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锵。
♢ ♢ ♢
好像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呢?她茫然思索着。
缓缓张开眼睛的笃子,看到成亲坐在床边,满脸严肃,心头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原本打算看情形,等成亲心情好时,在想怎么报告这件事。
不,他甚至想过,干脆到不能隐瞒时再说。即使肚子大起来,多穿几件衣服,还是可以蒙混到某种程度。
晚上说要跟孩子们一起睡,成亲也不会说什么。孩子的确会说做了恶梦,哭着跑来叫醒她。
尤其是最近,这种事特别多。
醒来后,孩子真的很害怕,会哭着跑来告诉她,但不记得做什么梦了。只会对她说太可怕了,要跟她一起睡。
并不是一起睡就不会做梦,但即使做了可怕的梦,小孩张开眼睛看到父母在旁边,就会有安全感。只要能靠着父母,感受那份温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害怕。
仅仅只是这样。
不只小孩,大人也一样。不管是谁,做了真的很可怕的恶梦,都会想躲进什么人的臂弯里。
笃子没告诉任何人,在她察觉怀孕徽兆前,每晚都会做可怕的梦。
每天晚上都梦见,但几乎不记得内容。只有一次,记住了声音。
呸锵。
像是水珠淌落的水声。
啊,对了,就像有东西从水里爬出来,沾满身上的水淌落的声音。
感觉除了水声外,还听见歌唱般的声响。
好美的音色,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像极了小孩子玩游戏时哼唱的数数歌。然而醒来就会逐渐淡忘,不知不觉中,连做过那种梦都忘了。
刚才醒来前,做的也是那种梦。
想到是那种梦时,梦的内容就几乎消失了。成亲看着笃子的表情,是平时少见的严厉。看来是把他惹火了,笃子的心更畏缩了。
「成……亲……」
她从喉咙使力,挤出声音叫唤,却只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微弱声音。成亲挑动眉头,嘴巴紧闭成一条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笃子。
为了消除丈夫的愤怒,笃子拼命想找话说。
该说什么呢?怎么说才能取得他的原谅呢?成亲终于开口了,对找不到话说而畏怯的笃子说:
「是男孩。」
笃子听不懂他的意思,满脸困惑。他憋着声音说:
「是男孩,绝对是男孩,不然我不认可。」
不认可什么啊?笃子正想问时,猛然会意过来,张大了眼睛。难道他说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成……」
「不然会被神祓众抢走,他们还没死心呢。」
成亲郁闷地嘟囔着,眉间蹙起很深的皱纹。然
后,继续在嘴巴里碎碎念。
昌浩自己去做了了断,把问题又留给了下一代。只要我宣称我们是属于藤原家族,昌亲也坚持说他的女儿已经有了未婚夫,神祓众应该会放弃。再说,我跟昌亲的力量都不强,所以我们的女儿应该不会被选中,但最好还是防着一点。我原本想,长老的嫡系孙子是男孩,如果以后昌浩生了女儿,那就是他的问题,由他去解决就行了。现在,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怎么办?没有力量也就罢了,怕就怕不小心隔代遗传,拥有强大的力量,神祓众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笃子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成亲好像在担心什么事,所以有计划地做了防备。现在,这个意图似乎就要被摧毁了。
成亲叹口气,把手放在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的额头上说:
「不要太劳累,好好休息……原来你不舒服,不是因为生病。」
「对不起……」
笃子心虚地缩起身子,但成亲还是很不高兴。
「既然这样,早说嘛……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这几天,老被敏次指出他满脸的忧郁、讲课没办法专心、有人提问也会听漏,阴阳生们都怀疑他怎么了,把他整惨了。看到妻子快哭出来的样子,成亲叹了口气。
「好好保重身体……还有……」
「是。」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要孩子了。」「可是,以前……」
犹豫着该怎么说的笃子,看到成亲的表情更加苦涩,就不再说了。成亲虽然还紧绷着脸,但尽量把语气放柔和,摇摇头说:
「那是因为当时有些小小的问题,现在都解决了。」
笃子总算安心了。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听着,是男孩。你要说给孩子听,我也会常常说给孩子听。」「这……」
笃子哑然失笑,心想对我说有什么用呢?这种事只能由神的旨意决定。人们对某件事再怎么期望,也不能违背神的旨意。
可能是安心后,精神放松了,昏昏沉沉的睡意袭向了笃子。成亲默默陪在笃子身边,直到她闭上眼睛,发出规律的鼾声。
「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让妻子烦恼这么久,他觉得很抱歉,但是有点气妻子隐瞒他。气到很想逼问妻子,从以前到现在,他有对怀孕这件事不高兴过吗?
只要无损妻子的健康,不管生几个,他都会开心地拥抱他们,不可能不疼爱他们。笃子睡着的脸,看起来有层阴霾。成亲把手放在她脸上,低声念起咒文,祈祷笃子可以睡得香甜、孩子可以平安地成长。
很久没听到周遭有人怀孕的消息了,最近一次是藤原行成的夫人。
注视着妻子的成亲,眼神浮现些许忧愁。
行成的夫人去年生下孩子就死了,女儿出生没多久也断气了。
行成的哀叹声令他十分心痛,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他关系有点远的皇后,也是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死了,而御匣殿是怀着孩子死去。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皇上的后妃传出喜讯。
即使有了徽兆,也生不下来。
忽然衡器的背脊一阵冰凉。
沉睡的妻子的脸颊有些憔悴。
怀上面三个孩子时,有瘦成这样吗?
「——」
成亲成亲的心脏仿佛被狠狠踹了一脚。
呸锵。
水滴声传入耳里,成亲倒抽了一口气。到底从哪传来的?
环顾四周的成亲背后,响起有点顾虑的叫唤声。
「父亲……」
他回过头,看到三个孩子都不安地看着自己。
他向他们招手,他们就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并排坐在笃子枕边。
「母亲的身体不好吗?」
国成担心害怕地问,成亲强装出开朗的样子说:
「不,她只是有点累。药师说,只要好好休息,吃点滋补的东西,很快就能恢复体力。」
眼睛快掉下泪来的孩子们,表情顿时亮起来,松了一口气。
成亲轮流抚摸三人的头,抹去了刚才像荆棘般扎刺着胸口的小小疑虑。
看到六合抱着女儿回来,昌亲爬出垫褥,抱紧了女儿。
「梓!……太好了,你没事……」
脸白得像张白纸的梓,一时退烧的热度又高起来,额头冒汗,不停地呻吟。昌亲在枕边紧握着梓的手,听到她的梦呓,皱起了眉头。
梓似乎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梓,你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呻吟好一会后,梓缓缓把眼睛张到一半,断断续续地说:
「……的……花……消失……」
在梓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件站在水面上,像人工做出来的眼睛动也不动,重复说着同样的话。
红莲使出全力,挡回青龙放出的猛烈冲击波、太阴的强劲风势,确认昌浩他们是否完全脱离了现场。
然而,在一只手被晴明用法术封住神气的状况下,他自己也很危险。戴着抑制神气的金冠,继续遭受全力攻击,即使拥有最强的称号,恐怕也支撑不了不多久。
他们使出全力发动攻击,红莲却不想伤害他们。
他不知道晴明在想什么,而且心中一直有个疑团困扰着他。站在尸樱下的老人,真的是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吗?会不会是别人?
或是有谁冒充他呢?
但真是这样的话,青龙他们为什么会听命于他?
十二神将只听命于安倍晴明,其他人冒充他,也不可能逃得过神将们的法眼。
那两个孩子——尸与咲光映,是真相的关键。
红莲心想必须设法离开这里,与昌浩他们会合。正在找寻同袍们破绽的他,不由得屛住了气息。
又有新的神气出现在尸樱飘落的花瓣中。那个神将拔出背上的大刀,把刀尖朝向红莲。
长度与身高差不多的大刀,绽放光芒改变了形状。红莲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心跳猛然加速,全身顿时没了血色。
「不要阻碍我们,腾蛇。」
红莲扬起一边嘴角,对放话的同袍说:「你也来了啊,朱雀。」
射穿红莲的淡金色眼眸,闪耀着酷烈的光芒。
他是十二神将火将朱雀,唯一的职责就是杀死神将。
红莲不能再坚持不要伤害同袍了。戴在他额头上的金冠应声破裂,从他全身迸射出火焰斗气,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慑了。火柱冲上天际,被火焰煽动的热风狂乱地舔过樱花。
「让开!朱雀、太阴、青龙!」
青龙冲向怒吼的红莲。
「住口!」
从他挥舞的大镰刀炸开浑身斗气,撕裂了地面。
灼热的神气阻挡冲击,摧毁大镰刀,制服了青龙。
太阴击出的龙卷风,对准了红莲的脑袋。红莲抛开青龙,召来白色火焰龙,袭向了太阴。被火焰缠绕的太阴,发出尖叫声,奋力挣扎。
「太阴,退下!」
死命踹开火焰的太阴,对着红莲惨叫般大叫。
「我不听,你住口,腾蛇!」
风卷起了漩涡。
「太阴!」
太阴边哭边甩开震荡大气的红莲的怒气。
「我要保护晴明。」
老人在树下冷笑。红莲的眼眸一片深红。
「你说那是晴明?」
耳边忽然响起沉稳的声音。
「没错。」
青龙和太阴的攻击都是假动作。
毫不受灼热神气影响的朱雀,趁机滑入他们之间,挥起了大刀。
「他是如假包换的安倍晴明。」
冰冷的冲击贯穿红莲的胸膛。
「他是我们十二神将的主人。」
凝结的深红色眼眸,鲜明地映着被冷冷拔起的火焰刀刃,以及从刀尖淌落的血滴。
有地狱业火之称的灼热神气,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被杀死神将的火焰刀刃贯穿的伤口,溢出了鲜血。
抓住朱雀手腕的手,没办法使力了。视野角落掠过冷冷嗤笑的晴明的脸。仿佛一场恶梦。那居然是晴明。
「……不可能……」
然而,贯穿身体的冲击、将神气连根拔除的刀刃触感,都如此真实。
♢ ♢ ♢
呸锵。
水滴淌落的声音,是来自哪里呢?
奔跑的昌浩突然想起这件事。
他环视周遭。
他与勾阵穿越森林,在浓稠延伸的黑暗中不停地全力奔驰。
不管怎么跑,妖气还是追上来。白色火焰在昌浩体内袅袅摇曳。
晴明的妖气是跟随这道火焰而来。
仿佛听见水声的昌浩,定睛凝视 。
黑影扩散。有黑色的东西,从延伸的黑影伸出手来,要捕捉昌浩与勾阵。
悄悄逼近的邪念,追赶著昌浩他们。
呸锵
又响起了水滴声,声音大得惊人, 昌浩和勾阵不由得停下步。
黑暗无限延伸。昌浩脚下、覆盖世界的夜幕,都是让黑暗还要漆黑的黑。
但仔细一看,靠近脚尖的地方,有水波靠过来,摇晃荡漾。 昌浩往后退 。
「沼泽?」
那是水面,不小心继续往前走,就沉下去了。
后退的昌浩,发觉水哒卟一声鼓起来
水迸裂,有东西浮上来,淌着水滴出现的东西,有牛的身体人的脸,是只妖怪。
昌浩的心脏咚咚狂跳。
件盯着昌浩,缓缓张开了嘴巴。
「火焰之花将消失于同袍之手——」
昌浩的眼眸凝结。心想怎么可能。
花朵图案的球,被黑影吞噬的梓。
心脏咚咚狂跳。
在花瓣飞舞中冷笑的晴明。 不,不对。
为什么没想到呢?
失物之相。花。
唯一的主人为十二将火将腾蛇取了名字。
那个名字就是红莲。
鲜红的血滴淌落在飘舞的花上。 阖上眼睛的红莲,蜷曲着蹲下来,不支倒地 。
少年仰头看密密麻麻结满花蕾的树木,不由得全身发抖。
好可怕。
想到自已将要做的事,他觉得好可怕。
但还有比着更可怕的事 。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国家的神,帮不了忙。
但国外的神,一定可以做到。
只是这么做违反人道。
但他许下过承诺。
无论如何都要遵守。
躺在樱花树下,穿着全新白衣的女孩,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所有事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不想失去她。
「听闻此声,恭请降临此地,呈现你之身。」
少年对着樱花树、对着天,放出颤抖的言灵。
「十二神将之一,天乙贵人……」
我会保护你,
不惜违背天意。
我会保护你,
不惜破坏世界天理。
我会保护你,
不惜粉碎未来。
我会保护你,
不惜此身堕落为鬼。
然而,也正因为这样,
我再也不能深情地呼唤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