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话 “保健室的死神”

  夏天的体育馆是没有直射的太阳光,却也没有风的密闭空间。

  如果是上课时使用还没问题,因为顶多就四十人生古。

  但换作是朝会就不一样了。

  虽然是早上,然而体育馆一旦聚集上千名学生,不舒适指数轻而易举就破表了。

  光是站着不动就会冒汗,这种环境有问题吧!

  再加上校长没营养的致词,已经引起好几名学生贫血了。

  为什么要硬是把自己的往事跟今天早上的新闻扯在一起呢?从途中就完全变成是自吹自擂,教人萌生强烈杀意。

  尽管被好几百道视线催促他赶快讲完,却还是没有要离开麦克风的迹象,校长的精神力真是了不起。

  这时候,站在我身旁的少女抖动肩膀。

  一头黑发长及臀部,只有一撮浏海是白色的,宛如黑暗中的一线光明——那是犯下死神禁忌,将自己的命分给他人的证明。

  守护我寿命的死神——镜忽然喃喃开口。

  “……要不要去砍他一刀好了……”

  她瞪着眼,语气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我反射性地赏了镜的侧头部一记手刀。

  “你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

  “可是又没有人想听校长废话!我只是要实现民意而已。”

  镜大概自认有理,眼神更加强势。

  “别担心,校长的致词好像快结束了。”

  排在镜前面,同样是黑发的少女转头这么说。

  她是我们班的班长,同时也是我所知道的另一名死神——黑峰命。

  对拥有特殊兴趣、热爱男男恋的她而言,光是男生一个擦汗的动作都能够引发她的妄想。

  总是面带微笑的她,今天神情却有点紧绷。

  镜察觉到她身上的气氛,也敛起嘴角。

  几乎在这同时,校长的声调改变了。

  “有件事要向各位同学报告。之前请产假的保健室老师,要继续请育婴假。因此,从今天起换临时代课老师上任。”

  原本懒洋洋的学生——尤其是男同学顿时噪动起来。请产假的保健室老师,是难得的年轻女老师。

  既然是老师请产假,想当然尔她已经是人妻了,却还是有许多人认为那是附加价值而握拳叫好,老实说从这点可以感受得到本校男生内心有多沉闷。

  虽然不晓得育婴假有多长,不过假使要一年半载的话,现在的三年级生就真的跟老师无缘了吧。

  “那么黑冢老师,请上台。”

  在校长指名下,一名男子上讲台。

  男同学一齐失望地叹气,换女生们惊讶得倒抽一口气。

  男子个子很高,乍看身材纤细,但他俐落的举手投足,散发出强劲有力的氛围。

  虽然总觉得他神情装模作样,但和善的眼神中和了那个印象。

  他走到校长旁边面向正面的瞬间,二年级学生——尤其是我们班特别激动。

  “咦……?御、御柱……?可是,好像又不一样……”

  我后面的杉村似乎不知所措地说了。

  没错,以保健室老师的身分站上讲台的人……远看长得很像克己。

  他就是那天晚上,在医院屋顶从雫的凶爪下救了我的死神。

  据说来替部属失职收拾残局的他,自称是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断罪之镰’的最高负责人MITSUMI。

  眼睛、鼻子、嘴巴……明明分开看一点也不像,但不知为何合在一起看就觉得与克己神似。

  认识御柱克己的人,想必都有同样的异样感受。

  只不过——

  “幸会,我是从今天起到这所学校担任保健室老师的黑冢光己。虽然我是代课老师,不过我会把自己当成是这所学校的正式职员,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的声音跟克己一模一样。

  我不禁咬唇,总觉得一大意就会被这个声音吞没。

  以为再也听不到的这个声音……不光是振动我的鼓膜,更撼动我的胸膛内侧。

  眼睛自然地……发热了……

  在众人喧闹不已中,还残留紧张感的镜和黑峰凝视着讲台。

  不知道是注意到两人的视线,还是偶然,总觉得光己先生的视线也看着这边。

  朝会结束,大家回到教室。

  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却没有半个人准备上课。

  所有人的话题都是‘黑冢老师’。

  有人猜是兄弟、有人猜是亲戚,也有人表示,据说世上长得一样的人有三个,众说纷纭。

  我不经意发现班上好几个人不时瞥向我。

  克己生前和我很要好,所以那些人不知道是在意我,还是顾忌我呢?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吓了一跳啊。”

  杉村来到我位子旁边,像是试探我的反应般找我说话。

  “嗯?喔……对啊。”

  至于我则是一边准备上课要用的东西,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比我想的还冷静耶?毕竟对方长得那么像,我还以为你会更错愕。”

  “也没有啦,是因为我们早就认识了……”

  “这样啊。”

  我稍微斟酌用词回答,总不能说他是死神吧。

  不过杉村似乎察觉我有难言之隐,只见他轻拍我的肩膀以后,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

  要不是我之前在医院屋顶见过光己先生,现在一定会更加吃惊吧。

  虽然,就结果而言那个人救了我,使用的手段却是砍伤了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无法由哀向他道谢。

  而且总觉得镜和黑峰看着光己先生的态度也很不自在,这点也令人在意。

  恐怕与之前来的那个见习死神心有关吧。

  那孩子预定隶屇断罪之镰。

  而研修的一环,就是奉密令进行‘换魂’实验,交换生者与死者的灵魂。

  虽然不晓得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但至少她目击了一项重大事实。

  ——我一度死神化。

  只有左眼发出金光,且能够使用人类无法触碰的死神镰刀。

  这件事一定已经向上呈报了吧。

  ‘赫刃’不是在镜身上,而是在身为人类的我体内。

  说起来,这是黑峰给我的忠告。

  她劝我最好提防光己先生。

  上午顺利结束——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实际上情况随时间经过产生变化。

  教室的气氛——扰攘不宁。

  气氛阴沉。沉重、湿黏、不祥、纠结,浓密得仿佛随时会视觉化。

  假使要用颜色表现,就像是黑色与深蓝色花纹交错的大理石——纹路绝对不会混在一起,

  而是形成猛烈的漩涡。

  理由是男同学,原因是保健室。

  午休开始的同时,班上男生以杉村为中心集结起来。总之这次我决定加入他们看看。

  杉村劈头就说:

  “喂,什么时候要做了那个保健室老师?”

  今天眼镜男充满暴戾之气,不掩杀意的杉村继续说:

  “那个小白脸,竟然对全校女生抛媚眼,真是可恶……说起来,他居然在有床的房间上班,真是不知廉耻。”

  “先不管有床的房间,对女生抛媚眼是怎么回事?’

  我歪头表示疑问。

  “滨田谍报员!你来报告。”

  只见杉村一弹指,他旁边的滨田就上前一步单膝跪下。

  “报告!以下是新保健室老师黑冢光己上午的行动:朝会结束后,他没有前往保健室,而是直接找几名女同学攀谈!”

  “那些是朝会途中贫血昏倒离场的女生,对吧?”

  我不禁插嘴,因为我看到了朝会后光己先生的行动。

  气质看似温和却毫无破绽、动作看似优雅却干净俐落,就连一个眨眼都美得像幅画。

  就连那种地方都很像克己,所以教人伤脑筋……

  被那种理想的成熟男性关心,女生当然会害羞脸红吧。

  “……滨田谍报员,继续说。”

  杉村用中指按着眼镜镜梁,催促滨田继续报告。

  “是!第一堂下课时,光己依序前往一年级教室,找女同学攀谈!第二堂下课时则是到三年级教室做同样的事!”

  报告的口气也逐渐透露怒气。

  周围的家伙也都纷纷痛骂:“那个混帐……”、“骗子”、“肉食男早就不流行了啦”。

  “第三堂下课时,保健室出现女同学大排长龙……!另外,还确认多名女同学不过是体育课稍微跌倒就去保健室报到!”

  滨田谍报员说到最后已经含着眼泪。

  听完报告后,众人沉默半晌。杉村深深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然后,眼镜一亮地大叫:

  “有罪!”

  其他男生也呼应他的话,连呼“有罪!”。

  咦?我得加入他们才行吗?

  我有时候没办法跟班上男生一起疯,我可以相信这是因为我是正常人吗?

  “嗯?怎么了,笹仓恭也?你该不会不恨那个保健室老师吧?”

  “咦……?啊……呃——有、有罪!有罪!”

  现在要是不附和他们就惨了。

  于是我握紧左拳上下挥舞。

  有罪呼声淹没整间教室。

  “恭也,你在做什么?”

  背后传来镜的声音。我转头,只见镜露出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没有啦……我是想捍卫我的和平……”

  我高举着拳头,脸颊抽动。

  “我们快去吃午餐吧。”

  “啊,好。得去福利社买面包才行。”

  “我已经帮你买来了。”

  镜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出示福利社的纸袋。

  “咖哩面包没错吧?还有咖啡是微糖的,对吗?”

  奇怪?镜居然会帮我买午餐,还真是稀奇啊。基本上准备三餐的人都是我。

  “……有罪……”

  充满恨意的话语冷不防刺中我的背。

  我转头一看,发现先前冲着光己先生的邪念已经转向我了。

  “呵呵……笹仓恭也……都忘了班上还有你这个罪孽。”

  以杉村为首,班上男生浮现了眼神没有笑意的笑容。

  “走、走吧,镜,我们快去吃午餐。”

  我从镜手上接过纸袋冲出教室,逃离这座负面感情的熔炉。

  一上屋顶,就发现地板已经被炎夏烈日晒得发烫。

  烫得都可以煎蛋了……

  我们走进背阴处避开夏天太阳,坐下来打开纸袋。

  里面是一贯的咖哩面包与炒乌龙面面包,还有我和镜的饮料。

  “你居然会去帮我买午餐,还真是稀奇啊。”

  我一边拿起中辣咖哩面包,一边对坐在旁边的镜这么说。

  镜一瞬间语塞并别开视线,随即看着我说:

  “因为我觉得,尽量不要让你靠近保健室比较好。”

  镜叹着气这么说,似乎本来想隐瞒,却又判断没必要隐瞒。

  学生餐厅、福利社位于校舍一楼。走某些楼梯的确会经过保健室前面。

  看来镜极力不想让我见到光己先生。

  不过我也没想过主动去见他就是了。

  “为什么光己先生会来我们学校呢?”

  “我想是因为雫那件事的关系吧。毕竟后来被她逃掉了,以上司的立场总不能放着不管。”

  “对喔……说的也是……”

  身为死神、犯下‘罪’的雩现在遭到追缉。可是,为什么是该机关最高负责人亲自出马呢?

  这种事通常都交给部下处理才对吧?

  镜也发觉这点,所以对光己先生继续留在这边一事抱持疑问。

  最重要的是,他既然要追雫,根本没有必要特地到我们学校来。

  守在需要保护的泪旁边还比较实际。

  “不知道雫去哪了呢……”

  镜仰望天空喃喃说道。

  我一边喝咖啡一边闭上眼睛,总不能说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我发现雫的时候真的好烦恼……

  当时我一个人去便利商店买东西,没想到死神化的雫就蹲在电线杆下面,吓了我一跳。

  因为斗篷的关系,起初我还以为那是别人不遵守时间乱倒的垃圾。

  雫因为受伤的关系,几乎没有意识,但嘴唇不时念着泪的名字。

  我不能放着那种状态的她不管。可是又不能把她带回有镜在的家里,就在我一筹莫展时,我想起了同样是断罪之镰的心。

  于是我决定去心在人间界研修时暂住的车站前大楼碰运气。

  首先是玄关自动锁,我趁其他住户开门时跟进去,解决了这个问题。

  接下来我与雫利害一致。我想要帮助雫,而雫选择暂时接受我的帮助。

  于是雫‘设定’ ‘我’是这间屋子的住户。

  这是死神要自然地待在守护对象身边时使用的特殊能力——我猜就类似大范围的强制催眠术吧。

  那种能力甚至能够这么精准地运用,我觉得还满方便的。

  拜此之赐,就算我被管理员看到在这栋大楼里面走动,也不会引起骚动。

  虽然找到了安全的藏身之处,但雫被光己先生伤得相当重,到现在都还没有办法动弹。

  话说回来,背着看不见的东西的我,在别人眼中看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在车站前气喘吁迂地弯腰拖着脚步旳男人——真不想靠近啊。

  不过,我藏匿雫——藏匿女生的事,要是被镜知道了,天知道会怎样。

  不管是站在死神的立场,还是站在未婚妻的立场,这件事都罪不可赦……我内心冷汗直流。

  “怎么了吗?”

  “咦?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咖哩面包好像炸得不够酥啦~”

  真的是冷汗直流……

  “我问你,镜,光己先生是怎样的人?”

  不管是镜还是黑峰,好像都对那个人没有好印象。

  而那似乎跟雫的事无关。

  像现在镜就含着炒乌龙面面包露出苦涩的表情。

  然后她同时咬断面包与乌龙面,闭上眼睛咀嚼。

  而且浑身发出“在她吞下去以前都不许跟她讲话”的气场。

  最后,咕噜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以后——动作之粗鲁,女生最好不要效法——镜皱着眉头说了:

  “那家伙……是高级储备干部。”

  “…………”

  “你那是什么眼神?说到高级储备干部就气人!只不过是学生时代成绩好了点,就可以跳过基层实地训练,一进组织就立刻从课长做起,特休多、不加班,薪水却很高!而且福利完善……啊,羡慕死人了!”

  “我想问的不是你这些嫉妒偏见,而是他的个性之类的。”

  “光己的个性?”

  镜再度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她眉头的皱纹好像更深了。

  “……不管怎样都是讨厌的家伙啦。”

  她一边意兴阑珊地嘀咕,一边含住装红茶的吸管。

  “哈哈,看来我还真惹人厌。”

  冷不防传来的说话声吓得镜瞠大眼睛。

  下一瞬间,我被她拉到背后。

  接着镜反手握住嘴里的吸管,侧身迎敌,瞪着我先前所在位置。

  在旁人看来,这个画面很蠢。但是光看架式可称为一流高手的她,甚至连具现化自己的刀——死神之镰都来不及。

  因为出声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我的身旁。我们两个完全没发觉。

  那个人穿着还很新的笔挺医师袍,以及连第一颗钮扣都扣上的白衬衫,尽管人坐着,灰色窄管西装裤依然衬托出脚的修长。

  神似克己的青年看着这边。

  “嗨,总觉得你们好像在避着我的样子,我就来见你们了。”

  死神保健室老师﹒光己先生一边爽朗地微笑,一边举起单手打招呼。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镜仍握着吸管,看着光己先生的眼神更加锐利。

  但光己先生耸耸肩,不理会镜的视线。

  “没什么,很简单……”

  只见他轻轻闭上眼睛,稍微扬起嘴角……

  “是你们班男生告诉我的,交换条件是黑峰命的三围尺寸。”

  仿佛会出现“砰!”的效果音般,他露出洋溢自信的得意笑容直话直说了。

  刹那间——空气动起来了。

  有东西猛烈地从天而降!

  “你这个人实在是——————!”

  只见满脸通红的金眼少女——进入死神模式的黑峰,泪眼汪汪地高举死神大镰冲向光己先生。

  镜慌忙拉着我的手跳开。

  坐着的光己先生依然神色自若地看着我们。

  黑峰用大镰刀外侧没有开锋的部分,笔直劈向光己先生的肩膀。

  她来势汹汹,简直打算粉碎光己先生的肩膀。但是光己先生小口吐气后,有如流水般倾斜上半身。

  只见前一刻还是肩膀的部分出现了一把双刃直刀——细军刀。似乎是在闪避的同时拔刀并使其具现化。

  染成鲜红的刀身是‘断罪之镰’的证明。

  那是能够物理性砍伤人体的特殊死神之镰。

  只见光己先生用军刀刀身挡下黑峰的镰刀,悄然无声地将那股冲击连同黑峰一并排除。

  他到底是怎么看穿攻击,并且拿捏力道的啊……

  被弹飞的黑峰在远处着地的同时解除死神模式。

  “突然动粗很危险耶,命小姐。”

  光己先生神色自若地说道。

  “反正我早就知道会被挡下,所以就全力进攻了。”

  至于黑峰似乎也知道光己先生的实力。

  “你、你到底是从哪得知……我的三围的啊!”

  “喔,因为保健室里的资料包含今年身体检查的数值,我就拿来有效运用了。”

  光己先生始终爽快地直话直说。

  看似有间必答,却有点答非所问。

  “我看你们好像一直闪避我,于是就安排这个机会把大家都找来谈谈。我是想只要那么说你就会下来了。”

  下来?这么说来,为什么黑峰会从天而降呢?

  我疑惑地仰望正上方。除了天气很好以外,什么也没有啊。

  “那么……”

  光己先生的声音让我转回视线,只见保健室死神慢慢地站起来看向我。

  “你是笹仓恭也同学吧。这边再一次跟你打声招呼,我是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断罪之镰’最高负责人光己。虽说我并不是自愿成为最高负责人的。”

  光己先生瞥了镜一眼,镜难堪地别过脸去。

  “我想你已经听心说了,本来我的位置应该由镜小姐就任才对。没想到她却主动辞退,真是伤脑筋啊。”

  “少啰唆。你那是结果论,别翻旧帐啦。”

  镜嘟嘴抗议,镜那种态度惹得光己先生耸耸肩。

  “是啊,事到如今也不能怎样了。只不过,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的别名不赞同你的选择。”

  总觉得他的声调好像一瞬间降温了。

  “恭也同学,你知道‘赫刃’的事,对吧?”

  “对,听心说的。”

  “那孩子应该是自称‘青砥’,至于我也同样拥有‘朱鞘’这个名字。”

  光己先生按着自己的胸膛,仿佛在对小孩子说明一样谆谆诉说。

  “这两个是‘赫刃’随从的名字,分别为了‘赫刃’存在。‘青砥’是要引导‘赫刃’变得更加锐利的死神,‘朱鞘’则是收敛‘赫刃’的死神。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也就是说?”

  总觉得这个说法很拐弯抹角,好像隐瞒了重要讯息……

  “喔,也就是说,我是注定成为‘赫刃’的伴侣,与她片刻不离的死神。”

  “咦!?”

  “呵……骗你的。”

  ……成年人死神是怎样?是中了不骗人就会死的诅咒吗?

  “简单说,就像是我的专任老师啦。”

  镜双手环胸,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

  “他从以前就很讨人厌。从学生时代就动不动来对我唠叨,说什么我没有‘赫刃’的自觉。”

  “因为那是我的使命啊。”

  光己先生苦笑。镜不理会他,继续说:

  “那么,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是来挖苦在民间企业就职的我吧?”

  “你猜错啰,那也是我要说的话之一。”

  镜的脸颊抽动了。

  “真是的,我明明喜欢位居第二号人物,却因为你的关系,不幸站上了只有责任比别人重大的地位。不但有部下闯祸,还要写麻烦的悔过书、报告书……我稍微挖苦你一下也不为过吧?”

  “这样不是很好吗?既然是男人,就要有野心爬到顶点啦。”

  “地位提升后明明责任加倍了,薪水却不会加倍,根本不划算。现在还不迟,为了我,你要不要回来呢?”

  游说动机非常不纯……

  “不巧的是我很满意现在的职场,所以不用了。”

  镜嗤之以鼻,在脸前摇摇手。

  “月薪八百万倍利卡。”

  “………………”

  镜一瞬间瞠大眼睛僵住。

  “……现、现在的职场有钱换不到的价值……喔。”

  动摇了!镜这家伙,为了钱心生动摇了!

  “顺便一提,心月收入三百万倍力卡喔。”

  “……”

  镜露出哀愁的表情了……

  我记得镜说她的月薪是一百二十万……整整一倍啊……

  “请问……心在那边过得好吗……?”

  虽然我很烦恼该不该问,但当初毕竟是不欢而散,于是我做好心理准备发问。

  只见光己先生看向我,接着叹气了。

  “这个嘛,那孩子结束研修回来旳时候,侧腹部受了重伤。”

  听到光己先生提起伤的事,我的胸口为之一紧。

  我的左眼显现死神之瞳时,虽然意识朦胧,却清楚记得切开肉的触感。

  “因为马上治疗的关系,没有大碍……不过那孩子坚持不肯说那个伤是怎么来的。”

  “咦?”

  我不自觉看向黑峰,黑峰也讶异地睁圆眼睛。

  心……没有把我的‘眼睛’的事告诉任何人?

  难道她打算自行解决吗?毕竟她还发誓一定会杀了我。

  不过,原来她没事啊……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总之,现在那孩子已经康复,正式复职成为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的一员了。”

  “……担任断罪之镰……是吗?”

  我一边顾虑镜,一边问光己先生。

  使用物理手段,强制引导寿命已尽却还活着的人类步入死亡的最终执行者——镜希望心不要成为那样的死神。

  结果,心还是走上了那条路吗……

  “我想你们误会了,‘断罪之镰’强制执行职务是很少见的案例。因为有其他死神勤奋工作啊。”

  光己先生看着黑峰轻轻笑了。

  “只不过还是会发生失误。有时会动情,不忍心回收灵魂。发生这类不测时就换我们出动。当然杀生是罪过,我们无意用必要之恶这种话粉饰,也有心理准备背负罪恶。既然必须有人背负污点、怨恨、诅咒,我们甘愿承受。一切都是为了引导新生命。”

  刚开始时口气还很温和,等到发觉时却已经变成坚毅的口吻。

  在光己先生眼里看得见坚定不移的光辉。

  我感觉见识到了死神的强烈意志。

  只不过教人难受的是……神似克己的那张脸竟然说出那种话。

  我这条命是那家伙救的……被那张脸、那个声音这么说……我完全无法反驳。

  那是死神该有的正确理念,所以黑峰也哑口无言。

  “话是那么说没错,不过能救就尽量救就对了吧。”

  这时镜一如往常地耸耸肩。

  “我讨厌断罪之镰那种理念,所以拒绝了还魂厅的地位。虽然嘴上说一切都是为了引导新生命,但那只是放弃现在而已吧。追求可能性是不分新旧的。”

  她得意地间述‘KYOU’的理念。

  这就死神而言是异端吧,连黑峰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但是光己先生始终板着一张脸,他该不会在生气吧?

  镜指着光己先生说:

  “不是我要说,你从以前讲话就迟迟不进入正题。你其实不是来翻旧帐的吧。”

  “唉……你还是一样性急。”

  光己先生叹气后,缓和表情看着镜,接着将视线转向黑峰。

  微笑仅止于一瞬间,光己先生露出比先前更加严肃的眼神看着镜和黑峰。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我想拜托你们逮捕雫。”

  “咦?”

  “我们……是吗?”

  两名死神少女同时表达惊讶。

  “说来丢脸,这次事件是‘断罪之镰’不该有的失态,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于是,想请已经是当事人的你们追缉雫。”

  对不起……我不仅知道她在哪里,还窝藏她……

  “那是你的部下吧……你来不就是为了自行处理吗?”

  镜不高兴地回嘴。没错,就算要说“逮捕雫就等于泪得死”也不为过。

  黑峰似乎也有同样想法,她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己先生。

  被两人投以近乎责难的眼神,光己先生伤脑筋似地叹气。

  “正因为你们和雫有缘,我才会拜托你们。”

  “意思假使对手是我们,雫或许会大意吗?”

  光己先生缓缓摇头否定镜的话。

  “我认为你们能够活捉雫。”

  “这是什么意思?”

  黑峰脸色一沉,上前一步。

  “雫想当然会抵抗。要是‘断罪之镰’出面追捕,到时候就不是逮捕而是处刑了。因为她罪行重大。”

  “怎么这样……”

  听到光己先生话里透露放弃之意,黑峰难过地眯起眼睛。

  “所以这是我的请求,要不要答应随你们判断。”

  这种话太狡猾了。要是想救雫,就只有协助一途。

  为了救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泪,雫必须平安无事。

  然后为了确保雫的安全,镜她们必须找到雫。

  可是一旦找到雫,雫就会被送回死神界,最后泪的寿命也会结束……

  更进一步地说……只要雫能动了,她又会为了泪去杀命还不该绝的人……

  最糟糕的是,镜和雫一旦遇上,一定又会打起来。我果然还是希望避开那种双方无法退让而激烈冲突的悲哀战斗。

  情况愈来愈不乐观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皆大欢喜。

  “光己,要是我抓到雫,你会保障她们的人身安全吧?”

  就在我低头哑口无言的时候,一道凛凛威风的说话声响起。

  “我向你保证。虽然无法免除囚禁,但不会处刑。”

  “好,我就照你的意思行动。”

  一抬起脸,眼前是浮现大胆微笑的镜。

  “而且我也有话想好好教训一下雫。”

  不知道镜是自有想法,还是一如往常感情用事呢?

  只不过唯一不会错的一点,就是镜已经决定逮捕雫。

  “看来我也帮忙比较好。”

  黑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只有镜一个人,感觉她好像会鲁莽冲动,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

  听到这句话的镜,头上仿佛出现了“打击——”两个字。

  “哦……你讲话还真好笑呢,命。上次我和雫战斗的时候,你不是连插手都没办法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是因为你丢下笹仓同学不管,我才代替你保护他的。谁教你一激动就看不清周围。”

  “你讲得倒好听,结果还不是害恭也陷入危险。”

  “那是因为你有危险吧。我是要去救你耶,因为你就快输了。”

  “要……要是她从那里朝我攻击,我早就使出居合斩反击,逆转形势了!”

  “可是在我看来你只是焦急得要命。”

  两名死神开始了无济于事的争论。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的黑峰感情好像变丰富了。

  她和镜的互动也跟最初不一样,像是朋友斗嘴。

  光己先生侧眼看着两人,来到我身旁拍了一下肩膀。

  “不过,最后救了恭也同学的人是我就是了。”

  光己先生洋洋得意地浅笑着对两人如是说。

  镜和黑峰则懊恼地看着我和光己先生。

  “午休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我们回教室吧。”

  黑峰应该是觉得再吵下去真的很没意思,于是提议离开屋顶。

  我们的确是聊了很久。我把吃到一半的午餐收进纸袋,放进吊着右手的三角巾里面。

  “你无所谓吗?”

  镜从背后叫住了走向屋顶出口的黑峰。

  伸手握住门把的黑峰转头,歪头表示疑惑。

  “因为,班上男生不是都知道你的三围了吗?”

  “…………!”

  黑峰维持转头的姿势,只有脸顿时涨红。

  我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光己先生。

  “那么,雫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只见光己先生表情正经,举起右手靠在脸颊旁边摆出敬礼姿势后,眼睛随即染成金色,同时披上黑斗篷,就这么穿透物质消失在地板下了。

  他华丽地逃走了。

  “来,我们回去吧,亲爱的班长。”

  镜浮现不怀好意的奸笑,假惺惺地推着黑峰的背。

  一回到教室,只见杉村等班上男生都露出了宛如菩萨的表情。

  “……你们很恶心耶?”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笹仓恭也。我们只是发觉憎恨他人是很愚蠢的行为罢了。”

  “呃……就是你们那种爽朗的态度很恶心……”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班长属于穿衣显瘦型啊……”

  杉村露出慈祥的眼神凝视黑峰,其他人也用同样眼神看着黑峰。

  他们恐怕正根据光己先生提供的三围,进行脑内补完&存档吧。

  “呜呜……总觉得好丢脸喔……”

  已经知道原因的黑峰泪眼婆娑。

  “倒是你们向光己……向黑冢老师出卖我了,对吧?”

  “哼,这是等价交换!”

  “那就叫做出卖!”

  “哼……随你怎么说。其实,这也是用来对付你的精神攻击。”

  杉村扬起嘴角。

  “我才不管你和黑冢老师是什么关系。现在眼前的事实是,只有你不知道班长的三围。你就尽管体会不能参加这场愉快妄想游戏的辛酸吧!”

  “我才不需要妄想……黑峰是真的很漂亮……”

  之前镜返乡更新死神执照之际,黑峰曾临时过来保护我。

  那时候黑峰一下没穿胸罩、一下又围着浴巾从浴室探出头,尺度非常大呢……

  “……嗯?”

  我忽然发觉整间教室变得鸦雀无声。

  大家都瞪大眼晴……看着我……

  “…………唔!”

  糟了!我投下了可怕的炸弹!因为我有点不爽被排挤在外,于是不甘示弱还以颜色,却说溜嘴自掘坟墓了!

  我仓皇地看黑峰。

  她满脸通红地低头背对我,这种反应反而引人遐想。

  “喂……笹仓恭也……你刚刚说了什么?”

  “咦?我、我说了什么吗?”

  我的声音飙高,下颚略微发抖,眼神游移。

  有人拍我的肩膀。那不是男人的手,手指很细……因此深深掐进肉里。

  “哦,你这句话还真有意思呢。”

  “噫!”

  一转头,眼前是表情称不上笑容的镜小姐!平常她都是一边微笑一边释出杀气,但这次不一样。

  她的嘴勉强装出微笑的形状。可是眼睛……啊啊,没救了,完全变成三白眼,而且收缩的瞳孔看得出杀意之浓。

  教室到处传来窃窃私语,猜测我和黑峰的关系,甚至怀疑我劈腿。

  “能不能说来听听呢?啊,换个地方比较好吧?”

  我颤抖地摇头。

  不行!要是现在被带出教室,镜将会使出史上最残忍的砍人方式!

  用那把绝对不会出人命、只会痛得半死的死神之镰!

  冷静下来,回想过去!应该有能够回避这个危机的记忆才对!

  至今和黑峰发生过的事之中,有没有哪件事能够说服镜……我想想、我想想……

  啊!有了!

  “镜,等一下,我是指那时候的事情,就是在小不点家那次!”

  我在随时会被镜拖到走廊之际大喊了。

  “你是说心……?”

  镜的眉毛挑了一下。

  心现在既然已经在别的部门就职,那么这件事就不需要再当成禁忌了吧。

  那天晚上,被心囚禁的黑峰被迫穿上性感睡衣。

  镜当时也在场,如果我只是想起当时的事,应该没问题才对!其实我也不确定,不过大概能够避开最糟糕的情况!

  “我只是想起那时候的样子而已,真的只是那样而已!”

  我一边叫喊﹒一边瞥向黑峰,

  只见黑峰缩起肩膀,低着头,背发抖。

  啊啊,对不起,黑峰……可是,我要自保。无论如何都想回避镜现在的攻击。

  镜似乎也想起那时的事,按着嘴角说:

  “那时候黑峰的确是很撩人呢……”

  黑峰的肩膀缩得更小了。

  然后,闹哄哄的教室再度鸦雀无声。

  “……镜同学……笹仓恭也……你们三个到底做了什么……?”

  杉村战战兢兢地发问,鼓起勇气碰触不能碰触的话题。

  镜也发觉自己不小心说溜嘴,涨红了脸。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喔!刚刚那是……命、命她……希望我帮她看新买的内衣……奇怪?不对,是互相展示内衣……也不是这样,是那个……呃……”

  镜抱头苦恼,看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收场。

  黑峰趴在桌上不动。

  总之……是我不好。

  我稍微放远目光看着窗外,在心里向黑峰谢罪。

  放学后,我和镜一起去医院。

  目的是去探望住院的黑坂泪。在那天晚上以后,她就住进加护病房加强看护。

  本来加护病房只有家属可以进出,但镜的死神上司——黑岩医生开方便之门准许我们探病。

  当然,黑岩医生也进了这间加护病房。

  那天晚上,黑岩医生最早察觉雫的行动,想要制止她却反遭毒手。医生伤得相当重,整整一天意识不明。

  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似乎失血过多。

  据说再晚个三十分钟处置就相当危险了。

  然而……

  “听我说,少年,你不觉得护士服的真理果然不在于颜色,而是在于裙子有多短吗?”

  他见到来探病的我们,劈头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黑岩医生将护理床的背部升到最高,调整成接近椅子的状态坐着。

  他现在不是医生而是病患,当然没穿医生袍,而是穿着便于活动穿脱的病人服。

  因为他平常就满脸胡渣,所以就算现在没修胡子,给人的印象还是一样。

  只不过,从病人服缝隙间看得到层层绷带。

  “看到医生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我脸颊稍微抽搐,客套地寒暄。

  “不过,我发现医生偶尔也需要住院体会一下。有些事要等到成为病患才会发觉。”

  黑岩医生忽然露出和蔼的表情。

  他是不是发觉了照护病患的需求或是不足的部分呢?

  “只要把体温计夹在跟护士相反边的腋下,护士回收体温计的时候,胸部就会靠近脸。”

  ……真的是超有精神的。

  “你这个人……明明到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却还是死性不改呢。”

  镜也受不了地叹气。

  “你在说什么?正因为我到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换来艳福补偿也不为过吧。我甚至想趁现在,把护士服的进一步可能性整理成论文呢。”

  接着,一个说话声从黑岩医生左边的病床传来。

  “呵、呵、呵,医生,你还太嫩了。回收体温计的时候,如果故意松开腋下让体温计掉下去,护士为了捡体温计,咪咪会靠得更近喔。”

  露出得意表情大言不惭的人,是眼神炯炯发亮的泪。每当她眨眼,右眼眼角的泪痣就随之上下移动。

  她跟之前不一样,不是穿睡衣,而是跟黑岩医生一样的病人服。而且左手手肘内侧插着点滴针。

  “如果护士小姐是海咪咪,脸还会埋进去呢,真的是好软……好软……赶快瘪掉最好。”

  泪愈讲愈小声,同时把手放在自己小得可怜的胸部上。

  这时候,我注意到从病人服缝隙伸出的好几条管线。那些管线连接着测量心音及脉搏的仪器。

  仪器发出规律的电子声,显示波形与数字。

  “很高兴看到你也这么有精神。”

  “嗯,我今天醒着喔。话说你来探病的时候,可以叫我起来没关系喔?来个早安之吻。”

  泪也不管镜就在旁边,眨了一下右眼做出大胆发言。

  没错,泪今天虽然醒着,但自从转进加护病房以后,睡着的时间就增加了。

  虽然可能跟吃药也有关系,但我想纯粹是体力下降了。仪器显示的数字究竟怎样算好、怎样算坏,我这个外行人根本不懂。

  可是,泪很明显多了黑眼圈。

  而且,感觉比刚认识时更瘦了……

  “你也还是老样子呢。”

  镜双手环胸﹒看着泪叹气。

  “啊啊——!禁止双手环胸!”

  泪用没打点滴的右手指着镜。

  “像这样强调自己胸部大有什么好开心的!炫跃吗?就算不透过言语,透过态度也能够伤人喔?你早日下垂吧!”

  看来泪醒着的时候状况绝佳。

  “请不要让她太过激动喔。”

  看着我们对话的加护病房护士这么提醒。

  “医生你也是,你还没拆线,请乖乖静养。”

  “哼,无论何时都不忘探究是医学发展之本。”

  “我要叫椿小姐过来喔?”

  “……对不起……”

  黑岩医生二话不说就低头道歉。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地小,肩膀明显在发抖。

  “请问椿小姐是谁?”

  我很在意究竟是谁让这个人如此畏惧,于是姑且一问。

  “少年也见过吧,就是和我一起巡诊的那个护士。”

  “喔……”

  就是动不动就修理黑岩医生的那个人啊。呃,虽然主要都要怪这个人不好。

  “真是的……说到她这个人,一有事就马上打我。等我回到工作岗位以后,我看她八成会不说话直接赏我一拳。”

  “可见她很担心你,不是吗?”

  “既然如此,你不觉得她大可以在我醒来时梨花带雨地抱住我吗?这可是坦率表达心意的大好机会吧。”

  奇怪?莫非黑岩医生对椿小姐有好感?

  我不经意看旁边,只见镜眼睛发亮。这家伙似乎也从刚才的对话感受到端倪。

  她浮现笑容,有如看到玩具的小孩子。

  “呵呵,看样子轮到红娘小镜出马了吗?”

  镜正要双手环抱胸前——就发现泪充满漆黑怨气的视线,改成手扠腰挺胸。

  “喂————你这臭波霸!不许挺胸!你是在炫耀咪咪吗——?我要哭了,混帐!”

  这样泪似乎还是不满意。

  镜依然手扠腰,只是脸上的表情冻结了。不对,她的太阳穴附近快要爆出青筋了。

  “恭也……我果然还是想砍她……”

  “就跟你说了不可以。”

  镜和泪还是一样八字不合。

  “你们几个是不是误会了……?”

  黑岩医生疑惑地看着我们。

  “你就不必害羞了,我偶尔也想为上司尽点心力呀。”

  不对,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只是想找乐子。

  “呵、呵、呵,我也懂了。这下只能全力以赴了呢。”

  泪似乎也理解镜话中的意思,狡点地浮现满面微笑。

  我怎么看都觉得最糟糕的搭档诞生了。

  黑岩医生露出伤脑筋的眼神看我,但是我只能摇头回应他的视线。

  “这个主意你们看怎样?”

  泪似乎想到好点子,自豪地举起右手。

  “既然医生现在是伤患,没有道理不利用这点吧。”

  “哎呀,你的着眼点不错呢。”

  镜如饮醍醐般表情一亮。

  “呵、呵、呵,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过‘自称邱比特’的外号喔!”

  泪虽然笑得非常得意,但那绝对不是赞美。

  “进了这里,就不能四处走动。所以连厕所都不能自己一个人去,说穿了就是要用尿壶。”

  泪一边在脸前面转动右手食指,一边说明,接着她突然面向我。

  “所以,恭也等一下要帮忙喔!”

  “虽然不清楚要干嘛,但那种事对我似乎还太早了,恕我拒绝。”

  “什、什么太早,意思是你最后总有一天要做那种事吗?”

  镜满脸通红地看我。

  “笨……笨蛋!才不是那样!我才没有那种特殊嗜好!”

  “讨厌,达令在害羞什么~住院的时候明明就是我帮你的~”

  “拜托你不要那么自然地骗人!不知道的人听了会当真吧!”

  “真的是骗人的吗?恭也,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你看!你看!镜在瞪人了啦!眼神恐怖到就算我是清白的也不敢正眼看她啦!”

  我清楚看到镜稍微放低姿势了。

  那表示她一不爽就会瞬间拔刀。

  “嘿,那边那两个,我还在说明作战计划,请你们安静。”

  泪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警告我们,也不想想是谁先埋下炸弹的。

  而且,镜还是在瞪着我……

  “言归正传,结果讲厕所到底要干嘛?”

  我试图转移镜的注意力,催促泪继续说下去。

  “嗯?你还不懂吗?也就是说,要请那个护士协助医生如厕。”

  “……?等一下,所以那是怎样?”

  “原来如此,我懂了。意思是要这家伙在那时候告白,对吧?”

  就在我想不通的时候,镜露出全部理解的眼神,一边用拇指示意黑岩医生,一边插嘴了。

  这种告白方式不仅前所未闻,想得到这种主意的人脑袋也有问题。别说是一丁点,连一丝丝浪漫的成分也没有。

  红娘小镜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错!就是那样!只要说‘下半辈子我上厕所都跟你在一起’,就直接赢得美人心了~而且还有‘就算上了年纪变成老爷爷也一样’的意思在,根本就是求婚了。”

  看来这个自称邱比特也异想天开,搞屁啊。

  镜与泪露出有志一同的笑容对看。

  我和黑岩医生也同样——不对,心情正好相反——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对看。

  ……这些家伙的恋爱思考回路有毛病……

  “可是,这个想法有点太嫩了。”

  不理会抱头困扰的我,镜模仿泪,在鼻尖前“啧、啧、啧”地转动食指。

  “协助如厕毕竟是护士份内的工作,她可能会冷漠地公事公办。这么一来告白的威力也会减半吧。”

  “呣,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泪听到镜的指摘,似乎发觉自己顾此失彼而懊恼。不过在旁人看来,她根本连边都没沾到。

  “那么巨乳想到什么作战呢?”

  “这么嘛,就取名为密室湿身大作战喔!”

  镜握紧拳头自信满满地喊出的作战名称,听起来就像是会失败的样子。

  “这个作战很简单。护士小姐会帮忙长期住院病患洗澡,对吧?就趁这时候把门锁上、切断退路,伪装成事故拿莲蓬头从护士小姐头上淋下去喔。”

  “喔,这样护士服就会变透明呢——”

  泪眼睛发亮。

  “这么一来就会干柴烈火,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了。根本不需要言语,是男人就要用行动表示。”

  “不不不,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衣服变透明会发展成生米煮成熟饭呢?”

  我本来想保持沉默,但这实在是太扯了,于是我忍不住吐槽。

  “这还用问,护士服湿掉以后,感觉很色吧?然后就会欲火焚身呀。”

  “嗯,对,的确会呢。会压抑不住体内的兽性。”

  泪用力点头同意镜的话。

  可恶,之前明明就说要制造气氛、着重话语的。

  我之前用行动表示不就被砍了吗!

  “倒是你们被男生那样告白会开心吗?”

  我试着提出合理至极的疑问。

  只见两人愣眼看着我,同时人口叹气以后:

  “我会砍他,至少砍八下。”

  “我会扭断他吧。”

  呜哇……好想教教这些家伙什么叫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啊,不过如果对方是恭也,那样也可以喔。”

  泪忸忸怩怩地扭动肩膀﹒可爱地吐舌对我眨眼。

  镜见状,慌张地面向我说:

  “我……我也是,如果……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也不是不会考虑啦。”

  真不知道她在赌什么气。

  “唉,真是后生可畏啊。”

  黑岩医生受不了地叹气。

  “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至今采取过的作战呢?”

  “真的假的!”

  这个医生有毛病吧?不对,因为是死神吗?这就是死神流的恋爱之道吗?

  他之所以对我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似乎是因为自己的作战被看透了。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和椿已经交往了。”

  “黑岩医生和椿小姐这对欢喜冤家在这间医院很出名喔。”

  加护病房的护士出声补充。

  我和镜、泪都瞠圆眼睛看向黑岩医生。是喔,原来他跟那个护士正在交往。

  看来死神和人类交往也不是稀奇事。

  我瞥了镜一眼。

  她以未婚妻的‘设定’来到我身边,随着朝夕相处,我们也曾互相表明心意。虽然感觉仅止于说出口而已。

  不过,我现在知道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死神配人类的情侣。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隐约感到奇妙的安心感。

  “好!恭也,带我去浴室!我们来生米煮成熟饭!”

  泪朝我竖起大拇指。

  “泪,明天才是预定入浴的日子喔。”

  护士听了冷静地吐槽。

  “所以,请他明天过来。”

  一点也不冷静!

  “得到许可了呢,这下我可以期待了吧,恭也?”

  “你就不必期待了,给我乖乖请护士小姐帮你洗。”

  我不想被泪牵着鼻子走,压低声调回应。

  应该说,是因为镜转动眼珠瞪我,吓得我声音自然变低罢了。

  “我洗澡不是请护士小姐帮忙喔。”

  连泪的声调都变低了。短短几秒前还精神饱满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

  只见泪稍微垂下眼睛。

  “向来都是雫帮我洗的。”

  雫——一提起这个名字,我、镜和黑岩医生之间的气氛就冷却了。

  “雫最近怎么了呢……都不来看我。”

  明眼人都看得出泪心情低落。至今每天不间断来探望的双胞胎妹妹,突然不来了。

  而且还是在自己进加护病房的时期。泪一定很不安吧。

  “她该不会是……”

  只见泪咬住薄薄的下唇,难过地眯起眼睛说:

  “……胸围突然增加,于是愧对我吧。”

  嗯,看来泪还很游刃有余。

  “果然是因为医院餐点营养不够吧,害我和雫一点一点地拉大差距……”

  泪念念有词,语调近乎诅咒。

  我们三个人都知道雫不来见泪的原因。

  不对,应该说镜和黑岩医生知道雫不来的原因,我则是知道雫不能来的理由。

  “……我想她一定是很忙吧,学校也差不多要期末考了。”

  我只能这么说。

  会客时间结束,我和镜离开医院踏上归途。

  虽然现在时间已经六点多,但天色还很亮。不过鸣叫的蝉换成了暮蝉。

  只要影子伸长,夜幕就会一口气降临吧。

  “镜,话说你打算怎么找雫?”

  因为刚见完泪,于是我便趁着这个时机,问镜关于中午光己先生的委托一事。

  “总之只能在附近到处飞来飞去找她了。”

  “你要用这种老方法吗?我记得死神不是都知道彼此的位置吗?”

  “我是察觉得到死神的气息。但是除非跟对方很亲,不然认不出对方是谁。”

  镜似乎累了,摊手吐气。

  “或许要花上一些时间吧。”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大家皆大欢喜呢?”

  我喃喃说完后,再度听到叹气声——这次叹气感觉很刻意。

  一面向旁边,就发现镜露出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我。

  “你真是滥好人。要是光己没有出现,你或许早就被她杀了喔?”

  “嗯,是没错啦……”

  我本来想要辩解,但看到突然停下脚步的镜的表情,就为之语塞了。

  本来以为不以为然的眼神,原来只是难过地眯起眼睛而已。她咬紧嘴唇,却还是凝视着我。

  “我……没有保护好你,我那时候没来得及……”

  她垂下眼睛,显得很歉疚地这么说。

  “我明明非保护你不可的……命说得没错。那时候我满脑子都被雫的话占据,忽略了你的安全。”

  镜说到这里,就垂下头了。

  “唉呀,那时候情有可原吧。谁也没办法预测到那种情况啦。”

  “过程不是重点,我害你身陷险境……这就是结果。”

  “真的要说结果就是我平安没事,过程不是重点,对吧?”

  “这……”

  “这不就好了吗?”

  镜似乎还有话想说地启唇,但我一投以微笑,她就垂下肩膀缄口了。

  “好了,我们回家吧,今天‘三十匹斩!’不是重播特别篇吗?”

  我一如往常开朗地说着,演出不变的日常。

  可是镜依然流露出哀伤的眼神,最后还是不比不快似地开口说了:

  “听我说……我有个请求。”

  “请求?”

  “拜托你不要做危险的事。”

  “…………”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很简单,说穿了就是要我别去找雫。

  “你放心啦,我什么也不会做的。这次实在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我摇了摇吊着三角巾的右手,活动自如的左手一张一握,笑着这么说。

  “绝对不可以食言喔。”

  镜再次叮咛以后,迈步前进。

  “好了,我们赶快回去了。今天的重播绝对不能错过。”

  镜回头说话时的表情,是平常的镜。

  两人并肩齐步前进——虽然主要是我稍微放慢走路速度就是了。

  先前的沉郁气氛一扫而空,我们跟平常一样闲聊。

  “话说今天安冈还真安静。”

  “怎么?他不来猛烈追求你,让你觉得寂寞吗?”

  “才不是咧,通常这种时候他应该会嫉妒光己先生,率先发难吧!”

  “那就跟生物碰到战力相差悬殊的对手时束手无策是一样的吧?比方说我一亮刀,你不是就不敢动了吗?”

  “那是恐怖!”

  “都差不多啦。”

  镜扬起嘴角笑了。

  真要说起来,我不是不敢动,而是刻意不动。与其逃走使得身体出现放松部位,我宁可绷紧身体咬牙忍痛还比较有建设性。

  “啊,我要去便利商店一下。”

  我停下脚步,指着对面车道的便利商店。

  “咦?这样就赶不上重播了吧。”

  “那你先回去吧,我买完茶就回去。”

  镜轮流看着便利商店和家的方向,稍微烦恼以后,脚朝家的方向移动。

  “我先回去洗米煮饭好了。”

  “拜托你绝对不要那么做。”

  我面带笑容,紧接在她的话后面回答。

  确认镜的背影拐进转角看不见以后,我走进便利商店。

  然后随便抓了些三明治、面包、饭团、营养饮料和茶去结帐。

  我请店员把东西装进塑胶袋,再放进已经化为环保购物袋的三角巾里面。

  我听着身后年轻店员缺乏感情的“谢谢惠顾~”,走出便利商店自动门,接着看了家的方向一眼以后,朝反方向——车站方向走去。

  “雫,我进去啰。”

  我报备一声以后,缓缓打开拉门。

  染上夕色,隐约给人燃烧印象的房间里,雫在简易床铺上坐起上半身。

  她眼神空洞,左肩朝向这边斜着身体。看起来像是要威吓警戒进入房间的人。

  本人大概自认是侧身示人,但在旁人看来,只像是痛得身体不听使唤而挺不直。

  为了疗伤,雫上半身赤裸。

  但雫不以为意,眯踧瞪着我。

  “是我啦。”

  我稳住声音开口,以免刺激她。

  “……原来……是你啊……”

  随着眼睛焦点渐渐对到我,她松了一口气似地放松肩膀。

  所谓受伤的野兽……就是像这样吗?对靠近的人事物反应过度。

  “这里大概不会被发现,你就躺着休息吧。”

  我避而不看雫的胸前,说出毫无根据的话。就算是哄她也无所谓,我只想让雫安心。雫似乎发觉我避开视线的理由,悄然用右手遮住胸部,就这么躺下俯卧。

  惨不忍睹的伤口映入眼帘。再加上房间染成朱红,看起来仿佛根本没有愈合。

  “你不要逞强喔。来,食物。”

  我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雫的头旁边,就这么替她的背盖上浴巾。

  柔那双眼睛依然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始终保持沉默。

  “……今天我有去看泪喔。”

  雫听到‘泪’的名字肩膀一抖,把脸转向成。

  她眼神不安地看着我。嘴唇也显得虚弱无力,好像有话想说却又挤不出字句。

  “你放心,她很好。跟平常一样大谈咪咪自掘坟墓。”

  “……是吗,泪还不要紧……”

  雫紧绷的表情和缓下来,她显然完全不在乎自己背上的伤。

  烧好像还没退,伤口也想必还会痛。

  对她而言,最佳良药似乎就是告诉她“泪很好’。

  可是……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她。

  “雫,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

  “在光己先生要求下,镜和黑峰将采取行动抓你。”

  通知她这件事或许是背叛镜她们。

  但是,如果雫得知这件事以后提防镜她们,这群人遇上的机率应该就会大幅下降。这么一来应该就能够避开先前那种悲哀的战斗才对。

  然后,再趁这段时间设法说服雫,找到救泪的方法就行了。

  “……是吗,镜她们要抓我……”

  雫似乎不感兴趣地喃喃自语——

  “……那么,我得赶快救泪才行……”

  接着不改声调地这么说了。

  “我问你,为什么你非……非杀害别人不可呢?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或许有吧……只不过,我现在只知道这个方法……”

  雫静静地闭上眼睛说:

  “……不管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救泪都好……请告诉我救她的方法……”

  我独自走在天色变暗的路上。

  三角巾里的塑胶袋装着家用的茶和零食。

  目前只是将雫藏匿起来而已,并没有想出任何解决办法,现状令人焦虑。

  而且,她的话语……那是恳切的心愿……我很想设法帮忙,却找不到人商量。虽然我不认为自己能有什么特别贡献,但我还是痛恨自己的无力。

  “……呼,得转换心情才行。”

  就快到家了,不能被镜察觉,我要装作和平常一样。

  剩下的路上,我一直勉强自己乐观思考,藉此自我催眠。

  但是——

  ……我一口到家,就感觉到家里充满不祥的气氛。

  “怎么这么晚!只是去便利商店而已,怎么会这么久!”

  “抱、抱歉,我翻了一下杂志,一不小心看得太入迷了。”

  我搬出事先想好的藉口。

  镜表情不悦。她好像不是真的那么生气。

  我的谎言应该没引起怀疑才对。

  ……那么,这股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屋内笼罩的紧张气氛是什么?

  “总之,我帮你煮好饭了。”

  “…………”

  啊啊……原来不祥气氛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一看向电锅,厨房就响起了饭煮好的哔声,回答了我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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