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没有月亮的初一夜晚,黑影如风般疾驰在只有星光的京城。
黑影由翅膀乌黑的鸟带路,没多久便纵身跳入某栋宅邸的庭院。
坐在对屋外廊的十二神将六合站起来。
乌鸦飞到高栏上,张开一双翅膀说:
『有劳你出来迎接,辛苦了,十二神将六合。』
六合无言地点点头。
风音环视整栋宅邸、庭院,瞥一眼底部破洞的水池。
站在她旁边的六合,指著庭院树木说:
「放著不管,很快就枯了。我注入了神气,但只是杯水车薪。」
风音观察状况,点点头,转过身去。
「小千金的病情怎么样?」
六合无言地摇著头,表示不太好。
乌鸦推开拉门。
『安倍昌亲,我家公主大驾光临啦。』
嵬还没说完,形容枯槁的昌亲已经冲出来了。
看到他完全变了样,风音惊讶地张大眼睛,忧心地说:
「希望可以帮上你的忙……」
「先进来吧。」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因为海津见宫那件事。
当时,昌亲遇见的是侍女身分的风音,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了。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
他很惊讶,但也因此产生了希望,说不定真的可以驱除梓体内的妖气。
「家人都在主屋。」昌亲说。
风音点头回应他说:「嗯,这样比较好,看起来很严重呢……」
表情也紧绷起来的风音,跪坐在小千金枕边,摸摸她的额头,把手掌朝下放在她的胸口上方。光是这样,手掌就感觉得到火辣辣的针刺般的邪气。
「只做表面驱除,撑不了多久,必须斩断根源。」
昌亲不安地询问抬起头的风音:「根源?」
「是的……但不用担心,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昌亲郑重地点点头,为了不妨碍她,退出了房间。
风音抱起梓,让她靠在自己的左肩,把右手放在她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她在探索年幼的梓的呼吸与血流的管道,尽可能与梓同步调。
紧闭的眼底,看到的是躲在梓体内深处,折磨著梓的妖气的主人。
那东西已经潜入灵魂深处盘踞在从现世无法动手的区域。
◇ ◇ ◇
怦怦。
心跳声作响。
「——」
风音轻轻张开眼睛。
这里不是她躯壳所在的现世,而是魂魄的世界。人入睡时才能来这里,但风音不用入睡,就可以来去自如。
不过,也有不能涉入的领域。
进入那里,就不能出手了。
在藤花体内落地生根,与灵魂同化的妖异咒缚,就是那种状况。
梓还没进入那里。
但年幼的梓,魂魄比较接近幽世而不是现世,所以很容易被拖进去。不赶快斩断根源,会有危险。
沿著气息前进的风音,找到梓躺在水边的魂魄。
风音勉勉强强还能进入那个领域。从这里再往前走,会逐渐变成只有死者、妖魔等存在,充斥著污秽的地方。
以前,昌浩追逐黄泉送葬队伍时,也曾在身体极限内,进去过那里。
松口气抱起梓的风音,忽然眨眨眼睛,表情变得很紧张。
「魂、魂不见了?」
她焦急地四处张望。
「为什么?跑哪去了?」
在这里的只有接近躯壳的魄。少了魂,梓的人格会大变。
魂魄是所谓的阴阳,正如阴阳道的太极图所示。
像两个勾玉在圆圈圈里面交接的阴阳图,阴里带著些许的阳,阳里带著些许的阴,呈现完全均衡的状态,没有偏向任何一方。
人的灵魂也跟太极图一样,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坏人。只可能稍微偏向哪一边,不会只有存在任何一边。
魂是阳、是良心,是能够与神相通的部分。魄是阴、是坏心肠没事容易与魔相通的部分。
然而,呈现梓的形体的魂魄,现在只剩下魄,魂很可能被妖气轰走了。
在这种状态下,即使妖气彻底清除醒过来,梓的人格也会跟以前截然不同。
她会变成只有坏心肠的冷酷无情性格,一辈子都找不回良心。
「魂在哪里?!」
风音抱著形体只有魄的梓,焦躁不已。
这时候响起了水声。
呸锵
水面掀起涟漪。
风音把视线投向微波荡漾的涟漪前方,看到水面上躺著透明的梓,还有个脸像人工制造的诡异变形怪盯著她。
她认得这个异形。
人面牛身。
「件……!」
会宣告不祥预言的妖怪,对惊愕的风音嗤嗤狞笑,缓缓张开了嘴巴。
◇ ◇ ◇
飘落堆积的花瓣遮蔽了地面,黑色邪念如龙卷风般,从那下面喷出来。
孩子们瞬间被高粘度的胶状物吞噬,尸挣扎的手指沉下去不见了。
几万张脸如浊流般舔过地面、踹开花瓣,攀上树根,兴奋地颤动起来,旋即覆盖粗大的树干往上爬。
被冲击力拋出去的昌浩,拼命剥开缠绕身体的胶状物,抬起头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四周的树木都被推倒了。不只这样,枯萎而死的树木甚至被邪念吞噬,连根拔起来了。
昌浩按著膝盖站起来,寻找尸和咲光映。
卷起漩涡的邪念涌向巨树,盛开的花朵同时飘落,形成整团的花瓣。
一片片轻盈的花瓣,几千片、几万片同时飘落,重量也十分惊人。昌浩使劲踢开缠住脚的胶状物,逃开了飘落的花瓣。
掉下来的整团粉红色花瓣,逐渐被染成枯萎的颜色。美丽尽失的花瓣变成深黑色,不知何时长出了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花瓣骨碌转变方向,全都盯著昌浩。
污秽的意念扩散,包围了昌浩。
「唔……!」
昌浩剥开缠住手的小脸,结起手印。
瞬间,他倒抽了一口气。
樱花被连根拔起后形成的地面破洞,土里有白色的东西。
纷飞飘落的花瓣黏在那东西上面,逐渐堆积隆起,摇摇晃晃地直立起来。
「……骨头……」
昌浩有自觉地发出嘶哑的低喃声。
埋在樱花树下的无数白骨,被黑色胶状物缠绕,歪七扭八地长出肉来。每踏出一步,胶状物就往上爬,做出形体,逐渐变成人样。
背脊掠过一阵寒颤的昌浩,不由得往后退,觉得脚好像被什么缠住,往那里一看,是只有骨头的手抓住了他的脚。
没肉也没皮的骷髅上面黏著花瓣。枯萎颜色的花瓣瞬间变成黑色,扭扭屹屹地蠕动著,覆盖了整个白骨。
倒下来的树木不计其数,下面都埋著白骨。如镇石般的大树倒了,陆陆续续爬出来的白骨,因为得到自由而激动得颤抖。
爬上白骨的邪念,在各处变成与人类肌肤相同的颜色,一层又一层地堆积起来。原本只有骨头的手臂、身体,被状似肌肉的东西包住,逐渐变成黑色、枯萎颜色、肌肤颜色的斑驳模样。
攀附在骷髅上面的胶状物,做出了脸的形状。
昌浩忍住恶心的感觉,惊愕地看著那些变出来的样貌。
「村长……?」
那是咲光映的父亲。站在他旁边的人,是看守村长家的武装男人。其他还有押著昌浩走的男人、把昌浩和尸关进小屋的男人。
昌浩赫然惊觉,抓住他的脚的人,不就是在宴会上畅怀高歌的老人吗?
接二连三爬出来的白骨,被胶状物缠住,全都变成了村人的脸。
沾染秽气,又被胶状物缠绕,白骨没多久就变成了非人样的异形。
昌浩回神时,已经被无数的怪物包围了。
被邪念包覆的巨树在颤抖。花朵同时凋谢的所有树枝,又同时发出噗叽噗叽声响开始长出花蕾。
昌浩的胸口像吞了冰块般发冷。
心脏怦怦狂跳。
「污秽的……花……」
茫然嘟囔的昌浩,被缠在脚上的异形突击,招架不住跌倒。无数的怪物一起扑向昌浩,把他压住。
胶状物按住他的额头,无数张脸企图撬开他的嘴巴,钻进他的喉咙。
昌浩极力挣扎,用右手结印,迅速画出五芒星。
炸飞群聚的异形,边剧烈咳嗽边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昌浩,在涌向巨树根部的黑色波浪中,发现了咲光映的身影。
「咲光映!」
胶状物缠住昌浩的四肢,企图封锁他的行动,他急得大叫起来。
「禁!」
破邪的力量把胶状物炸飞出去,瞬间露出了粉红色的堆积层,但很快又变成黑漆漆一片。
昌浩奔向咲光映。异形弹跳起来,扑向昌浩。
他拍手击掌驱除异形,甩掉死缠不休的骷髅手,把手伸向咲光映。
抓到的手冷得像冰,捞上来的脸也比白纸还要白。
昌浩左手抱著少女,边转身边在脸前结刀印。
「翁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黏在身上的胶状物爆开散落。
「缚鬼伏邪、百鬼消除!」
群聚的怪物遭受灵击,一个个崩溃瓦解。白骨发出乾涩的声响,沉入邪念里,那里便隆起了坟冢。
「急急如律令!」
周遭的怪物被炸得四分五裂。胶状物哒噗作响、震颤,从沉入胶里的白骨伸出黑色藤蔓般的东西,柔韧地大大弯曲,如鞭子般袭来。
「可恶……」
昌浩躲过袭击,在地上翻滚,离开巨树。怪物的手伸向他的脚。
被抓住了脚,昌浩向前趴倒,咲光映也因为冲力过强从他手中滚出来。
村长样貌的怪物和其他怪物,同时扑向试著跳起来的昌浩,从胶状物上面重重压住昌浩。
动弹不得的昌浩,肺都快被压扁了,痛得低声呻吟。
村长样貌的怪物,飘飘然地离开昌浩。胶状物膨胀起来,半边脸恐怖地变形,歪七扭八地鼓起来。
无数的怪物涌向咲光映,把她抱起来。
村长带领他们,跪在耸立的樱花树前。
胶状物缠绕著沉入胶里的骨头,到处鼓起,使怪物更加扭曲变形。树干被无数张脸覆盖的巨树震颤起来。更多的黑色邪念蜂拥而至,如狂乱的大海卷起惊涛骇浪。
胶状物剧烈摇晃,村长把双手伸向天空。仿佛以此为信号,怪物们高高举起的少女的身体,恭恭敬敬地将她献给了长满花蕾的巨大樱花树。
不成声的吶喊从怪物口中迸出来。如长声吟啸、如隆隆海鸣,低沉地、厚重地、远远地响彻云霄。
昌浩的心脏怦怦狂跳。
——是被当成活祭品,献给森林之神。
尸说的话在耳边缭绕。
樱花的花蕾颤动起来。从铜色花萼长出来的花瓣,不是粉红色。
樱花染上魔性,就会变色。
昌浩的心脏又狂跳一下。
招来死尸的樱花树叫尸樱。
想要活祭品的是沾染魔性的树木。
咲光映的手软趴趴地下垂,脖子后仰,眼睛虚弱地闭著。
那个模样,不知为何跟「她」的身影重叠了。
灰白的火焰在昌浩眼底摇曳。
产生不自然的怦怦脉动。挂在衣服下面的道反勾玉颤动起来,如冷水的清冽波动般的灵气逐渐膨胀。
「噢……唔……」
被压在怪物下面,奋力撑住不要被压扁的昌浩,双手贴放在剥夺生气的胶状物上,把力气注入手肘。
非比寻常的力量从全身涌现。昌浩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沉睡在自己体内的变形怪的力量;是天狐的白色火焰。
怦怦。
心脏狂跳。全身被污秽的意念缠绕,激发出了非一般灵力的力量。
黑胶是死者的遗恨,也就是所有负面情感的凝聚。长时间接触,不断被吸走生气的昌浩,阴阳的均衡就快瓦解了。
昌浩自己也察觉了。
然而,停不下来,没办法停止。
件的预言在耳边响起。
『——你将会丧命。』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怦怦。
胸口逐渐冰冷。
昌浩的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
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那句话尸对谁说的?
当时,件是看着昌浩。起码昌浩是这么认为。然而,在件的视线前方,不只有他而已。
还有红莲、勾阵、尸和咲光映。
现在把咲光映当成活祭品,献给巨树的人,是父亲模样的怪物。
血脉相连的父亲的尸骸,把女儿的生命献给了魔性之樱。
昌浩眼眸深处,燃起了灰白色的火焰。
怦怦。
「谨请……」
无法压抑的黑色情感,在胸口卷起漩涡。
「甲弓……山……鬼……大神……」
这时候,涌向巨树根部的黑色波浪缝隙间,有双手推开胶状物,在半空中抓握。抽搐的五根手指,奋力伸向了咲光映。
心脏怦怦作响。
——我会保护你。
是的,我会。
少年说的话,与那天的自己重叠,昌浩的视野被染成了白色。
「此……座……降临……影……向……」
灰白色火焰在胸口摇曳,有人在火焰前冷冷嗤笑著。
那是谁?
「捆绑……邪气……恶鬼……!」
胸口砰然震荡,火焰更炽烈了。烧得越烈,身体就越冷,像冰一样。
灰白色的火焰开始从昌浩的身体微微冒出来。缠住昌浩的黑胶哆嗦颤抖,紧紧黏在手脚、脖子上。
替压在昌浩上面的怪物做出身体的胶状物,开始黏稠地融化,露出白骨,劈里啪啦瓦解崩落。
昌浩边甩落怪物的残骸边站起来,结印吶喊:
「此术断却凶恶,驱除不祥……!」
怦怦。灰白色火焰在体内最深处燃烧。
我许下过承诺。
我会保护你。
昌浩拍手击掌,闭上眼睛。
「谨请、天照大神、消灭邪气妖怪……」
怦怦。
昌浩的身体深处强烈震荡,让他产生天翻地覆的错觉。
窒息般的剧烈疼痛贯穿脊髓,痛得昌浩叫不出声来,把身体弯成く字形蹲下来,再也不能动了。
全身痉挛,呼吸困难,究竟是怎么了?
「……」
他发现衣服下面的勾玉在震动。
强烈的震动与昌浩的呼吸同步调,衍生出包覆全身的波动。
这个勾玉第一次变成这样。
隔了好一会,他才会意到是自己的力量失控爆冲了。
有无数张黑脸在旁边嗤笑。昌浩想起那些都是负面意念的凝聚,碰触到他们,身体就会染上污秽。
身体的污秽会使人感觉迟钝、封锁缘由的力量、偏向容易靠近魔性的心。在失去冷静的状态下动用力量,强劲的力道会返回自己身上,导致自我灭亡。
「可……恶……」
昌浩全身冒汗,奋力抬起头。
怪物们包围著他,胶状物黏答答地滴落,露出里面的白骷髅。
骷髅的牙齿嘎达嘎达作响,好像在叫喊什么。
他们一起望向了巨树。
那模样与之前的村人们的身影重叠了。
他们盯著某个点,叫喊著什么。被邪念缠绕形成的身体,不知何时又被邪念侵蚀,开始崩溃瓦解。
踏出去的脚从膝盖脱落,怪物倒下来了。伸出去想撑住身体的手,也发出声响碎裂溃散了。正要用剩下的脚爬行时,身体碎裂,只剩下头滚落地上。
其他怪物也一样,一个个崩溃瓦解。捧著咲光映的怪物们,保持那样的姿势不动了。
村长的脸崩塌一半,剩下的嘴巴微微抖动。
——都是你的错。
村长对著从粘稠波动的邪念伸出来的手,不断重复这句话。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尸的手在半空中抓握,微微颤抖,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无数的花蕾震颤,噗叽噗叽作响,要绽放花朵。
就在这个瞬间。
神气在远处爆裂,充斥周遭的污秽意念,全都被轰隆炸飞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昌浩毫无招架之力,倒地不起。
「……唔……!」
还勉强竖立在周边的枯萎的樱花树,被炸得支离破碎。倒塌的树木弹跳起来,撞倒了剩下的樱花树。
怪物们的残骸瞬间粉碎,被暴风吹得烟消云散。
被捧起来的咲光映也被抛飞出去,全身裹著胶状物掉落地面。
被掩埋的尸也被推挤出来,拼命把手伸向掉落地上的咲光映,抓住她的手。刚才沉入胶状物底下的尸,衣服被磨得破破烂烂,塞在怀里的布掉出来,被攀附在巨树上的胶状物吞噬了。
覆盖巨树的邪念,硬是咬住树皮不放,扭来扭去地蠕动,搜寻发动了攻击的敌人。
无数张脸同时望向某个点。
正面迎向冲击的昌浩,痛得头晕目眩,无法动弹,只能定睛凝视,边搜寻某个身影边发出嘶哑的低喃声。
「……勾……阵……」
刚才的爆裂是十二神将勾阵的神气。
有个身影从白色烟雾前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昌浩鞭策到处都没有知觉的身体,勉强撑起上半身。
看到昌浩的勾阵张大了眼睛。
「昌浩!」
她的语气交杂著愤怒与安心,步履蹒跚地冲过来,扶起昌浩。
昌浩环视周遭,发现五座坟冢都崩塌了。
被邪念吞噬后,又被刚才的冲击彻底摧毁了。
变成脏污颜色的花瓣堆积层下,露出几具白骨。
「那是……」
在勾阵搀扶下站起来的昌浩,施行地走向原来有坟冢的地方。
巨树哆嗦颤抖,所有树枝上的花蕾都如怒吼般即将绽放花朵。
突然,绽放停止了。
抱著咲光映的尸,屏住气息抬头看著樱花树。
察觉周遭空气骤然改变的昌浩,停下脚步,仰头看著樱花树。
攀附在樱花树干、树根的胶状物,喜悦地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唔!」
猛然响起强烈的耳鸣,昌浩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飘散的负面意念瞬间变了质,现场逐渐充满完全相反的波动。
心跳在昌浩胸口深处怦然作响。
他以为是天狐的白色火焰,严阵以待。还好不是,勾玉没有动静,所以不是他的力量失控暴走。
那么,是什么?
不成声的短短惨叫,贯穿了疑惑的昌浩的耳朵。
就在昌浩转头看的同时,勾阵面朝上倒下去了。
昌浩大惊失色。
「勾阵?!」
昌浩抱住倒下去的勾阵。在这之前看起来比昌浩剩余更多体力的勾阵,急遽衰弱,失去了意识。
昌浩察觉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神气越来越虚弱,涌现不祥的预感。
「勾阵、勾阵,你醒醒啊……!」
不管昌浩怎么摇,勾阵都没张开眼睛。裸露部分的肌肤冷的像冰,没有半点血色。
「怎么会这样……」
恢复意识的咲光映,不安地走向茫然若失的昌浩。
「怎么了?」
「不知道,她突然……」
咲光映战战兢兢地环视周遭,看见带点脏污的东西,掉在黑色胶状物蠕动的巨树根不,顿时脸色发白。
「该不会是……」
咲光映看著尸。
曾经全部凋谢过一次的樱花,眼看就要再开出紫色的花朵。然而,同时绽放的花瓣却变成了美丽的粉红色。
吹起了风。
黑胶蠕动著脱离树干,远离树根,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
一枚花瓣翩然落下。
紧接著,一枚又一枚不停地凋落,随风飘去。
凄惨地枯萎到什么都不剩的旷野,又开始有花瓣飘落了。
仔细看,连樱花树被连根拔起倒下的地方,都冒出了新芽。
遍布各处的新芽,很快地长高、长胖、长出枝干,枝繁叶茂。然后,瞬间结满花蕾,转眼就同时绽放了。
昌浩呆呆看著无限延伸的樱花森林复苏的模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缓缓转动脖子张望。
刚才满溢的邪念都被消灭了。污秽的意念并不只是因为勾阵的通天力量爆裂而被冲走,是连本身的存在都不见了。
起码,这里已经成了很普通的森林。
昌浩这么想,却又摇了摇头。不对,不会枯萎的樱花并不寻常。
花落又花开,不停绽放的樱花,完全没有负面的意念。不但没有,还强而有力地释放出清爽的气息。
没错,简直就像神气。
「神气……?」
闪过自己脑海的想法,令昌浩不寒而栗。
突然倒下来的勾阵,衰弱的速度惊人,仿佛与生俱来的所有生气、神气都被瞬间剥夺了。
昌浩又望向森林之主的樱花树,发现咲光映和尸蹲在树根的地方。
咲光映表情扭曲地转向他,手中握著点点黑色污渍的布。
少女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跪下来,把那块布递给昌浩。
「这是什么……?」
昌浩有不祥的预感。
站在咲光映后面的尸,用压抑的语调说:
「透过擦拭伤口的布……」
昌浩的胸口怦然跳动。变成黑色的污渍是血迹吗?
谁的?
昌浩低头看动也不动的勾阵,看到她凌乱的头发、头都上鲜明的伤痕。
「她所有的力量都被沾染魔性的樱花吸光了。」
咲光映忍不住掩面哭泣,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起来。
听著传来的嘤嘤啜泣声,昌浩反问的语气却异常冷静。
「被樱花树……吸光了?」
充满樱花树的力量,正要使结满巨树树枝的所有花蕾,都绽放出紫色、污秽的花朵,那股力量却在瞬间完全被神气取代了。
不只巨树,连森林中所有被邪念污染而枯萎的樱花树都复活了。要让花朵再次绽放盛开,究竟需要多大的生气呢?
咲光映压抑呜咽声,只流著泪,尸轻轻拥住她。
「不要哭了,咲光映。」
少女只是摇头。
「我不该接下那块布。」
尸看勾阵不知道如何处理那块布,就接过来塞进了怀里,因为他觉得扔掉会有危险。
「不,不是尸的错,是我……」
是我不该起了恻隐之心。当时,她根本不在乎伤口、不在乎出血。
在乎的是咲光映自己。看著左眼张不开的勾阵,咲光映自己没受伤却觉得疼痛,怎么样都不能置之不理。
昌浩心里明白不是他们的错,但没对他们说什么。
勾阵失去那么多的神气,能不能平安无事呢?
昌浩大脑一片混乱,没办法集中思考。
因为他知道。
十二神将不是不死之身。
被称为天乙贵人的十二神将,在遥远的过去曾经丧命。
怦怦。
心跳加速。
勾阵动也不动,身体逐渐冰冷,昌浩不知道可以为她做什么。
怦怦。
微微颤抖的昌浩,仰望樱花树。
樱花美丽如梦,就像那天夜晚。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