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章 迎接深而耀眼的黑暗

  如同医生的诊断,伊欧在一个礼拜后痊愈,三天前与艾儿蒂久别重逢。

  在她养伤的期间,弗格向她说明了艾莉丝·嘉立尔的事情,以及优贝欧鲁的目标对准我方,她则相当干脆地接受了这些事情。「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我懂了。」她的这句话让弗格不禁感到目瞪口呆,但粗线条与强韧的精神正是伊欧·特莉努的优点。

  为了避免让艾儿蒂担心,仅转告她伊欧因为其他工作而暂时离开。虽然对说谎感到 一股罪恶感,但即使告诉她真相,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伊欧无法去见艾儿蒂,艾儿蒂也无法去探望伊欧,所以弗格认为不如不要让她做无谓的担心。

  虽然艾儿蒂对于「其他工作」感到有些不满,但仍不加怀疑相信了弗格的话。

  然后今天——弗格、艾儿蒂与伊欧在地下牢房度过了久违的日常生活。

  也没有进行「训练”,应该说在五天前便已经修练完成。虽然对伊欧不好意思,但 能否认她不在的期间,更能够利用时间专注在训练上面。罢了,拜此之赐,现在才能心无旁骛地与痊愈后的伊欧共度悠闲的时光,弗格希望伊欧能够谅解。

  现在艾儿蒂正在跟伊欧玩游戏。

  玩的是西洋棋,各自拿着一张棋盘,分别在床铺上与房间外的的棋盘上下棋。这样伊欧与艾儿蒂便能够一起玩游戏。

  然而,两人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伊欧,等一下,刚刚的不算数!」

  艾儿蒂从棋赛开始便已经喊了五次暂停,因为必须叫对方将下出的一步退回原位,所以格外麻烦。而伊欧也不改老毛病。

  「真是拿你没办法,只有这一次喔。」

  口头上这么提醒,最后却总是让她。

  「喔喔,原来如此,来这一招吗!啊,请等一下。」

  结果陷入长时间思考的频率也格外高。

  虽然令人感到欣慰,但同时也让弗格感到焦躁了起来,忍不住想要出言干涉,提醒士兵只要往前移动,就能够在三步内将军对方,或是提醒这样下去主教会被吃掉,或是询问为什么不吃掉骑士。

  然而,无论是帮助哪一边,另外一边肯定会有所怨言。因此,弗格只能随便找本书阅读,偶尔瞄一下战况。

  如果不经常查看,那两人恐怕不会发现已经将军了,仍在苦思着下一步怎么走。

  「好难喔。」

  弗格思考着这些事情时,艾儿蒂开始嘟起嘴唇。

  「慢慢搞不清楚状况了……」

  「的确,因为棋子太多了嘛。」伊欧也附和着主人的意见。

  「呐,弗格,难道没有更简单的游戏吗?」

  「咦?这是在责怪我吗?」

  突然矛头指向自己,让弗格不禁露出苦笑。

  「虽然是我带西洋棋过来的,但你们两个人不是第一次玩吧?」

  「我是第五次玩。」

  「我是第三次玩。」

  虽然不是第一次玩,仍形同门外汉。

  「唔,那么下次找更简单的游戏好了。」 弗格打算明天跑一趟玩具店。

  伊欧发现艾儿蒂已经逐渐对输赢失去了兴趣,于是敲了 一下手。

  「好,总之先来喝茶吧!」

  伊欧站了起来,从木篮中取出了茶具,确认热水尚未冷却后,开始泡茶。点心已经分成三人份——剩下来的量各不相同。

  「艾儿蒂,你够吃吗?」

  弗格看向已经没剩多少饼干的包装纸问道。

  「我的也给你好吗?」

  艾儿蒂蹙起眉头陷入思考。脸上的表情写着想要,但夹带着一丝罪恶感,不好意思让弗格分给自己。不久前她凡事不经思考,没有考虑到对方便立刻回答「给我」,或许这是她的一种成长。

  所以弗格补上了一句:

  「我吃不完这么多,可以请你收下吗?」

  「是吗?那这就没办法了。」

  明明很高兴,却装出冷静的模样哼着鼻子。

  「可是全部被我拿走的话,弗格会很可怜,所以弗格要负责吃掉有放葡萄干的饼干。」

  「……不可以挑食。」

  「才、才不是挑食!我只是现在不想吃而已!」

  艾儿蒂为了敷衍,搬出了相当离谱的理由。

  听着他们交谈的伊欧将茶倒入茶杯,并开口问道:

  「咦?公主还是不敢吃葡萄干吗?」

  其实半个月前,弗格突然提议「差不多要敢吃葡萄干了吧」,艾儿蒂因为逞强,顺势说出「自己已经敢吃葡萄干了」。伊欧将这件事当真,所以这次加进了饼干中。如果她有刻意挑出来,手边剩下的饼干或许全部都是加了葡萄干的。

  「真是的……那么跟你剩下来的饼干交换好了?」

  「……可以吗?」

  艾儿蒂露出畏畏缩缩的模样,似乎是感到内疚。

  「一点点也好,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要让自己敢吃葡萄干。」

  「我答应你!」

  只有这种时候敢说大话,换句话说,她仍保有以前孩子气的地方。

  弗格正准备跟艾儿蒂交换饼干时,刚好伊欧泡好了茶,于是将茶递给了艾儿蒂。

  开始各自放松下来。

  ——是一段平静安稳的时光。

  三人共度至今的平凡日常生活。虽然弗格沉浸在祥和的氛围之中,但努力不让内心的忧虑浮现出来。

  伊欧遇袭后过了十天——不,实际上是议员开始失踪的一个月后,情势便变得叵测难料。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况不但没有获得解决,反而愈演愈烈,随时会爆发开来。

  昨天早上,传来了梅涅克议员失踪的消息。

  接获了基亚斯·梅涅克的通报,才让这件事曝光。表面上是行踪不明,但可以视为议会内的连续失踪事件的其中一个案例。然而,国家直属机关也就是谍报局与弗格所属的王属军之间,将他的失踪视为更为重大的案件。

  换句话说,是显示出他与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有所勾结的证据。

  有两种可能性,露出马脚而连忙逃走,或者是遭到优贝欧鲁封口。但是根搛谍报局调查的结果,在梅涅克伯爵宅邸一处的地毯上验出疑似是他的血迹。虽然不能否认是刻意用这一点来故布疑阵,但弗格认为应该是后者。

  优贝欧鲁恐怕杀害了梅涅克,并刻意留下血迹。因为晓得我方怀疑他们有所勾结,所以用此举嘲笑我方,并让我方品尝到好不容易找到的线断掉的失望。

  虽然仍持续进行着宅邸的搜索,但不晓得是否会查出更明确的证据。

  当然,也从基亚斯·梅涅克身上无法问出更多情报。他虽然晓得优贝欧鲁与祖父之间的交情匪浅,但似乎只认为是单纯的个人交流,从他背叛国家的那一刻便断得一干二净。

  一想到基亚斯的未来,便让弗格感到同情。最糟的情况,梅涅克伯爵家恐怕会毁于一旦,即使没有也会被撤回爵位。同时面临庞大的罚款。年纪尚轻的他是否有本事平息骚动,复兴家园,或许希望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随着梅涅克伯爵的消失,前进一步的政府又退回了一步。最确切的斩获应该是得知了优贝欧鲁的同党中有个名叫「修纳·维纳」的男人底细。他十年前仍隶属于王宫护卫的特殊部队,换句话说,他担任结界师的职务。工作期间品行端正,单纯只是年届退休年龄,并不是惹出了什么问题。究竟为什么现在会与国家的叛徒一同行动仍不明。

  由于维纳子爵家没有后继者,修纳从特殊部队退休后,同时将爵位退还,也将宅邸脱手。当时原本以为他打算在郊外买栋房子隐居,但依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应该是从一开始便打算销声匿迹。

  话虽如此,修纳·维纳担任特殊部队的期间,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换句话说,目前压倒性地不利于我方,继续下去会面临艰难的处境。

  然而,弗格仍感到一丝希望。

  那就是艾儿蒂。

  抱着这类烦恼时,至今弗格为了不让她做无谓的担心,总是绝口不提那些事情,并勉强自己装出开朗的模样,但是到了最近——现在仔细一想,或许是从舞会袭击那天开始——艾儿蒂开始不愿意见到此状。她开始种敏锐地察觉出弗格陈藏起来的感情,并要求弗格对自己坦白。

  所以弗格也会将现况尽可能告诉艾儿蒂。伊欧遇袭的事情当然不能说出口,但因为对艾儿蒂隐藏的事情减少了,连带让罪恶感与紧张变得薄弱,让弗格卸下了重担。虽然仍会努力不露出苦闷的表情,但比起凡事往肚子里吞的时候有如天壤之别。

  弗格认为艾儿蒂的成长会对外面的任务带来正面的影响。不,不是认为,而是深信一定会带来正面的影响。

  因为艾儿蒂对弗格的体贴正是重视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证据,关系的变化必定将会在交战时化为信任。无论下次任务多么危险又紧迫,只要两人同心协力战斗,便不会像以前那样吃败仗。

  任凭敌人为所欲为,我方却迟迟无法将对方逮个正着。

  随着议员的失踪人数已经快到了无法掩盖的地步,现场所留下的细微证据无论哪一样都不具有决定性,即使之后继续发生案件,也只是削减调查人员的睡眠时间。

  因此最近弗格来到理查德的勤务室了解现状,两人仍大多在沉默中度过。历经漫长的沉默后,亲王叹着气说道:

  「如果有可以起死回生的策略就好了。」

  然而,那一天——

  弗格一如往常造访勤务室时,眼前理查德的表情与至今有所不同。具体形容的话,那个表情看似心事重重,同时又透出一股决心。

  抢在弗格开口询问怎么了之前,他主动切入正题,

  「我想要赌上起死回生的机会。”」

  「您有什么策略吗?」

  弗格忍不住问道,心臓猛然一跳。

  正为了没有对策所苦,如果有对策,都让弗格想要孤注一掷。

  「嗯……昨天收到了建议。」

  理查德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封诏书。

  「是你也相当熟识的人提供的。她们也独自展开了大幅调查,但先决条件果然还是与敌人直接正面交锋。」

  ——弗格有股不详的预感。

  内心已经完全明白那个她指的是谁。

  那个女人恐怕不是提供什么正常的建议,往往伴随着极大的危险,不然就是严重偏离常轨。

  亲王再次将邵书放回桌上,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弗格做了一个深呼吸。

  「要使用诱饵引诱对方现身。」

  他用沉重而严峻的语气说道。

  「诱饵吗?」

  正如弗格所料,是相当危险的手段。

  然而一方面弗格也认为这一招或许可以奏效。

  既然对方不断掳人,那么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下犯案就行了。即使是优贝欧鲁也无法用魔术让人凭空消失,必定会有执行者。

  「即使要做,问题是谁担任诱饵。」

  如果要执行,必须要有权贵的协助,而且必须是拥有相当程度地位的人。对方应该也不会对即使失踪也不造成影响的下层议员下手。人选最好是可以影响国政的重要贵族院议员,并拥有某一程度以上的爵位。

  「弗格,关于这一点呢。」

  理查德没有转过身的意思。

  他眺望着墙壁的彩绘玻璃。

  「对方也不是泛泛之辈,虽然心有不甘,可以说至少比我方有才干。在那些家伙面前放出诱饵,究竟会不会上钩?我认为无论怎么伪装,一定会被识破是陷阱。她……你的妹妹也是抱持相同意见。」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

  弗格再次有股不祥的预感。与方才同样,不,是更不祥的预感。

  顿时发现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理查德不看向自己。

  为什么他的沉重语气中会透出一股决心。

  「换句话说,必须以被识破是陷阱为前提,引诱对方上钩。明知道是诱饵,仍忍不住想要掳走的人物出现在眼前,明目张胆地引诱对方上钩,你觉得这招如何?」

  「殿下,这……」

  明知道是陷阱,仍忍不住自投罗网的权贵,遑论伯爵,连侯爵恐怕都不够格。换句话说,必须要是公爵等级的皇族。

  「不,弗格,你想到的爵位还不够高。」

  理查德随即插话,仿佛看穿了弗格的心思,随即慢慢转过了身。

  弗格终于明白他打算用谁当作诱饵。

  这是——为了国家抛弃私情,一个极为冷酷的决定。

  理查德笑着说道。

  「……大公爵如何?是在这个国家中仅有两名的权贵中的权贵。」

  超越国王的亲属被授予的公爵爵位,仅限一代,是国王二等亲以内才有资格被授予的爵位。现在被称为大公爵的只有玛格丽特第一皇女,以及亲王理查德·米尔·拉耶这两个人。

  「是……认真的吗?」

  面对这个晴天霹雳的决定,弗格的背脊不禁感到一阵发冷,同时却又认为必须服从他所做出的决断。一方面,雷可利的建议果然偏离常轨,弗格对此感到咬牙切齿。

  「当然不会是玛格丽特公主,可不能让下任女王背负这么庞大的风险。而且那个姑娘太过调皮,放她出去街上,一溜烟就不见了。」

  理查德甚至开起了玩笑。

  与声音颤抖的弗格相反,他的表情已经转变成一股平静。

  「也就是说……我打算用自己当那些家伙的诱饵。」

  理查德提到的计划网要,让弗格充分感受到了一股战栗。

  与其说这是策略,根本只是一种无谋之举。

  方法很单纯,理查德在少数护卫的陪同下,在大街上随意走动。一天进行数小时,持续到敌人现身为止。

  单纯到引人发笑,但由于是无谋之举,所以更具有效果。

  首先是牵制对方。

  因为诱饵是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第二顺位,在莹国仅次于汤马斯国王、玛格丽特公主,名列国家第三位权贵。鲜少踏出王宫的他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距离下,而且还是连续好几天。其他贵族与议员也会停止失踪,因为现在不是做那些事情的时候。

  接着是挑衅。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让我方国力衰减,贵族院议员以王权派议员为首,同时身为王属军总司令官的亲王殿下拥有极高的影响力。理查德一个人可以抵上两百个普通的议员, 更能够让对方上钩。无视于摆在眼前的大饵,仍只顾着掳走议员,会突显出自己的无能与胆小。

  反过来说,天秤两端的重量相较之下这边简直是得不偿失。

  失去理查德,莹国会面临瓦解边缘。皇族在议会的发言权会一口气减弱,导致国政陷入混乱,因为王属军在失去统帅后,便形同一盘散沙。

  因此对于对方而言,即使知道是陷阱,仍有放手一搏的价值。遑论是让国力衰弱,只要有可能让国家一夕之间毁灭,甚至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打算引诱出的目标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一行人,以及人造人『第二环』……绮莉叶所属的组织。」

  理查德坐了下来,用无异于平常的态度说道。

  「其实『雷可利之宴』好像掌握了某一程度关于绮莉叶所靥组织的情报。因为还只是推测,无法断定,所以不能向我们透露。」

  「真像她的作风,迟迟不肯现出底牌。」

  「不要这样冷嘲热讽,这是慎重的表现。实际上我方也做出了某一程度的推测。 但是尚未确定,也无法只锁定在一个上面。在这种状态下说出来只是会造成对方的混淆吧?哎,展开作战后,她应该会在闲聊时告诉我吧。”」

  他的语气显得分蛵松,想必是因为做好决心。

  弗格对他的那股胆识甚至感到了一股战栗。

  实际上理查德的生命身体并非只属于理查德一人。他的死即代表了莹国的危机,他充分了解到件事,仍选择用自己作为诱饵。代表绝对不允许失败,攸家的威信与未来。

  在这种状态下,他仍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开着玩笑。有这么一位亲王处理国政,莹国或许可以为此感到骄傲。

  弗格自然也感到紧绷了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

  「两天后,也就是明后天开始。无暇说服皇族,或是得到议会的同意。换句话说,这是我的独断独行,会以私事的形式进行,尽可能减少侍卫的人数……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吧?虽然是最低限的人数,但投注进我国最大的两位战力。」

  为什么这位伟大的亲王会愿意冒险赌上作战成功。

  「是的。殿下,我明白了。」

  是因为即使身陷危机,仍有值得信任的人。

  「我跟艾儿蒂绝对会保护您,击败敌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与艾儿蒂。

  亲王理查德·米尔·拉耶在市内悠哉地享受散步与购物的乐趣——

  将这个消息告知「使徒」的正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傍晚时分,位于市民街道的一间餐厅。

  这间店的主要客层为富裕人士,其高雅的外观与店内的装潢,即使出现在贵族街道也不会格格不入。实际上,座位上的客人中不光只是平民,放眼可见爵位低下的贵族们。像己方这身打扮的人在这里用餐也不会引人注目。

  优贝欧鲁、绮莉叶以及一名「使徒」同坐在一张圆型的桌旁。

  「使徒」当然脱下了漆黑大衣,也摘下了面具。

  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性。

  只要混进人群中便难以辨识,换句话说,是随处可见的长相,他脸上浮现一抹傲慢之色。这想必是为神奉献的自负,以及对只有异教徒的这个国家本身所流露出的藐视。

  绮莉叶一副对优贝欧鲁与该名「使徒」不感兴趣的模样,默默吃着送来的菜肴。应该说,正在用餐的只有她一个人。优贝欧鲁与「使徒」甚至不碰葡萄酒,专注地进行交谈。

  谈话内容当然是亲王殿下发动的大胆挑爨。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优贝欧鲁询问身为「使徒」的青年。

  「对方使出这一招,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指的是奇迹认定局策划的议员暗杀计划。

  「大鱼亲自送上门前,继续猎捕小鱼也只会感到空虚。」

  由于避开了具体的固有名词与危险的单字,说起话来显得拐簿抹角。然而,语气中自然地散发出一股危险气息。

  「我们不依心情行事。」

  相较之下,青年的声音显得不带感情。

  「虽然可以继续奉命行事,但现在猎捕『大鱼』,也不代表就要停止猎捕『小』’……对吧?」

  「是的,没错。」

  绮莉叶用叉子插进绯鱼块,冷漠地说道。

  她担任法王厅的联络网。绮莉叶与分身之间可以共有记忆,所以能够在相隔遥远的大陆与莹国两地无时差地进行资讯传递。

  「不过,上头也认为不能再继续进行无谓的狩猎。你们迟早会接到新的命令。」

  「但是我们也不能够透过推测来行动。」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

  绮莉叶吃了一口绯鱼后,朝优贝欧鲁瞥了一眼。

  「你有什么打算?」

  「这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好机会。」

  优贝欧鲁点头附和,露出笑容。

  「怎么看都像是陷阱,明知如此你还打算自投罗网吗?」

  「使徒”的指责带着侮辱之意,让优贝欧鲁感到可笑。

  「哈哈……看来我跟你们之间的谈话没有交集可言」优贝欧鲁效仿绮莉叶拿起叉子。

  轻轻翻动着盘内的蔬菜,接着插进蔬菜微微举起。

  「不是这个意思,是更单纯的意思。」

  「什么意思?」

  优贝欧鲁轻轻挥动着叉子答道。

  「我……不,我们已经决定要自投罗网。完全没有一丝犹豫,与是不是陷阱毫无关系。」

  连「使徒”都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即使是陷阱,我们也会将之击溃瓦解。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因为难得大鱼现身, 没有不上钩的道理。」

  优贝欧鲁挑衅似的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想要拜托你们。」

  「……究竟是要拜托什么?」

  使徒倒抽了一口气。

  绮莉叶观察着优贝欧鲁的模样。

  于是优贝欧鲁露出笑容。

  「我们要杀掉亲王殿下,所以麻烦你们对付护卫。」

  与方才不同,刻意使用了具体的固有名字与危险的单字。

  「人造人弗格,以及存在遭到抹灭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应该是由这两个人担任殿下的护卫。请支开他们,顺利的话,可以直接杀掉。」

  「你打算将危险的任务推给我们吗?」

  「嗯,没错。但这绝非是坏主意。因为你们的立场只能在背地里行动。即使杀掉了亲王殿下,仍不能被发现是正统丁字教做的好事——那么不如由我们背负这个恶名?你们则在背地收拾掉执行秘密任务的那些人。那两个人是王属军的最大战力,只要收拾掉他们便能够重创莹国,所以与你们的目的一致……绮莉叶小姐,你的意下如何? 」

  被点名到的绮莉叶没有回答。但优贝欧鲁晓得她对弗格与艾儿蒂抱着怨恨,想要亲手杀掉对方。即使没有反应,应该也感到心动了。

  结果最重要的是说服这位少女——优贝欧鲁如此心想。

  「使徒」充其量只是法王厅的棋子,没有自我意识,甚至对自己的行动不拥有决定权,换句话说,只是一种机械、零件。即使询问齿轮的意见,也不可能得到回应。

  相较之下,因为绮莉叶对法王厅没有忠诚心,会以自己的欲望为优先。只要诱导她用花言巧语向法王厅报告,便有可能让对方下令「使徒」行动。

  片刻沉默过后。

  最后绮莉叶放下手上的叉子。

  耐人寻问地瞥了「使徒」一眼后,看向优贝欧鲁。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我会禀告上头,包括你们的请求。在下达成命令前,可否稍等一会儿?」

  「没有问题,麻烦你了。」

  所以优贝欧鲁露出亲切的温和笑容点了点头。

  「身为『使徒』的你也没有意见吧?」

  青年也正如自己所料,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

  「我们不会判断是非,但只要下令,便会去执行。」

  不知道这是艾儿蒂多久一次的外出。

  自从舞会袭击事件以来,差不多两个月了。在目前为止之中,是靥于较长的一次。

  只要间隔两个月以上,她总是会因为「想要赶快出去外面」而闷闷不乐。但这次她在牢狱中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晓得有任务下来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过度兴奋,反而透出一股严肃。

  好不容易有机会外出,却必须连日穿着「伊祖苏圣骸布」走动,不禁让弗格感到心痛。然而对于这一点艾儿蒂也没有任何抱怨。即使大衣的关系导致身体不适,她仍只是紧握着弗格的手,偶尔露出笑容默默看着弗格——仿佛给予鼓励。

  这让弗格感到既欣慰又可靠,同时一股勇气油然而生。

  自从展开理查德的诱饵计划,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内容极为单纯,每天反覆数小时在街上散步、购物、吃过便饭后便回到王宫。

  不用说当然经过变装。廉价的贵族服饰并改变发型,只凭一眼看不出来是亲王殿下。话虽如此,仍掩盖不了与生俱来的气质与在王宫生活所习得的言行举止。加上带着少年、少女徘徊在街上,格外显得引人注目。一般市民似乎没有发现他就是亲王殿下——但有两名护卫陪同,肯定以为是哪位伯爵或侯爵跑来市民街道参观。

  今天在贵族街道附近的咖啡厅享用下午茶。

  坐的是露天座位,两名护卫与理查德同桌,将他包围起来。

  「我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瞧瞧灰色街道。」

  「这恐怕恕难从命。殿……不,少爷,那边不是像您这种人可以随意踏入的地方 。」

  称呼方式不是殿下而是少爷,态度也要直率。即使被这么要求,弗格仍难以习惯。

  弗格旁边的艾儿蒂吃着佐茶的干饼,完全不见紧张或是担心,一贯往常的模样。

  话说回来——理查德与艾儿蒂两人同时出现在视线中,有种难以名状的不自然感。这在平常是绝对不会是不可能发生的。

  即使身穿「伊祖苏圣骸布」,仍无法完全阻断毒气。还像这样喝茶逛街时,艾儿蒂也不能取下兜帽,否则逸散出来的毒气量会大幅增加。现在也是利用弗格的「消失点」尽可能吸收,即使如此,四周仍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本来绝对不能让国家第三大权贵吸进毒气。

  但是理查德却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悠哉地享受着下午茶。面对仅隔五十公分距离的艾儿蒂,丝毫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

  对这件事感到在意,于是弗格在第一天便询问理查德是否没有问题。

  然而他的回答却出乎弗格的意料之外,同时内心受到了撼动。

  他笑着回答——原本就是在冒险,吸进一些毒气不算什么,皇族对炼狱的耐性属于比较强的一方。

  而且你忘了吗?艾儿蒂米希雅是我的侄女——

  正如理查德所言,他甚至有时会向艾儿蒂搭话。

  「艾儿蒂,你喜欢那个点心的话,要再加点吗?」

  「……很好吃,可是我比较喜欢伊欧做的点心。」

  「是吗?我下次也想要参加,可以分我吃吗?」

  「唔,伊欧答应的话……」

  刚开始艾儿蒂也感到困惑,吓得躲在弗格的背后。但从昨天开始,虽然仍有些生硬,但开始会回个一句、两句。

  或许契机是出自三天前的晚上。

  结束任务回到牢狱后,艾儿蒂询问「叔父」是何种关系。

  弗格解释过后,虽然明白意思,但她露出感受不到真实感的表情,即使如此,弗格对于她的主动发问仍感到惊讶不已。

  她应该是第一次对理查德感到兴趣。至今在任务期间见过不少次的理查德也有时会用事务性的态度向她搭话,但她在眼中一切仿佛与自己无关,只是在旁观其他人说话。 这是玛格丽特的事情过后,又一个好的征兆。

  将他人视为拥有独立人格的人类,掌握与自己的关系性,意识到与其之间的羁綷。 无论哪一种都是艾儿蒂一直以来最不擅长的事物。

  当然,没有要求马上,但只要成为开端就好了。将血亲视为血亲看待,光是这样便让她的世界拓宽了不少。

  弗格思考着这些事情,望着那两人的互动。

  然而,即使是一瞬间也不得松懈。感受着周围的气息,调整呼吸以便随时可以对付敌人的袭击,绝不放过任何征兆。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外出的前提也是为引起突如其来的袭击。无论眼前的景象多么令人感到欣慰,仍不足以构成可以松懈下来的理由。

  ——所以    ……

  弗格才可以轻易挡下对方的一击。

  来自理查德的右侧,也就是弗格的右后方。

  高速飞来一颗子弹,应该来自对面的建筑物。

  艾儿蒂自动发动「障壁(Ehrle 2)」,只靠「伊祖苏圣骸布」无法彻底阻断的毒气显得有些薄弱,虽然不够完全,但仍挡下了子弹。

  弗格抽出背刀转向背后。

  与「障壁(Ehrle 2)」碰撞的冲击,触动了施在子弹中的炼术。

  弗格立刻察觉,伸手吞噬掉毒气,炼术在发动前便消失。子弹也失速当场掉落。换句话说,成功防御了首次的突袭。

  「艾儿蒂!」

  弗格呐喊,艾儿蒂也不发一语地站起来褪去身上的「伊祖苏圣骸布」。弗格一跃至后方,前面的防御交给艾儿蒂,负责保护背对着咖啡厅的理查德。

  看见突然起身呐喊的弗格抽出刀子,好几个客人发出尖叫声。路人与店内的客人纷纷作鸟兽散,逃离现场。

  弗格用侧目观察着周围,是只有发动狙击,或者还有其他攻击。

  视线环顾四周,弗格发现了一件事。

  在这场骚动中留下了几个人没有逃走。

  隔了一张桌子,坐在露天座位的夫妇、路过的男人、站着交谈的两个女人——他们皆露出平静的表情看向这里。

  「殿下,请避难。」

  在众人环伺之下,弗格回瞪着他们发出指示,理查德则点了点头。

  在从咖啡厅走出来的年迈店员的催促下,理查德离开了现场。弗格回过头与店员视线相交。原本就是管家的他很适合侍者的打扮。

  那个集团没有打算追上理查德。他们应该是负责支开自己跟艾儿蒂,会另外派先锋部队展开追击。既然如此,都在弗格的预测范围内。他预想了好几种袭击的方式,并想好了可以应付所有状况的对策。没有问题。

  然而,那些人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息。

  「原来如此。」

  背脊忍不住一阵发冷,弗格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些人吗?」

  坐在咖啡廉露天座位的客人、路人、站着讲话的人,总计——十七人。

  他们确认理查德消失后,露出真正的姿态。

  首先是衣服,有人脱下上衣、有人从包包中取出穿上、有人不知不觉间换上,是与艾儿蒂的「伊祖苏圣骸布」极为相似,但是颜色更加深沉,有着冷酷质感的漆黑大衣。

  穿上大衣的同时,他们戴上了面具。与大衣截然不同,状似纯白的陶瓷制的素面面具。

  如同一个礼拜前听说的打扮。

  「……法王厅奇迹认定局的执行部队『使徒』。」

  弗格瞪视着他们喃喃说道。

  在理查德去避难前,他们不会采取动作。如果被发现是直接奉法王廉的命令,恐怕不会以单纯的国际骚动收场。

  在路面正中央,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你晓得吗?真意外。」

  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冒了出来。

  并笔直地缓步走向弗格。

  「这个国家也有出色的情报网。」

  弗格回答对方。

  「哎,虽然我不欣赏那位执行长……而且她也不是完全断定,只是举出数个有嫌疑的人选吧。不过还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因为如果没有事前得知,碰上这种怪异的集团肯定会吓得人仰马翻。 」

  「哈,还真敢说。」

  穿梭在「使徒”中间的那家伙,没有身穿大衣,也没有戴上面具。这是理所当然,因为她不是「使徒」。

  「你现在投靠丁国法王厅吗?还真是鼓足了勇气。」

  「投靠?希望你可以改说是利用。我看起来像是虔诚的丁字教信徒吗?」

  「看起来完全不像。」

  「绮莉叶,注意你的发言。」

  意外的是,出言训诫她——绮莉叶的人竟然是「使徒」。

  「你充其量只是辅佐我们,下手的是我们。」

  「哎呀,真遗憾。你们也没有资格命令我,如果你们也想要下手……好吧,努力抢先我一步吧。」

  从对话中判断,用利用来形容似乎会比较正确。她并非听命于「使徒」,「使徙」也没有服从她。

  换句话说,自己必须面对「使徒」与「群体」——与两个集团交手。加上方才的狙击手,对方应该就是妮娜·蕾娜·斯雷吉。

  绮莉叶浅浅一笑,抽出挂在腰际的短杖。

  随着口中吟唱的咒语,短杖前端长出了长长的刀刃。

  如同呼应或是竞争,「使徒」也慢慢朝弗格逼近而来,他们的动作统一 ,围成了半圆形。

  「……艾儿蒂,可以上吗?」

  弗格询问站在身旁的艾儿蒂。

  虽然内心明白,但敌人是绮莉叶,必须杀掉自已视为朋友般仰慕的对象。或许又会像在边狱院对决时流下相同的眼泪。

  「弗格,不要紧。」

  然而,艾儿蒂露出笑容。

  接着将视线投向脸上露出无惧表情的绮莉叶。

  「绮莉叶,我们来打赌吧? 」

  「打赌?什么意思?」

  绮莉叶惊讶地询问,艾儿蒂见状显得有些得意洋洋。

  「赢了这次对决的人,可以命令输的人一件事。如果是你赢,我可以任你摆布。可是,如果我赢……你要变回我的朋友。」

  艾儿蒂说道,表情同时透出一股悲壮。

  这应该是她努力思考后做出的结论吧。

  要怎么做才能再跟绮莉叶一同玩耍——

  沉默片刻过后。

  因为太过惊愕而蹙起眉头的绮莉叶,终于露出介于失笑与冷笑之间的表情,答应艾儿蒂的要求。

  「可是,麻烦记住一件事,我赢的话也没有必要命令你,因为你已经是无法言语的尸骸。」

  弗格当然不会让她得逞。

  弗格举起「艾莉丝十六号」,站在艾儿蒂面前。

  「使徒”也摆出架势,准备发动攻击。

  绮莉叶的蓝色衣裳淌下水滴,化为第二个人。

  绮莉叶从黏质状的水潭中拉起另外一个自己,并开口说道:

  「艾儿蒂,还有哥哥,来开打吧。之前我曾经向你们约定过吧?现在正是兑现的时刻。让我们一同坠入与我们极为相衬的地狱吧!」

  这是开始的信号。

  弗格、绮莉叶与「使徒」仿佛互相示意,同时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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