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k four Riders of the Mark City PART8「Riders of the Mark City」

  台版 转自 雪名残@轻之国度

  笹浦耕 19:32

  隔天起,我成了他们施行安乐的对象;成了冬志贵以及他那群同伙下手的对象。那些家伙直到昨天都还跟我称兄道弟。

  具体上是怎么开始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但我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我是叛徒。从冬志贵他们的角度来看就是这样。到昨天还开心玩在一起的人,突然开始认真念书,下定决心要勤学向上。

  也就是说,我下定决心要降低冬志贵的格调。

  ……叫我挺身找他们谈判?或是去跟父母亲商量?

  你是白痴吗?

  我问你,如果有三十辆一字排开的暴走卡车一齐朝你冲撞过来,你还要挺身面对吗?

  而且那个卡车司机还威胁你,「要是敢说出去,下次就叫四十辆车来撞你」耶?

  一派轻松地叫我去面对,或者要我去找人商量的大人是大白痴,那些家伙什么都不懂。

  但是我很清楚。

  不是因为我曾经是受害者,而是因为我曾经是加害人。

  能够忍耐、面对、找人商量的是绝少数人;能够战胜霸凌的人,也只有万分之一。霸凌最糟糕的情况在于,它会转变成一个人绝对无法应付的透明无色大海啸。

  而且演变成最糟的情况已经是常态了。

  大人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那是骗人的,他们并不懂,他们只是知道而已;而且知道的都是过时的观念。

  他们以为现在和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样,觉得不管事大事小都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称呼它们的方式都一样。

  ——事发过后,当我跟几个大人聊天时,察觉到这件事而感到非常讶异。在过去霸凌似乎是非常单纯的事,给人取上奇怪的绰号或改编歌词等等。什么跟什么啊!那样就好比只因为「iPod可以播放音乐」,就把它称为「手摇留声机」一样。

  任何技术可都是不停进步的耶。

  大人怎么会认为霸凌手法会和以前一样?

  并不是因为有欺负人的人和被欺负的人存在。

  也不是因为有强者和弱者之分。

  不是那样的……该怎么说呢?对了,感觉就像班上有一个全身透明的「霸凌同学」突然出现在身边,我这样说对吗?

  然后把坐在「霸凌同学」右边的家伙多加一个字,变成「去霸凌同学」后,他便无法不去欺负别人;再把他左手边的家伙加上两个字变成「被霸凌的同学」,不管他再怎么挣扎,都会受人欺负。

  「霸凌同学」的真实身分我们并不知道。没有人会告诉我们那家伙会在什么时候,坐上哪个位置。

  但是有某种东西存在班级当中。

  存在你我之间。

  存在你我的话语、情绪或行动之间。他不具有实体,既摸不着也捉不住,但是他确实存在。简直——简直就像—

  啊,对了。

  像音乐。

  我们坐在音乐教室的钢琴前,兴致勃勃地等待着什么。乐谱摆放在眼前,琴键也闪闪发光。唯有当我们演奏时,名为「霸凌同学」的音乐才将我们融为一体。

  这首曲子是否原本就存在于你我之间?

  或者是那个准备好钢琴和乐谱,并带过来的某人所拥有的呢?

  这种事谁知道啊。

  但是我能断言的只有一点:我们持续弹奏琴键是不对的。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却无法停下来,所以只能将从某处不断涌现而出的扭曲音乐,由指尖倾吐出去。

  将之吐出,不断压迫坐在隔壁的家伙。

  键盘动了,琴槌敲动弦;不协调音、乱掉的节奏、扭曲的旋律(其中几个曲调大概是我们的即兴演奏……又有谁能断言说它不是呢?至少有一个人可能是这样,不是吗?说不定班上至少有一个人是打从心底享受霸凌?)

  每个人都会感到痛苦、感到伤神,并将情绪倾吐而出,压迫坐在隔壁的家伙。这算什么?没有任何人得利啊。但是有人被选为牺牲者,他无法选择地被选上了。其实每个人都想逃出去,想逃到这里以外的某个地方、某个场所,不管是哪里都好,可是音乐仍然持续演奏。

  (但是,当中说不定至少有一人乐在其中?)

  为什么音乐会继续下去呢?

  因为这里是学校;因为外面是社会;因为我们是演奏者;因为没有人可以独自一人活下去?

  所以我们聚在一起生活,按照自己的意志钻进四方形的箱子里。

  (或许连这意志本身,都是无法选择的部分乐谱?)

  乐谱被掀开,琴键被弹奏。拐子干过来,挨揍了。铅笔被人藏起来、鞋子沾满泥土、裤子被塞进虫子、寄来的邮件里反覆质问「你怎么还不快去死啊?」。不管是周末、假日、暑假,情况都没有改变。

  然后下个学期开始了。

  再下一个学期也一样。

  再下一个学期也一样。

  再下一个学期也一样。

  *

  我的情况不到自杀。

  为什么?怎么办到的?

  我是什么时候得救的?

  我只记得一件事,那全都是靠保健室老师的帮助。

  那是个女老师,她并不是什么超级大美女,但是笑起来像个孩子般,个性非常可爱,胸部也很大,喜欢顺势吐嘈、咔辣姆久和阪神老虎队,我们大家常找藉口跑去保健室和她玩。

  她发觉到了。

  在九月的第二周,她阔步迈向职员办公室,然后也去了校长室,去了面谈室,还有我躲起来的屋顶。总之她跑遍了全校,甚至跑到我家里来,到了下一周,她还杀到市公所去。如果放着她不管,相信有一天她一定会闯进县警局或县议会。

  在面谈室见面时,校长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眼珠简直就快掉下来。老爸则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完全处在状况外。但是她仍然不顾一切地开始了大型演说,并抓住我的肩膀猛力摇晃,她的大胸部也跟着左摇右晃。

  然后我已经不知所措,身体发热,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个不停,无奈地把事情全都说出来。从霸凌已经转学的那位同学的事开始说起,说了填假问卷的事、还有读书计划、鞋子里被人放泥巴的事、骚扰邮件,跟其他所有的一切。

  我说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对我的处罚。因为我做了坏事,所以要接受处罚。校长摸着头要去厕所时,被她拖住手臂拉回来。教官猛加茶。当我说完话时,已经不敢看她的脸,但是她的眼神却直直地盯着我的脸。

  ——要接受你道歉的人,应该不是我吧。

  她这么说。

  ——同样的,可以处罚你的也不是冬志贵同学。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我问她。

  她只回答了一句话。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我知道了。我写了封长信给那家伙,转学的那家伙,我和冬志贵施行安乐的对象。我写了好多封信给他。因为她不肯告诉我住址,所以我只好交给她,请她代为转交。

  没收到任何回信。

  因为老爸工作的关系,我再次回到东京,是在那件事发生完不久之后。但是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应该在转学前就撑不下去了;也因为这样,我才能侥幸逃过一死。

  可是,那真的纯粹只是因为我运气好而已。

  并不是我平常品行端正。应该是相反。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才能,也不是热血教师和深明大义的父亲奋斗出来的结果,更不像青春电影一样,有什么超级好朋友说:「你们快住手!」只是偶然,只是幸运,只是保健室的老师胸部(心胸)刚好很大而已。

  可是……

  可是,我真的已经得救了吗?

  我真的得救了吗?

  说不定我和「霸凌同学」依然坐得很近,只是我和「他」之间刚好夹着某一个人,就只是这样而已?我会不会仍然继续敲打着琴键,而且心底某处还很享受这件事呢?

  所以,现在在某处,会不会有某个人正因为我……代替我……受着死一般的煎熬呢?

  然后说不定,那家伙的名字就是——

  「笹浦!!」

  有人呼唤了我,是西那家伙。

  但那仍然只是某个陌生人而已。

  西满里衣 19:32-19:34

  不能再这样哭下去了,这并不像我。

  等到我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时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用了二十张面纸擦拭眼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整理好头发后,我打开门。

  好了,我必须好好地正式道个歉,然后再说明原因。对不起,刚才那都是我个人的问题。笹浦你讲的也有一番道理,更何况你家还发生火灾。你在这里先暂时休息一下,德永就交给我们来追踪。好,这样OK,对策很周详。以后就和刑警先生一起合作——

  我原本以为应该如此,但是为什么情况变成这样了呢!?

  「笹浦!!」

  「——啥?」

  不行了,这三个人都陷入半昏迷状态。

  「果汁……」伊隅低着头念道。「隔壁的……你快……」

  「隔壁?」

  背脊一阵发寒。不对,这是直觉。有什么事正在发生,是非常不好的事、危险的事、邪恶的事。

  我竖起耳朵,聆听隔壁房间电话的对话。

  我听见女人的声音,是「阿姨」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逐渐靠近这个房间。

  「是吗……?被社论抨击他霸凌其他人什么的……老师,您相信吗?他可是我们家的冬志贵耶,那些人怎么能这么过分地诬赖人呢!」

  慢慢地、慢慢地,

  逐步靠近。

  「是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假设我们家的冬志贵真的去霸凌别人好了……这也一定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苦衷呀!欸,是的。

  ……正是如此,不愧是老师,跟您说的一样。就是这样。不管是哪一个班级至少都会有一个扰乱秩序的孩子。是的,是的。

  反正会被霸凌的小孩,一定是他自己哪里有缺陷,或是家里有问题,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人种。反正、反正……嗯嗯,他们是心灵脆弱,迟早都会去自杀的人。是的。

  早死早超生,嗯是啊,这是为了社会好。欸,身为一个国民嘛。是的,是的。他们是国家的负担。而且还能节省掉一部分的税金呢。

  是的,孩子。嗯嗯,嗯嗯,那是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是美丽的宝物。是的,孩子正是这个国家的宝物。是的,真的!我们家的冬志贵包括我,都很庆幸上了老师您的课程喔。

  ……但是老师!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不然我至今的准备全都将化为泡影。是的!那些栽赃给我宝贝儿子的坏蛋!我要把会被霸凌的那种孩子完全地……是的,要确实执行。

  是,我按照您在课程所教的,已经成功将四个装置都安置好了。但是很不巧的,他似乎刚好不在。是的。不是。是的。不是。

  是的,在出事前找到他时,我心脏真的差点就要停了。但是我顺利把他骗到饭店里来。正是如此。我放了很多那个药。不用客气,谢谢您的关心,我相信一定会成功的。是的,我连刀子都准备好了。」

  门缓缓地打开,出现了「阿姨」的脸。

  ——我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忘记吧。

  眼睛。

  她的眼睛往我们这边看,但是却什么都看不进眼里。

  眼尾往上吊,左右两边就像用细细的笔快速地刷过一样,给我一种陌生的惊奇感。原来人的眼睛真的可以往上吊呀。

  脖子上的珍珠在颤抖,不停地颤动。她的右手拿着弧刃菜刀,左手拿着手机,价格昂贵的裙子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红茶渍,丝袜不知为何脱线到右边的脚胫上,所有一切都显得不对称且浑沌。

  「才不会呢……!」

  是吼叫声。她对着我们,对着「老师」吼叫。

  发泄愤怒、憎恨、痛苦、一切的一切。

  「你们尽管在这里吃吃喝喝吧!我清楚得很。休想我会放你们走!你们随随便便地大吃豪饮,然后说声拜拜就想闪人!哎唷,怎么会有家教这么差的人呢!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跟那个笹浦是同伙吧!是啊,你们就是会背叛好朋友跟学校告密的坏蛋。我就是被你们这种人害的。搞得我们家可爱的冬志贵,我的冬志贵他……!老师啊,您说是不是呢!」

  还是发泄欢愉呢?

  「你们说他欺负人!说他想杀了朋友!为什么只有我们家孩子非得遇到这种事不可呢!?您说是不是呀……?」

  靠近了一步。她挥着菜刀,又再走近一步。

  我跟那个刑警N一样,有了确信。

  是这个女人放火烧了笹浦家。

  我完全没有证据,只是听了她说的话而已。

  听了她精神错乱喃喃说出的话而已。

  为此,这个女人付了高额的金钱住在这里。为了一边吃最新潮的健康零食,一边眺望笹浦家整个烧起来!

  一步、一步、再一步。

  我该理解?还是该相信?或者是……?

  「……是的,老师!是这样没错吧!」

  我得快点逃走!

  笹浦耕 19:34-19:37

  不知是谁在某处挥舞着菜刀。

  似乎有某个人在叫着「笹浦」。

  刑警先生的身体被我的脚尖绊倒了。不,说反了,是我被绊倒。

  「好危险!」

  好危险,好危险,好危险。回音奇异地回响着。我抓住西的轮椅。为什么这种地方会出现轮椅呢?

  「笹浦,这边!」

  车轮嘶哑地高速反转,全速向后退,菜刀掠过我的头发。菜刀、阿姨的菜刀。成功地安装了四个装置的……冬志贵阿姨的菜刀。

  阿姨被刑警先生绊倒,刑警先生清醒过来,表情十分惊讶;有人挥舞着塑胶袋,菜刀砸向茶几的玻璃。「笹浦、笹浦!」好危险、好危险、好危险,到处都是回音,那是保健室老师的声音。

  ——快点逃啊,笹浦同学!

  是的,她那个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想起来了,所以不逃走不行。菜刀飞了出去,伊隅站了起来,刑警先生摇摇晃晃地跳到阿姨身上。她发出尖叫声,碎掉的桌子像银河般展开,慢慢地、慢慢地,挥撒着蛋糕与饼干的星云,宛如大爆炸的特效般,这一幕以极缓、极缓的慢动作扩展在总统套房过度宽敞的空间里;布兰登堡协奏曲继续不停旋转,无穷无尽地、无穷无尽地、无穷无尽地扩散。

  快点逃走啊!

  「快点逃吧,笹浦!」

  是谁?是老师?是西?

  尖叫、打碎的盘子、果汁溅起的水花、紧抓住握把的我。我们穿越门往外面的走廊奔去……

  ……为什么我会完全忘了冬志贵的事?

  这怎么可能——不了解情况的人或许会这么说吧。说三年前才发生的事,而且还是那么痛苦的经验,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这个意见一半正确,一半错误。

  遗忘和不让自己去思考不太一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请你们去问其他更厉害的老师吧。

  我所能说的就是这样。

  人对于不想去思考的事,大概就真的能放着不去思考吧。即使知道也不会去思考,就算记得也不会去回想。人就是这种生物。因为你们看,每当事件发生的时候,电视不也都这样说吗?

  ——多么令人心痛的事件啊,接下来为您播报下一则新闻。

  ——希望政府能尽早想出对策,接着是下一个话题。

  ——当地战斗仍然继续进行中。在广告结束后,将为您介绍最新流行的热门商品。

  接下来为您播报另一则新闻、接下来为您播报下一则新闻。是的,我们虽然知道却不去思考,虽然记得却不去回想,许多事情都马虎带过。如果「马虎带过」这句话不中听的话,那就改用「防护罩」吧。这就是那些家伙还有我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别跟我扯上关系。

  别让我去思考。

  不要用困难的事情来烦扰我。

  不要把你赌上性命的选择,拿来消耗我的脑袋和时间。

  因为我也没有答案。对于去判断什么是正确什么又是错误,我一点自信都没有。

  所以拜托离我远一点,要死要活都随你高兴。

  离我越远越远越远越好。

  但是啊。

  那么遥远的地方并不存在。

  那个时候,当社团第一次开会的时候,为什么我会对德永所说的话感到那么不爽,现在的我已经能够了解了。

  因为那家伙让我思考了。

  不只是我,其他的家伙也是。什么才是好事?怎样才能做好事?好的事、正确的事、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的方法——因为他把那些难题很干脆地推到我们面前。然后,我们觉得「反正做不到」而放弃的事,那家伙却不肯放弃。

  只有那家伙如此。

  现在的我能够了解,为什么我不想阻止德永自杀的原因。而我明明不想阻止他,为什么却又一直追逐他。

  是因为我和忍约定好了?不对,如果是那样子的话,我只要假装在追踪他就好了。要是平常的我,绝对会这样做的。因为我早已经决定好了。

  为了杏奈,我可以付出二十四小时;粉领族则是一个小时,我可没有时间能浪费在大白痴身上。我只要假装去找人,然后躲在房间里睡觉就可以了。

  但是我却没有这么做。

  我对我自己感到不爽。

  对于自己一点都搞不清楚什么是正确的事而不爽。

  未来的事我不知道,没有什么事会一直持续下去。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会消失,而且大部分都没有预告。

  晴朗的天空迟早会下雨、新闻的话题立刻改变、执行中的电脑突然开始更新、因相爱而结婚的夫妇在第十年分手;一起开心吃着生日蛋糕的家庭,隔年便各自分散;到昨天为止都还是好朋友的人,却要对自己施行安乐。

  昨天、昨天、昨天,确实发生的事只到昨天为止;平安无事只维持到上个星期。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有期限。

  那么我又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做才能不受伤?很简单,只要我自己提前决定期限就可以了。

  上班族是五分钟。

  女子高中生是十个小时。

  我最喜欢的年长女友,是二十四小时乘以三百六十五天。

  只要由我来决定期限就可以了,在我被世界宣告「时间到了哦」之前,由我先失去耐性就好。

  只要先做好背叛的准备就好。

  这么做就能安心。

  这么做就会安全。

  只要我先背叛,便不会被背叛;只要我先放弃,就不会被抛弃;只要我去安乐谁,我就不会被安乐。至少在那个当下不会。

  ……反正!某人又低声说了。在窗户外面、在展望台上,或许是更近的地方。

  反正很麻烦。

  反正一个人的话,就不用怕会被背叛。

  反正不管和谁相处,都无法真正地了解彼此。

  反正早就知道不会有人喜欢自己,所以只好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所以……

  ……我来到外面的走廊,才觉得刚跳进电梯,一眨眼就到了涩谷车站。我和西还有伊隅靠着轮椅滑下长长的坡道,往JR方向前进。应该有刹车的,但是我不知道在哪里。

  除了这些事之外,其他一切也都很混乱。亲子间的对话、发车铃的声音、逐渐远去的广播声、风声、伊隅的呼叫声、西的尖叫声,全部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其中唯一还算听得清楚的……

  「……可恶!」

  是我的声音。

  大叫的是我。

  痛苦的是我。

  然后背叛的也是我。

  西满里衣 19:36-19:37

  「笹浦!伊隅!」

  这里是哪里?饭店的电梯。玻璃帷幕的对面是夜景。阿姨呢?一定正追赶过来。该怎么办才好?总之先往下跑!

  「伊隅!?」

  「我——没事……!」双脚瘫软。我很勉强地靠自己的力量站住。「勉强……还能动……」

  「笹浦!?」

  「好困……」

  「不可以睡着!你想被那个阿姨杀死吗!?」

  「嗯啥……为什么?……谁会被杀死?」

  「就是你啊!还有我也是!」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放火烧了你家!」

  「咦咦咦?是这样吗?」

  这下真的不行了。这么一来,我只能使出最后一招,用双手抓住轮胎,一到大厅就立刻冲刺。虽然承载了两人份的重量,但是也只能拚了!

  「所以拜托你,好好抓紧吧!」

  当我回头怒吼的那个瞬间……

  我倒抽了一口气。我在遥远的下方,在玻璃帷幕对面看见的正是……

  ——17。

  我从高处俯瞰涩谷站前广场、紧急十字路口、斑马线的直线、横线、斜线、横线。Z?N?

  不对,这简直像是某种预兆,或是充满恶意的玩笑。

  17!

  涂抹在夜间的柏油路上,遭受大群路人践踏,斑马线那绚烂的白线,交织成一个异常巨大的数字『17』,抬头仰望着我们……

  德永准 19:37

  「……那个老婆婆,一定和某人约好了要一起自杀吧。」

  搭电梯下东京铁塔时,我低声说道。艾利克斯先生他们没有回应。

  我调整耳边的开关。视野的上半部,东京地图照映在遮阳帽的帽檐上,亮起无数的红色光点。

  那是「德永·准」被人目击的地点。那家伙的身影因为存在于各处,所以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应该是约好了要结伴自杀……可是对方并没有来。跟『德永』一样。」

  西满里衣 19:37-19:47

  我先注意到,在车站大厅的一片喧嚣当中,有三个穿着夸张的男人。

  「——就是他们!」

  「——别让他们逃走了!」

  「——是西,西满里衣!坐轮椅的!」

  是我的名字?为什么他们会知道呢!?

  我做出闪电般的思考。谣言/破案奖金/追逐德永的人们。要从哪里开始找起?首先从德永认识的人开始,再从「搜索队」下手,一切都很合理。

  从井之头公园到这里的一路上,我们都被人追逐着!

  「笹浦,抓好!」

  「你说啥?」

  「后面、后面!」

  「什么?后面?」

  笹浦那个笨蛋,把我的轮椅整个一百八十度向后转。

  「不对不对不对!!他们从后面……不对,他们从正前方冲过来了!你看好一点!」

  「啥啊?是这边吗?」

  「往那边就回饭店去了!」

  「很罗嗦耶,受不了……」

  笹浦的肩膀碰到我的后脑杓。我以为要再一次回转,但他却一股劲地往前方跑!

  「为什么会变这样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们在大楼里大暴走!

  排在寿司店前的队伍、被吓到的家庭、广告墙的美女流泄而过。无限延伸的明亮、白色、细长的走廊对岸——

  「出口?是出口!」

  是外面,只要往外逃就好!

  我们飞奔到夜晚的涩谷。风好冰冷。向右转,前方出现的——是往下的坡道!

  「可恶……!」

  怒吼声。是笹浦?

  「笹浦,等——」我以非常快的速度冲过人行道后,突然紧急手刹车!「——那边是马路!跟你说是马路了!」

  「吵死了!」

  我全身一震。

  左边是黑色摩托车,双载/七百五十cc/在快撞上前紧急刹车。另外又有几辆看起来相似的机车从坡道上方急速靠近。

  「是西满里衣吗!?」

  摩托车上的男人大叫着。这家伙也是追兵吗!?

  「笹浦!」放开刹车。「……全速冲刺!」

  「——可恶!」

  背后传来叫声,

  「——等等,西!」

  和另一个远方的声音相互交错。这个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处在忽然刮起的强风和流泄的夜景当中。

  好可怕!好可怕!是云霄飞车啊,

  我/笹浦/没有刹车的轮椅,被暴走族追赶,一边以猛烈的速度冲下道玄圾!

  「可恶!可恶!可恶, :」

  紊乱的呼吸、飞溅的汗水,还是眼泪呢?

  想哭的人是我吧:

  笹浦耕 19:47

  ……先告诉你们,我才没有哭呢。是真的。

  西满里衣 19:48-19:59

  道玄坂,109前急转弯!

  「笹浦,看右边!有五个混混!」

  「咳,可恶!」

  左边的斑马线……黄灯,勉强过关。

  「左边有三个人!……后面有摩托车!……等等,那边不是死路吗!?」

  「有路可走的!相信我!」

  「哪里有路……啊啊!」

  我急远冲进狭窄的巷子里,跌进边侧路道,好痛好痛痛死了啦!

  「很危险耶!」咦?话说回来,笹浦的反应什么时候恢复正常了?「因为正好有路可走,才让你侥幸过关的吧!」

  「你很吵耶!这一带是我的地盘!你闭嘴别废话了,小心咬到舌头!」

  褐色的铺石、激烈的震动、貌似混混的身影,以及笹浦激烈的呼吸、路人的尖叫、闪闪发亮的橘色街灯。这里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中心街吧?

  「不用你说我也知——」

  这时候手机响起。是伊隅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是陶子同学,

  『西,你听得见吗?我是藤堂!』

  「……啊啊啊啊啊。」

  『你说什么?』

  「对不起,没事!我现在情况很糟糕……」

  『我知道!现在我正在追你们!你们赶快停下来吧!别进到中心街去!』

  「什么?」

  『刚才骑黑色摩托车的就是我!在道玄坂上的那个!』

  *

  不一会儿我就穿过了中心街,右转/左转/陡得不像话的斜坡,一口气冲上去。卡车紧急刹车/喇叭/「找死啊混帐东西!」

  「这里是哪里啊?」

  「吵死了!」

  「我们到底要往哪里去呢?」

  「闭嘴!」

  「还有,伊隅呢?」

  「罗嗦!」

  刮起的强风/震动/车轮的吱嘎声。远处传来的喇叭声/碰撞声/咒骂声和惨叫声。越过宽广的道路,出现了一个更长的坡道。我只能紧抓着轮椅。背后传来紊乱的呼吸,以及强劲的力道。你怎么了,笹浦?

  你究竟在挑战什么呢?

  突然之间,陡势缓和下来——才这么一想,眼前便出现了安静而微暗的T字路。

  笹浦呢?他就像马拉松选手般坐倒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呼吸声。他的头埋进双臂环成的圈圈里,拿了皱巴巴的塑胶袋当枕头。

  我本来想对他说些什么的,但放弃了。轮椅上有两人份的重量,以及倾斜的坡度。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参加残疾人士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事。虽然平安跑完竞赛路程,但是没能得奖。

  那个时候的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而现在的笹浦,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到底在挑战着什么……?)

  我看了看四周,正面是宽广的道路、巨大而宽广的大厦。左右两旁是公寓。我轻轻地回头,已经看不见混混们的身影。

  『——喂!喂!』

  我吓了一跳,右手握住的手机仍在连线中。

  「喂?我们已经穿越中心街了唷,刚才那群人果然是在井之头公园的……啊,对了,步乃果呢!?她也跟你们在一起吧?她没事吧?其他人呢?德永又怎么了?」

  『我明白了。』冷静到让人生气的回答。『现在我照顺序说明——你等一下。那伙人又围过来了。』

  背景一阵混杂,一些惨叫和呻吟声遮盖了藤堂先生的话。

  「喂!?」

  『刚才那是「λ」。』他的声音不改冷静。『就是从车站大楼起一路追赶你们的帮派。我在代代木前跟那些家伙借了摩托车,往涩谷前进……然后现在从宫益坂追过来的是「信天翁」。』

  就算跟我做这种实况转播,我也一样看不见啊!

  『他们和群马的关越联盟合作,分辨的方法是看车子旁边有没有用英文写上Gunship。』

  「那样的细节现在不重要吧!为什么会——」

  再次传来十几秒的噪音。

  『……好了,解决掉了。言归正传,原本在以东京为中心的关东圈,有个被称为「白」的帮派。』

  「『帮派』?像混混那种的吗?」

  『两者的规模和旨意不同。在「白」里可略分为五种系统,虽然还没定型到组织的程度,但也不是完全没扯上关系。他们互相交换情报、做调整,相互配合。』

  「是分散型网络吗?」

  『也可以这么称呼。在各个网络有数百人,他们身上有电击棒或催泪喷雾等标准配备。平常大约十几个人一组,各自在最近的闹区里担任义警。我自己是这么理解的。但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们出现了超过自卫程度的暴力行为,不但贩卖毒品,也和帮派扯上关系。跟混混相比更老派,称他们为愚连队(※指二战后不顾既有的道德观,凭感觉进行暴力行为以满足自我欲望的青少年,亦是对行为有所偏差的青少年的旧式称呼。)应该比较容易理解。』

  「yú lián?」

  『……算了,忘了我说的话。总之「λ」和「信天翁」是这五大网络里的其中两派。剩下的三个,首要为总部位在横滨的「游动」——这些家伙是老派的暴走族;再来是城东方面的「幽灵海岸」——以足立·葛饰·江户川这三区为中心据点,他们也和木更津的「KOBAYASHIMARU」有交流。第五个是据守池袋的「牙路予」,不过这次他们并没有行动。』

  「我从来都没听过这些。」

  『当然。他们表面上是义警团,跟当地商店街和警察相互合作,以协助青少年更生为名目。所以被辅导人将会被逐出网络,当作他们从来都没有加入过,被抹去纪录。』

  在我头上亮起虚构的灯泡。

  「……你能保证这些事不会闹上新闻吗?」

  『是的,一切新闻、电视、周刊。商店街和当地警察都好面子,当地有力人士的子女主宰网络中枢的情况也不少。例如「信天翁」就是。他们今天皆收到某样重要物品所在地的相关情报,也就是德永和新型毒品的……』

  「关于毒品的谣言,我刚才在网路上看了。那会不会是『白』捏造出来的呢?」

  『他们的确煽动了谣言,但是那和捏造并不一样。』

  「咦?」

  『至少那不是刻意去做的。我想……』他犹豫了一下下。『……说不定谣言是真的。』

  「喂?」

  『哎,那个我稍后再说明,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原本「白」就不是一个能够清清楚楚下达旨意的组织,而是一个网络,缺乏适用于整体的单一命令和指示。里面有无数个十几个人的小团体,从中可再粗略分成五个派系,他们互相帮忙也互相竞争。唯一的例外是「游动」,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并不重要。总之在这次的骚动当中,五大派系里有四个派系彻底互相竞争。』

  第二个灯泡点亮。

  「也就是说——假设一开始确实有一群人故意散播情报,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控制了,这样对吗?」

  『是的。结果今天晚间七点五十分的此时此刻,我们被首都圈里最富机动性而且最偏激的情报网所追逐。』

  「…………」

  Stampede——脑中闪过这个单字,野牛群的暴走。不知道是谁先起头的,但只要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毒品的谣言、德永的合成照片、「白」的同伙,一切都像雪崩般一触即发。德永的谣言,恐怕正要追赶过德永本身,也将追赶过我们。

  『另外我会被追捕,似乎是因为谣传我知道德永的藏身之处。』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或许我在代代木让将近二十个「λ」军团的人进医院也有点影响吧。』

  我觉得这个一定才是主要原因。

  『总而言之,我们先会合一下比较好。你们现在在哪里?』

  「你等一下。喂,笹浦,我们现在在哪——」

  笹浦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仍然低着头。不一样的是右手抓着手机,双盾颤抖。他是在笑吗?还是在哭呢?不管哪种都不是可以跟他说话的气氛。

  我看了看四周。大厦、公寓、T字路口。其他还有什么可以当路标的……有了!

  「喂?我跟你说,出了中心街后爬上坡道,有个地方竖立着单举一只手的佛像,这样说你知道吗?」

  折口步乃果 19:46-20:08

  「……是西满里衣吗!?」

  藤堂先生大叫的同时,他的摩托车严重地倾斜了,

  「啊啊啊!」

  我在他背后紧紧抓住他,就这样滚落到地面。虽然因为做好了保护姿势而得救,但真是千钧一发啊!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有三辆机车立刻追撞上来。

  「啊啊啊啊!」

  在我发出尖叫时,藤堂先生开始对着追兵连续挥出铁拳。有他在的话就不用担心了,这次也能轻松获胜……才一这么想,敌人就从MarkCity(※位于东京涩谷的大型百货综合商场。)蜂拥而上!为什么?为什么!?完了啦,这次真的会被杀掉!

  所以我觉得这一定是本能。我猛然站起身,双脚也自己动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舞。后面传来说话声。

  ——不要让他们跑了!

  ——在那里!

  ——你们给我站住!

  说了也是白搭,我当然不可能停下来啊!我拨开人群,冲进大楼之间黑暗又诡异的空隙中,不知道是怎么绕的,当我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怪异又扭曲的五叉路正中央。

  是的,扭曲的五叉路。五条路,不管哪一条都是坡道,而且不是往右就是往左倾斜。越想直直站立,身体越倾斜一边。而在五叉路的周围看到的是——苍翠的公园、爬墙虎缠绕住的诡异洋房、静谧的街灯。既看不到暴走族也看不到混混们,然后,我一直抓着一个陌生人的上衣衣角。

  「呜哇啊!」

  因为我夸张的惨叫,那位陌生人回过头来。应该说是往我这边倒下来。他喝醉了吗?我虽然这么想,但仔细观察……发现是个年龄和我相仿的男生。而且还满帅的。哎,不过还是比不上我的准咯。

  欸,等等哦,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而且还是最近的事。对了,这个颜色错不了,是在哪儿呢?——啊,该不会是吉祥寺的……!

  「伊隅同学!?是吗!?」

  「……是的……你是谁?」

  哇喔!太巧了吧!或许是命定的邂逅!我忍不住开始深呼吸。这种事情竟然真的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现实感变得薄弱,而我的心情就像进入故事里一样。

  「啊——!」我一屁股坐在扭曲的地面上大叫。「包包、我的包包呢!」

  「你说什么?」

  「我的包包不知放哪儿去了!糟了!」

  「先不管那个,你是谁啊?」

  哦喔,这下失礼了。所以我以最甜美的微笑快速地自我介绍。

  ——在这之前,其实我已经想好一个作战计划。问我原因吗?因为伊隅和西同学以及笹浦同学是同一挂的人。那个藤堂先生的电话好像讲到一半就断了,我不确定他能听见多少。但是我是「叛徒」的事(……可是!可是……!我不是真的是叛徒啦!真是的!)可能已经被他知道了。

  也就是说,依情况不同,伊隅也可能变成敌人。

  「敝姓柳田,初次见面。我因为听说了德永同学和一七同学的事,所以加入『搜索队』。你还好吗?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呢。」

  「啊,嗯……不,应该没事。」他摇了摇头,想要揉眼睛的手指撞上了眼镜。这一定是喝醉了。「这个反应应该不是巴比妥类药物(※一种抑制中枢神经的镇定药剂。)……掺杂了抑制大脑上皮……在果汁里……因为我没有喝太多,所以快好了。应该会好的。但德永那个家伙……不赶快找到他的话……」

  看起来似乎不是没事。是因为被我揪住袖子全速奔跑才变这样的吗?我或许应该带他去看医生比较好。但是很抱歉,在这之前请让我先探一探他的底吧。

  「是啊。其他人呢?」

  「咦?啊,笹浦他……嗯,我们是一起逃跑的……」

  「你那边的最新情报是什么?最后是在哪里目击到德永的?」

  「呃……对了,西她接到藤堂的电话……说他从澡堂逃出去了。从后乐园……虽然我刚才搜寻了一下,可是没办法锁定范围……」

  「你说他逃出去了?是怎么办到的?」

  「穿上别人的衣服……是谁的呢,折——折口的!是折口步乃果。藤堂说他抢了她的衣服后逃走了。不对,是西说的。」

  「喔,原来如此。」

  看来我的「背叛事件」还没有被拆穿。

  好了,我又想了下一个战略。我当初的预定应该是要增加更多盟友的。我以为已经说服好在所同学,结果才不一会儿功夫就因为发现准同学,外加逃跑而忙翻了。虽然是成功说服了,但是人走散了,所以又回到原点。

  怎么办……?应该和准同学再次碰面并协助他吗?还是继续潜身在「搜索队」里,和在所同学合作增加盟友呢?

  咦?

  等一下喔?

  「伊隅同学。」

  「嗯?」

  「刚才有关德永同学和一七同学的事情……」

  「嗯,怎么了?」

  「为什么你对一七这个名字不会感到哪里奇怪呢?」

  那是因恐惧而发青的脸。

  有生以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真的脸色发青的家伙。太厉害了,真的会变成这种颜色啊。这个也一定要告诉艾蜜利。我猜她一定会说「那种事只有小说里才会发生,太缺乏真实性」之类的。

  但是你们看,还是我说得比较正确。所谓的真实性,想必也不过是这种程度而已。

  「不,那是十七的……」

  说到一半,他又闭上嘴巴,然后变得满脸通红。所谓露出狐狸尾巴正是如此也。我几乎快要帮他配上这般古典的旁白。在我们之间,极度冷淡的沉默不停延续。

  我的表情大概也随着他一直不停变化。疑惑、不安、惊讶,还有理解。

  他对一七这个名字没有感到奇怪。光是这样其实也不能证明什么。因为他已经喝醉了。

  但是,被我指正完后脸色发青——而且在这之后,他还很慌张地改口重新说一遍——错不了这证明了某件事。

  也就是,伊隅同学他知道:

  a……「17」的正确念法是「一七」。

  b……「搜索队」的人,都把名字错读成十七。

  但是要让a和b同时成立,

  c……伊隅同学并没有告诉大家「一七」这个念法。

  这个条件是必要的。这么说来……

  d……他知道a,但是不能让大家知道他知道。

  他是这样想的。好了华生,问题就在这里咯!最大的谜团,难以名状的秘密就潜藏在这当中!

  他是怎么知道a的呢?

  再加上……为什么他认为这件事不能让「搜索队」的人知道?

  赌上我崇拜的福尔摩斯大师之名——其实我比较喜欢莫里亚蒂教授(※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Professor James Moriarty)是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主要对手。),但是这样的话就和艾蜜莉的角色重叠了,所以更改——我已经了解到可怕的事实,以及谜团的解答。

  「伊隅同学,该不会……」

  「不——」

  「你该不会……」

  「不是!」

  「……你也是打算协助准同学结伴自杀的人吧!是吧,是这样子的吧!?」

  *

  前一阵子学长要我去买的漫画里,有一句这样的台词。

  ——反正为了默西亚,你根本一开始就不打算陪她掉落到她所掉落的地方去。

  记得书名是叫做《多余的孩子》(※日本漫画家三原顺,本名为铃木顺子,于1952年出生,1995年过世,北海道出身。《多余的孩子》是三原顺在1975年所出版的作品,故事描写四位少年分别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如披家长抛弃、离家出走等等,内心怀抱痛苦、烦恼、旁徨不安,而一起共同生活的故事。),说不定是我弄错了,还是叫《布谷鸟啼的森林》(※该短篇作品收于三原顺《多余的孩子》系列之中。)咧?

  总之默西亚是女主角的名字,她非常地楚楚可怜。然后还有另外一位主角对伪善者神父还是牧师说话的场景。「像你那样只是待在安全的地方假装要拯救谁,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他是这么说的。

  「所以呢,那种自以为很了解准同学忍受到现在的痛苦,以及他到下定决心所花的时间,并用处于高位的立场提出自大意见的态度,令我感到很反感。我绝对不要那样做。」

  我揪住想要逃跑的伊隅同学的衣领,把他扑倒在扭曲的人行道上,紧抓住他,被他甩开后,再次将他扑倒,骑乘在他身上。我拚命地持续说服他,直到最后说出了这句台词。这个姿势虽然非常丢脸,但是为了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一边说服他,一边告诉伊隅同学所有的事。

  包括准同学是我的初恋对象、我心里一直思念着他、收到遗书邮件的事、决定要帮助他网路结伴自杀、我想了很多策略要帮他但是都没派上用场、和准同学重逢的事、被混混们追着到处逃命的事——总之我把自己的事全都说出来了。

  因为伊隅同学也跟准同学站在同一边。

  「是这样没错吧!?你是盟友吧?」

  「不是!……我只是在BBS上开了板而已……」

  「BBS?」

  伊隅同学用双手捂住嘴巴,但是他的话却停不下来。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喝醉了,但在我追问了相关的事情后,得知他似乎是中了「冬志贵阿姨」的计。

  「那么,结伴自杀的一七同学,也是在你设的BBS上认识的咯?」

  「是……是的。」手掌所遮住的深处,泄露出话语来。「一、一个星期前……」

  「为什么你会想开那种板呢?」

  「因为我想……要看死……德永快死的……我想目击他临死的状况……」

  「为什么?」

  「……看到的话……或许能理解世界的真实……因为这个世界上……确实不变的……只有『死』而已……」

  哼嗯,听起来像史蒂芬·金大师的小说一样。说不定他是受到金大师启发。这么一说,我想起曾听过某个高中生杀人犯嗜读《邪气逼人》(※原文书名「Rage」,1977年出版。),还是《麦田捕手》呢。唉,随便了,趁药效还没退,我还想对伊隅同学问出其他事情呢。

  「一七同学是谁?」

  「不、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么结伴自杀最『完美的地点』和『最佳的方法』又是指什么呢?」

  「我不知道!」

  「真的吗?」

  「是真的!」

  嗯,难道是药效过了吗?再试试看。

  「伊隅同学,你有没有扒窃过?」

  「没有……没有!」

  「当过色狼吗?」

  「没有!」

  「初恋情人的名字是什么?」

  「……三、三泽枫……」

  「现在交往的对象呢?」

  「没有……!」

  「你把色情书刊或DVD藏在房间的哪里?」

  「我没有藏……我全都……记住了。」

  「欸,是吗?难道你会图像式直觉法?」

  「医生曾经……这么说……过……」

  「初吻是什么时候?跟谁?」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跟姐姐。」

  哇!这下一定错不了。现在的伊隅同学并没有对我说谎。如字面所游,他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

  好,那么再继续问看看吧……譬如那种事跟这种事等等,呵呵。突然觉得他很可爱。

  我渐渐解除骑乘压制,脸上露出最顶级的甜美微笑,一边拉起脸色发青抖个不停的他。

  「伊隅同学呀,看来我们似乎可以成为好伙伴呢。是不是?」

  结果他很没礼貌的,脸色更加发青了。

  笹浦耕 20:06-20:08

  「还有一个人在哪!?那个叫伊隅的呢!?」

  「啥?」

  我关上手机,抬起头来。意识终于回复,眼睛也能聚焦了。黑暗的路边,冰冷的步道。我不知为什么坐在地面上。伊隅那家伙……已经看不到人了。

  「他刚才明明还在这边的。」

  「你能动吗?还能动吧?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了,快站起来!」

  一个没见过的家伙对着我吼叫,我终于发现他顶个和克林(※漫画《七龙珠》里的人物。)一模一样的光头。

  「我说,你是谁啊?」

  「藤堂。」

  其实在这里我应该要表现得更惊讶一点才对。

  但是,我(扣除中午过后曾经短暂的通过邮件之外)跟这个叫「藤堂」的家伙完完全全是第一次见面……所以只能露出「喔,是吗,那辛苦你了,然后呢?」的表情,然后一直盯着身穿红色外套站姿雄伟的他看。

  「喂,你听见了没啊?这里很危险,我和马桥先生也连络不上——」

  「藤堂先生!」

  某处传来西的叫声。吵死人的引擎大合唱才刚把叫声遮盖过去,结果又突然变成了低转速。

  「我来晚了呀。」藤堂啧了一声。

  但是这种事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眼前的光头而已。真的,他是真人版的克林耶。

  「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有……你是不是刚刚才把那头超长的亮色染发给剪掉?」

  「…………」

  「咦?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耳边还残留一根特别长的头发。」

  「………………」

  藤堂愤怒地瞪着我,摸摸耳朵旁边,面不改色地将金色的头发拔下来。呜哇好痛!看的人觉得痛是怎样。

  「为什么剃掉了呢?是什么仪式吗?」

  「因为心里有所反省才剪短的。详细情况等一下再说。」

  「好啊,随便你。」我一边低声说一边环看四周。「但是我稍微安心一点了。」

  「为什么安心?」

  「因为在看到那个之后,你还能相信在我们往后的人生中,还能有如此恰然自得的谈话时间。」

  我跟个搭便车的人一样,小小地挥动了一下姆指,指了那个。也就是——

  完美包围住我们三个人的队形一点都没有变形,约有三十个身穿黑色皮衣的人,看起来就像是直接从半个世纪前的美国电影里跑出来一般。他们慢慢地从全黑的重型机车下来,才刚把黑色的安全帽脱下来露出飞机头后,下一秒又不知从哪里拿出木刀和铁链等等开始挥舞,一步一步逼近过来……这是人生最糟糕的状况。

  枯野透 20:08

  实际上,这彷佛是老电影里的一个场景。

  夜晚集结的重型机车以及无数的车头灯。笹浦他们被光芒包围住无法动弹。

  但是我什么也帮不上忙。

  因为我已经死了。当然,我对于自己帮不上忙感到生气,但实际上我也没有把握自己是否真的在生气。为什么死掉的我还可以掌握笹浦他们的困境呢?我对那种机制一点也不了解。但是我的不了解反而让我感到真实。所谓死亡,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但是「这么一回事」正确来说又是指什么?说实话我并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没有任何事是确实的」这种不确实感而已。

  不,还有一件确实的事。再这样下去,笹浦他们将会陷入极度的危险当中。

  该怎么办?不管怎么想,我都已经死了。有没有其他人在?有没有人能救救笹浦他们?

  温井川圣美 19:37-20:09

  回到病房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奶奶微微地张开眼睛凝视着我。

  窗外像泥沼般黑暗,刚才还在这里的伯伯和堂兄弟们,曾几何时失去了踪影。只有机器的哔哔声和画面上的波动宣示着,在这宽敞的房间里,时间并没有静止。

  或许我应该按下按钮呼叫护士过来才对。但是,这么冷静的想法并没有办法在绝佳的好时机浮现。我心中只有:

  ——啊,奶奶醒过来了。

  这样的感想,然后继续坐在会客用的椅子上。她不可能会清醒过来的。我整整花了三十秒才注意到这件事。

  「哎呀……是圣美呢。」

  奶奶面带微笑。我什么话都没说。太过惊讶时人反而会变得冷静。

  「好久不见了,你长大了呢。」

  「没有啦。」我的回应和我混乱的心理分裂开来,自动地出货了。「我们最近才刚见过的啊,就在你住院的那天。」

  「哎呀,长大了呢。已经是大人了呀。」

  奶奶伸出手,放在我的膝盖上。她的手又细又皱,还附带管子。

  「你长大了,长大了啊。」

  奶奶重复了好多次。如果是其他人对我说同样台词的话,那听起来一定像是嘲讽,即使是家人也一样;就算在混乱当中也一样。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时候我却不会这么想。

  「是吗?」

  「是啊。」

  奶奶点了点头。话说回来,刚才罩在她脸上的氧气罩到哪儿去了呢?

  「哎呀,奶奶啊,其实应该去爬东京铁塔的。但是我已经不行了。」

  我歪着脖子。在很久以前,奶奶就出现了老人失智的症状,我不记得自己和她有过什么正常的对话。

  呼叫护士?我仍然没做这个应该要做的反应,反而试图让我和奶奶之间的回忆复苏。在我上幼稚园的时候,她身体还很硬朗。三年前,也就是在我上国二的时候,她开始正式反覆地住院出院。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不再使用标准国语说话,变回年轻时说话的口音。虽然想把她送到好的疗养机构,但钱又不够,只能由我们家和松户的伯父们其中一方来照顾,于是多少也产生了一些摩擦。

  在那之前呢?奶奶身体还算硬朗,那时我们还住在大森的公寓里。我听她说爷爷在爸爸结婚的前一年过世,那一阵子大家都很辛苦。新年的初次参拜、生日礼物、小学的入学典礼、中元节时去乡下旅行。就这样吗?其他的呢?爷爷那一辈人被称为金鸡蛋,在东京集体就职。奶奶的乡音一直无法矫正,为此受了委屈。她总是把不要的包装纸整整齐齐地折叠好,收进衣柜的抽屉里,永远都不丢弃。然后呢?再然后呢?我和她最后一次好好地说话是在什么时候?进行有意义的交谈是在什么时候?

  记忆一点都没有回复。在我心里面,我的祖母比现实更早一步远去了。我真是个不知感恩图报的孙女啊。

  「你跟人家约好了吧。」

  「咦?」

  因为这句话来碍太过突然,我终于能够老实地惊讶了。

  「是吧,圣美。呐,对吧。和大家约好要见面,大家互相打电话,而且还要去阻止那个朋友。」

  「为……」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

  当然,是我猜得太快了。这只是老年失智症患者想起完全无关的往事而已。奶奶不可能会知道在搜寻德永的那些人。

  那些人,又是指谁呢?

  他们现在还在努力吗?还是早已经回家了呢?

  我心里的两个结论开始互相追逐彼此的尾巴。

  大家都回去了?大家还努力在寻找?符合现实的犬儒主义和天真期待的观测。恐怕有其中一方是我真正的想法,但是我也搞不清楚哪一方才是我自己。所谓真正的想法就是这样。

  这个时候,我终于想起呼叫钤的存在。我站起身,抓住白色长外套。

  满是皱纹的指尖触碰到我的上臂。

  「……没关系的,已经没关系了。」

  「咦?」

  「不用为奶奶的事操心了。」

  现场没有任何声音。连那个反覆哔哔叫的机械声都没有发出声音。奶奶的声音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声音。

  「你去吧,圣美,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到的。哎呀,我想起了一件事。东京铁塔。我说圣美啊,你等一下能不能代替奶奶爬上东京铁塔,去跟多惠子道歉呢?」

  我的身体不能动。

  因为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哎,等你有时间再去就可以了。但是呀,不好好遵守约定可是不行的唷。——不要担心,不要担心。没事的。大家在等着你呢。」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为什么她会知道呢?

  「你也是一开始就打算要去的,对吧。结果我变成这样。真对不起,都是奶奶不好,害你迟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非去不可的会是我呢?为什么会是这个已经认定所有一切都没有意义的我呢?

  「但是大家都在等你。你不用为我担心了,圣美。」

  他们?是谁?

  现在还在寻找吗?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寻找吗?

  「好了,时间到了。你快去吧。奶奶会帮你看着的,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因为——」

  为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你是乖孩子啊。」

  *

  当我从走廊飞奔出去时,和跑进病房的护士们擦身而过。她们的身影看起来好模糊,应该是因为我陷入混乱的关系。假设是因为眼泪好了,那大概也是因为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和奶奶最后一次进行了有意义的交谈。在我刚进小学不久,她安慰我时嘴上一定会挂着那一句话。

  ——因为你是乖孩子啊。

  乖孩子、乖孩子,很单纯的话语,被人用到老套的话语。谁都可以说,对谁都能说,但每次总是降临到除了我以外的人们身上。不管在哪出现都是理所当然,所以价值也下降了许多,可能早就被人当成障碍物来看了。

  就像过度的包装纸一般。

  就像保丽龙材质的包装材料一样。

  就像过期的便利商店便当般。

  就像安静而温柔的雨,下在被柏油完全防备的大都市一样。

  但是我很喜欢雨。

  我喜欢梅雨时期滴滴答答下着雨的季节。

  雨规律——坦率地——每年都学不乖地来到我居住的城市,明明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滋润大地,也没有孕育果实的机会,不但会被居民们憎恨是烂天气,到达地面没多久立刻就得往下水道去,但是依然继续下雨。

  我喜欢雨天,也喜欢奶奶。只有她会不停地对年幼的我降下小小的雨滴、微小的话语。因为你是乖孩子。因为你是乖孩子。因为你是乖孩子。

  她不会说,你要当个乖孩子。

  她一次都没说过。

  她只是很频繁地喃喃说了无数次,对着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存在我心中的那个很小、很小的什么,不停地反覆诉说。

  因为你是乖孩子,因为你是乖孩子。

  人生没有意义,没有价值,躺着打滚还比较舒服,但是如果要说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话,那就是这个了。——一滴毫不经意的雨,就能让人无止尽地跑下去。

  *

  视线虽然模糊,但是我立刻找到正在寻找的东西。

  电话。

  医院里常见的那种旧式淡粉红色的固网电话,在休息室的角落里等待着我。但是要打给谁呢?手机已经摔坏了。同班同学是否会混在交错的邮件送信者当中?我想不起来。该打给谁呢?不管谁都好。总之打给正在寻找德永的某个人!

  我翻开钱包,打开装零钱的拉链,总共是两百四十二圆。零钱躺在钱包里仰望着我难堪的表情。

  「可恶!」

  周围的护士一起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发出恼人噪音的女子高中生。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这些人的视线感到不在意。

  我从国立国际医疗中心的正门开始全速冲刺,到了大江户线的若松河田车站时,已经是距离奶奶说完那一句话的二十五分钟后了。

  私市陶子 15:16-17:29

  是的,老师。那个时候有人把我的手臂,从那染成紫色头发的老太太手上给拿开来。

  「——陶子,你怎么了?你在做什么?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呢?欸,不好意思哦,老奶奶?您找我朋友有什么事吗?」

  是堀田同学的声音。

  在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的记忆再次陷入中断。我眼睛所捕捉到的下一个画面,是床上方高高的天花板。

  在微暗的房间内,我一边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一点一滴回想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房间的。堀田同学出现了,跟那位不可思议的老太太往车站离去的情景浮现脑海。任由堀田同学拉着我的手,坐上奶油色小轿车的副驾驶座时,那冰冷的触感。看到又宽又直的道路无限延伸,然后在她说出那些可怕的话的瞬间……

  「你们聊过了吗?在那之后,陶子你过得怎么样呢?」

  堀田同学一边操作方向盘很开心地说,「因为我是归国子女,所以领的是国际驾照呢」,看到她骄傲地秀出驾照的模样,我突然想起来了,还有,她说出来的可怕话语并不只有开头的这一句,还包括后来的那些。

  「在那之后?」

  「就是在你退学之后呀,我们变得很少连络。对了,你和小部见面了吗?」

  「嗯,和服部同学见过几次。今天也才传过邮件……」

  「所以只是单纯因为我太忙的关系咯。然后呢?你现在怎么样了?」

  「当然是跟老师在一起。」

  「……是喔?是这样吗?」

  她突然皱起眉头,用斜眼从上到下打量了我全身。她的行动有几分奇特。因为堀田同学早已经察觉到我没穿鞋、脸色发青、膝盖发抖、一头乱发。——是的,堀田同学她无法抛下我,又觉得按照事情的进展来看,把我交给警察反而可能会招来不好的后果,所以决定把我带到她原本预定好要去的地方。但是为什么到现在才开始在意我的模样呢?老师,我觉得她实在有点失礼。

  「好吧。反正我也没有立场对别人的外表或兴趣说三道四。」

  「你说什么?」

  「…………」

  「………………」

  「……话说回来,你还在继续啊。」

  「咦?」

  「就是那个啊,你还在继续装啊?」

  堀田同学扬了一下下巴比出方向,我顺着她的视线找到了她所发射出来的虚线,很准确地刺中我隆起的肚子。

  「那个……我不太懂您在说什……」

  「还有你那讲话方式也是。」

  「我讲话的方式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就是那一句客气的『我』(※私市陶子所使用的日语第一人称为较谦让有礼的「わたくし」。)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讲话的!」

  「以前?」

  「所·以·咯!就是我们玩那个游戏之前的事啊!『假扮怀孕』!我们欺骗了老师,捉弄了他的那个游戏啊!」

  啊——老师,我不懂。这名女士到底在说些什么呢?在我和老师相爱后,上天赐予了这个宝宝给我们。

  「在黄金周结束后,你自己提议的呀。你说新来的老师稍微跟他开点玩笑就满脸通红很好玩,还说如果告诉他:『我有了孩子,该怎么办?』的话,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从堀田同学嘴里说出来的话,变成了危险的玻璃碎片,一片接着一片刺入我的耳朵里。

  「——结果引发了那场大骚动,其他还有毒品的事、外宿的事,全部都爆发出来——唉,反正我也因此乐得轻松,因为我原本就不太想去学校了,一点都不成问题——我爸妈对上流的东西十分憧憬。虽然他们说自己是什么外交官或书记官等等,但说穿了也不过就是国家公务员而已,真是太逊了。对了,陶子你那边才算真正厉害吧。你的家世等等。在那之后,你跟那个『后母大人』之间的战争变得如何了?结果还是被赶出家门了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

  堀田同学在说谎。为什么要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排列在一起呢?假扮怀孕?她说「假扮」是什么意思呢?事实只有一个,这不是真的,但是却假装是真的。也就是说,她没讲明的,正是我隆起的肚子——我真的完完全全——在这八个月之间一直欺骗了老师——

  这是谎言,当然是谎言,我最了解我自己的事了,这是当然的。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自己的过去?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但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为什么我不去摸摸看自己的肚子呢?只要稍微动手摸一下,立刻就能判别事实,便能立刻消除这个疑虑了呀。

  不,根本没有疑虑,也不可能会有的。我怀了老师的孩子,所以不可能会有这种不是事实的疑虑;也不可以有。所以我也没有必要一个一个去加以确认。况且我现在还多了更急需处理的状况。

  是的,我非杀掉堀田同学不可。因为没有比话语更恐怖的东西了。不管自己再怎么打算保守秘密,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不把她灭口的话,我和老师那宝贵的甜蜜生活将会被破坏。啊——心跳得好快,胸口像要被人撕裂般。但是老师,请您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该表现的时候我就会好好表现。

  而且,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杀过一个人了。

  *

  我侧躺在床上,视野四周的朦胧已经逐渐散去。然后我发现,现在距离我坐上堀田同学的车子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在做下那个重要的决定之后,我便昏了过去,那场可怕的对话大概也因此突然中断了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陷入混乱的状态下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上面用蓝色的墨水写上细小的文字。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样在那么高的地方——不对,并非如此。那些蓝色的文字,是从这个阴暗房间的某处被投影上去的。彷佛像是天文馆的星星一样。

  Sometimes angels may haunt you,

  and ghosts would bless you.

  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怀念,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想起了老师的课,试着把英文翻译成日文。

  ——有时候,天使诅咒你;有时候,亡灵为你祝祷。

  然后不知怎么一回事,从某处传来一句话——

  「……八十分。」

  是我不曾听过的男性声音。

  看来我似乎把以为只在脑子里进行的翻译清楚地说出了口。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我从来不曾这样过。

  「第一行的haunt说起来,应该带有『作祟』的意思在里头。但是能把bless翻译成『祝祷』,确实很精确。」

  我想要坐起身却没有办法,因为我的手脚都使不上力。我到底怎么了?我仍然在睡梦中吗?还沉浸在睡梦里,以为自己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房间里醒过来了?这个阴暗的房间——但是除了天花板以外,全都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我连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都无法掌握。只有一件事错不了,那就是我必须将堀田同学灭口才行。

  这时候我注意到一件事。是的,是咖啡的香味。

  「哎呀,看来你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呢。那刚好,我专程泡好的这一杯也不用浪费掉。」

  我努力将身体挪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那里有个穿着蓝色衬衫(但是看起来像充满皱纹的睡衣),而且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的轮廓分明,光这样就已经够让人印象深刻了,但是更吸引我目光的,是他那一头齐肩的长发。说是白发——也不尽然,那色泽把金色和银色调合得十分均匀、自然,完全不像最近在闹区看到的那种,又是退色又是染色所强迫覆盖出来的颜色。每当他稍微转动头部,那一头美发便滑顺地描绘出轨迹,让我的视线忍不住跟随。这真是距离「不自然」或是「人工」等等形容最遥远的……啊——该怎么说才好呢,简直像在某个遥远又丰沛的国度里,享受风儿及光芒恩惠的一片麦田,尽情生长,无限延伸;轻轻地摆动,靠过来又退回去,他的发色就像是把这种色彩如实地移植过去一般……我接受到的就是这种印象。

  然后这个不可思议的男性的左手上,握着一个银色的小水壶。他将细长而可爱、尖尖突起的注水口,缓缓地按照顺时针……就像个熟练的工匠转起宝贝玩具的发条般……对着放置在前方柜台的杯子和咖啡滤网里注入热水。

  「就快好了,请你再等一下,小姐。」

  「请问……您是谁?」

  「什么?喔。」他的眉毛微微往上扬,同时表示出困惑和放弃。「她没跟你说吗?」

  「她?」

  「凉子同学,就是你以前的同班同学。」他把空着的右手从头上往横摆动做出波浪,准确地模仿出堀田同学华丽的发型给我看。「也是——这么一说那的确也像她的作风。总是不取得屋主的同意就任意使用这里。她的行为模式有些地方让我联想到野猫,不过这只是我的看法。她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地盘的一部分。」

  「这里……?」

  「是我家。」

  好棒的房间呀,我反射性地说,但是无法好好地发完音到最后。

  这个房间……不,我实在无法一语道尽房间的模样。天花板挑高,正面有一面大窗户,但是玻璃似乎是用什么特殊的工法点缀,在黑暗的夜空下只看得见七彩的闪烁光点,看不清楚本该映在对侧那无数建筑物的形状及大小。在窗户旁边,可以看见左边墙壁上有数十幅用精巧的画框装饰的小幅画作。似乎是尤特里罗(※摩里斯·尤特里罗(Maurice Utrillo 1833-1955)是巴黎画派中最著名的风景画画家。)。不知什么原因,所有的画都向右倾斜,倾斜程度也各自不一,虽然没有特别的规则和方针,但是很自然地视线被吸往右边去。他所站立的柜台是在尤特里罗群画的前面,再往右边深处好像有个厨房,但是我实在不觉得用粉笔和腊笔所描绘的风景画适合拿来当作指示厨房的导览板。

  另外右边的墙壁是一整面书柜,那里整整齐齐地排放着绘盘和西洋棋的棋子。虽然也有书本,但怎么看都是把那拿来当作安全摆放盘子和棋子的道具。棋子光是骑士就有几十个,而且尺寸和造型都不一样,其他的棋子很可怜地、卑微地被塞在角落。另外在这里看不到任何棋盘。

  地板的四个角落有三处都堆满了CD,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那都是经过细心地分门别类排好的,但是不管是哪个CD盒都是打开的状态,再不然就是空的,或是里面的歌词本跑出来。而且房间里找不到CD音响。这大概是因为有某物取代了音响吧,有一个状似冰箱的巨大黑胶唱片机占据了最后一个角落。其他还有像布袋和尚的小小雕像、用无数三角形拼成的一个像琵琶的乐器、跟小孩子的身材差不多宽且生满锈的弹簧、像是从各处的温泉旅馆借来的毛巾共几十条堆在一起、只有前半身的脚踏车、印刷着宛如在英文字母上点缀胡子和浊音符号文字的杂志,总而言之全都是些不可思议的东西。而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没整理好的房间里常常出现的……是的,唯独那脱完后乱丢的衣服没有出现。

  豪华与有气无力;纤细与漫不经心。什么都乱七八糟的,但是却有强烈的整体感。每个地方都故意崩解、零乱、置之不理,看不出这究竟是不是原本的意图。服装凌乱代表心情凌乱,虽然这么说,但是错不了,这一定反应出了这个房间的居住者心中的想法。

  「这里是……?您又是……?」

  「回答之前,我先把这个给你吧。只要是闯进这个房间的孩子,我都会交给他们这个的。」

  他倒完咖啡后将单手伸过来,从某处拿出一张高雅的象牙色名片。正面用细如丝线、不经修饰而扩散开来的文字记载着:

  年轻隐士 Hermit-by-Chance&Choice

  在 所 治 英 Zaisho Haruhide

  另外还印上了电子邮址。不过上面没有住址和电话号码。翻到背面,这应该是勘亭流字体吧,字体非常的粗,

  呆樋亭管斋

  我只会念这些。

  「dāi tōng tíng·guǎn zhāi……?」

  「如果你能读成『请不要管我』(※此为日文谐音。)就给你满分一百分了。」

  这位先生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因为你是美女,所以我给你九十分。」

  「……真是如此吗?」

  「真是如此。来,这是咖啡,小心烫口。」

  我一直盯着黑色表面上逐渐荡开来又消失的波纹看,枕边小小的灯火不知何时点亮了。

  如果喝下这股暖意,能让心情稳定下来的话该有多好,但是我却没有稳定下来的余力。我必须找出堀田同学,然后这位先生是堀田同学认识的人。可怕的疑惑正在我心里逐渐扩大成长。如果她把那个谎言也告诉他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该连这位先生都一并杀死吗?堀田同学的谎言就像传染病一样,传得越广非死不可的人便越多。

  「非常抱歉,虽然你专程泡了,但是我不能喝。」

  「你不喜欢咖啡吗?」

  「不是……但是,刺激性食物对婴儿可能不太好。」

  「喔,原来如此。」治英先生说。「你还真是爱操心呢,要当母亲的女性,或许就需要这么小心谨慎吧。」

  我撒了个巧妙的谎言,但是这样我就能稍微安心了,因为这位先生还没听到堀田同学的谎言。问我为什么?因为他相信我真的身怀六甲,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杀了这位先生。要杀了这么一位心地善良还能煮一手好咖啡的先生,真教人过意不去。

  「接下来,我该跟谁连络才好呢?」

  「什么?」

  「告诉其他人你在这里的事。我应该跟哪位连络才好呢?凉子小姐说警察局跟医院都不行,我自己也觉得把那种制服人种弄进家里来很麻烦——但是,你的家人应该很担心吧。」

  「不行!」

  我的声音不禁变得很大声。

  「怎么说?」

  「不是……呃……不用了。您不需要跟任何人连络。」

  「不行。不过如果你孤苦伶仃的话,那事情又另当别论。」

  「不是的,我有老师——不,请您别跟老师连络。」

  「为什么?」

  「因为我其实是不能待在这里的。」

  「在这里的每个人,全都是不能待在这里的人唷。」

  治英先生看似愉快地轻轻耸了耸肩。

  「凉子同学就是典型的例子,她老是跷课跑来这里玩。

  还有其他人也是。高中生、大学生。不只是小孩子,还有作家、诗人、音乐家、未来的摄影师、立志当建筑师的人。实业家、虚业家、业界的人、学者、空手道家、和服店的老板加上上班族。没有的大概就只有军人而已吧。

  说实话,现在楼下的房间里,那些人正开心地开着跨年派对呢……我身为屋主还默认他们的行为说起来也有问题……他们跑到这个隐士的隐居处,随自己高兴来浪费时间和设备。是的,他们应该还有很多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不过,原因可能还是出在我身上吧。原本呢,这里应该变成『隐士庵』的。如同大象坟场、帝王谷(※帝王谷位于埃及,是专门用来埋葬古埃及新王国时期,十八到二十王朝的法老和贵族的山谷。)、遇难船在最后一次漂流后到达了港口;跟勃克林(※阿诺德·勃克林Arnold Bocklin(1827~1901)为瑞士的象征主义画家。最著名的画作是五幅「死岛」系列,是以他小女儿埋葬的英国公墓的气氛来描绘成的,其画风充满神秘、幻想的气氛,对二十世纪的超现实主义画派有很大的影响。)的那幅画像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朋友的朋友互相传递备份钥匙,擅自将行李搬进来,变得和现在免费住宿的埃尔米塔日饭店一样。当初我的预定不是这样的,真的。但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这还是只能归咎于主人的性格。我明明是个连大门钥匙都懒得去换的隐士志向的人,但是却非常喜欢听人家说话。无论如何都无法改掉爱追根究底的毛病。真是伤脑筋呀,你认为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是的……呃……」

  「所以『老师』是什么人呢?」

  不知不觉我已经说出老师和我相恋的过程。我们以老师和学生的身分相遇,在那个放烟火的夜晚,上天赐给我们宝宝做为两个人爱的证明。他现在是我的先生。而且他今天为了维护公司非常重要的伺服器而忙碌地工作。而我则因为某件事(关于德永自杀等等事情尽可能不要说出来比较好,这是「搜索队」决定好的事,所以我把详情省略了)瞒着老师出门等等。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治英先生站在书柜前,一边触摸着骑士棋子一边说。

  「你所说的『老师』,他教的是什么学科呢?」

  「英文。」

  「那他现在的工作呢?」

  「嗯,记得是系统什么的……」

  「系统程式工程师吗?」

  「是的,正是那个。对不起,我对那方面不熟悉……但是老师真的很厉害。他对数学非常拿手,也很懂电脑。」

  「嗯,似乎是这样呢。所以我听你说话时,才一直把他想成是数学老师。」

  我手中的杯子晃动,漆黑的液体洒到咖啡盘上。

  「怎么了?」

  「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的心脏如此疼痛呢?数学老师,那怎么可能?老师……我的老师应该是教英文的。写满黑板的白色文字,我记得清清楚楚。四角撑开的英文字母、可爱的希腊字母、大写、小写、草写、等号、不等号、积分符号。不对,那是数学课。我旁边是堀田同学,窗外正是新绿眩目的季节。为什么我的手在发抖呢?

  「你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

  「你在害怕什么吗?」

  「……我没有害怕什么。」

  「你的手在发抖喔。」

  「我并没有发抖。」

  小小的杯子,喀睫喀睫地发出声响。天花板的蓝色文字,不知不觉的又变成新的东西。

  ——Man, that Fuming Ice,

  Ever in vain aspiring

  To Freeze the flow of Time.

  人,是充满热气的冰,很可悲地永远试图阻止「时间」的流逝。

  「另外我还有一件在意的事。你刚才说你退学是在下学期的第一天没错吧?」

  「是的。」

  「然后你还说你有八个月身孕。」

  「是的。」

  「所谓怀孕呢,」他像在背诵什么似地闭上眼睛。「最后一次来月事的时间……也就是把最后一次月事的第一天当成起点,将四个星期看成一个月,通常是三十八周,四舍五入计算后大多是四十周。在日文里俗称『十个月又十天』,英语圈一般则用『九个月』来表现。」

  「是的。」

  「今天是除夕。你的老师是新手教师,在今年的黄金周结束前来到你的学校。然后你们两个……呃,是什么呢,『誓言永远的爱后第一次结合』是在大曲市烟火大会的夜晚,也就是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你是这么说的。——总觉得算一算有点对不上来。」

  「…………」

  「难道是我听错了吗?」

  「…………」

  「还是你弄错了呢?」

  不、不是的,我、我怎么会欺骗老师,但是因为我是坏女人,我的继母是这么说的,以前在那个博物馆的埃及宝物展中我曾经……所以,我真的是「假扮怀孕」吗?而且现在还在假扮当中吗不不会的那种事绝对绝对不可能会——!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一

  「不好意思治先生,请问我可以用一下楼下的电脑吗?——啊,她已经醒了吗?」

  跟声音一起从右手边的厨房里面出现的,是一个像大学生、看起来相当有活力,额头和肩膀都很宽的女性。

  「嗨——啊,对了,我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的朋友忍小姐,她因为受到流氓的威胁,所以和她妹妹一起从自己家里逃出来。然后这位睡美人是陶子同学,哎呀真是的,我这个隐居处还真是大家的避难所呢!」

  左右田正义 17:12-17:29

  「……嗯,是啊。原来如此,来龙去脉我大致理解了。」

  听到眼前的石蕗先生这么说,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拿起桌上的罐装咖啡喝,旁边的墙壁放了好几台电脑萤幕,那上面的「第九十一届成风祭/特效研究会短片放映会(五、六、日)」海报里的CG美少女笑脸迎人。

  一直到刚才还有许多人在这间社团办公室里,但现在只剩我和石蕗先生而已。听说这是直接把以前的建筑物从别处搬迁过来,所以天花板相当低矮,乍看之下虽然很破旧,其实非常牢固。成风馆大学文科的团体会馆俗称「东馆」。一开始被「KOBAYASHI-MARU」的人带过来时,馆内异常昏暗,走廊的墙壁上贴满了奇怪的舞台剧海报和宣传单,虽然在心里想「这里是哪里啊」,不过再仔细想一下,这里不就是信他就读的那所附属高中的大学嘛。害我白担心了。不过,其实我也没有真的那么担心啦。

  是的,我一点都没有担心。不管怎么说,石蕗先生都是站在我这边。

  「也就是这么回事吧。问题人物德永同学,今天晚上预定要进行网路结伴自杀,以你为中心组成的『搜索队』虽然拚命在找他,但是有几个参加者并不是那么全力配合,所以还没办法找到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你肚子饿不饿?」石蕗先生用他被绷带缠绕住的右手指向房间角落的置物柜。「如果是零食类的话,那边还有一些。」

  「不、不用了。谢谢。」

  「哎,你不用跟我客气,基本上我们的理念就是随时随地保持开放和自由的态度。」

  石蕗先生所说的「我们」,当然不是指「白」整体,而是在其中属于核心地位的「信天翁=拉姆达(ALR)联盟」。他们是正义的义警团,而且是个秘密团体。总觉得好厉害喔,竟然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组织在私底下活跃。这个石蕗一定有相当的能耐,不过可以让他跟我讲这么多,我也很厉害。

  「嗯,你所说的话非常值得参考,谢谢。其实啊……」

  石蕗先生探出上半身告诉我的,是个很不得了的情报。

  德永持有的那个谜样的粉红色手机里,藏着超级重要的情报,那应该是有关于流氓贩卖毒品的资讯。正义的义警团正在追踪那支手机。因为警察很忙,所以不靠自己努力是不行的。

  好厉害!这太厉害了!这个已经超过「阻止自杀」那种程度的事情了,如果我能把它解决掉的话,立刻就会变成超级风云人物!电视台一定会来找我,采访者络绎不绝。哇塞,我该怎么办,该穿什么衣服好呢?

  「……但是呢,问题出在那个叫藤堂的家伙身上。他现在高三,所以要比你大一年吧,他在中野和新宿那一带组织了义警团,在当地可是个相当有名的问题人物。听说他从国中起就组织了团队,对区内的所有中学收取保护费。然后听说那个叫藤堂的也在这次暗中活跃,打算夺取情报做不当利用,所以他应该就是你所说的不配合的——」

  「咦!?」

  藤堂、是那个藤堂吗?

  「咦……难道你知道那些事吗?」

  「不、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直接见过藤堂。只是今天收到几封他传来的邮件而已。」

  「也就是说,今天是『搜索队』第一次活动吗?嗯,也是,那就太好了。因为那家伙的靠山很吓人,所以你还是不要接近他比较好。」

  「靠山?」

  「黑道或右翼团体等等。」

  石蕗先生更加补充说明状况。包括藤堂的背景关系、那家伙所组成的邪恶团队、毒品的谣言、ALR如何努力改革「白」。他非常热心地不停用力挥舞着用绷带包住的手。

  他使用了许多难解的单字,所以有些地方我没有听懂,不过那边就华丽地跳过吧。因为要是每件事情都发问不但有点失礼,还会打断他说话。是的,这些地方我可是好好为对方着想过后才行动的。

  「请问,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终于找到了说话的缝隙,我快速地说出来。

  「不管什么都好,请让我帮忙。」

  「嗯嗯,正是这么一回事,我就是等你这句话,真了不起啊,你头脑真好呢。」

  「没有,哪里。」

  「你不用谦虚,这种事我们一看就知道。我们需要你,应该说,我们需要你们的力量。」

  「是,搜索队。的所有人?」什么啊,不只是我而已。

  「不是不是,当然你是最重要的人物。你是负责管理大家的人,其他人……嗯,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借你刚才的话来说的话,就是因为他们听起来像是,没用的人。呀。所以还是少数菁英部队比较好,尤其是在核心部。你知道前线跟后勤的不同吗?是的,简单来说就是军队跟参谋。现场只要人手够的话就可以搞定。重要的是位于中央的人,必须是经过挑选的人材。说实话,我在『ALR』里担任人力资源管理。因为今天还必须再找到一个人才够,所以非常忙。」

  我点了头。是的,石蕗先生认可了我。包括我的能力、干劲等等。所以才告诉我这些事情。

  「我什么都肯干,这种事我也很拿手。这样的话我可以在这里……也就是那个,分析贴在司令室的情报,建立作战计划等等。」

  「嗯嗯,你这么说我虽然很感谢,但是我们规定一开始大家都要先从实地干起才行。每隔三个月评量考绩,只有优秀的人才能升格为后勤。其实这个房间核心干部以外的人是禁止进入的。」

  「欸,是这样的吗?」

  糟了,该怎么办?规定……说得也是,这样有规模的组织一定要有规定。哇,糟了,我违反规定了。太突然了吧!搞什么啊,早一点告诉我不就好了!追究起来都是因为没人告知我,所以违反规定可不是我的错哦!

  「哎呀,没事的、没事的。你不用那么担心。我刚才说过了,我是担任人力资源管理的负责人。简单来说,我只要从处理日期追溯回去申请就没问题了。」石蕗先生从置物柜里拿出淡紫色半透明的档案夹来。「这种手续是有捷径的,重点在于能不能好好地活用而已。当然,我想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理解吧——喏,这就是文件,日期我会在这边这样写好,但是事务手续实际费用需要花一万圆,你现在有吗?没有?喔,没关系,下次再给我就好。」

  「什么?」

  「所以呢,先在这里跟这里,还有这边都写上你的姓名和住址可以吗?」

  ——好了,名字也签好了。这下我可是堂堂「ALR」的一员了。而且一下子就成为了企业级会员。这全靠石蕗先生支持我的缘故。我跟其他新成员的层级可不一样呢!我是说层级。

  「那么,这些由我们来处理掉。没问题,没问题……喔,电话来了。」

  石蕗先生的左手不灵活地打开手机贴近耳朵后,双眉立刻紧蹙在一起。我立刻明白,这是紧急状况。

  太厉害了,我一入会马上就遇到紧急状况耶。接下来正是我一展身手的时刻。电视采访等等大概会很辛苦,我能不能快点成名啊。

  他小声地不知和谁说了一会儿的话之后,对我说。

  「……左右田同学,等一下希望你陪去我办点事情,可以吗?」

  「啥?」

  「现在最新情报进来了,你那『搜索队』里的其中一个成员,听说在这附近。」

  「喔……」

  「只不过那个人和我发生了一些事——呃,也不是很严重的事。」

  他露出苦笑,一边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哎呀,总而言之,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跟我见面之前,如果能由你先去说明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

  「我明白了,请交给我吧。」我使劲回应他。「我会好好帮您说明的。」

  渡部亚希穗 17:42-17:47

  我注意到自己还在医院里。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现在几点了呢?我不知道,虽然看得见时针,但是无法在脑中里转换成数字。我真是个小笨蛋啊。

  我听到在走廊前方有人跟刚才的医生说话。面孔似曾相识的叔叔和阿姨,他们穿着同一款牛仔裤,上下跟背后都有个巨大的心型标志。另外还有一个瘦瘦的男孩子。穿着手打的毛衣、连身牛仔裤。

  啊,对了,是透同学。他们三个人部长得跟透同学很像。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叔叔和阿姨——应该说是透同学的爸爸和妈妈,他们一直盯着我看。医生那家伙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我没办法听清楚。

  然后那个男孩子,大概是透先生的弟弟,前一秒还跟爸爸手牵手,但是突然就哒哒哒哒地往我这边跑过来。

  「喂,站住,悟……!」

  透爸爸的声音完全追不上他。

  他突然站在我面前。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感觉不是那样,我们彷佛是一百年前就已经认识的朋友。他露出有点别扭的笑容后,把东西递到我眼前。

  那是透先生镜片破裂的望远镜。

  他并没有哭,但是他的某部分在哭泣。应该说那是我至今从来没看过的表情。

  他从正面一直盯着我的脸,但是却不看着我……应该怎么说呢,彷佛我不是真的在这里,他盯着看的是在别处的另一个我,感觉像是在进行没有声音的对话?

  「这样不可以喔,悟。」

  他们两个人追了过来,透爸爸把手伸出来,弟弟从我面前很快速地走到旁边的墙壁。所以我很自然的跟透妈妈互相对看。

  「你跟那孩子……」

  透妈妈露出生疏的笑容后,很小声地说。

  「……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跟我们家的透在一起。」

  「是、是的。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然后透妈妈突然一阵瘫软,几乎要晕过去,我赶紧支撑住她的手臂。透妈妈的手趁势抓住了我的手臂。

  「请问您还好吗?」

  「京子,你怎么了?」

  透爸爸从后面过来,他的手正要抱住透妈妈的肩膀。

  但是透爸爸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险恶,眉毛往正中间紧靠,他一直交互看着我和透妈妈。

  到底怎么了?

  我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透妈妈她不肯动,透爸爸抱着透妈妈,试图让她坐在沙发上,但是她却一动也不动。

  透妈妈保持一脸陌生的笑容,紧紧抓住我。

  应该说她瞪着我的手臂,狠狠地捏下去。

  捏我的手臂。

  咦?为什么?什么?

  「……京子?」透先生的爸爸,呼叫了透妈妈,用低沉而让人安心的声音呼唤,那是跟透同学一模一样的声音。

  「没事的。」

  透妈妈说。

  面带笑容地说。

  我搞不清楚状况。

  因为这两者衔接不上呀。眼前的阿姨……透先生的妈妈,她所说的事跟她所做的事。

  嘴巴说没问题,但一点都不像没问题呀。她脸色如此苍白,用力捏我的手臂,双眼狠狠瞪着我的手臂还有脸,两只眼睛往上吊,但是嘴角却上扬一脸笑咪咪。

  好痛、好痛、好痛!

  「呃,您弄痛我——」

  啪!这时,我突然被甩了耳光。

  透同学的爸爸,然后还有另外某个人,用力将透妈妈的右手从我身上拉开,但是她的左手又接连打了我两三巴掌,所以透爸爸很大声的大叫:「京子,住手!」我才终于了解此刻发生了什么事。

  透同学的妈妈哭了。

  哭得天崩地裂。整个人瘫软跌坐在地上,双手捣住脸,拚命用力摇着头,像个孩子般泪流满面地号啕大哭。

  但是她的手仍然挥动着想赏我耳光。

  打这个和透同学在一起的我。

  不代替透同学车祸身亡的我。

  (为什么?)

  透妈妈想说的话不停地传递过来。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为什么是我们家的透呢?我们家的透到底是做了什么坏事呀?)

  没有,他什么坏事也没做。

  我对我心里的透妈妈回答。

  透同学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他只做了好事。

  (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是为了阻止没见过面的德永那家伙自杀,一直努力到最后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透爸爸也哭了。他拚命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但他还是哭了。

  「非常抱歉。」透爸爸快速简短地跟我道歉。「我太太也很明白这不是你的错,她虽然也明白……真的很抱歉。你有没有受伤呢?」

  「呃,是的,那个……」

  「这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吧。」耳边传来某人的声音。不是那个医生的声音,是另外一个人。是刚才出现跟透爸爸一起救我出来的谁。「她今天也遇到了很难受的事,你们的反应是大人该有的吗?」

  「是的,非常抱歉,是的,因为我太太她现在——京子,好了,一直坐在那里也没用。你还好吗?站得起来吗?不好意思,有没有人能帮个忙?护士小姐,请帮个忙——」

  「走吧。」帮助我的某人这么说,然后抱住我的肩。「不要待在这里比较好。」

  我恍惚地盯着看那张脸,然于回想起来了。

  「……左右田、同学吗?」

  「叫我阿正就可以了。」

  左右田正义 18:00-18:21

  ——不过枯野那家伙死掉并不是我们的问题,绝对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至少不是我害的。

  肇事逃逸的车子是「KOBAYASHI-MARU」的。他们是「ALR」的一部分,但不代表「ALR」全部。纯粹是末端的下游组织。是的,是末端,是实地的军队。话说「ALR」是开放而且自由的网络。因为石蕗先生是这么说的,所以不会错。他们和金字塔型老旧而严谨的组织可不一样。

  还有石蕗先生也说过「KOBAYASHI-MARU」已经被除名,而且大概也已经知道是哪一台车肇事,只要一找到就会把凶手交给警方,所以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这些详细情况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能够告诉枯野的双亲,不过既然石蕗先生这么说的话,就应该这么做吧。毕竟我还是个新会员。而在这么大的组织里,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总而言之重点在于,末端他们所搞出来的事,上头的人并不需要一件一件去扛责任。嗯,一定是这样的。对。

  对了,然后还有亚希穗这家伙,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枯野会突然跑到马路上去。这就要怪车站前的圆环太乱了。这是道路行政方面的疏失。是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总之,因为这些缘故所以责任不在我身上。桔野不可能是为了追我才跑出来的。那个距离他不可能看得清楚的。而且那个时候,我自己都像个被害人。是的,因为我被「KOBAYASHI-MARU」绑架了,他们说「把事情告诉我们。」便把我带到车站前,强迫我坐上他们的车。我心想如果反抗太激烈的话,情况可能会变得很糟,所以假装乖乖听他们的话,但是强迫还是强迫啊。虽然现在他们已经站在我这边,但是那个时候我又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没办法。枯野那是意外事故,我是被害人。好,决定了。

  是的,这件事应该跟别人说比较好,以后都会变成证据,可以让警察他们看,虽然警察不可能会来找我,因为我又没做坏事,而且是枯野他自己要冲出去的,不过总之还是讲一下。

  带领亚希穗回到车子这里之后,我征求了石蕗先生的同意。

  「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传一下邮件吗?我要传给同伴,跟他们做现状报告。」

  「嗯?啊,好啊,请吧。」

  好,我快速传邮件给信。

  主旨:报告情况

  我已经和亚希穗成功地会合。虽然被「KOBAYASHI-MARU」绑架了一阵子,但是目前已经平安脱困。最新消息如下:

  藤堂是叛徒,他似乎是为了抢走德永的手机才行动的。陶子、西、笹浦可能也属于藤堂派。现在成风馆大学文学系团体联盟协助我一同寻找德永,并且持续扫荡藤堂派的势力。那家伙就算有所连络也千万不要回信。你那边状况如何?

  好,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我好强,一点破绽都没有。再怎么说在井之头公园设下超完美的包围网的也是我。如果没有藤堂那一派扯后腿的话,那个时候我早就抓住德永了。不过还是有逆转胜的机会,不拚一下不行。神崎老师曾经这么说我,日本接下来就得靠像我这种从小就留学经验丰富的人来支撑才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银行等会渐渐被欧美给占领。所以我要有身为日本人的自觉,必须好好地学习历史等等,凡事都不能轻言放弃。嗯,是的,就是这样。那已经是五年……不,六年前的事了,四舍五入的话就是十年。人生真是转眼瞬间啊。神崎老师,我现在也非常努力呢——。

  *

  ——事情渐渐好转。我一回到司令室就立刻收到一个叫温井川的家伙的连络,得知十七已经延后了行动时刻。这可真是个重要情报。听说折口(这家伙就是S08)也是从藤堂的魔掌里逃出来,在涩谷找到了伊隅。情况逐渐好转。我果然运气很好,运气也属于才能的一种。

  接下来就是在网路上散播的谣言。按照石蕗先生的指令,都内各地的ALR军队们大肆活跃。司令室的电脑共七台,工作人员盯着电脑,气氛跟阳才完全不同变得充满生气。萤幕上映着各种BBS和部落格,一看就可以立刻知道进行状况。我在心里想「组织果然厉害呀」,一边站在他们后面看时……

  「你要不要也试试看呢?」

  石蕗先生手离开键盘对我说。

  「咦?可以吗!?」

  「当然,因为在我们当中今天就你功劳最大。」

  哇,好厉害。他说是「我们」耶,「我们」!我已经完全被当成是ALR的一员了。

  我慢慢地按下键盘。我的动作变成文字展开在萤幕上。这么一来,我就是大家的同伴了。大家都站在我这里,太厉害了,我好感动。大家,大家,我和大家,大家和我。完全融合在巨大的什么里面原来是这么舒服的事呀,我以前都不知道。

  在这里的已经不是我,而是我们了。

  我们努力,我们战斗。

  大家齐呼口号,猎捕德永吧——

  渡部亚希穗 17:51-18:21

  因为这样,我终于回到搜索队里,然后被阿正带到这个叫「司令室」的地方。不过因为我是局外人禁止进入,所以必须在外面等他。我的记忆已经混杂在一起,那些事情我记不太清楚。

  「你不用担心,石蕗先生是好人。你误会他了,是误会。」

  阿正一直这么说。然后他跟我说明藤堂那家伙是坏人,笹浦、还有说不定连满里衣同学都已经变成藤堂派了。他还说了其他各式各样、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事。

  不管我再怎么听,都只觉得阿正是刚加入那个老鼠会变成会员,石蕗则是跟某个义警团结伙擅自使用大学的房间,正在找那个奇怪的毒品的下落。

  我的心有一半是怀疑阿正的。

  但是另一半又说,这样子不行唷。

  怀疑别人是不好的事,从今天起我要变成好孩子。你不是已经跟透同学发过誓了吗?那又变怎么样呢?

  「嗯?你怎么了?」

  在车子里阿正这么问我,我点了点头,紧紧地用双手握住那个人非常珍惜的望远镜。

  「不,没事。」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要相信他,虽然知道他一定是被骗了,但是我要相信阿正。我要相信他相信他相信他到底。

  ……因为我。

  想到能变成好孩子的方法,也只有这个了。

  私市陶子 17:33-18:22

  忍小姐是位让人觉得很自在的女性。她和我聊了一阵子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似的,「啪」地拍打了自己宽广的额头,

  「啊,对了!可以借一下这里的厨房吗?我妹妹说她想吃东西,所以我想做那个常做的蔬菜蛋糕。」

  「那当然没问题,但是怎么不用楼下的厨房呢?」

  「呃……那里目前状况有点糟糕。」忍小姐非常过意不去地鞠了个躬。「等一下我会打扫得非常干净的。真的。」

  「原来如此,这么快就搞成这样啦。」

  「真的很抱歉,如果是自己家弄脏还不打紧。」

  「没关系,我一点也不介意,反而还很欢迎呢,上次我也说过了吧?因为我的人生基啊就是『先别失望,最糟的状况等在后头呢』。好吧,我这就动身去巡视看看那个常出事的灾难现场。」

  「呃,可是我真的……」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就处罚你留在这里和陪陶子同学说话好吗?」

  治英先生这么说完,便很开心地下楼去看惨状,他踩着轻快的步伐从厨房里面的楼梯走下去。楼梯在我躺的那张床的正后方。看来治英先生的「隐居处」似是占据了公寓顶楼最上方的两层楼,并且花了很多功夫去改装完成的。

  「比如说,靠近枕头的那面墙。」

  「你把耳朵凑过去看看。听得见吧?这个设计可以透过里面的空洞听见楼下的对话。」

  真的听得到,而且清楚得教人惊讶,有许多人正在说话。刚才治英先生说是「派对」真的丝毫都不夸张。

  ——哇,这次接通了!不傀是千代田区第一的超级机师。

  ——是机械技术者。拜托,录影机的接孔这种程度你们就自己来吧。

  ——发生什么事了?

  治英先生的声音插进来。

  不知道是哪里的小鬼吵着要不要自杀呢。像「准同学自杀啦啦队」和「温暖守护会」等等,在网路上到处盛行。

  ——感觉跟长距离马拉松好像喔,沿路上的观众递饮料给跑者,替他加油打气。

  ——不是禁止观众递饮料吗?

  ——我只是举个例而已。

  ——我问你,这个悬赏金的事是真的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是让人感到舒服的事。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呢。

  ——话说回来……像这种只有网路居民才会发现,但现实社会却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大事件」,一年之中总会发生几次吧?

  ——没事干的人还真多呢。不愧是除夕。

  刚才那位「机械技术师」先生回应了治英先生的感叹。

  ——这种时候跟除夕已经没有关系了吧。

  ——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无关的。

  ——是是是,也把你这句话放进格言天文馆里好吗?……啊,对了。那个巴士挟持事件变怎么样了?

  ——那件事也很夸张。那个啊,他们弄错了犯人的年龄,把十七岁说成二十七岁播报出去了。也就是说他们公开了未成年人的真实姓名!现在不管哪一个电视台都用跑马灯猛道歉。

  ——哎呀哎呀,居然还发生了这种事!(这是治英先生的声音)我才稍微一不注意就变成这样,现实这东西还真是伤脑筋呢。

  ——你那是什么反应,现实又不是你养的宠物。

  ——你又不能证明不是这样,所以很难定义吧。我已经说过了不是吗?

  ——好,我知道了、知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听起来非常可爱,但像得了感冒的声音。她应该是女国中生吧?音质和忍小姐非常相像。

  ——喂,治先生?好像有邮件传来了唷?

  过了一会儿,治英先生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原来如此,这封信真耐人寻味呢,是绑架的通知。

  ——绑架?

  ——是的,内容上写说已经绑架了我的外甥,要我带着赎金到高尾山去。

  ——你说啥?那什么东西啊?

  ——为什么是高尾山呢?

  ——拜托,该不会还写着「请不要带枪炮」吧!

  一阵笑声回响了屋内。

  ——好了好了,各位仁兄,请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这种方式的玩笑我常常碰到。虽说如此,在除夕遇到这种事我还是头一遭,他们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呢。

  ——你是在对谁说话啊,是对谁呢?

  ——就说了,我是对「现实」说的啊。

  「好了,准备完毕!」

  厨房里突然传来忍小姐活力十足的声音,让我十分受惊吓。

  「啊,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因为我声音很大。」

  「不会。」

  「那杯咖啡,你不喝了吗?我现在要洗碗。」

  「不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下楼看一看。」

  「你可以行动了吗?脸色还不太好呢。」

  「嗯,没事的。」

  「嗯。」忍小姐将食指放在她宽广的额头上。「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的话也没办法了。顺便请教一下你几个月了?」

  「八个月。」

  「嗯……这样的话,总之请你不要太勉强。来,把手给我。」

  「是的,谢谢你。」

  我动用了最后的体力,点了头。

  是的。我不能够永远在这里休息。我得早一点抓住堀田同学,在她更加散播这个可怕的谎言之前,把她灭口不可。

  在所惟信 18:45-19:00

  你为什么要把恐吓信寄出去啊!

  「为什么?这就是为了寄出去才写的啊,所以当然要寄咯!难不成你见过有人写了绑架小鬼的恐吓信却没有寄出去的吗!?」

  不,我没见过。

  「所以不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搞什么嘛真是的!因为我也不想这么做啊!什么嘛什么嘛,最搞不清楚状况的就是我了!你还要我怎么办嘛!!!!」

  嗯,说得也是,如果现在去投案的话——不,已经太迟了。会变成自首。因为寄那封邮件的是……给我看一下也没关系吧。这是我的手机耶。

  「吵死了!世界上哪有绑架犯会让人质使用手机的呀!……欸,是在十七点十一分寄出。」

  也就是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搜查已完全展开。这种案件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次行动。况且我们家的人脉很多,所以现在警察已经全心投入搜索。他们会在主要的路线拉上警戒线,把道路完全封锁,各个电子道路收费站等也跟着总动员,再来就是直升机跟特殊急袭部队(※相当于台湾的霹雳小组。)等等——

  「你电视看太多了吧,顶多是临检罢了。」

  这么说来,我们已经闯过临检了吗!?

  「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很普通地经过而已!警察还对我说:『辛苦了~』一直到年尾好像都会这样,实际上看起像暴走族的人也很多……」

  ——啊,糟了!

  「啊!你、你干嘛呀!」

  关掉手机电源!电池也要拿掉才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们的所在地会暴光的!

  「啥?咦?」

  所以呀!只要查一下使用了哪个基地台的讯号,就可以反过来计算出手机的位置在哪了!电视上不是有演过吗?当发生绑架小孩的案件时,你没看过吗?

  「呃,喔……等一下哦,那应该是在锁定传送邮件的地点范围时才会做的吧。现在我又没有寄信跟打电话,所以应该没关系。」

  不对,只要是开机状态就会发射出讯号。当你打给收不到讯号的人时,通常不是都会有语音回覆说「现在手机已关机」,或是「目前位在收不到讯号地方」吗?那就代表已经交换了地理情报。

  「为什么呀?不对吧,那只是电信局的语音回答。」

  但是,那为什么那台机器会知道对方的手机是在收不到讯号的地区呢?

  「单纯只是这边发出的讯号传不过去又再弹回来而已不是吗?咦,不对吗?」

  不,讯号是这样子的东西吗?嗯嗯?等一下哦,从手机发射出讯号,然后又再弹回来……不过可是……咦?

  「…………」

  …………

  「………………」

  …………………………。

  「你等一下,我们先不谈这个。」

  什么?

  「为什么你想关机呢?」

  什么意思?

  「所·以!就算我让你一百步好了,只要不关机的话,警察便能得知你的所在地,那为什么你不想这样做呢?你是人质,我是犯人耶?你应该希望警察能找到你才对啊?你应该要这么想吧!如果不这样想就太奇怪了!我说你应该要这样想才对!」

  喔……

  「而且你为什么打算帮我呢!?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吗?你脑袋有问题吗?」

  没有,可是……

  「『可是』什么呀!」

  ——可是,因为我不愿意见到小爱的经纪人被逮捕,登上八卦新闻。我绝对不愿意。与其让事情变成那样,我还宁可帮助美园小姐。

  「我说你啊,」

  是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的。

  「你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情况吗?」

  当然。

  「抱歉,让我再确认一次。你说,你为了小爱……为了保护她的偶像生涯,所以愿意协助绑架犯?」

  是的,所以快点把电池拆下来比较好。

  「………………你看。」

  喔,谢谢。

  「你不用道谢,我只是以防万一——你该不会是在这个电池上装了什么特殊的警报讯号,让它哔哔哔地传到警视厅的装置吧。」

  我才没有!那是哪部好莱坞电影啊!我说美园小姐您才绝对是电视看太多了。

  「是吗,这样的话就好。我先告诉你,我可不相信你。」

  没关系,我不介意。然后我还有两个问题想请教。

  「什么呀。」

  啊,您该不会是头痛吧?

  「是啊,不行吗?在这种状况下有谁能不头痛的?唉,真受不了……好了,你快点问吧,问题是什么?」

  呃,那……首先您为什么绑架我?还有……这里是哪里?外面一片黑我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你是要假装协助犯人来确认自己所在地,那还真是被绑得相当熟练了呢。」

  啥?您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

  哇!

  「咦?」

  你刚才没感到摇晃吗?

  「……啊,糟了。终于要发生了。」

  什么?您说的「终于」是什么?什么是「终于」?喂,喂,美园小姐?你为什么从反方向的门下车呢?为什么看车轮下方呢?

  「啊,这下真的糟了。」

  美美美美美园小姐!?地板……应该说这辆车,怎么轻微在摇晃……不对,这是什么……?是倾斜了,这辆车子倾斜了!倾斜了呀美园小姐!!

  「我知道啦,还用你说!我从刚才就在想这台车子怎么不动了!」

  难道是……

  「啊,笨蛋,你不能到那边去!会破坏平衡啊!平衡!」

  ……这边果然是悬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台车子有一半悬在悬崖上呢!

  「吵死了,刚才还好好地开在那附近的地面上的!你要抱怨的话去跟八王子市的道路行政说吧!听好了,你快点给我下车!难道你想跟车子一起自杀吗!?」

  下、下车,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双手双脚都被胶带……呜哇、呜哇、呜哇哇哇哇哇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我们一定掉下旁边旁边旁边倾斜哇哇哇哇哇哈哈啊啊啊!

  「咦,等一下你这个笨蛋快点……啊啊啊!!……」

  私市陶子 18:34-19:20

  即便如此,我应该怎么杀了堀田同学才好呢?徘徊在许多人开心畅谈的宽敞客厅里,我一边思索。低矮的玻璃茶几上虽然摆着零食和饮料,但是我却不瞧一眼。

  「重击致死」这个单字抢先浮现在脑海。这是用钝器往头部一击的方法。方法虽然简单,但是却找不到钝器。话说回来,「钝器」是指什么呢?我从来不曾去想过,钝重的器具?这么写是表示花瓶或盘子还有「钝」跟「锐利」之分吗?或许是意味着不可以使用尖锐的盘子,我不太懂。看来不要使用这个方法比较安全。

  那么,绞杀的话又如何呢?只要用绳子用力绞住脖子就好,也不用烦恼盘子的事。但是使用这种方法的话,我以前曾经在某处听说这跟上吊自杀一样,全身的肌肉变得松弛。不好意思,要提到关于下半身的事,也就是……到死之前全身所有的固状物或液状物都会流出来,处理善后很麻烦。要给那么亲切待人的治英先生添麻烦,实在教人十分过意不去。

  而且就算我找到了合适的绳子,要持续用力拉紧它也是相当吃力的工程。我力气并不算大,堀田同学在学时又是班上属一属二的运动好手,要绞杀她负担实在有点太重。

  这样的话,接下来还有什么方法呢?虽然我也想过既然我们人在高楼大厦里的话,那么是不是可以让她坠楼身亡?可是安全设计的窗户,并没办法打开封能让女子高中生掉下去的宽度。毒杀也是个有效的方法,但很不巧现在我手边没有毒药。要枪杀的话也得先有手枪才行,想在浴缸里电死她,只要一个步骤出错连我都会有危险。

  如此一来,还是该使用刺杀吧。因为是派对,所以到处都可以看见大小适中的刀子。直直地瞄准心脏刺进去也罢,对准颈部切断颈动脉也罢。这方法看似简单,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不管是砍是杀,都会涌出大量的鲜血。这似乎又会给人添麻烦,而且我也尽可能想躲开那溅出来的鲜血。染上溅出来的鲜血会使我动摇,这又会带给肚子里的宝宝不好的影响,所以不行。

  虽然说人体的七成是水分所构成,那么血液的量又占有多少呢?如果先假设这七成全是血液的话,那么这些重量是多少?还是说跟体积有关呢?啊,老师,我不太懂,但再烦恼下去也没用,所以在这里就假设是有重量的吧。堀田同学的体重……我记得当我们在那间学校坐在一起时,他是比我稍微重了一些些。确实是四十九公斤。在数字上来说是几近于理想体重,但是当事人却常常说不再瘦一点的话不行。虽然如此,她却常在半夜偷吃甜点,不过我也常陪伴在她身旁,所以无法责备她。因为没有比在半夜破坏规矩开派对更愉悦的行为了。

  不对不对,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现在是血花飞溅的问题。

  堀田同学的体重大约估算成五十公斤,七成是三十五公斤。就算没有一次全都喷出来,假设说只要一口气喷出一成来的话,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要把这假想出来,必须先换算成体积才行。来试算看看吧。血液当然比水浓,自古不就有「血浓于水」这句俗语吗?水一立方公分是一公克,一公升的话就等于一公斤,所以三十五公斤的一成就是三·五公斤,以水来说就是三·五公升,到这边都没问题。那么,血液又比水浓几倍呢?

  我回溯到自己小时候擦伤膝盖时舔伤口的记忆。是的,那个浓度。带着咸味,一股强烈的金属味道,那股更接近于单杠和铅笔芯的记忆鲜明地复苏了。盐分、铁质、还有那黏度跟微温。血品尝起来竟然比起水来要更如此复杂而丰富。两倍,不,我想应该是三倍浓度。假设重量一样但浓度是三倍,体积的话当然应该会变成三分之一。三·五除以三是一·六六六六……啊——老师,我发觉到一件严重的事,这个计算没有尽头。这样下去我永远都无法杀了堀田同学。

  那么就断然四舍五入吧。大约是一·一六七公升。有效数字算到小数第一位的话就是一·二。

  好了,答案出来了。我要刺杀堀田同学的话,大约有一公升左右的血会喷出来。我得领悟到就算闪得再快也会溅出大约〇·六公升左右的血。这个份量对胎教并不好。

  天啊,伤脑筋,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当我一个人烦恼时,窗边传来堀田同学很有活力的声音。

  「……你看!眼前就是东京湾呢!那艘船已经可以发动了吧?快点出发去漫游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堀田同学从这个房间走出去。糟了。在那之前,我得用这把刀刺杀她才行。考虑到后面要打扫等等程序,可以的话希望能借用洗手间在那儿行动,不过也不能说这么奢侈的话了。

  但是,老师,我此刻突然闪过一个点子。

  说不定这样反而方便行事。

  只要把她推落大海就好了,如此一来,我既不需要担心溅血的问髓,也不需要整理呕吐物和排泄物。就是这个,这就是最好的策略了。我如此确信。是大海,大海才是正确解答。这是个完美的地点。因为大海接受万事万物,制裁所有一切。啊,这是哪一位说的呢?我想不起来。但是我认为这正好也指出了这个世界的真理。所有的生命都来自大海。将其还原回去又有什么不对呢?

  「陶子小姐,你还好吗?脸色不太好呢?」

  听见了忍小姐的声音,似乎来自远方,又像是贴近耳边。

  「回到床上休息比较好吧?大家接下来似乎要乘船去东京湾内小绕一下。我也会去,因为我妹妹说她非常想去,所以我才一起去的,但是想留下来的人也可以留下来。陶子同学?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刚才我做的蛋糕还有一些,你可以拿到楼上去——」

  「不。」我回答。「我也一起去。」

  在所惟信 19:05-19:23

  哎呀,果然关掉引擎是对的。这么夸张地摔落翻滚都没爆炸,实在太幸运了。

  「你在说什么风凉话啊!还不赶快下车,太危险了!快点抓好,抓住我的手!放手的话这辆车可是会掉下去的!」

  可是好暗,我什么都看不见,而且还上下颠倒。

  「这边、这边!快点我会拉住你的!一、二……」

  好痛好痛好痛,我的腰我的腰。

  「你是男孩子吧,忍耐一下!……好,出来了!」

  呼……哇,车门变形成这样,真亏我还能爬得出来。

  「不要摸,太危险了。那边是悬崖。」

  但是真的太厉害了。一开始是慢慢地横向滑下去,然后又再横向翻转了两圈……不,应该是两圈半吧。哎呀,好危险。如果我再多发呆一下,一定跟在绞肉机里一样吧。

  「你还冷静地分析个什么劲儿。啊,不行,会掉下去掉下去!」

  啊、啊、啊……啊——啊。完全掉下去了。从我这边看这个谷还满深的。呼……再见了「奇妙仙子1号」,我不会忘了你至今的活跃。

  「什么活跃呀。」

  当然是载着小爱兜风呀,前一阵子不是还在校庆园游会奔驰过吗。

  「……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啊?不只是你,还有我的耶!啊啊啊,怎么办……?那台车贷款还没选完……」

  好了好了,不要那么沮丧。

  话说回来,能不能帮我撕开身上的胶带?

  「…………」

  我不会逃走的,在这深山里也没地方可逃呀。

  哎呀,不过四处真的一片黑呢。咦,那是天空吗?不是岩石?还是雨云?哇,我完全没发现耶。超冷的。这里到底是哪里呀?

  「不知道啦,是八王子的某处吧。那我只松开脚喔?」

  咦?手腕呢?

  「在我愿意相信你之前,你都得保持这个状态。总之你现在快点往上……啊,好痛。」

  咦?您受伤了吗?

  「没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是脚踝吗?哪边哪边?哎呀,这可不能勉强。我们再找更好爬的地方吧。您看,不觉得那边比较矮吗?

  「已经跟你说过我看不见了,太暗了。」

  呃,但是,只要把眼睛眯成这样,姿势放低一点……您看不到吗?有没有手机?

  「虽然有,但是光靠手机的亮光,可没办法照到那么远。」

  只看脚边的话应该还办得到吧。

  「办不到啦。我告诉你,已经够了,那种事随便它去。为什么我必须要在这种地方跟人质争论手机的事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我到底在搞什么呀呀呀呀~~」

  哎呀,就算您一直蹲在那里,还是不可以放弃啊。对了,您不管小爱了吗!那她的人生怎么办!听好了,我们两个为了小爱,必须继续完成完全犯罪不可!一起从我家弄来一大票赎金,不让警察抓到。然后,美园小姐会在新年过后靠着连续剧的工作把小爱送上主流偶像的宝座,上遍所有黄金时段,出一堆DVD,接演电影。歌手出专辑大卖,再开演唱会,最后我要坐在贵宾席第一排从右边数来的第十个位子上欣赏!

  所以我们首先得到交赎金的地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更改收赎金的时间。对,这样比较轻松。就这么做吧。

  「……停,等一下。」

  咦?

  「你的手机在哪?」

  在车子里吧。剐才美园小姐拆下电池,然后……

  「车子在哪?」

  悬崖下面。

  「那么,我们该怎么跟被恐吓人连络呢?」

  当然是用美园小姐的手机寄邮件……啊。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使用我的手机会泄露身分。假设现在我上网,随便找个地方弄一个丢弃式信箱寄信过去,警察只要调查一下立刻就知道了。而且照你刚才说的,手机只要开机就知道地方了不是吗?」

  说得也是。这样的话,总之我们先去有公共电话的地方吧……

  「啦啦啦、噜噜噜,嘀啦睫啦啦~~」

  咦?教父?

  「哎呀,真是的——是的、是的!啊,小爱吗?」

  咦?咦?什么跟什么!?

  「啊,嗯,对对对,现在我正在开车。呃,嗯,在六本木这附近。是的是的,因为那件事有点耽误了。嗯,对不起,我这里很慌乱。嗯,嗯嗯。啊,对了,小爱你那边赶上了吗?啊,那太好了。那么请你跟所有的工作人员也说一声。嗯,哎呀谢谢,真是帮了大忙。那么你好好加油哦,辛苦你了……那是什么事?」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难道刚才是……

  「小爱打来的。」

  什么,只有美园小姐一个人听太诈了!我也好想跟小爱说话!为什么不换我听一下呢!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如果让你讲的话,不就让人家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了吗!!」

  ——哔·哔·哔。

  咦?

  「啊?啊!啊啊啊~~电池电池电池!」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没了……没电了……我的手机没电了啦!」

  天啊。

  「怎么办……怎么办!」

  嗯。唉~~不过再回头想想,刚才那通电话正好帮美园小姐制造了不在场证明。从手机泄露出犯人所在地的危险性已经降为零……好痛呀!!为什么打人呀!

  「这支没电的手机,除了拿来打人以外已经没有别的用途了!」

  枯野透  20:09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总而言之,现在能搞清楚的,就是笹浦他们已经完全孤立无援。不过我本来也就跟他差不多一样孤立无援。

  那么在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再怎么说,这都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死掉。

  ——先竖起耳朵聆听。

  我突然想起这个建议。那是叔叔的口头禅之一。

  ——必须竖起耳朵倾听别人说话时,表示耳朵平常都被什么堵塞住而混浊了。是吧?你不道么觉得吗?

  聆听别人说话时,对方的话会流往这一方。话语就像水流一样。水并不是只有流在自然界的河川里,过去东京曾经也有过运河、水道、水渠……现在已经减少了一大半……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不少人们花费功夫打造水流。

  然后人的身体里有水车和水桶,水车咔啦咔啦地转动,水桶积了水,快满出来时水车便往反方向转,舀出水来。那就等同于话语被传送出去,从对面送过来,再从这里往对面送过去。

  所以如果大家都忙着说话,便什么也做不成。

  必须有个人偶尔竖起耳朵去接引水。停止舀水,将自己里面的桶子装进满满的话语。

  ——但是如果快满出来的话呢?……我问。

  ——这个啊,问题在于……叔叔歪着头一边找答案……该由谁来竖耳倾听,这是最大的问题。如文字所述,人的器度这种东西会遭受挑战,能够接纳多少水,便代表了那个人的器度大小。你懂吗?

  ——呃。

  当时我并不太懂,到现在也没有能弄懂的自信。但是现在的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行了。

  焦躁感。

  这句话便足以表达一切。

  我没有身体,也不太清楚还有没有意识。如果能变成灵魂或什么的话,似乎更能派上用场,不过我似乎不属于那类东西。

  但是,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真的吗?真的吗?)

  因为从我这边可以了解他们的事情便表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相互连结。

  我并不是已经完全跟这个世界切割。假设就算是单向沟通,但至少那之间还通行着什么。

  水的流向、话语的流向。景色、光、声音、动作。

  许多讯号。

  (有人竖起耳朵。)

  那么——能不能想个办法由我回传讯号呢?

  西满里衣 20:11

  「游动」——是皮衣军团的名字,

  「那是什么意思呢?」

  「细节我不知道。」从右边传来藤堂先生的声音。「因为他们的大哥姓『有働』,所以大概——」

  「喂,你们不要自己聊了起来!」

  男看守斥责道。脚边似乎踹了什么而发出声音。穿着靴子的脚踹了藤堂先生脚胫。大概是这样,但是我不确定。光靠窥探一件事,并不能确定什么。

  视线是一片黑暗。

  我们被戴上眼罩和手铐,押进摇晃的卡车后车厢里。

  我感觉到藤堂先生动了,但是他完全没有抵抗。他害怕这群人吗?不会吧。应该相反才对。「游动」比较警戒他,所以才一直用木刀的刀锋抵着我的喉咙。这是他们的预防策略,同时这也是我对藤堂先生的评估,这个人绝对不会做出牺牲女性的行动。

  那么笹浦呢?

  在我左边,一句话都不说。

  车子摇晃,肩膀相碰撞。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我试着去想像,他的这半天,像暴风雨般的连续体验——遗书邮件、吉祥寺的骚动、警察的约谈、枯野透的死、住家遭人纵火、阿姨的菜刀、接下来又是这个,实在太混乱了。

  要是我跟他的立场对调的话呢?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掌握任何确信去思考了。不仅如此!所有一切都很不切实际。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连自己是不是真的自己都不知道了。

  ……嘿,笹浦,你在想什么呢?

  在所惟信 19:26-20:11

  「喂,你在想什么呀?跑到这一片黑暗又杂草丛生的地方。你先别问我了,快点爬上刚才那个悬崖再说吧。」

  要靠美园小姐的脚上去,总之是不可能了。从这边绕出去的话,就可以接到剐才的道路回去。

  「真的吗?」

  请相信我。在这种时候逞强走最短距离的捷径最危险了。所谓山呀,只要不停往低处前进的话,一定可以抵达人所居住的地方。

  「是吗?」

  杰克·希金斯(※笔名Jack Higgins,1929年生,本名Harry Patterson,英国当代著名大众文学小说家,以书写惊悚小说闻名。)曾经在小说里写过。

  「啥?你读过杰克·希金斯的小说?就凭你?」

  不行吗?

  「没人说不行啊。这该不会是受你叔叔的影响吧?」

  嗯,是呀,是我上高中的时候吧,跟他要了一堆他不要的旧早川(※早川书房是日本的出版社之一,由早川清于1945年成立。出版书籍类型当中以推理、科幻等翻译小说为大宗。)的银色书……咦,但为什么你会知道?

  「没有啊,这些无所谓吧。好了快走吧。往低处走,往低处走!出发吧!」

  *

  「——为什么停下来呢?」

  欸,没有啊,因为……

  「还没走到马路上耶。而且我们到底走多久了呀?」

  呃,唉——

  「怎么了?该不会你也受伤了吧?还好吗?痛不痛?因为很暗我看不见,如果你哪里受伤了的话,请务必要说出来。拜托你一定要说哦!」

  不,不是这样。这里已经是最低的地方了。

  「……咦?」

  是洼地。从刚才的陡坡来到洼地,代表我们从那里绕过来了,这里全都像陨石坑一样凹陷下去。

  「你说这里变成怎样?我听不懂啦。因为我又看不见。」

  啊,对不起,总之我们闯进了进退无门的迷魂阵里。

  「真的吗?那是什么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教人难以置信!这样不就跟遇难一样……」

  正是如此(※日语「遇难」的发音和「正是如此」相同。)。

  好痛!!

  「现在可不是听你说阿伯双关冷笑话的时候啊!!」

  西满里衣 20:25-20:35

  开了大约十五分钟后,他们把我们从卡车里放下来,眼罩也被拿下,一字排开横成一列。冰冷的黑暗、水的味道、阴森森的湿气。眼睛慢慢开始习惯。

  「这里是哪里?」

  全黑的森林。

  或者更应该说是溪谷?峡谷?左边是黑色的水面。粗壮的树林、长满青苔的岩石、黑暗的深处传来瀑布的声音。太蠢了吧!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在市中心里怎么可能会有呢。从涩谷过来只要十五分钟的地方,居然出现这样的峡谷。但这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不管怎么看这都是秘境。为什么?事情到底变怎样了?

  再怎么不切实际都该有个限度吧!

  黑暗的深处传来声音。是惨叫?动物的叫声?该不会,该不会……

  (要是在这里出现古代恐龙的话,我可是会真的生气哦!)

  ……不对。是口哨。忽短忽长。我们振作一点吧!

  影子在晃动。

  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距离我们前方约七、八公尺处。身高大致和笹浦相同,不过肩膀更宽。

  口哨声再次响起,是从男人的唇缝里传来。

  突然之间,森林里的黑暗爆炸出一片白光。我们用铐上手铐的双手遮住眼睛,惊人的亮光从左右两旁倾泻出来。是机车的车头灯……在我察觉到之前,还以为是工厂爆炸了。

  (也就是说——)

  这个男人是有働?

  男人的身影很清楚的浮现,跟其他穿皮衣的人一模一样,不过只有一点不一样。

  他左手握着一把细长并闪着白银色的东西,如同铰链般张开。是刀子吗!?

  「Q……Question。」

  男人念出声来。

  「Q-U-E-S-T-I-O-N。名词、疑问。他动词、提问题。询问、怀疑。例句——『我要询问眼前的三个俘虏』。」

  ……不是刀子。

  是英文单字卡。

  我发现自己的嘴巴干渴。不切实际,所有一切都不切实际,没有任何事可以相信。我该怎么办才好呢?而且为什么他手上会拿着单字卡啊!

  「你们把德永准藏在哪儿?」男人灵巧地从这块岩石跳往另一块岩石,移动到藤堂先生跟前。「先说声好久不见了,Mr.藤堂。Answer please?」

  「不知道。」

  「……这种耍人的答案我可是不会接受唷。那么退缩的话,你连能够得胜的战争也会赢不了哦。懂吧?」

  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对我们说的。

  五十辆机车一瞬间催了油门,好比军队的整体感。如果只是一般的暴走族,在我家附近也能常常看到,但要像这样工整地一起行动是绝对不可能的。我重新注视光芒中的有働。要当这些人的大哥,是需要如何的统御力,以及何等的暴力。

  在我心里有种挫折感。恐惧、绝望。我失败了,无法抓住德永,也已经超过了预定的时间。一定是这样的。我们来不及了,十七和德永已经自杀了。不只是这样,连我们的性命也即将失去。

  恐惧、绝望。还有直觉。在这里只要应对稍微出了点差错,我们便无法活着回去。

  「你说战争?」藤堂的声音显得紧张。

  「就是这么回事。」

  「等等,关于德永的谣言是——」

  「误会吗?」

  「是的。」

  「『白』会因为单纯的误会而出动五分之四的人马吗?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厉害了,欸。」

  「所以我说那是一场误会。」

  「不是吧。这不是误会,是谣言。」

  「…………」藤堂先生眉头紧蹙。「有什么不一样?」

  「谣言是谣言。」

  有働重复。简直就像那时候的刑警先生一样。啊,话说回来,刑警先生不知道是否平安?

  「是误会或是会错意,都是听话的那些家伙的问题。而谣言是话语……赤裸裸的、不经修饰的、纯粹的话语。

  你想想看,『粉红的手机』里藏着秘密资料,不管是谁都能轻易制造的终极毒品。似真似假的故事,因此如果真的有的话才更觉得有趣。任谁都会对这种『故事』感到有兴趣。

  谣言、内线消息、都市传说。你明白吗?大家每天都很无聊。是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很无聊,闲得要命,有气无力的,未来似乎是一片黑暗。这玩意儿可以帮我抛开这种大便般的心情,是非常方便的云霄飞车。

  看看网路立刻就能明白。大家玩『德永准』这个梗玩得很热络,到每个BBS板上任意留言,登上捏造的证据照片,散播个人资料。因为每个人都很闲,每个人都想去相信。所谓纯粹的话语就是这么一回事呀。更何况今天还是除夕。」

  「………」

  「想相信的家伙便相信,不想信的家伙便不会相信,就只是这样而已。而且我并不相信。」

  「既然如此的话——」

  「虽然我不相信,但是想相信的那些家伙们已经相信,并且开始行动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是假装相信而开始行动。你明白吗,藤堂?从今天中午过后『白』就被谣言所侵蚀,被话语左右了。

  而且『白』一旦开始行动,这就不再只是单纯的话语了。事情变成事实,也是现实,已经到了不是我要相信或不相信的程度了,很教人感伤啊。

  所以我们要找出德永准。找到他持有的宝贝手机。只要其他家伙们想要,它的价值就存在。即便其实它并没有任何价值也无所谓,因为价值的根本不在于有用而在于稀有。你懂了吗?」

  「………」

  「不懂吗?那么我再用适合你的方式说吧。听好了,『λ』和『信天翁』跟『幽灵海岸』几乎已经总动员,如果只有我们什么都没做的话面子上挂不住,不是吗?」

  「池袋并没有行动。」

  「那只是现在。托你的福,让我们至少能幸免于吊车尾这么不名誉的事。……其实我原本打算等到春天才要对东京大举展开攻势的,唉,这下也没办法了。」

  「等等!」

  「很可惜,已经没有你出场的余地了。」

  他离开藤堂先生,走过我面前,拿着单字卡贴近笹浦的鼻尖。

  「好,下一个,就是你了……R。R-E-P-L-Y,REPLY。名词,回覆。不及物动词,回答。应答。及物动词的话,反驳。——好了,德永准在哪里?」

  经过长长的沉默后笹浦回答。

  「如果告诉你,你就会放了我们吗?」

  「R-E-Q-U-E-S-T。」下一张卡。「REQUEST。名词,要求、需求。及物动词,要求。『他要求和情报对等的代价』。——如果你老实的告诉我的话,可以免于被卷草蓆丢进东京湾里,这个怎么样?嗯?」

  「告诉你之后,有不会被丢进海里去的保证吗?」

  「老是要求保证的话,人生会很无聊喔。」

  「漫长而无聊的人生,远比被卷草蓆丢进海里这种短暂的人生要好上几百倍。」

  「那样的话……」有働手插着腰看着周围的手下。「我也可以把它变成漫长而充满痛苦的人生唷?」

  「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

  「那本单字卡是干嘛用的?」

  「因为快要考试了——怎么样怎么样,你那什么表情?你想说:『暴走族的大哥不可以准备升学考试』吗?这是我的自由吧。话说回来考试很棒的,考试!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这玩意儿叫做公平竞赛的精神。你也快考试了吧。」

  「我才二年级。」

  「别狡辩了笨蛋。一年可是一转眼就过了。现在开始好好念书吧。」

  「那我想快点回家看参考书,可以帮我解开这个手铐吗?」

  两个人快节奏的对话,让我感到呼吸困难。

  从刚才开始笹浦的话语就充满了挑衅。为什么他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呢?难道他手上还握有什么王牌吗?不会吧。那么又是为什么呢?难不成……只是意气用事而已?

  你在想什么啊,笹浦!为什么还能如此——

  (我们已经失败了,一切都已经完了。)

  ——努力不懈呢!?

  「哼嗯。」

  从有働的嘴里传出来的,是苦笑。

  「看来,我们大少爷真是嚣张到不懂得要少讲几句啊。用英文说的话……嗯,是那个。Wise-ass这玩意儿吧。嗯。——好吧,Mr.笹浦,听好了。如果你现在还不少讲一句的话,我就立刻把你们所有人都卷草蓆快速扔进东京湾。你的答案呢?」

  「……你绝对不会把我们卷草蓆的。」

  「你说啥,为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揍我们逼问出情报的话,大可不必大老远的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在涩谷就可以这么做了。」

  藤堂先生在我身旁倒抽一口气。

  不知道笹浦是注意到了没,仍然沉着地继续说下去。

  非常充满自信。

  「你抓住我们,应该可以立刻随意处分我们的。但是我们虽然又是手铐又是眼罩的演得很夸张,你却连一拳都没有揍我们。当然,藤堂好像稍微被踹了一脚。

  你对我们的钱包和学生证跟手机连碰都没碰。连手机里有没有德永的来电等也不去确认。

  总而言之,你什么都没做。

  应该说,你没让他们这么做。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只是想用言语恫吓我们,但是对我们的人身安全其实有所保障。你不想使用卑鄙的手段,希望不伤我们一根汗毛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你的意图仔细想一下就能理解……但是,你也精心的设计了如果一不小心猜错,便容易引起混乱的局面。你就是如此判断我们的吧,我说错了吗?」

  下个瞬间。

  「笹浦!」

  有働一拳命中他的脸!……手在那之前停住了。

  只有我落空的惨叫声空虚地扩散在黑暗之中。

  「开玩笑的。」

  拳头张开来,用单字卡抚摸笹浦的脸颊。

  「你看事情满透彻的嘛,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冷静思考。你大学打算考哪一所?」

  「我读附属高中。而且刚说过我才二年级,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才没转移话题咧。考虑将来可是很重要的事,还有这个社会的构造也是。你的胆识还满适合东大的。」

  「这样喔。所以你打算把我们怎么样?」

  有働不回答。

  双手交叉,歪着头,慢慢抬头看森林的黑暗,再看看地面。

  为什么?在想事情吗?想些什么?

  沉默。只有瀑布的声音回响着。十秒——二十——三十。

  然后……

  有働的手快速举起,同时在我们身后的一个穿皮衣的人说:

  「——停!别拍了!」

  摄影机?

  什么摄影机?

  难道我们被拍摄了?为了什么?

  「哎呀,真是没办法。」无视呆住的我,有働像舒缓僵硬的肩膀似的交互运动。「——Mr.笹浦,我可不讨厌你的胆识和机智喔。不,我是说真的。不过你记好,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会有次佳的对策。」

  接着他对着藤堂先生说:

  「其实我是想拍下你私底下抓狂的模样,再不然也要拍到你为这两个家伙求饶的样子。」

  「是为了UD吗?」

  「是啊,说实话就是这样。」

  有働的苦笑。我无法跟上他们的对话。怎么回事?事情变成什么样了?两个人在谈话中同时注意到我那充满问号的表情。

  「等一下再说明——」

  「你闭嘴,让我说明吧。」穿皮衣的首脑很凶狠的打断藤堂先生的台词。「你的『等一下再说明』一点都靠不住,从以前就是!……所以,请看。这玩意儿就是UD。」

  他拿出来一张闪着暗银色的长方形卡片。

  「……信用卡?」

  「很可惜差一点点,这是电子货币。『游动』独创的。」

  把手中的卡片翻转过来。六角形的徽章发光。

  我对他那开心的表情感到惊讶,简直就像发现圣诞老人的秘密玩具工场般的小孩子一样。到底该怎么说这个人?他是何方神圣?

  「怎么了呀,你那什么表情?」有働对我嘟起嘴来。「你想说:『暴走族不可以对信用经济出手』吗?我刚也说了,思考未来是很重要的事。」

  「但是……可是……电子货币!」

  「你可别小看神奈川的工业高中啊,呿——是这样的,你听好了,比如说啊,你知道为什么流氓要那样拚命赚钱吗?」

  「因为可以买想要的东西?」

  「答对一半。钱不只是可以买东西而已。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用来换取东西。所以每个人都想要钱。

  正因为每个人都想要,所以钱可以换取东西。只要拥有很多,就可以买很多东西。钱够多的话,说不定可以买下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其实虽然也不见得是这样,但是有相当多大人他们相信如此。也就是说,正如刚才我所提到的,这变成事实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在这里问个问题……在这个什么都能用钱买的世界里,谁才是最强的家伙呢?」

  我们互看彼此的脸好一会儿。藤堂先生一副已经知道答案但是不想说的表情。笹浦呢?心不在焉的模样,完全不想参加。真没办法。

  「……拥有最多钱的人?」

  「猜错。」

  有働很可惜似地摇摇头,他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可惜。

  「正确答案是,宣布印着花样的纸才是钱,然后让更多人去使用它的人。

  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搞错了。就连对赚钱那么敏感的流氓也是如此……那些家伙最终只是互相抢夺某个人所制造并挥散的纸片而已。事情并不是这样的,自己造钱,能到处撒,而且还尽可能的让大多数人使用的家伙才是最强的,——所以道就是我的强硬,是『游动』的强硬。」

  他把卡举到额头上,沐浴在车头灯的奔流当中,顿时塑胶片闪耀成黄金。

  「别担心,这张卡是可以使用的。特别在神奈川那一带最好用。如果是车站前的商店街的话,这卡几乎都能适用。嗯,虽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但是只要让店长看一下,他就会带你去里面的读码机那里。安全系统也很完美。和一般银行发行的卡相比,这个还比较安全呢。至少比起『λ』他们干那种小家子器的老鼠会要好上几百倍。」

  眼睛睁大,面颊潮红。他不只是找到圣诞老人的工厂而已,还是个打算窜夺工厂的坏孩子。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不在涩谷立刻就询问我们,而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又为什么不对我们施加暴力、又为什么想拍下我们的模样。

  为了制造劝募加入UD的材料。

  「游动」绅士般的对应,是他们和其他义警团不一样的地方。为了证明就算是对敌对集团的大哥,也都能靠说服来增加自己的势力。他们想要留下鲜明的影像,当作是对新加入的参加者制造宣传元素。

  宣传。

  情报战。

  是的。他们所说的「战争」早就已经开始了——

  「顺带一提汇率是一百二十圆对一UD,一UD是一百CUD所以小额付款也OK。和『游动』电子保镳签了约的所有人,当然都可以使用手上的日圆交换UD——」

  「等等。」藤堂先生说。

  「啊?」

  「刚才你说什么?什么保镳?」

  「是电子保镳。diàn·zǐ·bǎo·biāo。」缓慢而讽刺地发音的嘴形,很自然地松开。「就是防止电子黑函跟BBS被灌爆等情况发生,风评还满不错的。客层不只是学生,也针对OL或上班族。参加『UD』的话,刚开始的第一个月有免费警卫的优惠。往后的每个月收两百UD,我们所层用的军队二十四小时在网路上看守着。刚开始只是快速发出警告电子邮件而已。如果还有第二次的话……」

  「那时候的话?」我问。

  「……寄件人的自家周围半夜会变得超级吵闹。如果这样还不改的话,最终就是家庭访问了。目前我们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怎么样,很厉害吧?」

  电子保镳。恐吓跟制裁。

  我又明白了一件事。大概是因此他们才故意派出这么作风古老的暴走族部队吧。

  「我知道了。够了。」藤堂先生一脸受够了的表情,和有働兴致高昂的心情刚好正负相抵为零。「然后呢?」

  「嗯哼,要问这个啊。那么接下来大家不要耍小技俩,不作戏也不宣传,让我们坦白说出心底话吧。——听好了,就像刚才我所说的,毒品什么的谣言,说真的我都无所谓,问题在于德永事件害得『白』的势力范围改变了。我清楚地告诉你,『λ』跟『信天翁』的核心自行结盟,目前已经谈到要联合抢走你的地盘了。」

  「这么蠢——」

  「——的事情就算发生也不足为奇,所谓除夕就是不管谁都很容易high的时期。」

  「…………」

  藤堂先生看了脚下泥泞的地面后又偷看了笹浦。

  有働继续说。

  「你跟这个部属在这场骚动中消耗了许多战力。应该说,经乎都已经四分五裂,只能各自在都内逃窜。不管再怎么优秀的军队,只要上面的指挥系统被斩断的话就无法作战。如果要攻占你的地盘的话就得趁现在。这也是顺便抢夺其他中立地区的好机会。

  那么一来会如何呢?你知道的吧。原本『入λ是从立川到十六号线,而『信天翁』是关越。再把新宿拿到手后,关东西部的重要据点,便完全收进一个完整的网络势力之下。所有平衡将完全崩溃。如果一个不小心,有相当大的机率『幽灵海岸』也会开口说让我们加入同盟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这当然是因为,要是『λ=信天翁』联盟和『游动』先联合起来的话,反而会对我们不利呀。」

  「……你要和他们联盟吗?」

  「拜托,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跑去跟那群乡下人搅和在一起。不过『幽灵海岸』那帮人并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打算的。也就代表说,他们因为心生恐惧而联合起来的可能性非常高。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是这样子的。『别赶不上巴士』,是不是?哎,晚上车的人虽然立场弱掉,但是总比被干掉要来得好。只要帮忙摧毁『游动』和『牙路矛』的话,应该会分到一些小小甜头。所以在五大网络之中,只有三个能够生存下来。而他们的老鼠会也可以开个爽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动作对『游动』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对我们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你宣布跟『游动』投降,哭着求饶,用这个证据来交换德永,就是这么回事。」

  「……这些事情都能顺利完成,你再怎么乐观也不至于会认真地如此期待吧。」

  「是啊。」有働说。「哭着求饶这一段我已经放弃,只希望能要到德永就好了。」

  「如果我说不交给你的话会怎么样?」

  「那就先把你海扁一顿再卷草蓆丢进大海咯。」

  有働这么回答时的眼神,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暴走族的大哥。反而像是把心爱的玩具搞丢了的孩子般——

  是的。

  这个人,有某些地方非常的孩子气。

  「不对吧。你是在赌输赢。」

  「……什么?」

  「你在跟自己赌输赢。」藤堂先生又重复了一次。非常自信的口吻和刚才的笹浦一模一样。「比赛方法交给你,如果你赢了的话,我就变成『游动』的手下。如果我赢了的话,你这次就从德永这件事当中抽手,并且让这两个人平安回家。」

  「哈啊!?我说Mr.藤堂,我有个最基本的疑问!为什么我要赌这一把,故意把这个对我有利的状况给放弃掉不可呢?」

  「因为你并不觉得这个状况对你是有利的——你想要堂堂正正的分出胜负,赢得结果。」

  我终于了解这段对话的意思,那也是笹浦所指出来的事。

  公平地分出胜负。

  这是有働这个人的基本原理。他最想要的东西,考试、说服、保镳和代价。从所有相同的模式里隐然可见。这恐怕也是他能领导该大集团的大原则。

  笹浦注意到这一点指出来后,藤堂先生好好地接受。

  现在就在赌这一点!

  「嗯哼嗯嗯嗯……?」

  终于有働开口了。

  他一边直视着藤堂先生,瞳孔的深处里诉说着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愿意承受如此风险是为了这两个人。」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他们明明不是你的部下耶?」

  「正因为这样才更加需要这么做。」

  「……对嘛。」有働突然浮现笑容。「我对你的乱来并不讨厌。从以前就是。很好。」

  「你同意了吗?」

  「应该说,让我把它变得更好玩吧。赢家通杀(Winner-take-all)。顺便说一下这个时候的动词take因为可以解释成虚拟语气或是祈使语气,所以第三人称语尾的-s可以不加。懂了吗,Mr.笹浦?」

  「闭嘴啦白痴。」

  「你呀,真的很不配合耶——总而言之!如果你赢了的话,就让这两个人自由。不只如此,我还答应完成你们任何一个愿望!当作是慢了一个星期的圣诞礼物!」制止住些微的躁动之后,他继续说下去。「相对的如果我得胜的话,你,还有你的团员,再加上这两个人,一个不剩的全都加入UD的终身会员。就这么说定了!」

  等、等一下,为什么连我们都是啊!……还来不及抗议完。

  穿皮衣的首领脸上浮现根本不合时宜,几乎是纯真的笑容后打断我的话,

  「好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在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比赛是什么呢?」

  所有人的视线一瞬间集中在有働身上。他插进上衣口袋的左手,正要拿出什么来。是什么?当然是暴走族的标志、武器、凶器。沾满血,代表死和痛苦,为了争夺性命的道具!

  我倒抽了一口气。藤堂先生也是,笹浦也是。

  那是——用得非常旧的痕迹——过去应该是纯白的,不过现在也没有失去纯洁,充满缝线的一团东西。

  「是棒球。」他宣布了,或者是引用了。用非常响亮而有威严的声音说:「——那就是棒球。」

  在所惟信 20:35

  不,刚才那并不是搞笑只是很普通地说话。

  「你还说呢,你知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小时。」

  过了几个小时呢?

  「不知道。我没戴手表,手机也没电了。」

  不过我觉得只过了二十分钟左右。

  「所以我说不知道了嘛!」

  藤堂真澄 20:30-20:46

  晚间八点三十八分,移动到附近公园的棒球场里。中途确认了电线杆上的住址标示。这里是世田谷区「等等力」(地名)。再次确切感受到东京如文字所述相当深奥。

  同四十四分,抵达。

  ——那先确认规则吧!

  有働站在本垒上,爽朗的口吻反而触怒我的神经。

  ——胜负在一局的上下。选手为了公平起见各三个人。得分高的队伍便得胜,双方都挂零的话,以综合打击率高的一方得胜。因为不管哪一方当裁判都会吵起来,所以在投球时让我的人马帮忙用手机照相,有需要时可以在之后确认。界外球也一样。但是,请大家自制不要一直确认。这完全是……

  ——公平竞赛的精神吗?笹浦吐嘈,他似乎不管什么事不吐嘈一下就会难过。

  ——正是如此,

  相对的有働依然笑容不变。

  ——跑到外野的球如果是高飞球的话就算出局,跑者一安打就上一垒。但是,如果击中放在右外野手、中外野手、左外野手里面的那个大圆柱的话就进两垒。

  在道路施工现场经常可以看得到的那种橘色的塑胶材质的圆锥物,已经确实放好在外野上。那不知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拿来的。

  ——好,依棒球盘(※日本EPOCH公司于1958年上市的弹珠玩具。)的要领,内野滚地基本上算出局,但是如果滚到圆柱对面去的话就算安打。因为选手人数很少,所以代打、代跑、特别代跑、透明跑者全都可以。其他就按照基本公式规则来走。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打击率一样的话呢?西小姐问。紧握着金属球棒,是因为戒备周围的人吗?或者是对这场「比赛」的投入呢?

  ——那时候就用全垒打竞赛来决定吧。其他呢?好,那么快点开始吧!

  有働从口袋里拿出五百圆硬币弹开后,用手背接住,另一只手掌快速覆盖住。

  ——反面?正面?

  漫长的沉默。

  突然发觉到笹浦和西小姐都盯着自己看。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顺序了呢?我算不上是他们的领袖,更何况今天我老是判断错误,但像这样让我懊恼的时间,原本就不存在。

  ——正面。

  在我回答的同时,有働的手掌也动了。

  ——喔,是正面呢。你们取得优先权了。先攻或后攻随你……

  ——后攻。

  接下来该怎么做?

  笹浦耕 2O:47-2O:51

  是该笑还是该哭一场,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夜晚的棒球场。夜间照明。对手是皮衣军团,赌上全财产的比赛开始了。

  跟刚才最糟的状况相比,情况变得更加恶化。这太白痴了,或许你们会这么想,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别说是左右的选手休息区了,连牛棚里面全都是飞机头的皮衣外套军团。表面上说是为了用手机拍照,但是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不让我们逃跑而形成的包围网。虽然大哥再怎么叫嚷着要公平竞赛,但他什么时候会翻脸,也没有人知道。而且他连金属球棒都已经发放完毕了。可恶。

  「……玩球咯!!」

  有働很开心地大吼着。

  代替鸣笛,机车的引擎同时发出低吼。果然没有那种便宜的「吧哔啦·吧哔啦·吧哔啦~~」的喇叭声。看来「游动」似乎是更正统的暴走族。

  我用力敲了几次防护网,尽可能地装出架式来。有働那家伙一直笑咪咪的,大摇大摆进到打击区。站到左边。

  「麻烦你了!」

  他脱掉安全帽行了个礼。是在开我玩笑吗?不,不对,这家伙是来真的,他是真的在享受比赛。

  站在防护面具正面的,是投手藤堂。

  没有人在的三垒线——三游间——遥远的对岸外野的橘色圆柱。空荡的二垒,又放了一个圆柱,一垒上有西。如果按照有働的规则的话,一垒手几乎没有任何意义。除了高飞球之外,几乎都会自动变成一垒安打。为了封杀跑者的短打等等相对的二垒反而比较重要。但是西却坚持要站在一垒而不肯让步。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这个规则的特殊性呀。

  (……不过,像她那样用轮椅阵守在垒包上,不是妨害跑垒吗?不,原本垒上的触身就不算,所以没关系吗?)

  担心这种龟毛小细节的,看来似乎只有我而已。藤堂照旧一副严肃的表情,西干劲十足,有働&皮衣军团则是单纯地乐在其中。

  享受这场棒球比赛。

  棒球,小学时常常玩,但像这样用真的皮手套跟戴防具的,几乎算是第一次。话说回来,这场比赛真的有胜算吗?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因为没办法呀。)

  我心里面的另一个我耸了耸肩膀。

  (因为我回想起来了嘛。)

  谁管你啊笨蛋。

  (因为德永那个大白痴害我想起来了。)

  吵死了,闭嘴。虽然这么说,另外一个我还是不肯闭上嘴巴。可恶。

  (因为被卷进去德永的骚动里,多亏那家伙传来邮件,让我进到忍的房间里,打电话给法布瑞,给警察添了麻烦,家里还发生火灾,但是我平安无事,可是却相对的想起了冬志贵的事,刑警大叔跌倒,我在涩谷里逃窜,被抓住,被暴走族强迫购买电子货币,然后接下来……)

  接下来是捕手了。

  原本应该要捕获德永的,但是却变成了藤堂的捕手。这算什么,是哪门子中年大叔爱开的玩笑。我是白痴吗。

  然后,那个像白痴一样的我在心里只剩下两件事。

  「……玩球咯」」

  有働很开心地大吼着。

  代替鸣笛,机车的引擎同时发出低吼。果然没有那种便宜的「吧哔啦·吧哔啦,吧哔啦;」的喇叭声。看来「游动」似乎是更正统的暴走族。

  我用力敲了几次防护网,尽可能地装出架式来。有働那家伙一直笑咪咪的,大摇大摆进到打击区。站到左边。

  「麻烦你了!」

  他脱掉安全帽行了个礼。是在开我玩笑吗?不,不对,这家伙是来真的,他是真的在享受比赛。

  站在防护面具正面的,是投手藤堂。

  没有人在的三垒线——三游间——遥远的对岸外野的橘色圆柱。空荡的二垒,又放了一个圆柱,一垒上有西。如果按照有働的规则的话,一垒手几乎没有任何意义,除了高飞球之外,几乎都会自动变成一垒安打。为了封杀跑者的短打等等相对的二垒反而比较重要。但是西却坚持要站在一垒而不肯让步。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这个规则的特殊性呀。

  (……不过,像她那样用轮椅阵守在垒包上,不是妨害跑垒吗?不,原本垒上的触身就不算,所以没关系吗?)

  担心这种龟毛小细节的,看来似乎只有我而已。藤堂照旧一副严肃的表情,西干劲十足,有働&皮衣军团则是单纯地乐在其中。

  享受这场棒球比赛。

  棒球,小学时常常玩,但像这样用真的皮手套跟戴防具的,几乎算是第一次。话说回来,这场此赛真的有胜算吗?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因为没办法呀。)

  我心里面的另一个我耸了耸肩膀。

  (因为我回想起来了嘛。)

  谁管你啊笨蛋。

  (因为德永那个大白痴害我想起来了。)

  吵死了,闭嘴。虽然这么说,另外一个我还是不肯闭上嘴巴。可恶。

  (因为被卷进去德永的骚动里,多亏那家伙传来邮件,让我进到忍的房间里,打电话给法布瑞,给警察添了麻烦,家里还发生火灾,但是我平安无事,可是却相对的想起了冬志贵的事,刑警大叔跌倒,我在涩谷里逃窜,被抓住,被暴走族强迫购买电子货币,然后接下来……)

  接下来是捕手了。

  原本应该要捕获德永的,但是却变成了藤堂的捕手。这算什么,是哪门子中年大叔爱开的玩笑。我是白痴吗。

  然后,那个像白痴一样的我在心里只剩下两件事。

  其中之一,是西体重的感触。

  从涩谷的闹区一直到黑暗的坡道,推动那家伙的重量时,那种真实的感触。

  什么事是真的,又什么才是事实,我一点都没有自信,只有法布瑞那混帐东西的话一直在脑子里混杂在一起,重新混合后永无止尽地演奏下去,但是最后剩下的却是别的东西。

  西的重量。

  推着那家伙的轮椅往坡道上奔跑时,那个瞬间的畅快感。

  是的,畅快感。我觉得很畅快。我很享受。我很生气,很懊恼,又很不舒服,但是单纯地运动身体很开心。

  其中之二,是温井川所说的事。

  她电话打来时,是我一屁股坐在那个丁字路之后。温井川说话速度很快,我连插话的时机都没有。

  ——德永呢?找到了吗?还没?那个啊,我跟一七谈过了,用手机,在BBS上!

  ——什么?一七?

  ——喂!?我已经没有零钱了!我跟她谈了之后,结果自杀的时间往后延了!改成明天早上六点二十一分!你听见了吗旦所以我会尽力……

  电话在此中断。

  我坐在地上思考。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实际上过多久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总而雷之我一动也不动地持续思考。屁股下的柏油路冰冰凉凉的。然后我注意到两件事。

  首先,温井川似乎把十七称做一七。

  然后,还有时间。

  时间。

  做什么的时间。

  找某个人的时间。

  为了确认坐在我旁边的是「霸凌同学」还是「被霸凌的同学」,或是没有坐任何人的时间。

  抓住德永,说「托你那封遗书邮件的福害得我好惨啊」,然后痛揍他一拳的时间。或是「托你的福让我幸免死于火灾」,说声谢谢的时间。

  因为如果那封邮件没寄来的话,发生火灾时错不了我一定还待在那个房间里。然后冬志贵阿姨的装置漂亮地着了火,我还一边做着跟忍约会的梦,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烟雾弥漫,陷入混乱,烧得焦黑,死得很彻底了。

  (是的——是呀。)

  另一个我点了点头,我就是那种类型,等到该表现的时候就失败。我也赞成他的意见,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应该让冬志贵阿姨杀了我才对。

  为了处罚我三年前的恶行。

  但是我还活着。我还有时间。为什么?因为托德永的福,多亏他难过到想死。因为他想死才救了我一命。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实在太讽刺了,我是应该笑,还是该哭一场才对呢。

  (该怎么做才好呢?)

  就算笑和哭都于事无补。

  (那么,该怎么做呢?)

  我认为在怪异的天秤的两端,我们两个一定是挂在那上面悬荡没错。我和德永,德永和我,两个大白痴。

  (都一样。)

  那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寄出了邮件呢?

  (那家伙和我都一样。)

  他是用什么心情写下邮件的呢?

  而且为什么送到我这里来?

  (所以我才必须知道。)

  上午六点二十一分。

  (我必须和那家伙见面,好好聊一下才行。)

  还有九个小时多。

  (是的。)

  如果是那么一点时间的话,送给他也没关系。

  为了另一个大白痴。

  ……先撇开不谈我在心里暗自下好的决定,当我回过神来在眼前的仍然是本垒跟投手丘。

  「——投手,有働选手,背号零号!」

  皮衣的其中一人双手拿着大声公大声呼叫。欢呼声随之而起。简直像真正的比赛一样,

  我再次确认了捕手面罩的位置。为了靠近德永,无论如何都得先攻破这场胡闹的比赛才行。可恶。

  冷静。个个击破吧。也只能这样了。

  (把困难分割……困难的问题和奇怪的问题先放到后面……既然都不会的话,就先赚一部分的分数!)

  我反覆念着咒语。虽然觉得今天都是因为那件事,才会遇到这么多凄惨的事,但是这是错觉,是错觉!

  「有働先生,请快点上吧!」

  「投手害怕了耶!」

  「喔耶喔耶!」

  藤堂仍然无语,背负夜空和灯光的对照图,脚尖寻找着投手板。令人发颤的寂静。

  大动作投出球。

  踏出脚步,尘土飞扬。又长又粗的手臂伸长。豪迈的姿势,可以的,这样说不定可以办得到。我已经准备好接受那几乎可以弹走棒球手套的疼痛了。

  第一球!

  超过期待的快速球被我的手套吸收……不进,快速智障的超级混帐棒球撞上了牛棚的右边角落,发出匡啷刺耳的声音和尖叫。不,我真的听到了尖叫。说不定那是我心里的尖叫呢。

  我没有动。

  有働也张着嘴,保持着挥棒前的动作静止不动。皮衣军团也停止动作。外野的圆柱、夜间照明、公园的树林、街灯、电线杆、混浊的夜空、被藏在云朵下的冬季星座、和应该不存在的神全部都……保持不动的永远静止了十秒钟。

  然后到了第十一秒,

  「——暂停!!」

  多亏西的大叫解开了魔法。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恐怕会一直持续下去,到了元旦错不了一定已经变成了石像。

  「控球不佳啊!」

  「怎么可能!!」

  「拜托,Mr.藤堂!谁叫你这样搞笑了呀!真是太好笑了!」

  真的像漫画里的拟声语一样哇哈哈的笑声,刺中我奔向投手丘奔的背部。趁我抵达之前,西的双轮就已卷起烟雾,在我们逼问投手大人之前先发声了。

  「藤、藤堂先生!我觉得应、应、应该不太可能,但是你有玩过棒球……」

  「有。」

  「多少次!?」

  「三次……」克林头,莫测高深地点点头。「包括这一次。」

  「……!!!!」

  我和西同时发出了不成惨叫的惨叫。

  「不用担心,人家说『佛也有火』。」

  「你要说的那个是国父十次革命吧!」

  「我开玩笑的。」用超级正经的表情回答完后,藤堂用手套遮住嘴巴。「你们也遮起来吧。」

  「咦?」

  「好啦,快点。」

  心里虽然想着真受不了,还是用手套像口罩一样遮住嘴巴。闻到一股破旧的皮臭味,我和西同时做出厌恶的表情。在这时候,

  「很抱歉,让你们卷入莫名的骚动里。我会为此补偿的。我保证。另外,德永的两支手机都在我那儿。」

  ……什么!?

  「他自己的手机在今天早上被渡部亚希穗偷走,然后交给了枯野,我是从枯野那里收到的。」藤堂用惊人的速度快速说明。「我放在上衣口袋里,在那边的板凳上。第二支手机听说是德永寄放在折口步乃果那儿的。德永今天在某处捡到,他拜托折口帮他还给失主。她虽然把它放在包包里,但是在移动中遇到蔴烦所以现在由我保管这个包包。在上衣旁边那个比较大的手机,失主的名字是『法布瑞』,折口是么说的。由前后状况来判断,应该就是谣言里的「宝物手机」。但是有働并不相信,我自己在听到折口的说明前也是不相信的,不过那个毒品的谣言并非完全是没有根据的故事。说不定在那里面真的……」

  等……

  等一下,喂,你刚才说了什么?

  (谣言?手机?『法布瑞』?)

  记忆中的对话碎片,一口气全都回复。

  (不对!)

  不对吧藤堂,在『粉红先生的手机』里装的是……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可以告诉他!如果他知道的话会被法布瑞那个混帐——)

  「你说了什么吗,笹浦?」

  「没、没有——」

  「话不要说一半就停了,是什么呀?」

  「不好意思,请让我这边把话说完。」藤堂说得更快了。「首先,我想确认『宝物电话』的内容。就算故事内容只对一半,但要是里面真的有什么的话情况多少也会有一些改变。顺利的话还可以当作交易酬码来使用。等一下我希望你们分散那些家伙的注意。趁那空档我去调查看看内容。然后再跟马桥先生连络——」

  「不要!」

  「什么?」

  他们两个人瞪着我,包括我的脸,跟我那不知什么时候抓住藤堂手臂的手。糟了!

  「为什么呀?」

  「你怎么了,笹浦?」

  「不、不是的,所以,嗯呃,也就是那个……」

  舌头僵住,膝盖发抖。

  (问我为什么,因为如果打开那个手机的话——不过,可是——是的,在那之前还有那件事!)

  「……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新消息。刚才温井川那家伙打电话给我,说十七指定的时限已经延后了。」

  「什么?」

  「真的吗!?」

  「在这种紧要关头我干嘛要说谎啊。总而言之温井川她直接跟十七连络上了。至于她怎么办到的我并不知道,重点在于结伴自杀的行动时刻已经改成明天早上六点二十一分了——」

  「为什么是这么不完整的时间呀。」

  「我说了别问我!」

  「要吵架等下再吵。」藤堂把头凑过来。「首先先确认手机的内容,然后再跟马桥先生连络。看内容是怎样再直接跟警察——」

  「所以说不行这样做嘛!」

  「什么啦!」西大吼。「笹浦你每次都不说明情况就说要这样那样的,真是坏毛病耶!在井之头公园时也是,不肯说清楚是从哪里得到消息来源——」

  「然后呢?会有什么问题吗?」

  「对呀,为什么不行呢?」

  「不是的,所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啊,可恶!「拜托你们不要去碰那个手机!而且根本没必要碰!……那支手机由我来看吧!」

  说完之后我十分的后悔。

  只有一半是。

  剩下的一半……是什么呢?我记得有股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感触。和西的重量非常相似的感觉。就像在热咖啡里丢进冰块后一口气喝下去一样,手脚麻麻的,又痒又痛却又无限扩张的感觉。其实虽然已经无能为力,但是有某处感到很舒服。

  像这样勇往直前不顾一切的感觉。

  「笹浦?……是怎么一回事?……」

  我心里的咖啡和冰块慢慢的相互融合,我渐渐开始了解。拜托你,千万别去碰。请相信我所说的话,别去碰那个。没有条件,也没有道理跟任何证据。

  这真是乱七八糟的说词。

  如果是正常人的话一定会抱怨说:「别耍人了。」或是「为什么不行呢?」话说回来,先决条件上正常人应该也不会说出那么蠢的事。但是没办法我一定已经深陷其中了。不,不只是我而已,应该是我们所有人都是。

  大家一起陷入了非常巨大的「洞窟游戏」之中。

  「——喂喂喂,你们,要拖拖拉拉聊到什么时候啊!」

  坐在一垒方向的板凳上的鬼吼和喇叭,把我们的秘密谈话片甲不留地给轰走。

  「有働先生已经说过这是公平竞赛了!」

  「快点继续呀王八蛋!」

  「不要耍观众!」

  「退钱啦!」

  你们什么时候付钱啦,白痴,虽然我很想这样吐嘈,但还是算了。

  「没时间了。」藤堂的手套压了我们的肩膀。「总之手机的事就交给笹浦。」

  「……come on,Mr.藤堂!」

  有働最后一句挑衅,引来皮衣们一同欢呼。像被那牵连似的,我和西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垒包上。尽可能用最慢的速度回去。

  当我跨上本垒的那一刻,肚子咕噜叫个不停,遗忘多时的饥饿感突然涌现。我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那个饭店里的健康饼干我到最后都没碰。在那之前是……忍做给我的义大利面?那是最后一餐了吗?在那之后过了几个小时呢?八个小时?九个小时?一百万个小时?

  (哇啊,肚子好饿呀!糟了,怎么办!这附近有没有便利商店呢?钱包里还剩多少钱咧——?)

  在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杂念的下一阶层,另外一个我正全速动脑思考。

  法布瑞。那个混帐玩意儿在追踪的『粉红先生的手机』,现在正在藤堂先生持有的包包里,而且刑警N遍寻不着的一部分《名册》应该就在里面。

  法布瑞的规则:知道秘密的人将会被照顾。一旦知道了『粉红的手机』很重要的话,必须接受轻微照顾。也就是眼球一颗,或是手指一根。实际上打开「手机」的话,便要接受正式的照顾,也就是没命了。

  好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西满里衣 20:55-20:57

  外野高飞球三振,终于换队。三人残垒,但是也被拿下三分。

  问题从这里开始。

  「你玩过棒球吗?」对着从一垒线慢慢回来的我,笹浦开口问。

  「我知道规则。」

  那根本没有回答到。原本以为他会这么吐嘈我,但是却没有。

  「你第一个上场。尽可能地拖时间,总之不要挥棒,要守住。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是……」

  「照做就是了!」

  笹浦的双手抓住我轮椅的把手,我一下就被推到打击区去。

  心中有所不满是事实,但是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投手有働。第一球,偏高。

  第二球,外角球滚地弹起。

  「……四坏球!」

  第四球从捕手手套里弹出来跳到地上后,笹浦立刻大叫。皮衣们很不满地咆哮。但是没有促请裁决。

  虽然我不知道有働这号人物有多喜欢棒球,但是投球进坐轮椅的好球带的经验一定是零。

  「二号打者,藤堂!」

  笹浦下指示。比刚才显得莫名地有精神。是因为收到网路结伴自杀的行动时间变更通知的缘故吗?但是他应该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而且刚才的争议又是怎么一回事?笹浦隐瞒了什么吗?

  嘿,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笹浦耕 20:51-2o:59

  总之让藤堂他们觉得我会调查『粉红的手机』,在那之前要先跟马桥刑警取得连络。也只能这么做了。

  随便决定好打击顺序后,尽可能装出很平常的表情靠近板凳。周围全是穿皮衣的人。有几个人对着我的脸用手机拍照。

  (啊,对了。我也假装要拿手机拍照不就好了。这样的话就算我正常地操作手机也不会显得奇怪。)

  好,就这么做!

  「二号打者,藤堂!」

  大声宣布后,对着他的眼睛传送暗号。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开始调查。你最好打个全垒打帮我分散他们的注意。

  「坏球!……好球!……坏球!」

  我跟穿皮衣的人们声音互相交错。西在一垒上十分认真的准备冲刺。你真的懂规则吗?

  二好一坏之后界外球,又是界外球。第三次铿地轻轻打中球滚落界外出局……当我这么想时,球好好地滚到外野上一垒。

  「下一个打者!」皮衣的其中一个很懊悔似地说。「——就是你,快一点!」

  「罗嗦!」

  我随便摆个姿态随便挥棒,比赛会如何变化我都无所谓了,更重要的是手机,就在板凳上,我的塑胶袋旁,那个大包包里面。

  「……三振,打者出局!」

  皮衣们的欢呼,投手比出胜利手势。随便你们,我才没空管你们呢。

  「二垒,透明跑者!……西,轮到你打了啦!」一边假装自己很投入,一边将手伸进去藤堂的包包里寻找『粉红的手机』。「你快回这边打啦!就算你离开垒包也不会被触杀的!」

  「为什么?」

  「因为有透明跑者的特别规则呀!」

  「我可没听过那个唷。」

  「总之有就是了!」在哪里,『粉红的手机』……找不到。找不到呀。混蛋藤堂你在这种时候……有了!

  「那样的话,干脆你来特别代跑去三垒不就好了。多少也贡献一下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特别代跑这么细的规则,却不知道透明跑者咧!」

  「那是我的自由!」

  「好了,你快点过来打击区吧!」

  「什么嘛,你自己都被三振了!」

  「吵死了!」

  跟她互相叫骂的同时,我顺利地到达牛棚后面。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很好,接下来就用这个打给马桥刑警。

  等一下,我可不知道那个大叔的号码喔!完了,我完全陷入混乱!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够了够了,不要再拖拖拉拉的!」

  「挥棒落空挥棒落空!」

  皮衣们很开心的表情、表情、表情。

  一瞬间的杀意。

  贯穿我全身——干脆告诉所有这些家伙们『粉红的手机』的一切,再让他们看内容,然后打个电话给法布瑞那混帐东西怎么样。喂,法布瑞先生呀,其实神奈川的所有暴走族们,都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怎么办才好呢?啥,地点吗?这里是世田谷区的某个公园。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走啊?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要这样。就算我这么做又能怎样呢。冷静一点吧。别慌。部分得分、部分得分。男人不坚强就无法活下去,待人温柔评价就好。总之这个世界不好待。这是谁的台词呀?松尾芭蕉吗?

  (对了,藤堂的手机!)

  刚才那家伙确实说过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藤堂跟那个刑警应该彼此互相认识。那么在电话簿里就一定有资料。好!

  「打者,笹浦!……好了,快点!」

  「什么!?」

  抬起头来,曾几何时西跑到三垒了。藤堂在二垒。

  「什么啊,已经到我咯。」

  把两支手机都丢进塑胶袋里。选择球棒。摆好姿势,好球、好球。对着看似坏球的外角球有气无力地挥棒。

  「两人出局!」

  「干得好呀,烂打者!」

  「快点三振吧!」

  「喂,下个打者快上!」

  在叫嚣声中,西一脸非常狰狞的表情,沿着界线一路回到打击区。

  我什么都没说,假装做出耸肩的样子回到板凳,找藤堂的手机。总之现在要做这件事。在视线的边疆映照出藤堂的身影。那家伙靠着透明跑者跑回来啦。糟了!

  我稍微摇摇头,阻止他的脚步。不要管都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干的,总之相信我吧。

  克林头小小地叹了气。改变方向靠近西,用力拍拍她的肩膀后上三垒。对对对,特别代跑也好反正什么都去做就对了。

  皮衣们已经无法忍受待在牛棚后面,开始聚集到离捕手很近的地方。因为已经两人出局了呀。

  「再一个人!再一个人!」

  「请好好地解决掉他,有働先生!」

  「有·働,有·働,有·恸!」

  拜托,你们是替华姆(※《JoJo的奇妙冒险》第二部战斗潮流里的人物之一。)加油的吸血鬼们吗?我没有这样吐嘈,只是悄悄地接近板凳。没有人在看我。藤堂也是双臂交叉一动也不动。好,把手伸到上衣里。这样一定行得通。

  再十公分,再一点点,再一点点。大声欢呼,脚蹬地声,地面震动。三公分、二公分,手指伸进口袋里。好,再一点点!

  指尖——碰到——好,把这玩意儿——在这一瞬间。

  (咦?不是芭蕉而是漱石吗?)

  在这一瞬间,巨大的欢呼声途中转变成哀号,皮衣军团顿时全往我这边看。

  西满里衣 2O:59

  两人出局。二、三垒有人。零坏球,二好球。

  成绩是3-2。还输一分。

  有働已经渐渐习惯对坐轮椅的人投球。从刚才就已经没有坏球。他投出像山一般弧度的球,稳稳送进捕手的手套里。我们好不容易才满垒的。

  不能再期待第三次的保送。原本一垒就空着所以也不用推进,我必须打出二垒安打或在这之上的安打,不然赢不了。

  (我?表示我不打出去不行?打到那个遥远而没有边界的彼岸外野去?要我挥这么沉重的球棒?)

  这我办不到。但是也不可能会有四坏球保送。

  下一球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该挥棒?该等待?我根本没打击过,所以怎么可能会。而且笹浦还叫我别挥棒,我还是照着那家伙所说的去做就好,就这么做吧。对的,说不定是坏球,但是要是好球的话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呢,笹浦?)

  (如果是好球的话,如果、如果。)

  (照着笹浦的想法去做,笹浦、笹浦、笹浦——)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没自信的人了?

  (不对!)

  我瞪着投手。

  (我没有把握,没有、没有,不过……)

  也只能挥棒了。不可以挥棒。对方手往上做出要投球的姿势,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脚、认真的眼神。我不可以挥棒,也只能挥棒了!

  球来了……慢速球……可以打得到,连我都可以打得到……不可能的,太危险了!……可以的!不行!怎么办?怎么办!

  球来了!

  「好球——!!」

  一片空白。

  所有一切。

  视线在摇晃。欢呼和口哨。我挥棒了,明明叫我别挥的,而且还挥棒落空,被三振。糟透了。输了——我们输了?输了!UD、所有财产。手脚酸麻、饥饿感。

  是的。

  我肚子饿了。只有这件事是确实的。

  「一垒!」

  有人在大叫,到底在说什么呀,真白痴。至少我还懂棒球规则。挥棒落空是三振,三人出局结束了。已经输了,我们明明已经结束了,就跟我的空腹一样,我们的落败很确实。

  但是有人在大叫。是谁呢?

  藤堂先生。

  特别代跑、三垒跑者。

  他气势十足快速地跑回本垒一边说,

  「西!捕手捕逸!!是不死三振!!」

  咦?

  *

  我回过头。

  没接好的球弹得不知去向,捕手不停左顾右盼。

  我双手抓住把手,将重心移动。心脏过热——手臂的肌肉——握力——轮框滚动!

  终点是一垒,没有半个人在。外野手在三游间。到一垒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是无限的彼岸,但也只能前进了!

  强风刮起!

  「西!去吧,西!」

  「一垒、一垒!快点!」

  「有働先生!!」

  「往这里投,混蛋——!」

  所有的声音交错。在白线的对岸,垒包上……没有人防守。快点、快点、快点!手腕的肌肉快裂开,裂开也没关系!

  从左边有人跑过来。是谁?有働!球往一垒飞。传球失误。弹一次,弹两次,接住!

  轮框旋转、旋转、旋转/再一下下/还没!好痛苦——视野的角落,有働的脸——伸长的手臂、手套里的球。好痛苦!手好痛!心脏好痛!距离垒包还有一公尺——好远——还没到吗?——还没吗?

  好痛苦!

  「……全!安全上垒!」

  很遥远,很遥远,很遥远的声音。

  「比赛结束!结束了!」

  笹浦耕 20:59-21:03

  皮衣们抱怨声的另一端,可以微微听见有働的声音。

  「……真是没办法呀。因为规则已经定好了……还不懂吗?好吧,你们好好计算看看。

  成绩是3比3,没有延长,也就是说输赢靠打击率来决定。因为藤堂控球不佳的关系,我们只有死球跟界外球——我说你们啊,从中场后就等着四坏球不挥棒!一挥棒又老是打高飞球——所以就算得分相同打击率其实是我们比较低。

  你们够了,对我设下的规矩有意见吗?对的对的,这样就对了。听懂的话就排好队……喂,Mr.笹浦,你也排队啊!不是因为我们输了才这么说,但是你们真有一手啊——怎么了,喂?」

  在我视野里,出现了有働沾着泥土的鞋子。

  我慢慢抬起头来,有働雄伟地伫立,跟在他身后的皮衣军团,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直接地刺在我身上静止住。停在我,和我握在手上的藤堂的手机,以及从塑胶袋里掉出来的两支手机。

  「你在干什么?」

  「没、没有。」

  「那不是藤堂的包包吗!」

  「这、这个不是。」

  「喂,Mr.藤堂!你的朋友正在偷你的手机耶!要叫警察吗?——而且,为什么你会有三支手机咧。」

  「有几支都好吧。」

  「不好吧。让我看一下……」

  「不行!」

  「什么?」有働突然露出警戒心。我搞砸了!「你干什么,不要以为比赛赢了就可以嚣张啦!」

  「不是这个意思——」

  「闭嘴!给我!」

  「不行啦!那一支不行!不要打开那一支!」

  就在那时候。

  令人怀念的卡通特别节目里总是占上位,那个阿尔卑斯山的什么海蒂的「♪告~诉我~~爷爷~~」旋律,从有働手中那支灰色手机里传出来。

  「现在正在忙,你够了!不要再打来啦混蛋!」

  还来不及阻止,有働那家伙就已经打开了『粉红先生的手机』,并且凶狠地开骂对方。我以为他这样就会挂掉,可是他却继续讲下去。

  「你啊,还有什么怨言吗……什么?」

  沉默。

  「你是谁啊?……啊啊?很好啊,你这王八……对啊,这又怎么了?你是哪里的义警团啊?哼啊啊。你说啥?我是有働。不对啦白痴,写法是有加上人边働。」

  有働的声音渐渐变小。不只是如此,一开始他只是背对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迈开步伐,撞开皮衣军团,慌忙地转换方向,接着又往投手丘摇摇晃晃地走向二、三垒之间。简直像是坏掉的摇控车一样。所有人的头上都浮现巨大的「?」符号,但也只能看着有働那家伙。

  「——什么?洞窟游戏?」

  绕内野半周横越投手区左右,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你混帐——才不是咧。别闹了。——喔,很好,老子就陪你玩。」

  漫长的沉默。

  「……右边。」

  接着是更长的沉默。

  「左边。」

  皮衣军团彼此互相看对方的脸。有働又沉默了。然后,终于……

  「右边——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是不是正确解答啊!」

  糟了。

  错不了。

  有働讲电话的对象……

  「眼珠子!?……罗嗦,能挖的话你就挖看看啊!去死吧混帐!……你知道我是谁……喂!别以为你可以活着经过神奈川啊你!听见了吗!喂!」

  对话到此结束。西和藤堂一脸莫名其妙的交互看着我们俩。从投手丘回来的有働,一脸不爽的推给我。

  「挂断了。」

  「这样喔。」

  「那是什么啊。」

  「哪个?」

  「刚才讲电话的人。」

  我直视有働的双眼,突然浮出一个非常奇怪的想法。这家伙可能真的是个小鬼,单纯只长年纪,内在还是保持跟小鬼一样。

  因为有働这家伙还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脸因为气过头而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喔喔,那个家伙啊。」

  我回答。

  像是混合了同情跟共呜和好奇心般,说不定还有一点像友情似的什么,就是我对眼前这个暴走族大哥所持有的感觉。

  「……我觉得你不要知道会比较好耶?」

  渡部亚希穗 20:44-21:03

  是的,我要变成好孩子,变成好孩子。

  像念咒语一样不停在心中反覆的同时,四处分散的搜索队又开始一点一点聚集起来。还有连新的邮件都传来了。

  「我是温井川圣美。」

  临时作战总部设在吉祥寺的KTV。

  比我们先进到包厢里跟我们打招呼的,是自称德永那家伙的同学,外表看起来是有点男孩子气的女人。

  而且她好巨大!

  我的头顶大概只到她的胸部左右吧?也就是说,这个嘛,一百八十公分,不,应该更高吧。好厉害啊。她应该是排球选手之类的吧。真好,有个专长。

  「欸……怎么了?」

  「不、没事没事没事,没有。」

  哇,沙哑的声音,好酷哦。眼睛也很细长,配上一头短发,皮肤也是偏小麦色,该怎么说呢,就像会在MTV里的音乐影片里出现跳着最新舞步的那种感觉?

  「我、我姓渡部,叫渡部亚希穗。叫我亚希穗就可以了,呃……」

  太紧张了,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然后石蕗那家伙从一旁插嘴,

  「好了、好了,站着说也不太好,请、请、请,到那边的位子上吧。」

  就像这样他一个人开始不停地随便乱扯,不知不觉讲到温井川同学的学校在哪里,然后突然说:

  「——对了,听说亚希穗同学就读白百合?」

  「啊,是这样吗?」温井川同学眼神流露出惊讶。「好厉害呀。」

  「嗯,没有,那是,唉就是这样子。」

  「咦?」

  「没、没事!呃,我去一下厕所就回来,呵呵呵。」

  抱着那个人的望远镜飞奔出包厢后,我彻底陷入沮丧。

  啊啊啊啊,我又来了。

  这样不行的嘛,不行的嘛,不行的嘛!

  这样的话不就跟以前一样。我又说谎了。虽然说不是我主动说谎,但是结果还是一样,石蕗那个混蛋,我要杀了他!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呢。从刚才开始就乱成一团,胸部也很刺痛。话说回来,这件胸罩也是专门为了敲而改造的。可恶。是的,我跟昨天不一样了,要跟昨天那个坏孩子的我告别!上吧,渡部亚希穗(现在开始无罩)!

  当我下定决心要解开前扣式胸衣时。

  「……咦?」

  是什么呢,这张纸条?

  12月31日

  9点以后10点之前写信给17小姐

  <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c1f0f6b4afa3a4a6aeb5b5a4af81a2aeaeadaca0a8adefa2aeefabb1"><span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1d2c2a68737f787a72696978735d7e727271707c7471337e7233776d">[email protected]</span>

  离开家是8点过后    很塞? 万一发生电车意外

  ◎7点半起床

  准备  决定好的事

  遗书该怎么办 用电子鄂件? 朋友用 家人用

  →留纸绦 有太早被发现的危险性╳

  →在行动前一刻送信 ◎先斟酌文字

  打扫房间  完成

  洗衣服   完成

  手机充电  完成

  借来的书  姐姐 朋友 →夹入纸条

  电车钱 ?目的地不明

  ——走路

  ——电车

  ——巴士 计程车 ???

  三十分钟 从车站 完美的地点 勘查?

  以内             无人?

  不会留下遗体?

  不给别人添麻烦?

  ***千万别给人添麻烦***

  没有指示 ◎为了保险起见先领钱

  啊,对了。这是德永的自杀笔记。我都给忘了,可恶,找到这张纸的时候透先生还活着呢,可恶,但是我不会再哭了。谁要哭啊。请在天国守护我吧,透先生,我一定会变成好孩子的。

  但是还是有些不好读的地方。这是什么?我又没有弄脏。突然觉得有些在意,便把纸条翻到背面。结果——

  <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4f7e783a212d2a28203b3b2a210f2c202023222e2623612c2061253f"><span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c2f3f5b7aca0a7a5adb6b6a7ac82a1adadaeafa3abaeeca1adeca8b2">[email protected]</span>

  我一直盯着看了三十秒。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女厕回响着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女孩子的叫声,也就是我的声音。

  笨蛋、笨蛋、笨蛋。我这个笨蛋·呆子·超级小笨蛋。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个呢。

  邮址啊!

  这个就是十七的邮址啊!

  笹浦耕 21:04-21:27

  当然有働很想知道。

  应该说和那个混帐东西对话完后,会不想知道那家伙来历的人应该不存在。好奇心的背后就是不安。在知道答案为止,心绝对不会安宁的。

  所以我最后也只能说了。

  所有一切。

  原本只是打算跟有働说而已,但是却没办法那样做,因为西和藤堂他们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西不停地插进我和有働之间。如果藤堂没有阻止她的话,那家伙应该已经用车轮不只把我的脚趾,连同胫骨也都一起辗碎了吧。

  「怎么一回事,没有啊。」

  「你别想打迷糊仗。我们可不是笨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刚才的电话是什么?你在隐瞒什么?还有刚才讨论时你也很不对劲,为什么我们不能看呢?」

  「什么?」有働低头看刚塞还给我的手机。

  「不是的,因为——」

  「等一下,我来说明吧。」藤堂说。「因为有些复杂的事情,所以待会儿再好好……」

  「Mr.藤堂,你的『待会儿』基本上不足以采信!喂,笹浦你那样算什么啊!」

  「对啊,算什么啊?为什么呢?明明我们是同伴却保留秘密?」

  「不是什么秘密——」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告诉我们吧!为什么要排挤我们呢!」

  「就说不是那样子了啊!」

  说实话,我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他们三人同时开炮当然也有影响。但是,最让我难挨的还是西那家伙。

  应该说是西的眼泪。

  很大颗的眼泪。

  那家伙毅然往上瞪的双眼里,已经滴滴答答地滚落泪珠。

  而我却无法让它停止。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在这里哭咧。我明明就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真受不了,就是这样才说女人莫名其妙,可恶我最不会应付这种了,啊啊可恶可恶可恶我冷静点!

  「……所以!你们不要知道这件事比较好啦!我是为了你们的安全才这样做的!」

  哇,我是白痴吗!

  「那算什么?模仿刑警先生吗?」

  很不巧西那家伙比我还亢奋。

  「所以你才更不该隐瞒呀!让我们自己决定这是危险还是不危险!交给我们自己来判断!」

  「所以说等你们知道的话就太迟了!」

  「你以为你是我们的监护人吗!?」

  「不是的!就像那个刑警大叔说的一样!」

  「所以!那个跟这个完全没有关系吧!再说——」

  西抿了嘴。

  藤堂眨了眨眼睛。

  我轮流盯着这两个人看。也只能盯着看了。

  从西的左眼里流出的最后一滴,非常慢速地滴到脸颊后滑落。

  「……咦?」

  西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我不否定也不肯定。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都已经太迟了。而且西那家伙也不是笨蛋。

  「……难道……不是信同学……你说德永所捡到的手机……就是刑警先生正在寻找,里面有《名册》的……?」

  「喂。」

  有人抓住我的脖子拉过去,塞到鼻尖前的白色单字卡遮盖住了球场黄色的照明。

  「Mr.笹浦。T-A-L-K。说,全部都给我说出来。不说的话,我真的宰了你。」

  ——所以我全说了。

  我们坐在靠近三垒附近的观众席上,在混浊的夜晚云层下,夜间照明的正中央。

  说出关于法布瑞这个男人的事。

  那家伙在找『粉红先生的手机』的事。

  关于「照顾」的规则。

  藏在手机里的,不是超级毒品的制造法,那种东西原本就不存在。

  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个执着很深的刑警不停寻找那个东西。

  德永的遗书邮件和我们组成「搜索队」的事。

  井之头公园里发生的事。

  然后有一位没见过面的伙伴现在已经不在人世。

  藤堂那家伙偶尔点点头。关于《名册》他大概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吧。

  西一直僵住不动。

  有働那家伙也让皮衣军团一起听。因为他主张所有人都该平等聆听。那是「游动」的规矩。那些家伙喇开始听时,就像在享受什么新式笑话似地气氛和乐轻松。他们东倒西歪地坐在板凳上,用梳子弄弄头发,有的人则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零食回来吃。他们吃洋芋片时发出「喀哩喀哩」的声音,配上乌龙茶的保特瓶发出「啵砰啵砰」的声音,帮漫长的故事伴奏。

  但是有働是认真的。

  终于皮衣军团他们半开玩笑的态度,小声的交谈,以及洋芋片的声音都逐渐变得安静。彷佛像圣诞节的灯饰点亮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开始从角落一点一点关掉数量庞大的灯泡一样。

  故事结束时,没有任何一张脸上有笑容。

  「这——」

  第一个开口的,是刚才在比赛中担任二号打者的家伙。

  「——这也就是说……听到刚才那个故事的我们……所有人——」

  「将受到法布瑞『轻微的照顾』。」

  我一老实回答完,所有人都一阵哗然。

  「你啊!」

  「搞什么,看不起人吗!」

  「别闹了!」

  「……停!」

  有働一吼,所有人刹时安静,真不愧是老大。

  「你们现在这样说并不公平。要他说出来的是我们,刚才你们也都赞成要听的耶?」

  满脸不服的表情、表情、表情。虽然如此,他们还是慢慢地点了头。

  「对,这样就对了。『游动』里没有隐瞒也没有特权。只要一个人知道,所有人都要知道。好事坏事所有人平等扛下。对吧?」

  「是。」

  「声音太小了!」

  「是!!!」

  你们是漂流者大爆笑(※漂流者原本是乐队,后来开始演出短篇喜剧。1977年2月在富士电视演出知名的综艺节目「漂流者大爆笑」,陆陆续续播出至2000年告终。)吗!

  「好……,然后是……」碇矢长介(※本名碇矢长一(1931年11月1日-2004年3月20日),是日本知名贝斯手、演员、搞笑艺人,为漂流者的成员之一。),才不是,有働重新面向我这边。「反正依你的个性,接下来的作战计划都已经想好了吧?是吧?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呢?」「啥?问我怎么做?」

  「也就是说,比赛的条件。我说过如果我们输了,会答应你任何一个愿望。你忘了吗?」

  我忘了。

  「约定就是约定。」这家伙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而且『游动』向来一诺千金。我们不像其他义警团一样出尔反尔,事后再来找麻烦。简单来说呢就是这样,我们已经完全掉进你的作战计划了。Mr.藤堂,你的作战参谋长还真有两下子呢!」

  不。我压根就没想到这种事。而且我才不是什么藤堂的参谋长咧。

  「然后呢?你希望我们这个天下无敌的『游动』怎么行动呢?怎么样?快点说啊!」

  「……你该不会是在生气吧?」

  「有一半是的。」那家伙用力地点了头。「但是剩下的一半是欣赏你,我在想怎样才能让你跟我去考同一所大学。」

  「同一所是指……」

  「当然是指东大呀!要让我讲几次咧!」

  「你没说过啊!」

  「是这样吗?」

  「而且那种地方我才不去咧!我说过我是附属高中了!」

  「知道了啦,不要那么生气。……反正那都是明年的事。还有,我欣赏的并不是你的参谋能力。如果要比过人的胆识或脑筋灵光的话随便找都有。」

  「不然是什么呀。」

  「在处理手机这件事情上来说,你尽可能地避免卷入同伴想让事情落幕,一个人拚死地挣扎。——你知道这种愚蠢的行为叫什么吗?」

  「不知道啦。」

  然后有働那家伙把那本单字卡拿出来。

  只有一瞬间,说不出为什么,那家伙的眼神看起来像个大人。

  「G-A-L-L-A-N-T-R-Y……GALLANTRY。名词,勇敢。骑士精神。侠义精神。——对吧,Mr.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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