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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到快冻僵了。
在又黑又冷的沉滞之殿中。
怀抱着虚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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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停止的雨,过中午后又开始下了。
「越来越冷了……」
在连结中务省与阴阳寮的渡殿,停下脚步仰望天空的安倍昌亲,皱眉低喃。
因为云层太厚,才刚进入黄昏,周边已经暗得像黑夜。
阴历五月半明明还是盛夏,却已经冷得像秋末的风,缠绕着昌亲。
早上要换衣服来阴阳寮时,妻子千鹤帮他准备了秋天穿的单衣,现在的气温也让他深切感受到妻子的那份用心。
因为太暗,所以皇宫里到处都点燃了悬挂的灯笼、灯台。阴阳寮也不例外,直丁们都忙着准备灯。
「太暗应该很不方便……」
昌亲拿着拜托直丁分给他的灯台用的新灯芯和灯油小壶,走到阴阳寮最里面的仓库,隔着木门叫唤:
「敏次大人,身体怎么样了?」
说完就听见木门后面响起一叠纸张散落般的啪啦啪啦声,还有像是卷轴的某种东西在地上骨碌骨碌翻滚的声音。
昌亲眨了眨眼睛。
「……」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终于有了回应。
「是、是……托您的福好多了。」
他强装平静,但仍掩不住慌张,嗓音有些激动。
被阴阳寮同僚嘱咐要安静休养的藤原敏次,不知道在仓库里做什么。
大概猜得出一二的昌亲,瞬间流露出无奈的眼神。
「可以请你开门吗?」
「是、是!啊,不,可以请您再稍、稍等一下吗?我、我现在的样子不能见客!我马上换衣服,请等一下……!」
总是沉着冷静的他,难得如此慌乱。
推动什么的啪答啪答声和转动什么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楚,但是,昌亲心想不要问他在做什么,应该也算是一种体贴吧?
昌亲决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非常担心敏次身体的阴阳部同僚们。
数完十几下呼吸后,仓库的门才猛然打开。
「让、让您久等了,对不起……」
气喘吁吁的敏次探出头来,表情仓皇。
「你的气色不太好呢,不用躺着吗?」
被昌亲这么一问,敏次眼神飘忽不定地点点头。
「是的,我一直都躺着。所以,有人来看我,就能帮我解解闷。不过,躺着的时候会一直想,是不是可以让我离开这里,回到工作岗位了。」
昌亲的视线越过敏次肩头,略微环视仓库内一圈。
敏次说自己一直躺着,但垫褥和盖被却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墙边,与他的说法完全相反。
反而是应该整整齐齐排列在架子上的书籍、卷轴,显得特别凌乱。卷数、排列方式都零零散散的,还有几个卷轴只是卷起来而已,没有绑上绳子。
注意到昌亲视线的敏次,尴尬地垂下了头。
「请……不要告诉大家……」
昌亲苦笑着对无精打采的敏次点点头说:
「我进来啰。」
仓库里比昌亲想像中明亮,因为点着灯台。
「啊,那是早上一个同僚帮我拿过来的。」
同僚说怕他光躺着会无聊,所以替他带来了几本汉诗书籍和火种。
敏次感激地收下后,把垫褥、盖被和汉诗书籍都堆到角落,再偷偷把陈列在同栋楼书库架子上的阴阳书籍、图、神器等东西搬来这间仓库,在灯台的灯光下埋头研究。
昌亲望着那些明显匆忙整理过的东西,苦笑着叹口气说:
「稍后我帮你询问阴阳助或阴阳头,看能不能让你离开仓库吧?」
冷静下来的敏次惊讶地问:
「咦,真的吗?」
「叫你乖乖躺着,你也不会躺着吧?」
敏次用力点着头回答昌亲说:
「是的!啊……不是,呃,我真的很感谢大家的关心,真的……」
同僚们的脸在敏次脑海里萦绕。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关怀他,尽心尽力地协助他,其中当然不乏昌浩的身影。
昌亲细眯起眼睛说:
「放心,大家都知道。」
在捡回一条命的敏次完全复原之前,同僚们都会担忧,放心不下。
吐血量大到惊人、心脏一度停止的敏次,好不容易活过来了,但是有一半的魂脱离身体,仍处于不能大意的状态。
他才刚从那种状态活过来没几天,所以,同僚们对他过度关怀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不起,我觉得在目前的状况下,我不能一个人悠哉地休息……」
听到沮丧的敏次嘟囔,昌亲的身体有些紧绷。
「你是说……」
「我感觉死亡在昨晚来到了皇宫──」
敏次说出来的话,嗓音和内容都很沉重。
「!」
昌亲没料到他会说出那么恐怖的话,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滂沱大雨和撕裂乌云的红色闪电,让敏次产生不祥的预感。
他走出仓库,听见从寝宫方向传来的尖锐惨叫声。
就在那个瞬间,他感受到死亡的到来。
敏次对今天早上送东西来给他的同僚,不露声色地提起这件事,才知道昨天夜里有几名侍女和杂役断气了。
听说死去的人都患有剧烈咳嗽的疾病,夜里病情突然恶化,边咳嗽边大量吐血,回天乏术,撒手人寰了。
敏次紧紧握起摆在膝上的手。
那是跟自己完全相同的症状。
颤栗扫过敏次全身。只要稍有差池,他也会跟寝殿里的侍女和杂役一样,已经不存在于这世间。
他所在的仓库,有好几层结界守护。所以,他只要待在这里面,身体就会顺利复原,被疾病剥夺的生气也会慢慢补回来。
但是,他原本不是受他人保护的人,而是保护他人的人。
不是因为他是敏次。
而是因为他是阴阳师。他认为身为阴阳师,就该那么做。
「皇上所在的寝宫,应该有结界笼罩……」
敏次深思地往下说。
「却连在离那里很远的这里,都能清楚感受到,寝宫里的人对疾病以及疾病带来的死亡污秽的恐惧。」
即使待在有结界保护的仓库里,敏次还是知道无尽的不安、下一个说不定是自己的恐惧与恐慌等抑郁的心情,正在逐渐扩散。
他能清楚感受到充斥寝宫,不,是充斥整个皇宫的阴气沉滞。
忽然,敏次把视线抛向皇宫里的寝宫中心,说:
「这样下去……简直就像……皇上所在之处正逐渐被冰冷恐怖的沉滞吞噬……」
昌亲愕然倒抽一口气。
「我无法抹去……强烈的恐惧……」
这是敏次不禁脱口而出的真正心声。
听见刺耳的尖锐惨叫声后,敏次听着雨声,在半睡半醒中不断作着可怕的梦。
梦见比夜晚更黑暗的水滨,还有自己濒死时看见的那个耸立在黑暗里的大盘石。
彷佛光碰触就会冻伤、光吸入就会窒息般的风,从大盘石后面流泻出来,有某种可怕的东西一个接一个随风到来。
阴气沉滞,可怕的东西到处钻动。
呆呆伫立在黑暗中的敏次,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样的光景。
他想着必须阻止它们,心里着急,却无法如愿,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颤抖的嘴唇好不容易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沉滞……之……殿……」
冒出来的话是沉滞之殿。
为什么会冒出那样的话,敏次完全不知道,但觉得这里就是沉滞之殿。
死亡将至。死亡将带来某些东西。
从那个大盘石后面,带来可怕的风,带来可怕的沉滞。
不,也许不是。
也许不是带来,而是带走。
被击溃、筋疲力尽、失去希望的心,会陷入沉滞里,被带去那个殿堂,被带去殿堂的后面,被带去大盘石的后面。
死亡将会带走──某种东西。
「……」
胸口彷佛被无法形容的恐惧冻结。
如果就那样待在梦里没醒来……
想到这样,敏次的背脊就掠过一阵寒意。
如果就那样被沉滞绊住,会被可怕的东西发现、被抓走……
「……──……!」
然后,从那颗大盘石后面,出现更可怕的严灵──。
「敏次……大人……敏次大人。」
有人在他耳边叫唤,摇晃他的肩膀。
「唔……!」
敏次倒吸一口气,眼睛宛如刚清醒般,连眨好几下。
眼前是忧心忡忡的昌亲。
「你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没……没什么……对不起……」
不知不觉中,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用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才发现冷得吓人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努力做个深呼吸,冷飕飕的凉意就爬上了背脊。
敏次对自己突然变成这样感到疑惑,昌亲则有点紧张地对他说:
「刚才你的心飞到其他地方了……你是不是碰触到非常强烈、骇人的阴气?」
「……」
敏次瞪大眼睛,轻轻点头。
恐怕是那样没错。他把意识转向那个梦里的地方,心就飞去那里了。
昌亲深深叹了口气。
「你的心跳曾经停止过,所以,可能变成魂容易出窍的体质了。」
「怎么会……」
敏次瞬间脸色发白。
「或许只有刚才那一次,但是……你还是在这个结界里多待几天会比较安全。」
「可是,不该只有我一个人受到保护……!」
在敏次这样受保护时,阴阳寮的人一定也正在尽全力祓除落在皇上身上的病根。
敏次握紧了拳头。
被施加停止时间的法术时,敏次作了不可思议的梦。
梦见自己成为皇上的替身,死掉了。
在梦里,敏次保护了皇上、救了皇上。
然而,那仅仅是梦。
即使不仅仅是梦,敏次也已经从梦里醒来了。
在现在活着的这个地方,他有不惜牺牲生命也必须去做的事,比在梦里做任何事都重要。
那就是保护身为这个国家的神灵替身的皇上,保护皇上的龙体、生命。
他的命曾经失去过,是别人帮他捡回来、帮他救回来的。
所以,此刻他再次下定决心。
「正因为是大家帮我捡回来的命,所以,我想做有意义的事。希望可以尽快回到工作岗位,跟大家一起尽全力为皇上做事,恳请昌亲大人帮忙。」
敏次极力诉说,深深低头恳求,昌亲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他不禁想,如果这时候大哥在就好了。
不是因为想知道阴阳博士的判断,而是因为大哥能体察对方的想法,作出裁量,让对方在最适合的场所发挥长才。
昌亲无法说出敏次想听的话,因为那不在他的职务范围内。
周遭一片沉重的静默。
原本听不见的雨声,开始强烈响起。
半晌后,态度先软化的人是昌亲。
「我去问问阴阳头,你等我消息。」
猛然抬起头的敏次,眼睛闪闪发亮。
「昌亲大人……!」
「不要高兴得太早,如果阴阳头和阴阳助不答应,你就不能离开这里。」
「是,我知道!」
昌亲想说你根本不知道吧?但话到喉咙就咽下去了,只发出叹息声。
他不懂经历九死一生回来的人,为什么都这么不要命,可以贸然去做危险的事,包括他的弟弟在内。
「真是的……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还是有人会为你哭泣啊。」
昌亲不禁说出百般无奈的话,敏次则皱起眉头说:
「没错……我一直让父母为我的事烦恼……」
「不、不,我是说除了父母之外。」
昌亲反射性地回应,敏次点头表示同意。
「啊……是的,行成大人一定会为我担心……」
「不是……呃……其他人呢?」
昌亲不由得低声询问。
二十多岁的老实年轻人,似乎对昌亲的询问感到困惑,合抱起双臂。
「其他人……其他人……」
沉吟好一会后,敏次眨个眼,开口说:
「或许行成大人的千金会吧?」
「千金……」
昌亲眨眨眼,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人会等着你回来……」
说到这里,昌亲想起了一件事。
藤原行成的千金,应该是跟自己的女儿同年。
自己的女儿梓是六岁。
「行成大人的千金……?」
被昌亲好奇询问的敏次,难得放松表情,细眯起眼睛。
「是的,她可能是因为母亲过世,所以很寂寞吧。每次我登门造访,她都会缠着我,要我说阴阳寮发生的事。」
敏次说的话有时候很专业,他并不认为千金能听得懂。
但是,看到千金听得津津有味、开心的样子,他就觉得好可爱。
「她还会为我准备美味可口的东西,让我不禁冒昧地想,如果我有妹妹应该就像她那样吧……」
「……」
昌亲面对眯着眼睛诉说千金的事的敏次,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想起这个生性耿直的年轻人,向来忠于职务,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因此整天聚精会神在求学、修行上。
昌亲是在跟敏次差不多年纪时结婚的。敏次已经到了结婚年龄,却从来没有思考过那方面的事。
敏次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原本有个年纪差很多的哥哥,但是,很久以前去世了。
现在他还年轻,以求学和修行为优先也还好。
但是,尽管事不关己,昌亲还是有点替他担心。
敏次却完全没察觉到昌亲正在担心他未来的人生,满脸认真地摇着头说:
「我不能这样待着。我总觉得那片沉滞会遍及全京城,不只皇宫。」
到时候很可能会殃及父母、尊敬的行成和那个可爱的千金。
「昌亲大人,请务必帮我向阴阳头、阴阳助说情。」
昌亲叹口气,对双手伏地叩首的敏次说:
「我不能保证做得到,你要有心理准备。」
「是。」
再次低头致谢的敏次,忽然把头一偏说:
「对了……」
「怎么了?」
起身准备离去的昌亲,停下脚步,转过身问。
「阴阳博士……成亲大人一直没来阴阳寮吗?」
昌亲猛然屏住了气息。
「嗯……他可能好一阵子都不会来了。」
昌亲的表情瞬间有点僵硬,但敏次没有发现。
「是吗?那么,我更必须早点回到工作岗位。」
敏次不认为区区自己就能填补安倍成亲的空缺,但是,他相信有自己在总比不在好。
昌亲一出仓库,就看到阴阳寮的寮官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摆着碗。
「啊,昌亲大人。」
昌亲让路给停下来行礼的寮官,张口问:
「这是给敏次大人的药汤吧?」
「是的。不论我们怎么说,他都不肯好好休息,所以,我们请典药寮替他做了特别苦的药汤。」
也有人建议,乾脆下药让他睡着。但是,有人出来制止,认为那么做太过分。最后决定使用特别苦的药,增强滋补的药效。
「我们是担心他才念他,他却丝毫不能理解……」
昌亲打从心底同意苦着脸的寮官说的话。
「面对耿直、不知变通的人,真的很辛苦。」
「就是啊……对不起,我失言了。」
寮官想起是在跟身分比自己高的人说话,慌忙赔罪。
挥挥手表示不用在意的昌亲,才跨出步伐,背后就响起仓库木门开启的声音。
「啊!喂、你……!」
「等等,先听我说、先听我说。」
听到震耳的斥责声、辩驳的申诉,昌亲苦笑起来,仰头望向沉沉低垂如黑夜般昏暗的黑云。
雨势不断增强。随着雨势增强,周遭的阴气也盘据得更深更浓,感觉正逐渐沉滞堆积。
敏次所说的沉滞之殿,用来形容这个状况十分贴切。
殿堂也是处所,有居所、御殿、宫殿之意。
沉滞之殿的称呼,很适合阴气沉滞的皇宫。
「大哥……」
昌亲低声叫唤,咬住嘴唇。
大哥抛下了这种状态下的阴阳寮、皇宫,甚至最重要的家人。
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 ◆ ◆
过午才开始下的雨,随着时间流逝,越下越大。
进入紧闭的房内,掀起上板窗观看天空的模样,就看到近黑色的云卷起漩涡,落下强烈的雨滴。
潮湿的风吹进房内。
走到外廊,在板窗前动也不动地仰望天空时,妻子从里屋走进房内。
男人担心地叫唤她说:
「你不躺着行吗?」
他们是结婚好几年的夫妻,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已经不在人世。
妻子缓缓转向他,微微一笑。看到妻子又瘦了,让他很心疼。
「没事……你在替房间通风吗?」
「是啊,他好像还不能回来。」
「希望他能好好休息……」
男人对眉头紧蹙的妻子苦笑说:
「他有达官贵人照顾,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稍后男人必须外出值夜班。
把身体孱弱的妻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他很担心。尤其是这种天气,会让人心情郁闷,所以他不能不担心。
现在是夏天,却异常寒冷。乌云又沉沉低垂,一片昏暗。
男人再三嘱咐妻子,多少要吃点滋补的东西、尽可能保持暖和、好好躺着,嘱咐完才出门。
乖乖听从嘱咐躺下来的妻子,对过度担心自己的丈夫感到内疚,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最近老是梦见以前的事。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了,那个梦却还是会扩大她的后悔与悲伤,搅乱她的心。
每次梦见,都会让她陷入忧郁、心情沉重紧绷,越来越下不了床。
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却还是会不由得想──
会不会一切都是恶梦?会不会他就快推开那扇门,对自己说他回来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却无法舍弃愿望、希望。
从失去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底深处就有个冰冷沉滞的场所。
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的名为绝望的沉滞之处。
因此,为了暂时忘记绝望、逃避绝望,她怀抱着虚幻的梦。
悄悄作着不可能实现的梦。
「……」
其实,一切都是恶梦,总有一天会醒来。只要脱离恶梦,回到现实,失去的人就会回来。
她一直抱着这种虚幻的梦,没有告诉任何人。
雨声淅沥。不知不觉中,雷鸣已经落在很近的地方。
闪过格外响亮的轰隆声,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她怕打雷。据说,雷是神鸣,代表神威,所以可怕。
轰隆隆的雷声逼近。
她捂着耳朵,突然想到,说不定会实现?
真的是突然想到。
「既然是神……或许就能……实现……」
她喃喃自语,声音恍惚,没有抑扬顿挫。
只听见雨声和雷鸣。
如劈开刚砍下来的木柴般,特别响亮的啪哩啪哩剧烈声响落下来,连躺着的背部都能感觉到震动。
夸张的巨响把她吓得瑟缩起来,高高悬起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剧烈狂跳。
「落在……附近……」
忽然,她感觉地面微微震动。真的是非常微弱,是那种不太会察觉到的轻微摇晃。
太稀奇了,京城竟然会发生地震。
「……?」
她眨眨眼,觉得有个声音掠过耳朵。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迅雷与雨声之外的声音。
她震颤着眼皮,缓缓起身。
那是踩过木板的微弱倾轧声。
是脚步声。
「唔……!」
她张大眼睛,屏住气息,听出那是熟悉的声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然而,那不就是很久以前已经失去的脚步声吗?
不可能听错。她的耳朵很好,从来没有听错过所有家人的脚步声。
不可能忘记。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能再听见一次,为此曾多次哭倒在梦里,醒来后又继续落泪。
每作一次梦,胸口深处就沉沉冻结,逐渐形成总是冰冷沉滞的黑暗之殿。
响起木门开启的声音,用来防止暖气外溢的帐幔架的帐幔开始摇曳。
雷是神鸣。雷是神威。那么,愿望是不是会实现呢?
雷是不是会帮她实现呢?不惜扭曲哲理、破坏这世间的规矩。
严灵──那个红色严灵会不会呢?
木门半开着。划破乌云的闪亮红色雷光,红红黑黑地照亮了屋内。
掀开帐幔的黑色身影,彷佛缠绕着冰冷的风。
是个戴着乌纱帽的年轻男子。
完全看不见那张因逆光而形成阴影的黑脸,她却知道他正在微笑。
「啊……」
哆嗦的嘴唇才发出声音,泪水就跟着掉下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那个身影呈现微笑形状的嘴巴就动了起来。
「总算──如愿以偿了。」
「啊……!」
与记忆分毫不差的温柔声音,轻轻拂过耳朵。
红色闪电扩及视野,整个世界都被染成血一般的颜色。
黑色男子跪坐在垫褥旁,对她说:
「请放心。」
红色闪电照亮男子的侧面,阴影消失,浮现出鼻梁轮廓。
「我回来了。」
男子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她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掩面哭泣。
「呜……呜呜……呜……!」
「您曾祈求让我回来吧?……母亲。」
异常平静的叫唤,被霹雳雷声掩盖了。
红色闪电照亮了男子的脸。
那双眼眸只看到涂了黑漆般的黑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