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朦胧的片刻

  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艾儿蒂没有接获工作指令。

  以往只要两个礼拜没有外出便会渐渐性情暴躁起来,并开始将气出在弗格身上,恣意地耍脾气与无理取闹。然而罕见的是,这次不但没有发作,甚至看不见她唉声叹气的模样。

  因此,即使身处在无法触及阳光的黑暗牢狱之中,仍带着几分明亮气息。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平静。

  四周围绕着枯燥的砖墙,在一片漆黑的笼罩下,混浊不堪的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毒气,用平静这字眼形容这个空间,字面上尽显矛盾。所以弗格才会对目前的状况感到迷惑,不知该怎么归类好坏。

  如果对于会被关在这里终其一生的公主来说是幸福——或许真的算是一种幸福,但弗格不愿这么想。另一方面,接触外在世界的行为等同受到伤害的话,那么究竟是否应该乐于承受其风险。

  然而无视于弗格的内心纠葛,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显得春风满面。

  「弗格,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所以我说呀,提咪这时对妖精说:『我想将你的翅膀摘下来送给旁边的蚂蚁先生,它一定会比你还要擅于飞翔。』」

  「……喔。」

  艾儿蒂身穿着平时的家居服,躺在床铺上,试着向弗格解释她刚刚读完的书有多么有趣。然而,可能因为过于兴奋,无法好好转换成话语,让弗格听得一头雾水。

  放在枕边的书是艾佛列特·索伊格所撰写的《夏草说帖》——时下大受欢迎的通俗小说。以隐居在深山的妖精与迷路的乞丐少女作为主角的幻想喜剧。

  虽然这本书是伊欧赶流行读完后转手让出的,但似乎确实拥有引爆读者之间话题的力量。

  「那么提咪最后有爬出狮子山谷吗?」

  弗格对艾儿蒂的说明提出疑问。

  「还太早了!为什么要立刻跳到结尾啦。」

  她不满地拍了一下棉被。

  「不……可是……」

  大纲的说明尚在开头阶段。更应该说,艾儿蒂似乎打算将有趣的桥段逐一细述。虽然是通俗小说,页数却相当可观,按照她的方式,不晓得会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说完大纲。光是要读完整本书,至少需要花上两天的时间。

  「听着,因为提咪毫不掩饰地抱怨,妖精反而……」

  「喔……」

  正当弗格完全束手无策时,从房间外传来踏上楼梯的脚步声。

  弗格用讨救兵的眼神看向铁栅栏,艾儿蒂也顺着望了过去。

  「伊欧。」

  「您好,公主殿下!今天的点心是……」

  「伊欧!我已经读完这本书了!」

  面对侍女朝气蓬勃的来访,艾儿蒂发出不亚于对方的音量。

  「……咦?已经读完了?我花了一个礼拜才读完耶。」

  那是因为伊欧平常完全没有阅读习惯。弗格忍不住想插嘴,但艾儿蒂不给予他插嘴的机会。

  「提咪和妖精言归于好后,铃兰一同齐声歌唱的地方很有趣!」

  「那段真的很精采耶,而且明明身为铃兰却是音痴。顺道一提,夜之王前来搭救提咪那段让我感动到忍不住落泪。」

  「我讨厌夜之王,因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咦咦?可是我觉得高傲的国王到最后一刻放下身段的描写很别出心裁……」

  「我不喜欢。提咪也是,最后抛弃森林回到城镇了。」

  「唔,这个的确有点争议……不过提咪是因为发现到自己继续待在森林,只是在逃避,而且她和夜之王是两情相悦吧?」

  「才没有这回事。」

  没有读过内容的弗格完全无法理解她们的对话。

  为了跟上话题,弗格原本打算自己也要读过一遍,但实在难以拉下脸。《夏草说帖》的主角是位少女,换句话说是以女性譲者为主的读物。

  可能是因为这层关系,弗格对这类幻想故事感到有些不适应。因为是以歌剧形式撰写而成,不但动物会说话、草木会歌唱,甚至连死去的人类都可以复活,内容太过荒诞不经,导致弗格无法融入剧情。或许也可能是因为他本身的想像力太过贫瘠——顺道一提,弗格喜欢的是思想书、哲学书一类的丛书。套艾儿蒂的话「睡不着的时候阅读能够立刻入睡」。彼此兴趣的隔阂可说是深不可测。

  无论如何,弗格发自内心感谢出现了这么一位可以陪艾儿蒂讨论心得的人物。面对艾儿蒂连珠炮般的发言,不认输地雄辩滔滔。这类话题果然要女性之间互相讨论才会格外热烈吧。

  「喂,弗格,你在做什么,赶快来拿了。」

  然而弗格也仅有这个短暂的喘息机会。伊欧递出放有点心的篮子,并摇了摇。她继续与艾儿蒂交谈,做出草率的示意动作。

  弗格不得已站了起来,走到伊欧身旁。

  往篮中探头一看,里面放着装在陶器中的果冻,数量刚刚好。弗格连同汤匙拿给艾儿蒂,但她正眼也不瞧地接过果冻。接着弗格将一个果冻递给伊欧,她的反应也是同样的情形。两人七嘴八舌地只顾着讨论小说的感想与批评,甚至连道谢都没说。

  「提咪一定和妖精怀有同样的心情。」

  艾儿蒂说完,挖起一匙果冻送往口中。

  「可是妖精个性很别扭,油菜花不是也有这么提过?」

  伊欧效仿主人,不成体统地边说边吃。

  「这是苹果果冻?」

  「是的,您猜得没错。从庚耶地区那边来了不错的苹果。」

  「不过有点酸耶。」

  「因为加入了橘子作为提味……您不喜欢吗?」

  「不,很美味。」

  这两人边吃还可以讨论小说与点心的感想,完全不会手忙脚乱。

  「真是的……」

  弗格叹着气坐回椅子上,决定也要来好好品尝果冻。

  听着她们喋喋不休的对话,享受着在嘴里扩散开来的酸甜滋味。虽然对自己是局外人的状况感到不自在,但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这份平静。

  如果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该有多好。一思及此,方才的不安倏地浮现脑海。委身于阴森的牢狱才可以得到的幸福,究竟是否有其价值可言。

  ——多想也无济于事。

  弗格对只会做负面思考的自己感到愤慨。这阵子一直是同样的情形。一松懈下来马上满脑子都是负面的想法。

  原因主要有两个。

  绮莉叶。另一个是特莉艾拉·梅普。

  历经边狱院的对峙之后,过了将近一个月。两天前迎接了满月之日。当时,绮莉叶在临走之际留下的话倘若属实,她势必将再次取回「群体」的力量,借此增殖自己的身体。换句话说,现在处在随时攻打过来也不足为奇的状况。

  或许就在现在这个瞬间,会从牢狱的墙壁渗出蓝色的液体。弗格在场时还可以应对,但一想到如果只有艾儿蒂一个人,便让弗格寝食难安。

  身为当事者的艾儿蒂却表示「不要紧」,似乎没有放在心上,表现出事不关已的模样。她的确实可以感应出对方的敌意,并自动施放,即使熟睡时遇袭也可以加以防御。而且艾儿蒂深信绮莉叶已经不会暗中突袭自己。

  然而,这些都不是问题。即使可以透过「障壁(Ehrle 2)」防御外敌,或是艾儿蒂的笃信正确,只要有任何可能性存在,便让弗格深陷不安之中。

  而另一个曾是弗格友人的特莉艾拉,则又会带给艾儿蒂不同的担忧。

  她消失后便杳无音信,无人知晓她的踪迹。

  身为边狱院的键器开发部门副部长的特莉艾拉,手上握着不少只要公开便会造成国家动荡的机密。似乎也是相当贵重的人才,因此包含谍报部在内大规模展开搜索,结果仍无法掌握到她的行踪。

  弗格收到的报告显示目前仅知她有可能已经离开匍都,甚至谣传已经潜逃至其他国家,一旦发现行踪或许有可能会直接遭到处决。

  她消失的原因想必是出自伊帕西·特特斯。

  从谍报部发出的调查书指出两人是同乡出身的青梅竹马。换句话说,特莉艾拉陷入崩溃与失踪,等于是在她的面前将伊帕西杀害的弗格所一手造成的。

  虽然无法用不得已或是不知情这种理由推卸责任,但假如有机会,弗格希望可以见她一面。可是,见到她又该怎么办?要对她说什么话?如果赔罪便能将一切化为乌有,自己也不需要成天苦恼了。

  绮莉叶与特莉艾拉的问题都找不到解决办法,因此让弗格更加消沉。面对没有解答的问题,往往无法往好的一面去想,只会一径地往坏的一面去想。

  「弗格?」

  在弗格陷入深思时突然被喊了名字。

  「是。」

  弗格为了不让内心的动摇表现在脸上,尽可能动作自然地抬起头。艾儿蒂正看着自己。弗格从她的视线中读出情绪,并予以回应。

  「不,我并不是没有食欲喔。」

  弗格内心猜测,因为陶器中的果冻始终没有减少,加上汤匙的动作停了下来,而让她感到不对劲。

  「这个果冻还有另外一种调味,我在思考这件事。」

  听见弗格的话,伊欧发出惊叹声。

  「还以为你只是不发一语地埋头吃别人拿来的东西,这真是惊人之语呀。」

  「……请不要将别人形容得像家畜一样。」

  「那么,吃得出加了什么吗?公主殿下呢?」

  被点名的艾儿蒂将视线落到手中的陶器。然而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无从确认。

  艾儿蒂发出「唔」的一声后,跳下床铺走向弗格,并探头看着弗格的脸。

  「给我一口。」

  艾儿蒂双手摆在身后,微微张开小巧的嘴唇。

  「……这样有失体统喔。」

  见到弗格蹙起眉头,艾儿蒂仍没有作罢的意思。于是弗格放弃地用汤匙挖了一口果冻,送到她的嘴边。艾儿蒂如同雏鸟般将果冻吞进口中,再次坐回床铺上。

  「吃不出来。」

  艾儿蒂细细品尝完,忍不住歪起头。

  「苹果、橘子……真的还有加入其他东西吗?」

  「只有一点点。公主殿下吃不出来是正常的。」

  艾儿蒂的味觉纤细而敏感,但并非对吃特别讲究。光凭这样的确吃不出来。恐怕只有加进香味之中——应该说是用来结合苹果与橘子的风味。

  「是红茶吧?」

  弗格思考片刻后,说出自己的猜测。

  「虽然无法锁定茶叶的种类,但我想应该没猜错吧?感觉有股淡淡的苦味与涩味。」

  停顿了一会儿,伊欧才露出惊讶的模样。

  「答对了。哎呀,这真是叫人意外。」

  「是指答案被猜中吗?还是指被我猜中?」

  弗格语带讽剌地反问。

  「两者皆是。」

  不知为何伊欧露出愉悦的表情。

  「哎,不只限于你,无论是你或是公主殿下,都是在匍都长大的吧?讲难听点,道里的菜肴调味上都很随便,只要能下肚便不成问题。利特料理长也抱持这种心态,即便他是宫廷厨师。」

  「伊欧的村落不一样吗?」

  她的故乡位于距离匍都遥远的南方,一处地势险峻的山岳地带。不同于莹国的支配

  阶级与祖先,居住于那一带的是少数民族,因此文化上的差异悬殊。

  「虽然受贫穷之苦,缺乏食物,反而因此格外重视调味。而且当地盛产一种不具营养价值,但富含香气的草类植物。还有,大家都很喜欢烹饪。因为鲜少有机会宴请客人,所以才会变得特别讲究。」

  「也就是一族的传统吗?」

  「才不是那么好听的东西。」

  虽然提起故乡,却显得不太留恋。

  「我的村落是离开故乡与这边的民族通婚后的氏族。因为这个关系,感觉在两方都没有立足之地。既无法融入莹国的文化,也无法像居住在深山的纯种民族可以抛开尘世,遁隐山林。已经建立了文化,作风却又封闭。」

  因为这番话,才让弗格终于领悟到她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

  像伊欧一样被送去工厂做苦工的孩子,等同于扼杀家中身体健康的多余人口。在充满毒气的恶劣环境下工作,没有任何可以存活下来的保证。等同被父母丢出去「送死」,因此没有理由会对故乡感到眷恋。

  「讨厌,不是那么沉重的话题啦。」

  伊欧看见弗格的表情,不以为意地露出笑容。

  「现在的生活方式对我而言已经幸福到无以复加。因为有公主殿下在,对吧?」

  突然被征询意见,让艾儿蒂不禁吓了一跳。

  她似乎无法理解方才那番话的内容与真正意义。

  「我也很庆幸有伊欧在。」

  看似虚情假意的回答,其实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对伊欧而言更加悦耳不过。这个瞬间,侍女的脸上焕发出光彩,显得陶醉不已。

  「哎呀,没想到能得到您的青睐……」

  「确实,不过只要你感觉幸福便足够了。」

  弗格感到错愕,话中夹带着叹息,另一方面,同时也感到放心。

  庆幸有伊欧在——弗格也抱持同样的想法。

  她所拥有的明亮气息,以及不受限于过去、乐观地接受现状与未来,将一切视为视平等的个性,对自己等人不知是何等的救赎。

  即使无法与艾儿蒂有肢体上的接触,伊欧对此毫不在意。她毫无虚假地试着触及艾儿蒂的内心,那份心意仿佛将距离变得不复存在。

  对弗格也是一样。不可能没有看出弗格不是普通的人类,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不,即使有所察觉,她也毫不在乎,态度仍如同少女时代,将这位停止成长的少年视为老朋友般对待。

  或许这可以称做天性,比用来形容炼狱毒气的耐性更为贴切。

  弗格想要向她学习。

  当然,还是无法完全将绮莉叶与特莉艾拉的事情抛诸脑后。她们的问题本来就不应该轻易淡忘,再说自己常常自寻烦恼的个性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改变得了。只是,将这些想法表现出来,只会徒增艾儿蒂的担心。

  在这个房间要尽可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尽管受困于用铁栅栏与砖墙围住的牢狱之中,所以才更不应该错过任何一丝黑暗中的微光。

  弗格挖起陶器里剩余的果冻送进口中,一面感受着甜味中夹带的微微苦涩。现在才发现,正归功于这股苦涩,才让果汁显得更加甘甜可口。

  ✟

  当然,能够在地下从早待到晚的日子有限。

  吃完果冻后,弗格为了处理公事而前往王宫。

  王属军禁卫游击队——是名目上被赋予的职务,既然冠上职务之名,代表必须服从上司的命令。这类场合,大部分是协助身为上司的王属军总司令官,也就是国王的弟弟理查德,奉公执行需要在背地里处理的案件。例如到某处与某人会面、观察某位议员的动静一个礼拜等等。今天是简单的文书工作。虽然处理起来没有困难度,但由于内容涉及部分机密,所以这份差事才会落到弗格的头上。

  换句话说,弗格是耐操的万事通。

  除了这些事,最近理查德经常为了不能公开的问题前来找弗格商量,同时顺便发发牢骚,开始出现公私不分的倾向。当然,他并非将所有事情都向弗格倾诉,只是从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中挑出比较没有风险的内容——所以对于弗格而言,不晓得应该当作受到对方信任,或是只是被对方恣意利用。这点令他相当困扰。

  已经接近黄昏时分。

  太阳逐渐西下,光线中开始染上一抹殷红。不过,由于勤务室的窗户镶着七彩缤纷的彩绘玻璃,透进来的阳光恐怕无法展现出最原始的颜色。

  「……真是的,该如何是好。」

  理查德飞快地扫过弗格所提交的文件,放在桌子的角落,接着拿起其他一叠文件,动作夸张地一页页翻开,并朝坐在沙发的弗格瞄了一眼后,大叹一口气。随身侍女准备了两人份的茶点,由此看来,意味着希望弗格听自己大发牢骚。甜点是王室御用的高级品,换句话说,理查德或多或少有点罪恶感。

  「怎么了吗?」

  弗格不得已只好开口问道。话虽如此,能够听以机智聪慧闻名的亲王发牢騒的人,在全国恐怕屈指可数。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应该要感到无比光荣。

  「之前也曾经提过,是关于填补空缺的事情。动作太过缓慢导致完全没有进展。」

  理查德啜饮着陶杯中的茶,微微耸了耸肩。正如他所言,这个牢騒已经听过三遍了。

  填补空缺——也就是指王属军。

  之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导致王属军受到莫大的犠牲。

  总计四十一人。

  其中三十四人为骑士,七人为炼术师。除了弗格与艾儿蒂这类特殊任务成员或是王宫护卫的特别层级,王属军的常驻军人数为骑士一百二十名、炼术师二十五名。换句话说,有高达三成的人数在一夜之间遭到杀害。这个损害严重影响到军队的规模,可以说是毁灭性的致命伤。

  将受损的数字恢复原样,字面上看似简单,但却让理查德在这一个月伤透脑筋。

  这是理所当然的。骑士、炼术师皆必须拥有相当程度的实力,才得以担任王属军。再者,加上直接隶属于王家的关系,必要的家世背景与血脉也是考量之一。只要拥有某一程度的战斗技术,身世自然不受限制,但无论多么骁勇善战,欠缺品德、拥有犯罪记录的罪犯或是海利库斯主义者,一律不在考虑范围内。

  光是这些条件,便让范围缩小了不少。况且,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限制,导致征召不到拥有真功夫的高手。

  「骑士方面有为数不少的志愿者,为了应急,勉强可以凑出人数……问题是出在炼术师。」

  炼术师基本上从事的是所谓的暴力工作。愈常接触暴力工作,代表愈常触犯法律,可以说是透过犯法来增强实力。再加上毒气的问题。况且数量本身已经不多,与骑士不同,并非贵族的次男,三男会想从事的职业。

  「因为先前的事件尝到了苦头,当初也有扩充人数的打算,但现在问题是连缺少的七人也无法补足。弗格,你是否有适合的人选?」

  虽然带着开玩笑的口吻,但眼神中有一半是认真的。

  「看来您真的很烦恼呢,甚至还向我打听。」

  基本上,弗格也登记在炼术师的名单中,握有不少坊间的炼术师情报。

  「我想想……最近崭露头角的人物中,柯尔赛·麦斯的名气颇大。来自灰色街道,之前是靠扒手维生,可能还没戒掉偷抽走别人钱包的习惯。」

  「还有呢?」

  「凯妮·迪西塔斯。以擅长一种利用乐器演奏来进行仪式的奇妙炼术而闻名。不过她是来自篑国的非法移民,原为娼妇。不,她现在好像是基于兴趣仍在重操旧业。」

  「……还有吗?」

  「最鼎鼎大名的应该是伊鲁·皮可库。实力高深莫测,委托达成率目前为百分之百,而且还是个美男子。不过公会现在好像也很难接洽到他本人,因为他让三位贵族的女儿怀孕而遭到起诉,正在四处逃窜。」

  「其他还有……不,算了。」

  理查德问到第三人决定投降。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吗?还是真的只剩下这些人选?」

  「硬要说的话是前者,殿下。」

  「还真老实呢……你坦白到让我想叫人把你拖出去斩首,我开始怀念起不曾生逢其时的专制集权王朝年代。」

  虽然台词充满讽剌,但脸上流露出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穷途末路。

  「我很抱歉,我有点玩过头了。」

  弗格忍不住反省。

  「不过,后者也是事实。我所知的人选中只有这类分子,如果有适合的人选,肯定早已传到国王的耳里。」

  「是啊,说得也是。我也感到抱歉。」

  他尽量想用轻松的口吻交谈。弗格明白理查德的苦衷。身为王族又是贵族院议员的王权派第一把交椅,恐怕无法像这样恣意交谈。光是要找到像弗格这样对王族不知分寸与礼节的人,便要花上不少功夫。

  「我发自内心感受到了。不是客套话。」

  「这真是叫人高兴耶。没有讽剌的意思。」

  他露出苦笑,用充满王族风范的优雅动作将陶杯送往嘴边。

  「或许干脆成立专门的培育机构会比较好。」

  「……的确。以长远面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

  「问题出在预算。不抱希望地与王族的高官显要商量看看好了……话虽如此,眼下必须优先面对填补空缺的问题。」

  这时,理查德突然态度一转。

  「其实我之前有个门路。」

  他蹙起眉头,露出不同于方才的担忧。他的那番话不像发牢騒,比较像在征询意见,于是弗格忍不住问道:

  「是我认识的人吗?」

  「妮娜。妮娜·蕾娜·斯雷吉。」

  「斯雷吉……难不成?」

  弗格不晓得对方的长相。但是,那个名字——正确来说是姓氏,让弗格不禁睁大双眼。

  因为「克拉夫念珠」引起的最初事件,遭到雷迪克·梅尔的背叛,而死于非命的亚力士·里诺·斯雷吉男爵。他身为匍都屈指可数的狙击手,因为拥有爵位,在王权派议员间的印象不错,曾经与弗格共事过数次。

  「是他的孙女。今年好像满十六岁了。」

  「孙女吗……」

  以他的年纪来说也不足为奇,印象中即将年届六十。

  「可是,十六岁的话……」

  仍过于年轻。如果是工厂任期已满的炼术师,正逢可以开始工作的年纪。但出生自男爵家可就不能一视同仁了。

  「年龄不是问题。据我所知,她似乎是一位天才。」

  理查德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张文件。

  「五岁时便将猎枪当作玩具,七岁时哼着歌击中八十米外的白鹭鸶,十岁时已经可以独自出去猎野猪。一开始反对的已故斯雷吉男爵,得知她年仅十二岁,狙击的手腕便已经超越自己,才终于颔首答应教她炼术。」

  「真……厉害耶。」

  弗格感到佩服。优秀的人才总是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在炼术师之中,狙击系术师除了炼术以外的技能也格外受到重视。拥有超远距离瞄准敌人的特质,而且大多不是透过自己去发动炼术。

  用于攻击的是一种在弹头部分埋进「愚者之石」,并在内部刻有小型炼术阵的特殊子弹。透过枪械发射出去的子弹会因为中弹时的冲击力开启炼狱的门扉,使用炼术阵干涉毒气。设计成只要命中便会自动发动炼术。也就是说,术师会因应战术,分别选用事先灌进特定炼术的复数子弹种类。

  当事者随身携带的枪械所使用的炼术,可以暂时提升视力与一开始的速度,基本上是辅助性的用途。当然,只要狙击的技术愈加高超,便会渐渐失去使用的机会。

  这对炼术师而言,是最不需要毒气耐性的对战方式。既不需要近距离交锋,危及性命的机会也大幅下降。斯雷吉男爵会改变主意,愿意教爱孙炼术,或许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基本上,抛弃式弹头的价位不容小觑,能够使用的炼术也不具有强大的威力,只要被缩短距离,或许有可能遭到单方面扑杀,所以有着一体两面的关系。

  至今都不曾在炼术师公会流传开来,恐怕是因为斯雷吉男爵一直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可以说是不为人知的掌上明珠。

  然而,比任何人都急需人才的理查德,却露出一脸苦涩。

  换句话说……

  「您刚刚说之前有个门路,为何是用过去式?」

  「得到情报后,立刻派人前去游说,但被她拒绝了。」

  「那是……因为她生性不好战,还是因为年纪太轻遭到父母反对?」

  「不,是她本人的意思。她表示没有理由要协助杀害祖父的国家。」

  「……唔。」

  这番话让弗格不由得咬紧下唇。

  斯雷吉男爵是受到王家的委托前去迎敌而死。结果——却要求她要像祖父一样为了王家卖命,对于十六岁的少女而言,或许太过残忍。

  倘若从小便对祖父仰慕有加,更不在话下。反过头憎恨王家也不奇怪。

  「很抱歉,都是我的责任。」

  弗格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理查德则露出苦笑。

  「喂喂,这样不就像是找你过来兴师问罪的?别这样。男爵会死去都是因为被同伴背叛。若要追究责任的话,首先是背叛者,再来是发令的王家,然后是介绍背叛者的公会,最后则是遭到背叛却无法即时做出应变的男爵本人。哪一点关系到你了?」

  「可是,我如果更加……」

  「或许可以救回他一命。然而,不能将可能性与责任视为同物,再说这不是你的义务。这类思考是贵族与王族才被允许的贵族义务。你是骑士,虽然拥有贵族身分……但你并没有想成为贵族吧?」

  没有任何反驳余地的一句话。

  虽然情感上无法认同,但弗格感谢理查德的体谅,因此有种获得救赎的感觉。

  「我只是想问问看你有没有其他好主意而已。」

  理查德换上开朗的表情,让勤务室的气氛顿时一变。

  「只是,我并没有意思……要你去说服斯雷吉男爵家千金。现在的状况也很难见一面吧?再说,我比较擅长应付女性。要说服她的话,我会亲自去见她。」

  虽然是用缓和气氛的玩笑话,但有些过于低俗。

  弗格忍不住笑了出来。

  「或许会被侍女偷听到喔,亲王殿下。这把年纪尚未迎娶妃子,被谣传是因为喜欢年幼少女,这不是会很困扰吗?」

  「遗憾的是,王宫没有这种品格恶劣的侍女。你不晓得吗?这里的侍女都是我一个一个面试后才盖章同意的。」

  「换句话说,所有侍女都是您的人吗?」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低俗的话。」

  可能想不到适合的话反驳,理查德刻意轻咳了一声。弗格决定不再乘胜追击。当然,实际上理查德也不是会对侍女下手的男人——反而应该说是侍女殷切希望成为他的人。顺道一提,他即将年届三十却仍单身,是因为顾虑到继承问题。

  「不过老实说,问我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人的死是很沉重。特别对亲人尤甚。面对死亡会让人无法保持冷静,大部分人都会失去理性的判断能力。

  「只能慢慢透过时间让她冷静下来,让她理解我们的想法。当然,我们也必须去理解她的想法。」

  「是吧。看似踏实的做法,其实是最快的捷径……关于那位千金,我决定日后也不放弃地持续派人游说。而且如你所言,能够弥补她就尽量去弥补,也必须听听看她的想法。这就是所谓的『王家责任』。」

  这是王家需要背负的责任,而不是你需要背负的责任。

  弗格再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默默接受了这句话。

  「不过,即使游说成功,也只是追加了一个人。真叫人头痛啊。这一点无法寻求你的协助真叫不甘心。」

  「我不是说愿意协助吗?」

  「不了。我再次重申。」

  弗格与理查德一同畅笑。

  亲王显得放松了不少,弗格边笑边看着他的脸,顿时在心中思考是否有叫自己过来的意义。与不知分寸与礼节的对象闲聊,或许对王族而言,可以从义务与沉重压力中获得暂时解脱。

  同时弗格也从他充满人情味的一面,感到了某种安心感。

  ✟

  招待的茶点直接被打包起来,当作艾儿蒂的礼物。

  弗格一开始便有这个打算,所以始终没有动。尽管理查德笑道:「又是艾儿蒂米希雅吗?」但对弗格来说,最重要的是永远置公主。

  平常伊欧带点心来的时候,总是提醒「不要太宠她」,结果自己却做同样的事情——而且还浑然不觉。

  从勤务室告辞后,弗格从王宫的走廊走到中庭。

  雅致的景色被染上西斜的夕阳余晖,烘托出平常所见不到的艳丽风采。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设计,让弗格不由得想大大赞扬王室一番。

  然而弗格忍不住停下脚步的原因不是被庭园的美丽所感动。

  中庭中心处附近的一座人工池,有一座反射着浅红色余晖的大理石打造的石桥。

  在石桥上看见了一个人影。

  弗格反射性地感到不妙。应该绕远路从长廊离开王宫才对。不过长廊上也有可能会遇见讨厌的贵族,死缠着弗格故意找碴,而被拖住时间,况且在中庭遇见她的机会便不大。也就是说,无论弗格的选择为何,仍逃不过倒霉的命运。

  对方发现到弗格,两人的视线交会。自然无法视而不见,于是弗格露出笑容。

  「您好,玛格丽特公主殿下。」

  「哎呀,弗格!」

  她发出开心又雀跃的声音,挥舞着手,亚麻色的秀发随之摇曳。

  弗格环视四周,寻找基亚斯·梅涅克的身影,看样子似乎没问题。因弗格受到玛格丽特倾心之故,那名少年从此便将弗格视为眼中钉,老实说比玛格丽特更加难以应付。「您在做什么?」

  弗格走向仍挥着手的公主,低下头行礼。

  「我在欣赏池塘。瞧,很漂亮吧。」

  在夕阳的照射下,水面熠熠生辉。

  「听说这座池塘是仿造位于匍都西方的诗依湖所建。那座湖泊不知在夕暮时分是否也会像这样闪闪发亮。弗格,你有去看过吗?」

  「不。我很少离开匍都。」

  「是吗?我好想要去亲眼看一次。」

  诗依湖是享誉盛名的知名景点,提到匍都附近的观光圣地,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诗依湖。富裕的贵族会在附近盖别墅,每逢假日便乘舟出游。

  然而,玛格丽特是王族,而且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第一顺位,不可能被容许自由外出,只能在人工建造的风景前,于心中描续实物的美景。

  弗格并非不同情她,但比起艾儿蒂简直有如天差地别。

  「呐,不只是池塘,那边的造景石也很漂亮喔!」

  玛格丽特勾住弗格的手,拉着他过去。

  「呃,那个……」

  弗格一如往常地感到大伤脑筋。

  一起去看造景石当然没有问题。然而,没有考虑到身分差异,便轻易拉着自己嬉闹,这一点让弗格不知该如何是好。

  弗格是男性,而玛格丽特虽然年仅十二岁,却是一位女性。

  而且还是王族、下一任女王。仅有骑士头衔的弗格如果生在不同时代,谒见时必须下跪,甚至不容许对上视线。结果她却像恋人般挽着自己的手——已经是快要不能用孩子的天真无邪来搪塞的年纪了。

  或者是因为渐渐脱离孩子的年纪,基于对弗格的仰慕之情,才出现这样的行为。如果真是如此,反而更加糟糕。有可能无关乎自己的意愿,传出不堪入耳的丑闻。

  最麻烦的是,立场上弗格远远居于下位。所以无法用力挥开她的手,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任由对方摆布。

  过完桥,走到造景石旁边停了下来,弗格心想终于可以解脱,她却仍勾着弗格的手不放。

  「喏,你快看。御影石被夕阳染成一片红。」

  「呃,玛格丽特殿下……」

  「哎唷,我不是说过喊我玛格就好了吗?」

  从玛格丽特欣喜雀跃地露出笑容望向这边的双眸中,意外地感觉不到那份天真无邪。不过,弗格原本便对恋爱感到生疏,不可能看得出正值青春期少女的真正想法。

  正当弗格苦思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救兵出现了。

  「哎呀,玛格丽特公主殿下。您好吗?」

  是从背后传来的一个声音。

  玛格丽特顿时浑身一抖,连忙离开弗格并回过头去。弗格稍微晚了一步,也跟着回过头,只见站着一名青年。

  「真是不好意思,我有打扰到你们吗?」

  他行一鞠躬后,用爽朗而沉稳的清澈声音问道。

  是——男人吧。

  从服装、发型与仪态可以判断出性别,但那张过于端正的五官,说是女性也不奇怪。其嗓音也带着中性的味道。

  年纪约莫二十出头。有着一张堪称美丽的容貌,由于那般美貌分不出是男是女,让人忍不住往后退一步,有种难以接近的氛围。

  玛格丽特诚惶诚恐地喊了一声青年的名字:

  「……优贝欧鲁。」

  那是弗格也曾经听过的名字。

  「优贝欧鲁。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哦?」

  青年挑起一边眉毛。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弗格。」

  「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是啊。」

  他一瞬间露出笑容,随后又莫名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是从特莉艾拉那边听说你的名字的。」

  「是……吗?」

  弗格也是。

  特莉艾拉·梅普。

  弗格回忆起在发生那件事之前,她曾经提过他的事情。优贝欧鲁是她的友人,也是王属军麾下的炼术师——她笑着说对方博学多闻,希望可以当她的部下。

  「她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我也尽可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搜索。」

  「呃,我……」

  间接将特莉艾拉逼到走投无路的自责,让弗格一时语塞。

  然而优贝欧鲁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弗格的肩膀。

  「你从『撕裂杀人魔』手中保护了她吧?我以友人身分向你道谢。」

  「咦……」

  「你也在寻找她的下落吧?不要紧,她一定没事的。」

  他露出亲切的灿烂笑脸。

  一开始那股难以接近的氛围尚未完全消失,却露出一张令人倍感亲切的笑容。

  「玛格丽特公主殿下,您跟弗格的感情很要好吗?」

  接着被投以目光的玛格丽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是的。是我的朋友。」

  玛格丽特笨拙地扬起嘴角。照这个情形来看,玛格丽特似乎不太会应付他。

  「这样啊。所以我有打扰到你们吗?」

  「不,呃……没有的。」

  虽然优贝欧鲁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服侍者与被服侍者,对彼此所感受到的亲密感出现落差是极为常见的现象。

  然而,弗格其实很感谢他的出现。

  「不好意思,玛格丽特殿下,我差不多该告辞了。还有工作需要处理。」

  「啊?咦?弗格……」

  虽然对她感到抱歉,但弗格决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优贝欧鲁,以后请你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同为王属炼术师,以后还有见面机会吧。」

  「是的」

  两人打完招呼,各退后一步互相行礼。

  「那么,公主殿下,请原谅我没时间好好向您道别,再会。」

  「啊……」

  正如所料,玛格丽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她的视线在弗格与优贝欧鲁之间游移。虽然眼神中流露出不希望弗格离开的意思,但她是受到王族教育的人。服侍王家的王属军骑士表示要回去工作岗位,自然不能强迫对方留下。两人独处时另当别论,有第三者在的情形下,不得不自律。更何况是不熟识的人。

  不能露出一丝迷惘。实际上采取疏远的态度反而更好。

  弗格旋踵离去,一面在心中向优贝欧鲁道谢。

  ✟

  弗格离开后,优贝鲁欧与玛格丽特闲聊了数分钟,玛格丽特公主便慌慌张张随便找了个理由,从优贝鲁欧面前离去。身为王族,是否应该用更公正的态度对待下属,优贝鲁欧在脑海一隅开玩笑地思考着这件事,随即转念一想,觉得反正也无所谓。

  优贝鲁欧原本便对玛格丽特没有兴趣。他真正想要交谈的对象是那名少年。服侍另一位公主的人造人——弗格。

  罢了,毕竟只是偶然之下的邂逅而非刻意埋伏,这也是无可奈何。

  而且机会多得是。尤其是「接下来」。

  能够事前见上一面便已足够。优贝鲁欧感到满足,开始在中庭漫步。踏上大理石打造的石桥,配上缓慢的步伐,侧眼看着受到夕阳反射的池塘。

  在通往王宫长廊的门扉前,有一个人影走到了中庭。

  「……哎呀。」

  优贝鲁欧刻意发出声音,并停下脚步,那个人影——骨感分明的脸上蓄着胡须的老年绅士,毫不忌讳看向这里。

  一袭设计高雅的西装,手上握着的拐杖为高级品。锐利的双眸则透出一股傲慢。

  「有什么事吗?王属炼术师大人。」

  老人只是静静说道。

  「不,您好,梅涅克伯爵大人。」

  于是优贝鲁欧再次恭敬地行礼。

  「哼,哪里好了。」

  梅涅克不耐烦地骂了一声。

  然后用拐杖前端轻轻敲了敲地面。

  「咚、咚」拉开间隔后再敲了一次「咚」。

  「可以麻烦你不要太常在王宫走动吗?『没有事』的话。」

  「不好意思让您感到不悦。可是,警卫也是我们的……『我的工作』。」

  老人动作自然地换左手握拐杖,这次快速在地面「咚、咚」敲了两下。

  「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勤务快要结束了。顺道一提,之后我会按照惯例,为了消除一天的疲累,预计『外出用餐』。『九点』会回到自宅,为明天做准备。」

  「原来如此。」

  老人这次双手握着拐杖,在脚边敲了一次「咚」。

  「真巧耶,我也有晚上小酌几杯的习惯。当然跟你不一样,不是去下贱的酒吧,而是在『我家』。只是最近身体欠佳,即使是上等的威士忌,喝到『十点』便醉意蒙胧,必须上床就寝了。」

  「伯爵您还硬朗得很。」

  优贝鲁欧行完礼后,退开一步让出路来,梅涅克便再也没有说话。

  用鼻子哼了一声,便再次迈开步伐离去。

  于是——与雇主之间的秘密信号,一如往常在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形下宣告结束。优贝鲁欧目送着梅涅克离去的背影,露出无奈的表情,夸张地耸了耸肩,接着走进通往长廊的门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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