样。」
相对于露出笑容的千面魔,代表完全不为所动。
「尊称我是代表,开口闭口都是风景的罗唆家伙就是咲丘学弟。你这种程度的家伙,假扮成咲丘学弟有点过于帅气。要是这样的咲丘学弟另怀鬼胎反而很诡异。」
江西陀听着两人的这段对话,并且对我窃窃私语。
「——那个,咲丘,从刚才就有一种很吵的哔波声,你身上带了什么吗?」
「哔波声?」
听她这么说我才发现这件事。没错,从刚才附近就传来一种尖锐的讯号声。「……这声音是哪里发出来的?」
「不不不,我个人和咲丘会合之后,就一直有这个声音了。」
我把手伸进书包和口袋,确认是什么东西在响。手指传来某种坚硬的触感,我把这个坚硬的物体拿了出来。
是收音机。
萩学姐给我的改造收音机,从刚才开始就很有规律地发出「波、波」的声音,甚至到了烦人的程度。
「——咲丘学弟,抱歉我正在谈正事,麻烦改成震动。」
「不,现在又不是在看电影……」
到头来,这台改造收音机为什么到现在才吵成这样?那个家伙明明不可能在这种地方——
虽然心想不可能,但我还是将改造收音机朝向干面魔。
讯号声骤然变大。
「那是什么?千面魔侦测器?」
出岛学长看向收音机。
我下定决心开口,询问眼前以我的脸露出困惑表情的千面魔。
「你难道是小柳津?」
包含千面魔在内,所有人露出愕然的表情僵住不动。
沉默笼罩着我们。
「——我要求说明。」
首先开口的是代表。
「没有啦,我原本想依照萩学姐的要求测试『犯人追踪窃听器』,但我想不到要装在谁身上,后来觉得既然要装,就装在情报贩子小柳津身上——既然机器有反应,我认为面前的我大概是小柳津……对吧?」
短暂的沉默。
接着,风景忽然以千面魔为中心扭曲。
他的身体包含衣服,在瞬间化为红色软泥状的人型。
千面魔很快恢复原型,站在那里的人是身穿平常在咖啡屋工作时的服装,眼神凶恶的大叔。
小柳津以充满杀气的眼神瞪着我们。
他把手伸进围裙口袋,拿出一个钮扣状的机器。
小柳津踩碎机器并且咋舌。「——几时装的?」
「那个,之前带着江西陀和清宫到『无自觉』的时候,你不是有揪住我吗?就是在那个时候……哈、哈哈哈哈。」
「哈什么哈!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你把别人的隐私权当成什么了!」
「少、少罗唆,你围裙好歹也要换洗一下吧!」
「恼羞成怒?你是几岁的小孩啊,我要跟你算清这笔帐!」
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种结果。
「犯人追踪窃听器」这种玩意,我原本以为是连使用机会都找不到的失败作品,如果不是这种状况,应该也不会立功吧。
「——唉,居然没有发现这种东西……倒霉透了,我好想死。」
小柳津将头发抓乱发出叹息。如今也只能说他他运气不好了。
代表朝着小柳津踏出一步,双手抱胸站得威风凛凛。
「我还没自我介绍吧,脱线的千面魔先生。初次见面,我是沉丁花樱,他们所属的社团『超自然异象研究社』的代表。」
「……我是小柳津亮,经营咖啡屋。」
小柳津从怀里拿出香烟点燃。「你就是咲丘那一挂的老大吗?」
「我的社员似乎受你照顾了。我改天也要去尝尝你的手艺。」
「——不只胸部,连架子都这么大。」
小柳津含着香烟咋舌。「那么,『超自然异象研究社』一直在找我吧?有何贵干?」
「没办法,你的脑袋小到讲过一次也记不住。那我再问一遍吧,千面魔……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代表再度提出相同的询问。小柳津深深叹了口气。
「哪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有趣吧?笑死我了,我恣意妄为到这种程度却没被抓过,就算只是恶作剧,那些家伙也气得像煮熟章鱼一样红,令我痛快得受不了。那些令我心情糟透的帅哥们都会被血祭——等你也会变身就会懂了。」
「少给我口出妄言,光是你变身杀一个人,就能支配一个人的命运—光是你变身讲一句话,就能改变世界的一个现状。拥有这等力量却不有效利用,就只是愚蠢至极。」
「胡说八道的是你。做这种事有什么价值?」
小柳津摊开双手嗤笑。
「看看这座城市吧,发生那种程度的骚动,基本上却没有改变。反正我再怎么做,这座跟大便一样的城市也不会改变,这里就是大到这种程度。相较之下,我们真的很渺小——我原本也以为可以做些什么,但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再怎么伪装成别人为非作歹,只要那个人被逮捕,世界就会变得和平。什么都没变,我们没办法改变任何东西!」
「所以我才说你的做法肤浅又笨拙——还不懂吗?既然这样,我就选择以这份力量,统治这个美丽的世界。」
「世界?哈哈哈!说这什么蠢话,你这中二病的家伙给我住嘴!那种玩意一点价值都没有,明明只有一堆像是大便的人类在蠢动,居然说这是美丽的世界,你不会难为情吗?我只要有块布可以遮丑,脑袋空空活得像是笨蛋就满足了。」
怪物开始静静发出怒吼。
位于那里的,是宛如熔岩的沸腾怒意。
「听好,人类是看外表的生物,是一种外表至上,无聊得像是大便的生物。没有人会看内在,任何人只要外表好看,就会被所有人认同。明明不是真正的我,明明这张脸、这样的外表、肤色、身高、肌肉,从头发到脚尖都不是真正的我!但没有人看见真正的我,只要外表好看,我无论是谁都无所谓!没有人会看内在,真的所有人都只会嘴上说说!人类是看外表的生物。就算对方加以否定,宣称看人要看内在,但当这个谎言被拆穿,知道对方会露出什么表情吗?呀哈哈哈,痛快极了。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对方那张害怕的表情真的是杰作!我想看到更多那样的表情,想让世界上所有人都露出那样的表情,这样就够了,这就是我的生存价值,你们懂吗?你们不懂吧!因为你们都是俊男美女!」
活在人类之中的这个怪物,明明想要展现自我,明明想要让自己获得认同……
即使如此,人类总是只以外型判断一个人。
即使如此,还是坚持人要看内在,把话讲得冠冕堂皇到疯狂的程度。
「无聊。那就臣服于我吧。那份强大到你配不上的力量,就由我来有效利用吧。」
相对的,代表则是扬起嘴角表达着愤怒之意。
「几乎没有做过什么行动,还敢说『没办法改变任何东西』,少撒娇了,怪物,这个世界没有你想像的软弱,所以要彻底进攻!不准停手,用你的双脚去跑,转动你的脑袋,不准停止思考!这种程度的绝望改变得了什么?没错,就是这样,那种程度的音乐会只不过是示威!所以我会永远战斗下去,强化战力,夺走战败者的一切,继续琢磨自己,在能够给予人类致命一击之前,我将会继续在这座都市播放音乐!」
这番话令小柳津哑口无言愣在原地。
「……啊?难道那件事是你干的?喂喂喂,不会吧,慢着,这、你到底在想什么……!」
代表对此也没有加以否定。
「我来引导你吧。我会从人类手中收复这个美丽的世界,让愚蠢的人们回想起来,让全世界认知到,人类正如你所说的这么无聊。而且我也会熟知。得到你这样的超自然异象,将能够操纵多少命运,我会让你认清这一点。干面魔,和我一起走吧!」
暴君紧握拳头嗤笑。
「从人类的手中,收复这个美丽的世界吧!」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谁?我一直像这样自由自在活到现在,如果要跟随你这种货色,我还不如早早加入集团或联盟算了。何况在绿洲,有求于人的时候需要某种东西吧?像是钱、权力,或是暴力。」
千面魔指着代表嗤笑。「不过即使你有这些东西,我也会坚决拒绝你的邀请。」
「是吗?为什么?」
「那还用说吗?因为我讨厌你的长相。」
说出这句绝望的否定之后,小柳津笑着朝代表进行突击。
好快。
小柳津转眼之间已经捡起地上的铁管,在穿过我身边的时候,以握拳的双手手背打向我和江西陀。
我没能好好接住这一拳,被凄惨打倒在地。我连忙忍痛起身。
出岛学长的双臂,挡下了小柳津手上的铁管。
「交涉决裂了,实在遗憾——出岛,杀了他。」
以代表这句话为导火线,两名魔人的战斗开始了。
出岛学长以左手架开铁管,就这么以右脚施展回旋踢。发出尖锐风切声的这一脚,小柳津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躲成功,顺势让上半身逼近过去,与学长的魁梧身体密合,企图以关节技求胜。
只会前进的巨人对此毫不畏惧,反而以身体冲撞逼退小柳津,稳住重心挥出右直拳。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在这时候应该已经是致胜一击了。然而对方的动作也是怪物等级。
小柳津轻易跃过这只强健的手臂,从上方使尽力气把铁管往下挥。
响起一个沉重的声音。
出岛学长以右手格挡,与小柳津拉开距离。
此时一根铁棒闯入战局。
江西陀挥动的铁棒,被小柳津以铁管用力架开,响起一个尖锐的金属声响。大概是力道终究有差距吧,江西陀的铁棒脱手震飞。
江西陀按住手腕垮下脸。
「江西陀,还好吗?」
「好痛……真可怕的蛮力,出岛学长为什么挡下那种攻击还能若无其事……」
即使是江西陀也终究达不到那种境界。虽然很遗憾,但我没资格说些什么。
小柳津没有紧咬着江西陀不放,而是踏出脚步攻击出岛学长。
「回过神来,我发现我很丑陋。我明明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却逐渐变得丑陋。并不是因为没做任何事情就变得丑陋,而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我曾经努力念书,各种运动也全部练过,学过吉他学过贝斯学过打鼓,努力让自己和任何人都谈得来。即使如此我还是被欺负,被无视,甚至被露骨地回避!但是只要我稍微变张脸,所有人的态度就同时变了!你能相信吗?」
小柳津的挥砍毫不客气,毫不留情,毫不拖泥带水。
宛如斗剑般迅速又美丽,转动身体从四面八方连续以铁管攻击出岛学长。
「我明白了,我明白的!你也是这样吧?魁梧的身体,看起来只像是空空如也的脑袋,反正你也没有被当成普通人看待吧,啊啊?」
「我哪会一一记得,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出岛学长闪躲着攻击,偶尔会刻意承受攻击并且大步向前,然而在他使出决定性的打击之前,小柳津就会迅速后退。与蜂须那时候不一样,他有着狡猾与压倒性的速度。
「唯一代表我们的只有身体。内在就像是一堆仿冒品的集合体,只是随处可见的廉价玩意吧?你有哪里和别人不同?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说什么热血或冷静,说什么运动神经发达或擅长音乐,说什么资优生或不良学生,说什么傲娇或病娇,说什么帅哥或配角或丑角或狂妄或笨蛋或蠢猪!是用什么基准来判断的?是用什么基准和别人比较的?都是外表,结果我们只能以外表来判断别人!」
「那是你的基准吧?不准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铁管从右上方挥下。
这次出岛学长以双手稳稳抓住铁管,在小柳津面前将其折成直角。
「——你真的是人类吗?」
「比你像多了。」
出岛学长以右手抓住小柳津的双臂,对小柳津的脸施展无数次的左刺拳。
小柳津放开铁管,不由自主往后仰。
出岛学长以下段踢令小柳津趴在地上,并且准备使出第二脚,然而再度迟了一步。
小柳津像是跳着霹雳舞,以头部为轴心,朝学长高大的身躯施展扫腿。出岛学长拉开距离回避之后,小柳津将全身当成弹簧,只以双手的力量一跃而起。
接下来由出岛学长进攻。
学长向前踏步,一步步向前,接连挥拳打向小柳津。小柳津迅速闪开他的攻击,偶尔以踢腿反击。
出岛学长没有停止前进。
他跃身朝小柳津施展上段踢,即使小柳津以双手防御,依然被大幅震到后方。
小柳津狠狠撞上堆积在后方的啤酒箱,箱子宛如叠叠乐崩塌。
在袅袅尘埃之中,小柳津吐出一口染血的口水,并且丑态毕露。
「……有多少人能像这样看开?有多少人能讲出这种话?你也是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的人类之一吧!」
小柳津发出咆哮声逼近出岛学长。
连续使出刺拳,接着是直拳、肘击、刺拳、下段踢。
出岛学长宛如舞动般,破解小柳津的所有攻击,并且以身体施展一记结实的冲撞。
即使小柳津上半身挨了这一记,依然以膝盖顶向出岛学长的腹部。
瞬间,小柳津的表情抽搐。
出岛学长紧紧抓住小柳津的脚。
「你——」
「懒得继续闪躲下去了。」
抓住脚的出岛学长,抬起小柳津的身体施以过肩摔。
小柳津没能防卫,身体重重摔在地面。
出岛学长就这么继续抓着小柳津的脚,就像是摔角招式那样转圈之后扔出去。
细瘦的身体撞上墙壁,沉重的声音响遍全场,小柳津就这么落到地面。
虚弱起身的小柳津,化为红色软泥状的身体。
他居然变身成代表的外型。
小柳津以代表的声音发出笑声。
「——哈、哈哈哈!怎么样,这样你就不敢——」
出岛学长已经逼近到小柳津面前了。
「出手——」
「别搞错了,就算外表再怎么一样,你和沉丁花的内在等级也差太多了。」
这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全力施展的右直拳,命中小柳津变成代表容貌的脸。
大概是造成脑震荡了,小柳津趴倒在地。
他的外型,从代表恢复为小柳津。
被打得红肿的脸,恢复为小柳津的脸。
我不经意觉得这张脸比平常还要丑陋。
一阵子之后,被绳子绑住的小柳津清醒了。
「哟,小柳津,还活着吗?」
「——是啊,活到令我火大的程度。」
因为已经熬夜一天,加上接下来似乎还会花上不少时间,所以出岛学长等人去买东西了。留在这里的只有我和代表。
「代表,小柳津醒了。」
「嗯,这样啊。不过,目睹我自己被打,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希望那个家伙不是挟怨报复才出手这么狠,得找时间和出岛好好谈一谈了。改天买香蕉给他吃吧。」
代表缓缓接近小柳津。小柳津扭动身体想挣脱,并且咋舌说道:
「喂,快松绑,这样我没办法抽烟吧?」
「给我注意你的语气。就凭你『千面魔』这种货色,就想无视于我而要统治这个神乐咲,原本光是如此就罪该万死了。」
「——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吧?」
「因为我的部下很优秀。」
代表露出讽刺的笑,使得小柳津口出恶言。「讨厌的女人。」
「所以小柳津,你想怎么办?要不要直接把你扭送警局或是黑道堂口?」
「哈,说什么蠢话,只要我不招供,就没办法解决任何问题吧?」
我耸了耸肩,代表则是双手抱胸警告小柳津。
「我有命令你臣服于我吧?你还想拒绝?以这种状况来说,必要的话我会实行封口的B计划,真相将埋葬于黑暗之中,你则是沉入河里成为鱼饲料。」
代表开心地露出笑容。
「喂,咲丘,这个女人很危险,那不是说谎的眼神。」
即使是自作自受,小柳津的表情也不禁抽搐。要是没开口搭腔可能会被误解,所以我决定说清楚。
「是啊,这个人说的大多是真的——像之前她说『惩罚游戏是朗读官能小说』,结果我就在社办众人面前,被迫唱作俱佳朗读沉丁花拿来的情色小说一整章。」当时萩学姐差点失血过多致死,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怎样……太离谱了吧……」
都市传说害怕到发抖了。
「好啦,我没什么耐心,希望能在天亮之前听到结论。」
「什么结论……啊啊啊啊!不行,尼古丁不够,给我一根烟,到时我再考虑——」
随即一根点燃的香烟被递到小柳津的面前。
「你抽的牌子是卡斯特吧?包装有改过,希望我没买错。」
明明刚才一直耍赖要抽烟,小柳津却没有含住这根烟,而是凝视着递出香烟的人。
筱塚蹲下来露出微笑。
「筱、筱塚先生……?怎么可能,难道……」
第一次听到小柳津称呼别人时加上「先生」两个字。「筱塚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哈哈哈……总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现在在沉丁花小姐那边受她照顾。」
——天啊,他们似乎认识。
「筱塚先生,您认识他?」
「嗯,我之前就听说你们在追缉『千面魔』,但没想到就是小柳津。我应该早点过来的。」
说完之后,筱塚先生擅自帮他松绑,代表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筱塚先生正对着小柳津。
「我一直很想见您……可以的话,我一直想再见您一面并向您道谢,筱塚先生!」
「我也是。我很想好好和小柳津打个招呼——香烟的牌子对吗?」
「对!感谢您!」
小柳津露出至今从未见过的笑容,从筱塚先生手中接过香烟。
筱塚先生拿出打火机点火。
小柳津含着快要熄灭的香烟凑向火源。
他真的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抽着烟,并且流泪。
「以前,绿洲有个不断哭泣的男性,我一直很在意他。」
筱塚把玩着香烟轻声说着。
「他好几天不吃不喝,就只是一直哭。拥有大人体格的他,却像是小孩一样别扭哭泣,并且到最后动也不动——这是在局势恶化之前,那个美好时代之前的事情。不过当时的古老绿洲就已经很难混口饭吃了。即使如此,我不知为何还是很想帮他,觉得非得帮他才行。因为,我们肯定是『同类』。」
「……我讨厌变身。变身就可以赚钱,而且很好赚,但我下定决心绝对不会以这种能力赚钱。筱塚先生有看见真正的我。」
筱塚先生看见的这个人,似乎就是小柳津。
而且,这个得救的都市传说所仰慕的人,也是都市传说。
我重新认知到,名为绿洲的这里真的充满神秘。
「刚开始你真的不肯听话,当时的你就像是野狗一样。」
「——请不要再提这种往事了,我一直很感谢您。」
小柳津频频朝着温柔微笑的中年男性鞠躬致意。
这是一幅不可思议,却令人感到暖意的风景。
「筱塚先生,小柳津在绿洲开了一间叫做『无自觉』的老旧咖啡厅,生意挺好的。」
「呃、喂,不准多嘴!」
听我这么说,筱塚先生的表情一亮。
「这样啊!哎呀,自从失散之后,我一直担心小柳津过得怎么样,原来开店了吗?太好了,恭喜你。」
毫无心机的这番祝福,使得小柳津搔了搔脑袋转过头去。
「——不过很遗憾,这家伙要成为鱼饲料了。他不肯接受我的要求所以没办法。因为他不肯接受我的要求,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代表耸了耸肩。「真的很遗憾。我原本也想喝喝看所谓『最便宜的咖啡』,不过……」
「代表……」
这个人总是会对这种事情心软。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代表双手抱胸,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小柳津,不觉得要对世界绝望还太早了吗?或许这个世界只看外表,我也不打算否定这样的价值观,不过这又如何?你存在于这里,只要传达出这一点,还是有人看得见真正的你。要是擅自决定没人看得见真正的你,那就把你的外型以及灵魂的光辉,大方烙印在别人的心中吧。连这种事情都不去做,就没资格擅自断定这个世界。看吧,世界如此美丽。」
像是随时打着某种主意的双眼闪闪发亮。
她的笑容,果然宛如命运的女神。
「如果讲到这种程度都不懂,那就由我来统治这份力量,统治名为你的存在吧。」
这是强大统治者的绝望话语。
「从人类手中,收复这个美丽的世界吧。」
朝霞好耀眼。
即使在不夜城绿洲,这个时间应该也是最安静的时段吧。
为了与还没回来的出岛学长他们会合,我们四人在街上前进。
「出岛学长他们去哪里买东西了?是去商业区的便利商店吧?」
「小萩似乎在体力上达到极限了,所以在那里稍作休息。」
「——原来如此。」
其实,我在体力上也快到极限了。虽然熬夜浏览「摄影俱乐部」的图片几乎是家常便饭,但因为刚才跑了好久,身体已经在抗议了。
「不过,没想到千面魔这种玩意真的存在,这是继筱塚之后的大发现,实在令我感兴趣——也因此好可惜。」
代表走在我们的前面,神情不太高兴。
结果,小柳津没有答应归顺于代表。因为代表的表达方式不太好,总之我试着劝说他只要加入丘研就行,但他还是拒绝了。看来无论怎么说,小柳津似乎就是不欣赏代表。
不过,由于筱塚先生也帮忙说话,所以小柳津发誓会暂时停止恶作剧怪物的行径。虽然代表不满于只有这样的结果,但我认为这样就够了。
「然而,既然是如此精密的能力,难怪会无法和生灵做出区分,会误解也是情有可原。正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变身能力这种玩意,才会使得概念混淆,衍生出这么复杂的状况。」
代表说完之后,至今保持沉默的小柳津轻声说道:
「——不是我。」
「你说什么?」
「生灵不是我,另有别人。」
小柳津这番话,使我和筱塚先生转头相视。
「你说这什么话,应该只是误会。只是因为小柳津曾经变成各式各样的人,并且被别人看见罢了。」
虽然筱塚投以笑容,但小柳津依然板着脸。
「筱塚先生,这样不构成意外丧生或自杀的理由吧?那些人不是看到我,是因为看到生灵而死的。」
小柳津想表达什么?虽然话是这么说,难道小柳津的意思是,不只是千面魔,连生灵都是实际存在的东西?
「——既然这样,你要怎么证明这一点?」
代表露出严肃的表情询问小柳津。「难道你记得至今变过的所有人吗?」
「不,并不是这样,不过……我想想,如果要举一个你们容易理解的例子——」
小柳津点烟之后,抬头仰望天空。
「我不曾变身成香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