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意想不到篇 满山香南的相簿

  1

  “马克白”的故事里,是由三个魔女的预言开始。而满山香南的记忆里,则有一个三名妇人在欣赏美术品的画面。

  幼小的香南,一个人坐在九濑家窗边的沙发上。那是一个樱花季的午后,悬挂着蕾丝窗帘的室内有些昏暗。这是有理由的。

  房间中央的招待桌,坐着香南的母亲……满山夫人、九濑夫人和凤夫人,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根据香南的记忆,他是一个老人……虽说在年纪上已经可以算是要叫爷爷的人,但在六岁的少女眼里,就连高中生也都是了不起的大人。

  三盏灯就放在大人们包围着的桌上。

  最大的灯装饰着芥子花。以平滑的曲线屹立着的金属底座上,散发着经历过岁月痕迹的黑光,稳稳地撑着看起来好像很重的灯罩。铃铛型的玻璃罩是深橘色,雕刻出深红色的花瓣脉络。与底座一样的金属制细茎,像琴弦般卷曲着,前端描绘出芥子果实独特的形状。

  旁边是一盏小的灯。在附有四个底柱的浅浅金属制笼子里,放置着一个蛋形漆黑的玻璃块。玻璃的表面深深刻着螺旋般的花纹,因为这看起来什么纹也不像花纹,让灯飘着一股异教神体模型的气氛。

  第三个灯,香南一眼见到就很喜欢。

  纯银色金属制成的三只蜻蜓相对着,支撑着绿松石般明亮的蓝色混杂着些许白色的玻璃球。这些蜻蜓,不管是薄而通透的翅膀,或是脚下尖锐的钩爪,都描绘得非常细致。制作的人想必有能与博物学者相提并论的渊博知识,又或者他肯定非常仔细地观察过蜻蜓的一举一动。负责当灯罩的玻璃球,青色的玻璃上被一层白色覆盖,露出牵牛花的花纹浮雕。白色牵牛花的枝叶彼此缠绕在一起,朝着玻璃球的上半球开出美丽的花朵,上面还装饰有象征是太阳的小金属握吧。

  在三位夫人的请求下,老人开始说明。

  “这边的这两盏是七宝烧,而那盏小的是考迪的作品。”

  “七宝烧的灯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呢?”九濑夫人问道。

  “这是南西·艾玛生前的作品,等会儿可以确认一下签名笔迹。”

  虽然话被打断,但老人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还是继续解说。

  “每个都是在制作之后马上就在巴黎卖出,一直到前些日子都还是由某个家族默默拥有,可以说是百年来未曾现于人前的作品。”

  老人拒绝透露某家族的具体名字之后,只说是有不得已的事情要被迫售出这几件作品,便结束了介绍。

  “真是令人难过呢。”香南的母亲代表显出同情之意。

  终于,夫人们开始讨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有的老人能正确答出,有的时候也会避重就轻。

  香南觉得他的表情很像是幼等部的校长。被想要跟他一起玩的小孩子包围,无法动弹的时候,校长先生也是那样的表情吧?看起来像是有点开心,却又有点困扰的样子。

  然后,在夫人们的请求下,老人点亮了灯。

  他把带来的三条延长线,插进墙壁上的插头。然后,老人慢慢地抚平着线,将卷着黑色线的电线慢慢地摊开,再插到插座里。在香南眼里,每个动作看起来都像是有其既定的作法顺序一样。

  终于,准备结束,老人首先点亮了芥花灯。

  玻璃花瓣的深处,闪着小小的白光。

  中间一亮出光芒,深橘色的玻璃就变为明亮的黄色。有如黄昏般的光芒照耀着昏暗的室内,沐浴在暖暖的光芒中,底座的金属也闪耀着金黄色。

  “啊,真漂亮呢。”藏不住话的九濑夫人,把心里所想的话给讲了出来。

  老人微笑以对,又点亮了小灯。

  看起来像是黑色的玻璃瞬间变成了紫色。深刻花纹的效果,让玻璃分成了近似白色的淡紫色以及紫罗兰般的深紫色。这两种颜色交互辉映的样子,像是压坏冷固表面,青白色溶岩在燃烧一般,也像是在窥探从深夜到黎明的景色,给人一种强而有力又神秘的印象。

  “这个紫色,是水晶吗……”凤夫人喃喃说道。

  “夫人说得正是。”老人答道。“这三盏灯是某个家族的夫人摆饰在书桌上的。芥子花灯是用来做手边的照明用,水晶灯是放在侧旁。”老人指着第三盏灯。“还有这盏,是用来焚香用的。”

  最后一盏灯点亮了。

  绿松石般蓝色的球体,碰到光后成了水蓝色。牵牛花在水蓝色的光影中渗出轮廓,形成带着圆形的白块。在香南眼里,那看起来就好像是卷积云涌现的夏季天空……刚刚明明就还只是牵牛花而已啊。

  香南觉得这一切就像是魔法一般。明明都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还是让看的人为之陶醉吸引。这不是魔法是什么呢?

  “三盏灯的状况都不错呢。实在看不出来是一百年前的东西。”香南的母亲很满足地说道。

  “点了灯之后,整个印象又都不一样了呢。”凤夫人点点头。

  “嗯嗯,是啊。”九濑夫人盯着芥子花灯看。

  感受到充满好意的气氛,老人一定松了一口气吧。

  不过,他还来不及在心里盘算时,整个气氛就又变了。

  一直盯着某一点看的九濑夫人开口了。

  “……这里该不会是断掉之后重新黏上去的吧?”

  九濑夫人所指的地方,是芥子花蕾苞上附着的一条细茎。是从底座一直攀延上去,一条金属线的根本。

  “啊啊,那应该是制作时的事了吧。”

  老人若无其事地说道,但九濑夫人却摇摇头。

  “不不不,这里有两种不同的焊接痕迹,第二次是焊在第一次上面的,虽然掩饰得还不错。”

  “哎呀。”香南的母亲接着说道。“果然很难找到完美状态的东西呢。”

  “不,绝对没有那种事……”

  “没关系,您自己确认一下吧。”九濑夫人让出了位子站起身。

  “不知道有没有放大镜呢。”

  “呃……”凤夫人打开皮包。“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派上用场呢……”

  她拿出一个轻巧又漂亮的小型放大镜。

  尽管是坐在远处的香南,也很清楚地看见老人狼狈的样子。

  活用了小小的放大镜跟长期培养出来的鉴定能力,夫人们又找出了几个细小的瑕疵。老人最后只好妥协,以比预定价格便宜很多的金额成交。

  成交之后,老人也离开了,九濑夫人这才召人来准备下午茶。香南坐到位子上的时候,灯都已经捆包好了。

  午茶时间的话题当然就是刚刚买东西的事。夫人们对自己买东西的能力感到很满足,互相褒奖。

  “九濑夫人真是的,一点话也藏不住耶。”香南的母亲把茶杯举到嘴边说道。“突然冒出一句‘这里有两种不同的焊接痕迹’,对方很可怜呢。你得让对方有心理准备的时间才是啊。他可是吓了一大跳呢。”

  “我就是找到了嘛。”九濑夫人答道。“要这样说的话,满山夫人才坏呢。一开始就打算要找瑕疵,却跟人家说‘状况都不错呢’。”

  “哎呀,这么说太过分了,我才没这个打算呢。”香南的母亲故做生气,但脸上满是笑容。“要不是凤夫人有带放大镜,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就处理好啊。”

  “对啊,凤夫人是最坏心的呢。”九濑夫人把矛头指向一直笑呵呵地听人家说话的凤夫人。“你怎么会带着放大镜呢?该不会是随身携带吧?”

  “没有,怎么会呢。”凤夫人睁大眼睛回答。“是说今天要看古董,我才想说要连细节也得看个仔细……呃,我可不是为了交涉才带放大镜来的喔。”

  得知凤夫人个性温和的另外两个人,听到这答案都放声大笑。

  在幼小的香南眼里看来,母亲们的行为有点欠缺公平。不管怎么说,三名女性对上一名男性的时候,这就有点狡猾了。这时候真应该把凤镜夜跟九濑猛都找来的。

  尽管话是这么说,但笑倒在沙发上的母亲们,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罪恶感的气息。如果刚刚的那个老人还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对没有向这些女性们狮子大开口一事感到很满足。因为,夫人们的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会让人这么想的华丽活力。

  “啊啊,肚子好痛唷。”

  笑得太过头的九濑夫人用手撑着沙发椅背,拿出手帕要擦眼泪。渗透的香水甜味一瞬间扩散开来。

  送红茶来的人拉开了窗帘,室内顿时变得明亮。大概是云散去了吧,春天的阳光照射在窗外的绿意上,让人看得陶醉。

  香南把红茶杯送到嘴边,要泡给大人喝的红茶对香南来说有点苦。但香南却刻意不加砂糖也不加牛奶,就这样继续喝下去。舌头总会习惯的。香南感觉得到,每喝下一口红茶,茶姆的香味就会蔓延到鼻孔。那是伯爵红茶蕴含的佛手柑香味,香南觉得,这也是一种魔法。

  三盏灯,装在咖啡色的纸箱里,用绳子绑了起来。

  灯的魔法、母亲们的笑声,香南确实地感受到了这些东西留在自己的心里。

  除了这个樱花季里的午后之外,香南幼年的回忆大部分都是跟凤镜夜还有九濑猛共有的,在母亲们相处在一起时,孩子大多是跟孩子们玩在一块。

  香南觉得他们小时候的感情算好的。在九濑家主要是玩捉迷藏或鬼抓人;在凤家就阅读各自喜欢的书,共同享有舒服的沉默;在满山家玩的扮家家酒,虽然不太受两个男生的好评,但他们还是很有礼貌地配合着玩(顺带一提,扮家家酒的内容有时候是不守时的宅急便送货员,或是恶质的业者建议不需要的重新装潢等等。以九濑的说法,听说当时他就觉得香南是个很奇怪的女生了。)

  变化造访幸福的时间时,正是镜夜开始学习很多事情的时候。

  香南跟九濑在幼等部下课后,各自还要上音乐或外语的课程。但那只不过是嗜好之类的程度而已,老师也都能够配合她们的时间上课。

  然而镜夜则是依照凤家的意思,请了各领域尚有正职在身的一流教师,因此时间就不是自己能够安排的了。

  结果,常常变成香南跟九濑两个人自己玩。

  只有两个人的话,不管是鬼抓人还是扮家家酒都玩不起来了。特别是扮家家酒被牵连甚广,原来的设定是恶质的装潢业者一个人躲进床底下做虚假的报告,另外一个人跟太太对话(聪明的太太,当然看穿了这个骗局),这下连设定本身都得被迫封印起来了。

  他跟她失去娱乐的原因是镜夜……正确来说,应该是因为镜夜不在。

  “镜夜好可怜唷。”

  香南很同情没有自由的镜夜,但九濑的意见却不同。

  “他说比起跟我们玩,他比较喜欢去上课呢。”

  “镜夜这么说吗?”

  “对啊!”

  九濑感到很愤慨,开始讲起之前的事情。

  有一次,好几天没看到镜夜,九濑便一个人跑去了凤家。既然镜夜不能出来玩,那自己去找他不就好了?这是九濑孩子般的好意,也是有点强势的善意。

  镜夜正好要出门。他的父亲打完招呼后,补了一句今天开始要学新东西。虽然觉得来错了时间,但九濑还是问镜夜等会儿要不要一起玩。

  镜夜拒绝了,还补了这么一句话。

  ‘猛哥也不要老是一直玩比较好唷,明年就要上初等部了呢。’

  “镜夜的爸爸说‘可以随便他要不要上’,但镜夜还是说他要去上课耶。我绝对不要再跟他玩了!也不要理他了!”

  说完后,少年九濑傲慢地靠在沙发上伸腿。香南当然可以理解九濑的愤怒;但另一方面,她还是觉得镜夜好可怜。因为学习上课当然应该也很有趣,但没有办法跟自己还有九濑一起玩,她觉得镜夜一定感到很寂寞。

  就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镜夜那番话的影响,九濑也开始增加新的课程。他开始出入九濑家支援的植物研究所。九濑家的方针是,比起书桌上的学问,实际用身体去感受学习比较重要。

  少年九濑很快地就很了解植物跟果实的效能,而且还愈来愈傲慢。因为研究所的大人们都看在他是赞助者的儿子份上,对他过度宠爱。而且,他年纪小小就很聪明,这也是加速这种不幸增长的原因之一。

  每当知道了一个什么新的知识,九濑就会跑来向她吹嘘。尽管香南变得比较沉默,但她却不讨厌九濑本人。因为只要讲完了新的知识,九濑就会陪香南玩扮家家酒。玩鬼抓人的时候,他也会为了脚程慢的香南订定特别的规则。不管是任性的态度或夸耀知识,香南本能地觉得这是九濑个人适应新环境的方法。

  就这样,九濑跟香南两个人一起度过了六岁的秋天。

  三个孩子重新聚首,是在新年年初的时候。那是九濑家举办的一场夫人聚会,凤夫人带着久违的镜夜来访。

  香南跟九濑很兴奋地包围着镜夜。好久不见!你好吗?收到什么圣诞礼物呢?

  面对两人接二连三的问题,镜夜只是淡淡地回答。跟香南还有九濑的兴奋表现比起来,镜夜表现的十分平静。香南觉得有点不太满意,想必九濑也是抱持着相同的看法。

  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觉得很幸福。九濑甚至提出来玩镜夜想玩的游戏吧(其实他很想炫耀自己在圣诞节时收到的电动模型汽车)。

  真的可以由我决定吗?镜夜确认之后,说出他想要玩百人一首。

  这个意外的要求,让香南跟九濑两人互看了一眼。

  “什么是百人一首?”香南问道。

  “就是像纸牌一样的东西,但不是使用谚语,而是使用和歌。”

  看到香南跟九濑的反应,镜夜又补上了一句:

  “小南跟猛哥都没有玩过吗?”

  香南跟九濑又再对看了一眼。他们两人对纸牌这种东西不太熟。

  叫人去找了之后,大约三十分钟左右,终于在九濑家的某个地方找到了。可能是因为长期收藏起来的关系,纸牌吸收了湿气,摸起来有点凉凉的,但纸牌本身看起来并没有折到或是扭曲的样子。

  好不容易解释完的游戏规则(为了让香南跟九濑了解有图画的那一张是用来宣读当题目的这点,就费了镜夜好大一番功夫),但在要玩的时候,又产生了新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念那张读卡。

  “有图画的那张才是要抢的答案吧。”

  九濑又提出了刚刚结束的争论重点,为了找纸牌而等待的三十分钟,他已经没了耐性,心都飞到小汽车身上了。

  “镜夜也不会念吗?”

  香南看了镜夜一眼,但镜夜什么也没说。从他身旁看过去,他那抿成一线的嘴唇,看来像是被伤到了自尊的表情。香南后退,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反应,九濑也沉默了。

  就在紧张的气氛之下,有个浅浅的敲门声响起。

  “刚刚的百人一首纸牌请问合用吗?这里还有新的纸牌……”

  走进来的是在九濑家负责杂用的一个男子。本来他是负责侍奉九濑的祖父,但一家之主换人之后,他还是继续留在九濑家。

  听完了孩子们的状况,男子自告奋勇地说要念读卡,还提出建议说在和室房间里玩会比较好。

  就这样,终于要开始百人一首了。

  把要抢的答案牌像落叶一样地分散在榻榻米上后,三个人便围坐在纸牌旁。

  香南看着眼前散落的纸牌,就快要上初等部了,因此她已经会认平假名跟简单的汉字,想来应该是不会比其他两人来得慢吧。

  但,她的想法大大错了。

  “槇木叶之上——”男子开始念起了卡片。“些微雨之露未干——”

  突然,镜夜一伸手,拍打香南面前的纸牌。

  香南吓了一跳,人往后躲。

  “啊,干嘛啊?”九濑出声。

  镜夜一扬手,让两人看他手上拿到的纸牌。

  “使君意情深,眼前尽为雾所蔽,秋意浓的黄昏啊。”

  目瞪口呆的香南跟九濑,听到了男子念的下半句。

  “使君意情深,眼前尽为雾所蔽,秋意浓的黄昏啊——”

  香南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在读之前,就知道要拿哪一张卡片呢?

  九濑看起来也有同样的疑问。

  “镜夜,为什么……”

  但孩子们的对话,马上就被念下一张纸牌的声音给盖住了。

  “众人皆已知,吾心沉醉恋情中,但应不为知,这本吾内心深处,潜藏之深深爱意。”

  香南慌张地看着眼前的纸牌,这本吾内心深处……然后下一句是什么呢?

  啪的一声,香南抬起头。镜夜跪着,伸手拿起中央位置的一张纸牌。

  “这本吾内心深处,潜藏之深深爱意……是这张没错吧。”

  镜夜点点头。九濑看着镜夜手中的纸牌确认。

  “这本吾内心深处,潜藏之深深爱意……不对啦,什么吾,应该是我吧。”

  “以前的念法是这样子的喔。”

  因为镜夜沉默了,所以男子便开始说明。最后还补了这一句:

  “那,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只念下半句。”

  “那这样就不算是百人一首啦。”镜夜斩钉截铁地说道。听到他语气里那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香南吃了一惊。镜夜以前是用这种语气讲话的少年吗?

  “那……话是这么说也没错啦。”

  “好啊!”九濑大声说道。

  “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小南也可以吧。”

  香南只能点头。她脑海里的某个角落,开始思考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镜夜也在这里,而且是三个人聚在一起,照理说应该像以前一样开心地玩才对啊。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呢?到底是什么东西变了呢?

  男子又从纸牌堆中拿起一张新的纸牌念。

  “天上的风啊,翩然飘起遮闭住,云里的通路,让眼前舞毕天女,多停留一会儿吧……”

  香南拼命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纸牌,但脑袋里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拿下第三张纸牌的,果然还是镜夜。

  “‘天女’很奇怪耶!应该是‘仙女’吧!”

  九濑就快要翻脸了。

  “这个纸牌有问题啦!”

  被这么一说,男子露出困扰的表情。另一边,镜夜说道:

  “刚刚不就说过,这是以前的念法吗?你不记得了吗?”

  胜负不消说,是由镜夜一人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在他拿了五十张以上的纸牌,已经确定赢得胜利之后,他还是一点都没放水。九濑虽然意气用事地拼了命想追击,但光是拿到现在眼前的十几张纸牌就已经尽了全力。香南则是从途中就等于弃权,她关注着整个比赛的流程——或者该说她一直在关注着镜夜的样子。

  镜夜找到了答案的纸牌时,“啪!”地发出好大的声音,动作就像是在打什么虫子似的,即便想说客套话,也实在是说不出他看起来乐在其中,然而说要玩百人一首的正是镜夜本人。

  游戏结束之后,果然没有人说要玩第二次,因此男子便把纸牌给收走了。镜夜催促着九濑跟香南决定下一个游戏,但不管是香南还是九濑都没有那个兴致。九濑正为了觉得不合理的游戏怒气冲冲,香南则是在打量着镜夜的心里。

  三个人在和室沉默了一会儿后,母亲们来了。说是三个人接下来要出门,可以顺便载镜夜去上课。镜夜来到九濑家前后还不到一个小时。

  “真辛苦呢,镜夜。听说每天都要上课啊?”九濑夫人以开朗的声音说道。

  “让他再自由一点也无所谓吧,明明就还没去上学啊。”

  被香南的母亲这么一说,凤夫人微低着头。

  “不过,上面的孩子受过的教育,也得让镜夜……”

  这道理只有一个孩子的九濑夫人跟香南的母亲无法理解,但两人异口同声地赞同凤夫人的教育方针,这让她沉默地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

  刚刚的对话,之前也曾经发生过在凤夫人与丈夫之间,一模一样。

  大人们带着镜夜离开之后,香南跟九濑也离开了和室。只是,两人还是没什么干劲。

  隔没多久,下午三点钟的点心送来了,但两人看也不看一眼。热柠檬跟早熟的草莓,很快就在桌上变温了。

  终于,有人要进来收盘子了。是刚刚陪孩子们玩百人一首的男子。他看到两人的盘子动也没动,便看了九濑跟香南一眼。

  “……凤少爷已经回家了吗?”

  九濑沉默不语,香南则回答:“去上课了。”

  “喔,赢了就跑走啦?”

  男子收拾着桌子,继续说道:

  “不过,猛少爷跟香南小姐不用太在意。会背百人一首,要到进了中学之后才会学到呢。”

  中学!香南大吃一惊。那不是比明年要念的初等部还要再更高一级吗?

  “镜夜那家伙,居然在念那么难的东西啊……”

  九濑喃喃说道,男子摇摇头。

  “就算凤老爷再怎么执着教育,应该也还不到那种地步……镜夜少爷有兄长吧?”

  “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香南补充说明。

  男子点点头,这跟他想得一样。

  “想来,凤少爷应该是在家跟哥哥姐姐玩过百人一首吧。现在正好是正月,因此才会把比较容易拿的纸牌上的和歌都背好了。”

  “背和歌?”香南反问。

  “这太狡猾了吧!”九濑跳起来。“这样是作弊耶!”

  “可是,百人一首就是这样的一个游戏啊。”

  看到九濑无法接受的表情,男子又补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凤少爷在这方面的确是略胜一筹。”

  “略胜一筹?”

  “因为跟兄姐们已经玩过,所以很习惯百人一首了。”

  虽然有点似懂非懂,但香南还是把事情的大概给听了进去。

  因为跟哥哥姐姐玩百人一首很好玩,才会想要找我们一起玩吗……没错,他一定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吧。因为,大人跟小孩子玩的时候,总是会让步放水啊。

  不过九濑却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

  “这还是太狡猾了。我又没有哥哥。”

  “这就太强人所难了。”

  男子苦笑。

  “而且,有哥哥也不见得尽是些好事啊。总是得被拿来比较,更重要的是,还不能继承家业。”

  孩子们的世界很小,总是认为世界是依照着自己所想在运作。

  而对香南跟九濑而言,家就等于是他们的世界。

  “不能继承家业……这是怎么一回事?”香南有点怯怯地问道。

  “呃,这个嘛……”因为话题变得有点敏感,男子谨慎地挑着话说。

  “这是凤家老爷要决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需要两位操心。”

  男子离开后,跟刚刚不同气氛的沉默又再度充满了室内。

  香南拼命地想,不能继承家业是什么意思?会被赶出家门吗?

  卖火柴的少女、安寿与厨子王(姐弟家道中落,与母亲失散后被卖给坏人做苦工的故事)、在卫星电视看到的外国记录片的孩子们、因为没有父母的庇护而导致不幸的孩子们影像……一一地在香南脑里浮现。而这些影像竟在不知不觉中跟镜夜的样貌重叠在一起。

  香南下定了决心,她要找镜夜谈一谈。

  另一方面,九濑则是在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他做出了结论:今天百人一首会输,是因为不正当的理由。

  而不正当的败北,当然有可以报复的权利。

  第二天,幼等部自由时间的时候,香南便跑去找镜夜。

  点心时间之前可以自由外出游玩,也可以留在室内听老师念绘本。因为有同班同学一起玩,所以香南在幼等部上课的时候,不会特别想要去找镜夜讲话,但今天不一样。香南拼命地在校园里跑来跑去。

  结果,她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了镜夜。他参加了去初等部温室观察植物的团队,现在正等着带头的老师。

  香南开口叫他,镜夜转身看到她之后显得有些困惑。

  “……小南,什么事?”

  香南完全没有想到该说些什么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她注意到镜夜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台很大的相机。

  “啊啊,这是数位相机。可以把影像电子化记录下来唷,不需要底片耶。”

  镜夜很得意地拿起跟自己头差不多大小的相机给香南看。

  “这是业务用的最新款,要用在我们家的医院里。这是圣诞节父亲大人送给我的喔,日本全国也只有三十台而已呢。”

  香南虽然几乎无法了解镜夜话里的意思,不过她可以感受到镜夜收到父亲礼物的那种喜悦。他的样子,跟不幸这个字眼实在相差太远了。

  香南突然觉得自己该不会是很丢脸地搞错了什么事情吧。

  这时,周遭的孩子们一个个开始集合,带头的老师也在点名了。

  “对了,小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被镜夜这么一催促,自己到底想要问镜夜什么,又想要跟他说些什么,香南本身已经搞不懂了。因为,就在这时候。

  “镜夜!”

  香南的背后传来九濑的叫声。

  “镜夜,你知道吗?因为你有两个哥哥,所以就算你再怎么努力念书,也不可能继承家业的!”

  香南看到镜夜的脸色僵住了。

  然后,镜夜看着香南,终于知道了对方是要来问什么事情的(香南心里这么想)。

  现场瞬间的沉默,对两个孩子来说却像是一辈子那么久。

  要去温室的孩子请集合……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好远好远。

  镜夜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香南无计可施,只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欺负人家的人,似乎永远都比被欺负的人还要来得容易遗忘事情。

  认为自己正统地报复了镜夜的九濑,因为生性也单纯,因此根本忘记了自己对镜夜讲了那么过分的话。

  几天后,九濑为了把在自己常出入的研究所研究出来的新品种橘子分给大家,带去了初等部。

  这就是九濑猛所说的‘凤镜夜·用刀刺了幼小九濑的心灵后又在伤口上洒盐事件’的来龙去脉。

  “香南,你晚餐几乎都没吃呢。”

  “……因为,我肚子不饿。”

  香南的母亲并不相信躺在床上女儿所说的话。幼等部通知她,香南在点心时间完全没碰点心,自由时间也没跟任何人玩,一个人发呆坐在校园里的角落。为了以防万一,她请了家庭医师来,但诊断后却没有任何异常。

  香南的母亲并没有追根究底,她只是问道:

  “有没有要妈妈做的事情呢?”

  香南的头整个埋在被子里,久久才冒出一句。

  “……可以,点灯吗?”

  香南的母亲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这孩子有时候会为了一些很奇妙的事情在意。不知道现在又为了什么香南本人觉得很有道理……但在大人看来却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烦恼吧。就让她睡一晚再看看情况吧。说不定到了明天她就完全忘记了。

  “可以啊。不过只能点到睡觉前喔,妈妈会把时间设定一个小时。”

  香南听到母亲在弄灯的声音,然后房里电灯暗了之后,青色的光就亮了。

  “晚安。”香南听到母亲关门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愈来愈远。

  等到她确定脚步声完全消失了之后,便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床头边,蓝绿色的球体发出光亮。

  六岁的香南,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圣诞礼物,就是那个蜻蜓灯。虽然父母问了她好几次要不要别的东西,但香南总是说只要这盏灯就好了。

  就这样,香南成为了灯的所有者。但使用是有限制的,只有在特殊的日子才能点灯,至今也只有在收到的那天早上点过一次而已。

  橘色的光芒渐渐地没有那么亮,有如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坠子,拼命地照耀着室内。像是有点忧郁、黄昏的颜色。

  在周围一片黑暗之中,水蓝色的光芒甚至很像白色。玻璃球上牵牛花的轮廓,交融在白光之中,只看得见放射状的花瓣轮廓。香南觉得那看起来就像月亮一样,就像永远也不会阴缺的满月。

  这盏灯到底有几种魔法呢?香南心想。但她现在却感觉不到那个春天午后的兴奋,心里只有像是吞了重重的石头般的沉重感。

  香南从床上起来,跪了下来。

  如果说,向星星许愿可以实现的话,那跟月亮许愿应该也不坏吧。更何况,这是属于香南一个人的满月。

  面对着闪耀青白色光芒的灯,香南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我会收集到凤家跟九濑家的另外两盏灯。我一定会让三盏灯恢复原来的样子。所以,请让我们……凤镜夜跟九濑猛还有满山香南三个人,恢复成以前的样子。请让我们三个人能够再开心地一起玩。

  2

  “哎呀,我搞错了。”

  香南不禁呆住了。升上中等部都已经半年以上了,在换教室的途中,自己居然还傻呼呼地走到了初等部的校舍来。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天上午。无人的中庭里,温暖的阳光照着草皮暖烘烘的。

  本来她是想离开了,但就在香南看着这景色的同时,建筑物里有两个人影并肩走来。身上双排扣的外套跟长领带结,是初等部的男生。

  不经意看向他们的香南吃了一惊,因为他们两个人竟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常陆院光跟常陆院馨。

  第一次看到出名的同卵双胞胎,香南甚至忘了礼仪,直盯着他们两个人看。

  (真的长得好像唷……)

  不只是脸长得一模一样,就连手脚的长度还有摆在彼此肩膀上手的位置都一样。看起来好像是很开心地在聊些什么,露出来的笑容也像是在照镜子一般极为相似。香南就读的1-A里也有很多他们热情的粉丝,看到他们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感,便可以理解那些粉丝们的心态。

  可能是两个人聊得太开心了,双胞胎一直没有注意到香南的存在,便走到她的身边。终于,双胞胎左边的男生抬起头,双方视线一对上,他便露出不愉快的眼神。右边的男生在接近同一时间瞪着她,比起慌张的心情,香南第一个的反应是佩服。

  ““我们不是要给人家看的。””

  几乎也在同时,两个人的嘴唇动了,讲了一样的话。就像是两个人之前已经套好一样,重叠在一起的声音让香南瞪大了眼睛。

  看到不擅言语的香南,右边的男生不知道碎碎念了什么。左边的男生听了之后,呵呵呵地笑了,表情看起来就是在讲她坏话的样子。

  就连在说悄悄话的时候,双胞胎的眼神也没有离开过香南,让香南觉得更不舒服。

  终于,双胞胎也笑够了,像是对香南已经失去了兴趣,两个人又靠在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就这样,香南目送他们的背影之后铃声也响了。她慌张地跑向中等部的校舍。

  十三岁,对于升上中学部的兴奋感已经消失,要升上高等部又还是件遥不可及的事情。这期间,正是孩子们迎接第二成长期的时候。

  香南的周遭,也不时有少年少女的小小罗曼史出现又消失。

  “满山同学,你上堂课好像迟到了呢,发生了什么事呢?”

  休息时间,安艺院同学来找香南讲话。

  “我迷路走到初等部去了。”香南老实地回答。

  “我看到常陆院兄弟了,他们真的长得好像唷。”

  “啊,好羡慕你唷!我还没跟他们说过话呢。”

  “啊,安艺院同学喜欢年幼的男生吗?”

  座位在附近的绫小路回头加入对话。

  “才没那回事呢。”安艺院脸颊都红了。

  “我只是想要跟他们讲讲话而已。只听声音也可以啊!因为他们会用完全一样的声音讲同样的话耶。不就像天使一样吗?”

  其实两个人的声音音调有点微妙的不同,而且天使应该不会像他们那样嘲笑人家吧。香南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

  “我就不喜欢了。”像是没有听到安艺院的回答似的,绫小路又开口了。

  “年幼的我还是不考虑,更何况如果是身份低下,特别是身份卑微的下下之人,光想我就觉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呢。”

  绫小路的声音愈来愈大,最后几句话甚至摆明就是要讲给大家听的。香南终于注意到她想说些什么。

  跟安艺院一样,其他的少女们视线也很自然地看向某个座位。

  有个少女坐在窗边的位子上,一直看着自己手上的书。她看起来虽然像是集中精神在看自己的书,但想必一定都听到了吧。

  这个叫松见坂的少女,从几个礼拜前就是这间教室里的话题女王,理由是她跟家庭教师的大学生之间发生了一些‘问题行动’。

  “的确,身份卑微的下下之人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安艺院配合地说。

  “因为,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啊。光是靠近我也不想呢。”

  绫小路很满足地点点头,接着望向香南。她的眼神中带有得意的神色,以及想要寻求香南表示同意的意思。

  “这可很难说呢。”香南在不失礼的情况下,别过脸去不看绫小路。

  “就算都归类成是身份卑微的人,里面也有各式各样的人啊。我觉得最后还是要看对方是怎样的人吧。”

  绫小路有点生气地红了脸,安艺院则是说了声唉呀呀。

  铃声正好在这时候响了,对话就此结束。

  几年后,安艺院跟D班的男生讨论兴趣时被新闻部看到,掀起了不小的传闻;而绫小路甚至因为太过喜欢某个年纪比较小的学弟,而引起一连串将樱兰第一位奖学金特优生卷入的事件,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

  至于香南,则是在这一天有个意想不到的命运在等着她。

  课一结束,大部分没有参加社团活动或是担任委员会工作的学生们,都会前往待车的地方等待车子来接他们下课,香南也是其中之一。

  考虑到车子的噪音跟排气,待车处跟校舍之间安排了绿地跟运动性社团的专用操场。因此要回家的人通常都会一边走着,一边远远地看着这些热心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们。

  感受到乘风飞来的尘土,香南不禁看向操场。

  每当看到这个画面,香南就会集中精神,专心地找一个人……九濑猛,然而总是会失败。九濑算是长得高的,但橄榄球部有好几个不比他矮的高个子。

  九濑几乎一上中等部就马上进了橄榄球,这件事有些出乎香南的意料之外。她知道九濑的运动能力十分优秀,也擅长各种球类。有那么多的社团来邀他,为什么他偏偏选了橄榄球部呢?

  (橄榄球有那么有趣吗?)

  “满山同学。”

  被人这么一叫,香南吓了一跳。

  一转头,香南看到拿着书包的松见坂。

  “对不起,吓到你了。你很热衷地在看什么呢?”

  松见坂越过香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什么社团呢……”

  “是橄榄球部。”

  香南一说完便觉得不妙,但松见坂只是一直笑。

  “话说回来,满山同学有送九濑同学情人节礼物呢。”

  “那是……有原因的。九濑同学跟另外一个人在比赛谁可以拿到比较多巧克力,我只是被拜托的而已。”

  是喔。松见坂说了一声。

  “但是,居然有人把女孩子的真心以数量计较胜负啊……”

  “事情没有那么夸张啦。”香南有点不太高兴地辩解着。

  “那只不过是像选举一样,比赛哪一边支持的人比较多,我只是投下我神圣的一票而已。如果另外一个人来拜托我,我也会同样投他一票的。”

  当然,对方并没有来拜托她,结果是另外一个人……镜夜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自从幼等部的橘子事件以来,九濑跟镜夜的冷战就一直没有停过。幸好学年不同,他们很少直接碰上。但偶尔在母亲们的聚会时碰面时,九濑总是单方面地挑战镜夜,然后一败涂地。

  “满山同学的人际关系还真复杂呢。”一说完,松见坂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走了一会儿后,松见坂突然又开口。

  “对了,满山同学,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所谓的请托,是要她帮忙送信。对方会在黑木屋百货的文具卖场等松见坂的使者。只要交给对方之后就可以走了。

  突如其来的请托,让香南觉得很困惑。

  “等一下。首先,要怎么认出对方呢?”

  “只要穿着樱兰的制服,对方就会认出你了。”

  “你不能拜托你家里的人吗?”

  “没办法。”松见坂的嘴角露出笑容。“你应该知道吧?”

  不用说,对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学生。

  “拜托你。我知道拜托不是很熟的满山同学这种事很不要脸……可是,我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了。”

  香南的心在动摇。如果要穿制服去的话,就得不回家直接过去。但要司机绕到预定外的地方,万一被特别问东问西的话怎么办?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被她家里拒绝的事,自己可以答应吗?

  结果,香南居然点头了。

  “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试试看。但如果失败的话,还请你谅解。”

  也就是说,其实香南也很憧憬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情。她只是希望能借由帮忙这件事,可以嗅到一点禁断果实的香味罢了。

  松见坂高兴地几乎要牵起香南的手大叫,她从书包里拿出信。

  “对不起唷,给你添麻烦了。“

  送走了松见坂后,香南在把信收进书包里之前再看了一次信封。薄荷色的信封上,没有寄件人也没有收件人的姓名,很符合秘密信件的样子。

  但香南却觉得有点不满。既然是在被禁止也还要继续爱下去的两人之间所交换的信件,那即便是什么都没有的封面,也应该要更有一些恋爱的气息啊。

  平常日的午后,上班的人都还没有下班,因此黑木屋里没有太多客人,店员都在擦着玻璃。

  黑木屋的卖点之一,就是设置在中央的巨大吊灯,光临的顾客只要搭手扶梯就能看到全貌。香南来过几次,因此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直接往六楼的文具卖场去。

  到达六楼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从死角伸出手来碰她。

  她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退。有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她面前,长得没有特别好看,但肌肤却像婴儿般的白皙。

  “你是松见坂同学的朋友吗?”

  他瞪着香南,像是还没有消除警戒心的样子。年轻的男子又再问了一遍。

  “你是松见坂同学的朋友吧。”

  香南怕怕地点头之后,男子伸出手。

  “她有没有拿信给你?”

  香南连忙打开书包,把松见坂交给她的信拿出来。男子当场把信拆开,一拿出里面的信纸后,他便转身背向香南,因此香南错失了当场离开的机会。

  来来往往的人都上下打量着挡路的年轻男子以及在他身边的香南。樱兰的制服耶!甚至还有人小小声地这么说。

  “请问,很抱歉,我要离……”

  “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在问这句话前,年轻男子就又说了一次。

  “等一下,我回个信。”

  晴天霹雳。

  原来如此,收了信的话,对方就会回信吧。而负责送信的香南,当然也会被对方当成是负责拿回信的人。

  香南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年轻男子看了看四周,说了句“我们去那边喝个茶”,然后就往前走。

  但香南却不想挪动脚步。虽然只讲了几句话,但香南却对男子有着难以形容的厌恶感。无论是自以为很熟的样子,或是随便碰触别人的身体还有讲话的方法。此外,既没打招呼也没报上自己的名字,看到香南来传信也没跟她道谢。如果,没有结果的恋情必须要以这种人为对象,那她希望一辈子都没有这种经验。

  因为香南没有跟上来,所以男子停下了脚步。“怎么啦?”他边说边靠近,还伸出了原本放在口袋里的左手。

  香南看着男子的手,知道那是要靠近自己的,不禁僵住了身体。

  就在这时候。

  “满山学姐,事情已经好了吗?”

  手扶梯那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香南抬起头。

  一个戴眼镜的少年正从扶梯上走下来。香南脑袋里同时出现了两种感觉,一个是她的确认识这少年的确信感,另一个是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镜夜?是你吗?”

  香南不禁住手扶梯跑了过去,男子的手就这样搭上了空气。

  镜夜冷静地下了手扶梯之后,走到香南身边。

  “如果事情办好的话就回家吧,不快点的话,路上会塞车。”

  “你干嘛啊?”年轻男子对着镜夜大叫。

  镜夜完全无视于男子的存在,反而是他身后有几个黑衣男出现,挡在年轻男子跟镜夜(还有香南)之间。男子想要推开黑衣人,靠近香南,但黑衣人却在一瞬间先采取了行动,挡在男子的动线跟镜夜之间。就这样重复了两三次之后,黑衣人开口了:

  “镜夜少爷,您打算怎么做呢?”有如钢铁般的声音,年轻男子吓得停下动作。

  然后,像是就在等待这一刻似的,镜夜的身后又出现两个黑衣人。

  男子啧了一声,转身冒出一句话,居然还带男的来啊。

  香南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目送男子离去,但她马上又想到。

  “啊……没有拿到回信这样可以吗?”

  镜夜冷冷地看着她,香南慌张的解释自己的清白……试图把事情讲清楚,但镜夜的眼神愈来愈冷。

  “你淌了一趟很笨的浑水。”

  “什么很笨。”香南抗议着。“我是为了班上的朋友啊。”

  “要利用你的制服,这算是友情吗?”镜夜调了调眼镜的位置。

  这时,香南终于发现到她到底觉得哪里不对了。

  “镜夜,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啊?”

  镜夜的眼神像是觉得她很烦似的。

  “你要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

  “啊!对不起,谢谢你们救了我。”

  香南向他深深地一鞠躬,黑衣男子们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镜夜先往前走。

  “你让车在哪里等?”

  “停车场。你呢?对了,初等部的课呢?你请假啊?”

  “星期三下午是自由参加的社团活动喔。你难道不记得去年的功课表了吗?”

  被镜夜这么一说,香南才想到的确如此,真是丢脸。

  移动到停车场的途中,香南问了镜夜来这的目的。为了调整眼镜,他定期会来黑木屋。因为在手扶梯的地方看到香南,因此他又走了回来,香南又再跟他道了一次谢。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呢?”香南咬着不放,继续问道。镜夜一副觉得很无趣似的别过头去,看起来像是不希望人家提起这件事的样子,于是香南便不再问了。对这年纪的少年来说,眼镜也许是个看起来很拙的东西。

  ……香南搭上车,车子正要发动时,镜夜不等她的车子开走就离开了。反倒是香南目送着他在一群黑衣人包围下进到百货公司里。

  等到离开停车场,车子开到已经看不到黑木屋的建筑物时,香南才发现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忘记跟镜夜说他戴眼镜很好看了。

  第二天,香南把事情告诉了松见坂。她委婉地说自己因为碰到认识的人,为了不让别人起疑,所以马上离开,还有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了。松见坂则回答她只要信有送到就好。

  本来两个人就不是很熟,因此之后就没有再往来了。

  这件事会发展成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是在季节变化的冬天来临时。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松见坂家提出分手时,那位‘门不当户不对’的恋爱对象听说要求了超过分手费的东西。因为实在太过分了,所以男子最后除了性命跟五体的健康之外,失去了一切。

  但这时,从男子的身上竟找到了几张其他樱兰女学生的照片。松见坂家联络学校之后,学校便直接找来女学生们问话。

  其中也包括了满山香南。

  快接近情人节的某个星期天,香南被学校找去。看到照片时,她打从心底吓了一大跳。

  只有那么一次,只有去黑木屋赴会时那不到一分钟时间,居然都被拍了下来。对方似乎是利用手扶梯的夹壁,从上面用远镜头拍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香南把一切都说了出来。镜夜的事也得说,因为照片里拍到了他的保镖。

  听了香南说明的学校这边(里面居然也包括了理事长·须王让!),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看来他们之前应该已经先调查过,只是要跟报告作对照确认一下而已。

  尽管如此,这毕竟还是与学校的名誉有关,必须追究责任,因此香南被规定得在家里等通知。

  考虑到茫然的香南很可怜,须王让对她说道:

  “我不想大声说,但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不管是哪个时代,都会有借着人家好意而趁火打劫的人。”

  看着桌上厚厚的资料,须王让苦笑地说了:

  “只不过,这次被骗的学生太多了。应该说,你们这个世代,有点太单纯了吧。”

  香南搭车回到家之前,学校的处分就下来了。停学三天。

  她的父母都在家里等她回来。因此香南的父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花了好长的时间说明。父母虽然指责她为什么回家前绕路去了别的地方,但对香南的判断本身却没有任何责骂,他们只是要香南在吃饭前先留在房间里休息。

  香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就这样穿着制服躺上床,没有做任何梦。

  等到她张开眼睛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明明已经是快要吃完晚餐的时间,却没有人来叫她……又或许是她自己叫不醒吧。

  明明中午也没吃,整个人却一点食欲也没有,香南觉得很不可思议地起身。

  一下楼,她听到父亲的书斋传来声音,偶尔还传来笑声。她虽然没打算要偷听,但父亲低沉的声音却清楚地穿过门。

  “……哎呀,别这么说。应该是有什么状况吧。对了,你姐姐不是罗贝莉亚女子学院的毕业生吗?……是喔。其实呢,我女儿突然说她想要去念罗贝莉亚耶……没有没有,中学一年级了,有什么好方法吗?”

  一想到停学处分结束之后要回到学校的事,香南就很忧郁。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转出从初等部就一直就读的樱兰学院。对香南而言,‘学校’就等于樱兰。容易迷路的校舍群、有点距离的待车处、一点意义也没有但却多到爆的特别教室,对香南来说都是很亲切的风景。

  她不想离开樱兰,香南整晚都在想着这样的事。

  第二天早上,香南的父亲特意若无其事地说道:

  “今天我会早点回来,吃完饭后我有话要说,已经过去的事就没办法了,我们来谈谈以后的事情吧。”

  香南沉默地点点头。她只喝了红茶跟吃水果后,就离开了餐桌。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制服已经叠好放在桌子上了。因为昨天晚上穿着睡觉,所以照理说都皱了才对,但有点贴心的人已经帮她烫好了。

  折得整整齐齐的棱线,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一样,像是要否定她会穿这件制服的样子。

  说不出口的无力感袭向香南全身。

  ……终于有人敲门了,香南这才回过神来。母亲隔着门说道:

  “香南?妈妈也要出门了,你没问题吗?”

  “好,妈妈慢走。”香南慌张地装出开朗的声音说道。

  母亲在担心她。一想到这,香南就愈来愈觉得无力。

  就这样,她傻傻地待在房间里,直到电话分机的声音响起。

  ‘小姐,您的电话。是九濑少爷打来的。’

  香南看向时钟。刚过十二点,照理说九濑应该还在学校里。

  “……我来接吧,转进来。”

  几秒钟的音乐过去后,电话接通了。

  ‘喂喂,小南?’

  听到九濑的第一声香南便吃了一惊。并不是因为九濑的声音很大,而是他很久没有这样叫自己了。进了初等部之后,他不是只叫自己的名字,就是加上同学两字。

  但接下来的发言,让香南更是大吃一惊。

  ‘听说你被松见坂骗上了捕鲉鱼的渔船,是真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香南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问句。

  ‘学校里大家都在传,说松见坂会被退学就是因为这样。’

  为什么从昨天开始,世界就老是发生一些无法预测的事情呢?香南呆呆地想着。她又惊又怒又悲,情绪起伏太大,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小南?你有听到吗?’只有九濑的声音都一样。

  “不是的,不是那样子的,小猛……”

  她本来想要解释清楚,但一开口,香南就哭了。

  ‘小南?’

  “……小猛。”香南的口中,接二连三冒出她想都没想到的话。“爸爸他……爸爸他要我转学去罗贝莉亚……”

  接下来,香南就只是一直哭,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吗?’停了一会儿,九濑说话了。

  “嗯……”

  ‘那你想要去罗贝莉亚吗?’

  “我不想去!”香南大叫。“我想要留在樱兰……!”

  ‘我知道了。’九濑马上回答。‘我有个好方法。’

  ……结束通话后,香南还是好久都无法放下子机。如果她无法相信自己会突然哭出来,她也无法相信自己怎么会跟九濑求助。

  因为,就连自己的情绪起伏也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到底之后会变成怎样呢?

  (而且,好方法到底是什么呢?)

  突然,香南觉得很饿,胃开始刺痛,手脚也在发抖。

  世界跟自己的心情,还有自己的身体她都搞不懂了。香南一边这么想,一边走向餐厅。

  过了四点,香南的母亲回家了。香南站在玄关迎接。

  “我去见镜夜的母亲囉。”香南的母亲若无其事地说道。

  香南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话说回来,她完全忘记镜夜的事情。

  “我去跟她道歉,结果她大吃一惊。原来她一个月前就知道这些事情了呢!真是的,怎么我们当事者反而是最后知道的呢。”

  香南无话可说。电铃响了。

  “来了来了,是谁呢?”香南的母亲亲自看对讲机确认来客。

  ‘我是九濑的使者,特地送东西来。’

  “啊,是有约吗?请进。”

  解除门锁后,大门出现了满坑满谷的一笼橘子。香南的母亲伸出手,对方向她行了礼后,走到香南面前。

  “好久不见,香南小姐。很高兴看到您这么有元气。”

  香南听到声音,思考着对方是谁。九濑家的……是那个陪她们一起玩百人一首的男子。当时看起来就已经有点年纪的男子,经过七年的时间,已经完全地变成一个老人了。

  “您出落得很漂亮,让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呢。所以才会有些谣言呢。”

  谣言指的是鮋鱼渔船的事情吗?香南在脑袋里想着。

  老人将水果交给香南,香南反射性地接下。

  “再过三十分钟,猛少爷就会来了。请您准备一下吧。”

  香南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她的母亲却已经了解状况,“那得交代下去要她们准备多一个人用餐呢”。

  “但是,小猛为什么会来呢?香南?”

  香南期待老人给她答案,但老人却只是行了个礼。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过了五点之后回家的香南父亲,很开心看到妻子跟女儿在玄关迎接他。

  “怎么啦?你们两个一起在这里迎接我,还穿得这么漂亮。这个橘子笼是怎么一回事啊?”

  看到被放在玄关的橘子笼,他问着妻子。

  “那是……”然而香南的母亲却显得有点为难。

  香南的父亲正觉得奇怪,随即又传来一辆车开进来的声音。门一开一关的声音响起后,出现了一个脚步声。

  一转头,门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位少年。他穿着樱兰中等部的制服,白色的衣领飘在黄昏中,看起来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香南的父亲如此想着。

  少年……九濑猛全身充满了紧张的感觉,一踏进满山家就大叫:

  “我跟小南小时候就约好要结婚了!我们现在还是一样相爱!所以,请不要分开我跟小南!”

  唉呀,香南的母亲脸都红了。而当事者的这位女儿香南,则是喃喃冒出一句:这算什么好方法啊?

  香南父亲笑了将近十分钟后(期间,九濑不停地强烈抗议),告诉大家香南转学到罗贝莉亚一事决定取消。

  停学三天后的隔天,香南去上学了。她一如往常地进入校门,前往1-A的教室。想了很久之后,她终于在上课铃声前悄悄溜了进去。刚停学结束就迟到,感觉起来似乎没有反省的意思,但在教室里浪费时间,也只是被大家以好奇的眼光打量而已。

  因为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所以不管人家怎么说,她都打定主意要不在乎。尽管如此,香南还是在教室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她觉得教室里嘈杂的喧闹声好像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救世主出现了,而且还是一次两个人。

  “啊~满山同学耶,早安~”

  安静的走廊上,突然有人叫住她。香南吃了一惊,连忙转过头去。

  是埴之塚光邦跟銛之塚崇。

  个子小小又可爱的埴之塚跟身高很高又冷静的銛之塚,尽管外表看起来一个共通点也没有,却常常一起行动,实际上是表兄弟的两个人甚至被称作1-A的名物组合。他们各自都学习武道,可能是因为社团活动的晨练才会拖到这个时间吧。

  “怎么啦?钟声已经响囉。”

  埴之塚很大声地说道。

  “啊,呃……”

  虽然有回应,但香南看起来很犹豫。埴之塚接着说道:

  “那我先进去囉~”

  然后,他走过香南面前,一把打开了门。香南紧张地躲在门边的死角,教室里响起了一片与埴之塚早安的寒暄声音。

  銛之塚紧跟在埴之塚之后走进了教室。香南动弹不得地看着这一切。

  经过她身边时,銛之塚微微地看向香南。

  “……第三堂变成了自习课。”

  然后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香南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毕竟大家都知道銛之塚是一个很沉默的人。

  这时,上课钟声响起,教室的门还是开着的。

  (啊啊,不管了!)

  香南豁出去,踏出第一步。

  结果,教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她。

  集中的视线对她造成了物理上的压力,香南当场停下脚步。

  对她来说,就像是永远那么长的一瞬间过去后。

  “满山同学!你没事啊?”

  “太好了!我还以为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听说你被迫搭上鮋鱼渔船,是真的吗?”

  同学们包围住香南,接二连三地问她问题。这么出乎意料的发展,让她有点吃惊。她寻找着九濑的身影,但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眼前的一切也感到吃惊。一对上香南的眼神,就马上害羞地别过头去。

  香南本来以为待在教室会坐如针毡,结果自己却以“被狡猾恶人欺骗的被害者”身份博得同情。跟那些还在停学中的学生或是在处分下来之前就先转学逃走的同学比起来,她算是幸运的了。

  还没有时间去习惯空位太多的教室时,便到了学期结束、重新分班的时刻了。

  九濑升上2-A,香南升上2-B,她也接受了这个决定。老实说,可以跟老爱指桑骂槐的绫小路分开,她觉得很开心。

  即使从A班变成B班,课还是一样照上,香南的生活也跟以前一样没变。只是班上的同学比较朴素闲散而已。

  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变化。

  放学时,要前往待车处的路上,感受到尘土飞扬的香南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操场,橄榄球部在练习。今天是欢迎新生加入举办红白对抗的日子。

  橄榄球部分成橘黑两种制服,部员们紧挽着手臂,横队前进。球从脚下迅速有如子弹一般飞出,队伍马上分开,所有人都冲进操场里。

  一个长传球,接到球的选手马上往目标直冲,敌军选手迅速挡住了去路。如果没有处理好的话,就会挡到其他的队友,大部分的运动都是如此,尤其是橄榄球这种要求团体精神的运动更是如此。

  九濑身为队上的一员,很漂亮地完成了自己的分内之事。为了让持球的队友可以往前冲,他奋力飞扑挡住了敌人前进的路线,让人甚至感受到牺牲的精神。

  春风吹过,香南想起理事长的话。

  ‘你们这个世代,有点太单纯了呢。’

  恐怕九濑正是属于太过单纯的这种人吧。他眼里的世界很简单,只分成敌人跟朋友,最后坏人一定会完蛋,正义胜利。女生跟年幼者要顺从年长者,要遵守约定。真的是很单纯呢。

  不过,香南觉得这种单纯很重要。

  正好这时候又是一个长传,一个高个子选手接过球,一直线冲了出去,尽管对方马上冲过来阻挡,但他还是甩开一切紧紧抱着球,就这样朝着目标前进。对方挡不住他的攻势,抓住他的手便放开了。要是抓住刘海的话,应该还比较简单吧。

  橄榄球部里高的部员不少,但香南一看就知道那个高的部员是谁。

  不知不觉中,不管在多远的地方,香南都能一眼认出九濑。

  3

  樱兰高校第一回体育祭,现在正是兴奋的最高点。前半部惨败的红组,趁着啦啦队一战开始卷起反攻,白组很明显地开始紧张。

  其中,只有主将凤镜夜一脸泰然地看着整个战况……

  “你也有计算错误的时候啊。”

  走下选手席的满山香南对着镜夜说道。镜夜斜眼看了香南一眼,却没有开口说话。

  香南理所当然地坐在镜夜身旁,她低头看着下方,操场上正要开始进行拔河比赛。两队的选手排成一排,等待着宣布开始的枪声。

  香南看了看红组的成员,啊的叫了一声。

  “须王同学跟常陆院同学,再加上奖学金特别生的,呃……?”

  “藤冈治斐。”

  “没错没错,连那个藤冈同学也出动了,红组的男公关成员都出马了吧?”

  “你想说什么?”

  “红组又更兴奋了呢。”

  事实正是如此。红组的观众席上,叫着自己喜爱部员名字加油的女生,应援此起彼落。男生当然也都支持自己的组,所以真的是盛况空前。

  香南看着镜夜的嘴角抿成一线。

  “你真小气耶。”远远地听着红组的喧闹声,香南说道。

  “你就让他赢一次又怎么样?反正你已经看穿猛会不断跟你挑战,一直到他赢为止吧。”

  镜夜冷笑地驳回这个提案。

  “如果赢了的话,他就会喜欢上赢的滋味,然后又来跟我挑战,不是吗?”

  “唉呀,被发现了。”

  枪声响起。两组人马同时拉起绳子,尽可能地希望绳子可以往自己队伍的领域多移动一分,大家一边吆喝,一边拉着绳子。

  “……总而言之,我先确认一下。”镜夜很自然地冒出这句话。

  “告诉九濑学长去年学园祭中央栋沙龙争夺战真相的人是满山学姐吧。”

  “嗯嗯,是啊。因为他根本不学乖,又想要跟你挑战,所以我才告诉他的。没想到他居然说‘去年镜夜在决赛时也输了,所以今年我一定会赢。’这种话。”

  香南想起什么似的,呵呵呵地笑了。

  “因为他实在是傻呼呼的好可爱,所以我就不禁说溜嘴啦。我说你绝对不可能在西洋棋比赛里输掉,肯定是放水的。”

  原来不是听说,是有人讲给你听的啊。镜夜不禁喃喃说道。

  香南刻意地低下头。

  “我也觉得自己太多嘴了,好像是我扇风点火的,而且我也觉得给你添了麻烦,所以才会带着想要给你一些忠告的意思写信啊。”

  “那像威胁函一样的信哪里像是忠告啊?”

  “如果是一般文章的话,你一定就不会当一回事了吧?”

  香南有点耍性子地耸耸肩。

  “我可是很辛苦的耶。不只是写信这件事,每天早上得很早起,在还没有人来的时候,先到第三音乐室去送信。每每想到万一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所以不管是在爬楼梯的时候,或是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心跳都会变得很快耶……”

  香南陶醉地闭起眼睛。

  “我在想,莫非没有结果的恋情就像是这样子的吗……”

  “……满山学姐,你知道吊桥效果这个字眼吗?”

  “嗯嗯,当然啦。”

  香南微微一笑,镜夜不禁一脸受不了的样子叹了句“真的是很棒的性格呢”。

  砰!宣告结束的枪声响起,裁判高举起红旗。

  就在周遭发出失望的声音时,看台的另一边却兴奋得不得了。

  “然后呢?你现在想要让猛赢一下了吗?”

  “一点也不。”

  “啊,是喔。”香南露出在思考的样子。“那,你就当作把胜利送给我当礼物如何?”

  “意思还不是一样。首先,先说清楚是什么礼物?”

  “我跟猛的结婚礼物。”

  镜夜一瞬间很认真地盯着香南看。

  “已经决定日期了吗?”

  看到他的反应,香南开心地笑出声。

  “唉呀呀,镜夜有时候也笨笨的呢。男生不到十八岁是不能结婚的。猛还没过生日呢……你该不会忘了他的生日吧?”

  “我当然记得。每年他都在炫耀得到的礼物,我烦都烦死了,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镜夜喃喃说着,视线看着下方。

  操场上,因为获得胜利而兴奋的环抱住了治斐。如果是平常的话,治斐肯定会很不高兴。但今天可能是因为同处红组的革命情感吧,她很难得地就这样让环抱着。光则是在治斐的身旁搓玩着她的头发。

  “……对了,学长和学姐以前就很要好呢。”

  镜夜在白组的长椅上一个人坐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总是两个人一起玩,偶尔我加入的时候,总觉得眼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香南静静地露出微笑。

  “是这样子的吗?我总觉得,先筑起高墙的人是你呢。”

  “……不过,以前的事情都无所谓了。”

  看起来像是沉浸在回忆里的镜夜,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话说回来,满山学姐小时候就一直很喜欢我母亲的紫色灯吧!为什么那么喜欢呢?”

  “啊,你不知道啊?”香南简单地讲述了三盏灯的由来。

  “我一直希望能够让三盏灯回到原来在一起的样子,所以我也许了愿。”

  “许愿?跟灯许愿吗?这又是……对了,你许的是什么愿?”

  突然,香南好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镜夜。

  在樱花季的阴天午后,她所看到的不同魔法;还有镜夜不在之后,她跟猛感受到的寂寞;镜夜回来后他们满溢的幸福感以及之后的失望。听到他无法继承家业这个事实时,真的很担心他的事;还有,猛并没有恶意的事。

  那盏蜻蜓灯,现在依然摆在香南的玻璃柜里。她很少点灯,尽管如此,三只蜻蜓还是一直支撑着青色的玻璃球。永不凋谢的牵牛花,像是一直在诉求着无法达成的愿望,仰望天空。

  每每探索记忆深处时,香南就会听到六岁少女的祈祷。

  少女现在,也仍在祈祷着。

  ‘请让我们……凤镜夜跟九濑猛还有满山香南三个人,恢复成以前的样子。请让我们三个人能够再开心地一起玩。’

  但,十七岁的满山香南却只是静静地露出笑容,对凤镜夜如此说道:

  “不是有个故事叫做‘卖火柴的少女’吗?小时候,我一直觉得那主角很可怜很可怜,一心期盼故事最后能够有所转变,让她得到幸福……”

  香南抬起头,看着午后的晴空继续说道:

  “但,那孩子长大之后,说不定已经不再过着那么悲惨的生活,而是长成一个聪明又会使用智慧的人,变成了卖火柴的总管。我想,一定有很多会帮助她的朋友吧。”

  镜夜皱着眉头。“这莫非,是什么暗喻吗?”

  “这个嘛,我不告诉你。”

  然后,香南回到了现实里。

  “不过,以收藏品来说,的确是重新把三盏收集在一起会比较好……妈妈她们会不会一起捐给什么美术馆呢?”

  “手续应该会很麻烦吧。因为,也没有手段可以证明三盏灯原来是属于同一个主人……”

  镜夜思考了一会儿。

  “这么办吧。首先,满山学姐先带着灯嫁进九濑家,然后,等你们银婚时,我再把凤家的灯当成贺礼送给你们,要怎么处理就是你的自由了。”

  “听起来是个很有魅力的提案。不过,为什么要等到我们银婚呢?”

  镜夜露出有点坏坏的笑容说道:

  “因为,那时候我就是凤家的一家之主了。”

  香南露出满意的表情。

  “镜夜是个腹黑的人,真是太好了呢。”

  香南确信,在樱花季阴天午后分散的三盏灯,将会重聚在九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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