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AM7:00)
嘟噜噜噜噜噜噜……嘟噜噜噜噜噜噜……
——隔天。
一早就有人打电话来。
而且不是手机,而是打到宿舍里设置的电话。
「哥哥——!对不起,可以请您接个电话吗——!?」
妹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现在正忙于做早餐的她应该无法抽身,照理说现在应该由我去接电话。
「抱歉,秋子。你可以去接一下吗?」
「咦?可是我正在煎蛋卷——」
「料理如果毁了也由我负责。拜托。」
「啊,是。既然哥哥这么说的话。」
「还有,如果对方要找我,就说我不在。而且要说你不知道我去哪里。」
「我、我明白了。」
尽管感到意外,但围着围裙的妹妹还是急忙地跑向电话。
我则屏息关注着她。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我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谁。
「您好,这里是姬小路家……是,不会不会,请别在意……啊,是,真对不起,哥哥他现在……」
我已经和工作那边事先谈好,要他们别让妹妹知道我的工作内容。所以秋子并不会因此得知与工作有关的消息。
「是……是的。我明白了。是,我会转告哥哥的……不会,请别客气。再见。」
电话挂断的声响传来。
看来似乎谈完了。
「谢谢,秋子。哎呀,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哥哥。」
「哎呀——你的电话礼仪真是优秀。真是可靠的好妹妹。身为兄长的我实在太骄傲了。」
「就算想岔开话题也没用喔。」
……唔。
看来没办法完全避开。
「早饭等一会儿再说。请您坐好,哥哥。」
「好啦好啦。」
我坐到小茶几旁。
妹妹也隔着茶几正座。
「打电话过来的是女性。」
「秋子,你误会了。那个人并不是——」
「是一位声音甜美的年轻女性。」
「是那样没错,不过那是和工作有关的人。绝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对方边说边哭。」
「啊……嗯,的确是有些事情。」
「她还说:『秋人真是太过分了……』。」
呜哇。
那个女的为什么偏偏要说这么容易被误解的台词啊?
「您还要继续狡辩吗?」
「不是,什么狡辩不狡辩——」
「哥哥!请您老实招来!」
「不是啊,没什么事情好招的。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啦。」
「现在说还来得及哟!?」
「来得及什么啦?」
「难道哥哥希望我的双手沾满鲜血吗!?」
「喂!就算开玩笑也不可以说那种话。」
我无奈地摇摇头。
「知道了知道了。有机会我会介绍刚才那个人给你认识,到时候就能证明我的清白了。这样可以吗?」
「唔……您没有说谎吧?」
「没有。我保证。」
「唔唔唔……」
「我说话有不算数过吗?」
「唔唔……的确是没有……」
哎,没办法。
虽然我想尽可能避免工作影响家庭,但总比被误解的好。毕竟妹妹是这种个性,再误解下去可能会闹大。
「我明白了。我会相信哥哥的。」
「嗯。谢谢啦。」
「仔细想想,有我这样的妻子在,哥哥怎么可能在外头有女人呢?嘿嘿……秋子真是太糊涂了。」
「诶,我之前应该也说过。你的话里头,偶尔会混进明显不自然的词啊?」
算了。
反正她似乎不气了,还是别再继续提这件事。
比起这个,有件事情应该趁现在说才对。
「啊——话说回来,秋子。」
「是,真对不起,哥哥。因为蛋卷没有煎好,今天可以改吃荷包蛋吗?」
「不是要说这个。是关于我今天的行程。」
「啊,如果是沐浴乳的问题,哥哥不用担心哟。我已经下了决心,买了能呵护肌肤的牌子。我说真的,那个牌子用起来——」
「呃,也不是这件事。我今天放学还有地方要去。很抱歉,你今天也一个人回来好吗?」
「…………」
「秋子?」
「…………」
「喂——秋子——?你有听见吗?」
「…………咦?啊,是。当然。我有在听呀?」
「你还好吧?你的笑容有点僵硬啊。」
「是,我没事……哥哥——!对不起,可以请您接个电话吗——!?」
喂喂。
未免也倒带太远了吧。
「我今天放学以后还是有地方要去。所以秋子你一个人先回来吧。」
「……啊哈哈——哥哥真风趣呢——这真是秋子听过最有趣的笑话了——可是这样子把笑话用掉好可惜哟,这里又不是*M—1决赛现场。」 (译注:日本知名搞笑比赛。)
「不不,这不是在搞笑。而且我又不是搞笑艺人。」
「咦?可是这么一来的话,我和哥哥不就连续两天不能一起回家了吗?这不就像是世界末日了?」
「姑且不论世界末日会不会来临,连续两天不能一起回家倒是没错。哎,总之就是这样。你今天也别四处乱跑,当个好孩子直接回——」
「上帝已死——————————————————!」(译注:尼采的名言。)
结果妹妹自己掀起末日战争。
「It's guilty!有罪!哥哥的行为很明显违反了姬小路法!」
「我可不记得有制定过那种法律。」
「一次出轨也就罢了,居然还有第二次!而且还是连续两天!人家说佛祖会原谅三次,但妹妹只会原谅一次哟!?」
「喂,不要乱敲茶几。会敲破的。」
「这实在太可疑了!完全是有罪的!身为丈夫的哥哥反复出轨,身为妻子的我太受伤了!」
……她又乱混了奇怪的词。
算了。
妹妹会有这样的反应完全不意外。我早就想好了办法。
「不行,不可以!我绝对不会答应的!今天无论如何哥哥都要和我一起回家!」
「我说,秋子。」
「我不想听!不论哥哥说什么,我绝对不会妥协的!在哥哥妥协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一步!」
「要不要和我去约会?」
「我说,哥哥您也太过分了,一点都不明白对可爱的妹妹该有什么礼貌!起床时要有一个早安吻,出门时要有出门吻,回家时要有回家吻,睡前要有晚安吻!至少也该做到这些,才能称得上是——哇呜!?您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要不要和我去约会?」
「约、约、约会是那个吗!?是D·A·T·E没错吗!?」
「嗯。你没有拼错。」
「难道这会是那个吗!?最后会变成『其实我说的DATE是日期的意思。哈哈,你上当了你上当了』这样吗!?」
「不会那样的。」
「那、那么就是真的罗!?哥哥真的愿意和我约会吗!?」
「嗯。不过我们没多少钱,大概只能到附近散散步而已。」
「散步!和哥哥一起!?」
「不喜欢吗?」
「不,那太棒了!请问什么时候要去!?是现在吗!?」
「现在应该吃早饭然后去上学吧。等我回来以后吧。等我今天放学,去办完事情以后。」
「呜……意思是说……」
「嗯。如果你今天有乖乖听话,当个好孩子等我回来,这就是奖赏。没问题吧?」
「呜呜……可、可是这么一来,我和哥哥就不能一起回家……要是这么久没有补充哥哥养分,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死掉……」
「哎,我很相信秋子的。就和你相信我一样。」
「呜呜呜~~~~」
尽管妹妹以一副『哥哥好狡猾』的表情,心有不甘地望着我。
但最后,她还是死心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我今天也会和昨天一样,努力忍耐的。既然哥哥这么坚持,我就答应吧。」
「嗯,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
因此——
看来我今天也勉强说服了妹妹。
哎,其实我根本没什么时间能约会。如今合作伙伴都已经开始哭了,再不开始工作就……不,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毕竟秋子是我最爱的妹妹。
解决妹妹的恋兄情结问题,是我最优先的事情之一。
为了减少和妹妹在一起的时间,避免遭到周围误会以及无意义的责难。约会个一两次也算是必要的吧?嗯。没办法没办法。
……
…………
……………………
嗯。
虽然我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也罢,应该是错觉吧。
今天要访问的,是远比昨天更加棘手的地方。我不能再想些多余的事,必须打起精神,专注地进行。嗯。
同日(PM4:00)
这个地带是一般被称为『*山手』的高级住宅区,而我所在的位置,是当中更加高贵的地段。(编注:指高级的上流社区。)
『资产在十位数以下者禁止进入』
虽然不至于立着这样的看板——但一般人想踏入这种土地,可是需要无比的胆量,或是粗神经才有可能。这里就是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的住处。
「……还真是气派啊。」
我望着座落在眼前的宫殿,自然地吐露出这样的感想。
并不是特别华丽。
也不是特别雄伟。
就只是格调鹤立鸡群——眼前就是这样一栋现代风格的宽敞二层楼住宅。
设计风格并非太过前卫而沦为怪异,但仍洋溢着走在时代前端的气息。
嗯,真是漂亮。
想必这栋房子是出自名设计师之手吧。
老实说,我有点却步了。
我虽然也曾住过有钱人的家,但本性还是脱不了穷人气息。原本光是踏入这个地区都要敬畏三分的,更何况现在居然要登门造访。真是别闹了。
伤脑筋啊。
早知道应该带更像样一点的见面礼来。我没有想太多,就只带了和昨天去找银兵卫时相同的蛋糕。可是我现在也没多少钱,就算要再加点料也不可能差太多——
『你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此时——
我从大门旁的对讲机里,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快点进来吧。要是你继续张着嘴站在那里,怎么看都像是可疑人物。』
「啊——那须原同学,日安。哎呀,你家还真气派啊。」
『这个气派住宅的保全人员,差不多快要冲到你那边去了。如果你不想被人高马大的随扈们团团包围,接受毫无人权的讯问,就赶快走进来吧。』
「哎,嗯。这我也知道。可是这大门完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啊。」
『哎呀,真对不起。我都忘了呢。也对,如果大门不开你也进不来呢。』
「嗯。麻烦一下。」
『哎呀。我现在才想到,这究竟该怎么操作呢?我实在没用过这种机器,根本就搞不清楚呢。』
「喂喂,这里不是你家吗?至少也该学会怎么开门吧。」
『哎,你这句话就太过分了。你这句话的意思,不就像是在说我明明住在这里却完全不清楚家里的事情,是个毫无生活能力的社会脱序者。』
「不不,不是那样的。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拜托你别误解。」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以明确的态度及话语表达一下诚意呢?』
「何谓明确的态度及话语?」
『具体来说,我要求你谢罪及赔偿。』
「知道了,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完全没有中伤你的意思,求求你原谅我吧。另外也请可怜可怜我,而且我并没有钱可以支付赔偿。」
『是吗?我明白你的诚意了。既然你都低头道歉了,我可没有那么冷酷。话虽如此,但今后你必须严加注意发言内容。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弄个不好可是会吃上官司的。』
「我不记得有说了那么严重的话……不过别提那么多了,能不能赶快帮我开门啊?」
『你这男人还真没耐心。男人太快的话会被女人讨厌哟。』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拜托快点开门啊。」
『难道你都不听别人说话的吗?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不知道要怎么开门。』
「不是,所以说至少也学一下吧——啊,没事。别闹了,拜托快点开门。」
『知道了。既然这样的话,我想想,先把这本和教科书一样厚的说明书熟读一次吧。你大可放心,只要全部读过一次,要打开我家大门可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不是,别拖拖拉拉的了。你找个会开门的人过来不就好了吗?例如帮佣之类的。」
『你为什么要那么急?不稳重的男人是会被讨厌的哟。』
「不是,我说你啊,应该能透过监视器之类的看到吧?你刚才提到的随扈们一直在朝我靠近呢。我会那么急都是因为这样啊?」
『我想也是。因为我才下了指令,要他们在一分钟内处理掉门口的可疑人物。』
「喂,原来你就是罪魁祸首!?」
——之后,我好不容易才平安进入那须原家。
哎哎,光是过个大门就搞成这样。谁知道今天还会发生什么事。
*
我被带往那须原同学的房间后,发现里头意外地梦幻。
不对。用『意外』来形容可能还不够。
我就把话讲明白好了,这里根本就是『前所未见空前绝后梦幻无比』。
浅褐色的花纹壁纸,磁砖式的地板。
附有窗子的挑高天花板。
在如此雅致的房间内,随处都摆着各种动物及可爱人物的玩偶。
诸如窗帘或床铺等家具,上头满是花边及蕾丝,颜色也以淡粉红为基调。
当然这品味绝对不差,反而很适合那须原同学,看起来既有格调又可爱。
但这间房间的风格,却也和平常毫无表情、声音平淡的她很不相称。
「你是不是吓到了?」
此时——
当我几乎要被眼前的梦幻光景压倒时,那须原同学提出了询问。
「都已经高中二年级了,还用玩偶装饰整个房间。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迷恋少女兴趣的变态,甚至快要走入妄想症的程度?」
「不不,我没有这么想。」
「真的吗?我的耳朵刚才一直隐约听见『如果继续待在这种头壳坏掉的女人房间里,搞不好连自己都会得病,真想赶快回家』的声音。」
「嗯。那是你的幻听。」
「真可疑。你看着我的眼神很明显就是带着同情。就算你想掩饰也是白费工夫,我可是看得很仔细的。」
哎。
像她这样爱找碴的个性我也习惯了。
于是我轻松一笑,说道:
「的确,这间房间几乎快要可以开主题乐园了。刚走进来的时候我是吓了一跳。不过我并没有以奇怪的眼光看你。玩偶和梦幻风格有什么不好,我也不讨厌啊?」
「真的吗?要是你知道我把每一个玩偶都取了名字,每天晚上还在睡前和他们说话,还能若无其事吗?」
「啊……嗯。的确那是有点……不,没关系的。像那样的幻想也还好嘛。就算长大了,也没有必要完全失去孩童时的天真啊。」
「就算你知道我在精神不安定的时候,会用小刀割开玩偶的肚皮,把填充物通通拉出来还念一些诅咒,还是一样?」
「唔……那好像有点太超过了……不对,你真的会做那种事吗?」
「或者是因为拥有太过年轻而健康的肉体,忍不住拿玩偶来慰藉自己发烫的身体。」
「给我等一下!我觉得事情不太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说得更明白一点,我每天晚上都拿喜欢的玩偶来进行自慰。」
「不是,我不想听那么露骨的说明!不对,我之前就说过女孩子不可以说这种话了吧!?」
「我也说过很多次了吧。我只是随时随地,不计任何手段,都想找你麻烦而已。明明我都已经故意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了,难道你那笨脑袋就连这点小事都记不起来吗?就算你的智商只有昆虫等级,这样的失败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哇,为什么恼羞成怒之后反过来骂我了!?」
「下次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情,我就要你一个人到女性内衣卖场买内裤给我。而且你还必须大大方方地告诉店员:『这不是替姐姐或妹妹买,是自己要用的』。」
「然后你又顺手搬出喜欢的笑话来了!」
不行。
我又顺着她的话走了。
由于那须原同学的谈话节奏十分巧妙,每次都被她抢走主控权。而我自己也是,该说是太容易配合别人,还是太容易被控制啊?总之必须多想一点。
「开玩笑的。」
那须原同学不改表情,如此说道。
「刚才全部都是玩笑话,骗你的。」
「咦?真的吗?」
「是呀。只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而已,无须在意。」
「啊,是喔……那就好。」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再怎么样也不会把夜晚的性生活赤裸裸地说出来。」
「呃,嗯。既然是开玩笑就好。是无所谓啦……不过你的玩笑每次都有点过火。」
「顺带一提,这整间房间都是一场玩笑。」
「那就真的太过火啦!」
这实在令人料想不到。
「不是,你什么意思!?整间房间都是玩笑!?」
「因为你今天要来,所以我特地请人布置了这间房间。我的房间其实在别的地方。」
不知该说是过火,还是太离谱。
再怎么说也太大费周章了吧。这么一来不就只是为了整我才准备了这个房间?
「那须原同学。」
「什么事?」
「你该不会是个远超乎我想像的笨蛋吧?」
「真没礼貌。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吧,我随时随地、就算要排除万难,也要找你麻烦。」
「不是,就算是那样……」
「就如同基督教徒的圣经,伊斯兰教徒的可兰经一样,这对我来说是绝对必须遵守的准则。不论时间地点都要找你麻烦,正可说是我唯一的生命动力,同时也是我诞生到这世上的理由。」
「我总觉得你的格局越来越离谱了……」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幻想和精神疾病很像吗?不论是读音上,还是意思上都像。」 (译注:「幻想」和「精神疾病」日文发音相近。)
「好了,这种话题停~下来!」
虽然说我们聊得挺热络的。
但还是就此打住吧。毕竟她的发言内容好像越来越不妙了。
「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坐下来了?自从进来房间以后,我一直站到现在。」
「说得也是。那么,就到客厅去吧。」
「呃,在这里也无所谓吧?」
考量到再换地方也没什么意义,我率先坐到桌子旁。
「嗯?怎么了,那须原同学。你也坐下来吧。」
「…………说得也是。」
于是,那须原同学在我的对面坐下。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似乎带着一点点不满。为什么呢?是因为我没有得到允许就擅自坐下来了吗?
算了。
「话说回来,你父母都在吗?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向他们打声招呼。」
「我父母既不是无职也不是尼特族,现在应该正在世界上的某处工作吧。而且他们很少回来。」
「那,有兄弟姐妹吗?」
「我是独生女。」
「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顺带一提,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你和我。我已经请帮佣去买东西,随扈也已经支开了。」
「喔,是吗?」
「呵。别以为我没有发现,你的眼睛在刚才那一瞬间发出了禽兽的光芒。一得知这个广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你就露出本性来了。」
「嗯,那是你的错觉。」
「我从刚才就一直隐约听见『嘿嘿嘿,就算再怎么哭喊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赶快死心吧』的声音。」
「嗯。那是你的幻听。」
更正确地说,那根本就是诽谤。
哎,反正她平常老是说我坏话。
「不过……这样啊,真遗憾。我本来想至少打声招呼的。」
「没有那个必要。」
「不不,在礼貌上那是应该的吧?」
「不。没有那个必要。」
……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虽然她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但气氛上却感受到一点点怒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那须原同学。」
「什么事?」
「我知道这么问很冒昧,不过你和父母亲的感情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错。」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话虽如此,为了保全他们的名誉,我要把话说清楚。他们并没有对我不好。虽然也称不上是爱家庭的模范父母亲。」
「那,为什么感情不好?」
「因为我正值反抗期。」
……喔。
原来如此。
「你大概觉得很意外吧。我居然会有反抗期。」
「不会啊?反而是非常可以接受。」
「……太令人不高兴了。」
那须原同学十分罕见地做出表情变化——嘟着嘴唇表达不满。
好像有点……不对,应该说非常可爱。
「是说,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感到不解。
如果以反抗期来解释,就能让我把先前的一切都释怀了。我简直想学阿基米德大喊:『尤里卡(我发现了)!』。这不是一个和『E=mc2』同样单纯,但又美丽的解答吗?
「抓别人语病说坏话,或是突然找人麻烦等等。我觉得那须原同学这样的态度都是反抗期的典型症状啊。」
「我并不是对任何人都有这种态度。」
「是吗?」
「是的。」
「那,只有对我?」
「是呀。」
「喂喂,真过分耶。为什么就只有对我会这样?」
「…………你真的不懂?」
「怎么可能会懂?我和你认识也没多久。我有对你做了什么吗?」
「…………」
『呼』地一声。
那须原同学非常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是处男没错吧?」
「为、为什么又提到这个?」
「以前大概也没有和女性交往过吧。」
「是没有错……为什么要提这个?」
「没事。」
那须原同学又『呼』地叹了口气。
真是稀奇,她今天的表情变化很多。
「……明明前几天的表白,对我来说就像是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般需要勇气。做了这么多,这个人还是无法明白我的心意是吗?话虽如此,我也不想再把同一句话说一遍……真是远远超乎想像的木头人啊……」
「咦,什么?我听不清楚。」
「只是自言自语罢了,无须在意。」
「喔,好。既然这样我就不在意了。」
「这样就好。」
「是说,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问。」
「什么事?」
我把目光移往那须原同学的膝盖上。
那上面从刚才——具体来说就在聊到反抗期的时候——就放了一个小熊布偶。
那须原同学在谈话时不断用手去摸它的耳朵,或是动动它的手脚。而且是一直没有停过。
「…………啊。」
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的那须原同学,注意到自己的手边,然后叫了一声。
她整个人僵住。
几秒后,她快速地把小熊布偶放到一旁。
「刚才这是不良示范。」
并且说了这句话。
…………
我忍住不问『什么不良示范』这句话。
「我说,那须原同学。」
「什么事?」
「你该不会,真的很喜欢布偶?」
「才没有那种事。」
「还是说,你有会在无意识下玩弄布偶之类的习惯?」
「怎么可能,没有那种事情。」
「真的?」
「当然。」
「啊——话说回来,你刚才说过这间房间是因为我要来,所以特别布置成这种梦幻风格的对吧?然后你真正的房间在其他地方。」
「没有错。」
「那,我可以顺便看看你的房间吗?」
「居然想看女性的房间,真是下流。」
……嗯。
以她而言,这个回答似乎不够犀利。
「那须原同学。」
「什么事?」
「我还是觉得,这里其实就是你的房——」
「你在胡说什么?」
被否定了。
她硬是盖过我的话语,像是要先下手为强。
嗯。看来我完全猜中了。
「是喔——真教人意外——原来那须原同学喜欢梦幻风格,而且那么喜欢布偶啊。」
「不是那样。」
「喜欢布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否定呢?」
「都这么大了还喜欢布偶,实在太没面子了……当然这和根本不喜欢布偶的我无关。」
「哪一只布偶是你特别喜欢的?」
「我才没有特别喜欢的布偶。」
「话说回来,那只小熊布偶好可爱啊。可以送给我吗?」
「他并不是我的好朋友,不过我也不想把他送给别人。你自己去买吧。」
「是喔是喔。嗯嗯,说的也是。」
我强忍住笑意。
原来如此啊——
那须原同学有这样的一面,真是很让人惊讶。
就因为充满神秘气氛及过人美貌的她,在学校里是个万人迷,所以这样的发现很令我感到高兴。
顺带一提,我平常总是遭到她玩弄,能够像这样交换立场,也让我得到一些优越感。
「是说,那须原同学。如果你不想让我看见满是布偶的房间,一开始就带我到客厅还是其他地方不就好了?」
「我说过这里不是我的房间了吧?」
「我看,你是为了开玩笑才自掘坟墓对吧?原本你以为我不会发现这里就是你的房间?看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看,你的回答有够普通的。平常的你总是能想出更犀利的回答吧?每次都竭尽所能地说我坏话。」
「今天只是状况不好而已。」
「你看,又是那么普通。如果是平常的那须原同学,一发现有机会就会对我发动一连串猛攻。」
「我才没有——」
「喔,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学生会的成员,这就当作我和你之间的秘密吧。哎呀——不过还真意外呢。原来那须原同学会有这样的兴趣啊。因为你平常总是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何不多多强调这些特色呢?」
「…………」
那须原同学终于不出声了。
唔,糟糕。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太羞辱了。」
还是没有表情变化的她,小声地说了这句话。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受到这种羞辱。对于这样的羞辱,我发誓一定要予以报复。」
「不不,怎么会是什么羞辱,太夸张了。更不用提什么报复云云的,没有这么严重吧。」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是,你的兴趣之所以会穿帮,追根究底都是你自己的错吧?」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受到这种羞辱。对于这样的羞辱,我发誓一定要予以报复——因为很重要,所以我要说两次。」
嗯——
有这么严重吗?
话虽如此,这些话经由她那无表情及平淡口吻说出口,给人的压力还是相当可怕。
「然后,拥有行动力的我,在此宣示将立即展开报复行动。」
……唔。
事情好像变得不太对劲?
我继续坐在椅子上,在不把内心的紧张表现在外的前提下,提高了警戒。
别看我这样,我也算是在有钱人家里接受过教育的,多少会一点点防身术。就算那须原同学现在对我诉诸暴力,也不至于毫无抵抗能力……但是,我的防身术真的只会『一点点』而已。
如今已经被对方先发制人。
虽然那须原同学只是宣示要报复,并没有释放出什么杀气,但她究竟打算做什么呢?
由于我是属于谋定而后动的类型,现在应该先观察那须原同学想做什么——
「呼——话说回来,今天还真炎热呢。」
那须原同学还是面无表情,但语气听起来却很虚假。
「天气这么热,都快要流汗了呢。」
「……会吗?现在才四月而已啊?暖气也没有开太强。」
「伤脑筋,还是把窗户打开好了。」
那须原同学无视我的话,朝窗户的方向走去。
这个房间的窗户在南侧,而她所坐的位置在北侧。因此,那须原同学如果想要开窗,就必须经过我的身边。
是说,这演技未免也太烂了吧。
虽然烂,但也代表她打算出招了吗?
「啊,不小心脚滑了。」
我才在想而已,果然没错。
那须原同学假装脚步不稳,开始朝这里倒了过来。
由于太好预测,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就算她想发动何种攻击,我也随时能够加以应付。
……不对。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朝我这里倒过来了?明明是故意的,但是倒下的模样却非常逼真——而且态势之猛像是会严重跌伤——
我立刻改变迎击策略。
判断对方没有敌意后,我改变主意,打算接住她。
「唔喔……」
然而,毕竟事出突然。
我当然不可能稳住姿势,并且帅气地抱住她。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当那须原同学的缓冲垫而已。
我整个人仰躺在地上,而那须原同学则趴在我的身上……哎,果然没办法耍帅。
「你的反射神经不错呢。」
在这样的姿势下,那须原同学维持着一贯的表情称赞我。
「明明你一直在犹豫要怎么行动,但一下决定后动作就很迅速。大概可以算是及格吧。」
「是吗?谢谢。」
虽然不太清楚什么及格了。
「不对,你明明是故意跌倒,但未免也跌得太不客气了吧?那样子可能会受伤喔?要小心一点。」
「也是,我会小心的。」
「嗯,我说真的喔。」
「我明白了。」
「嗯,拜托你了。」
「……」
「……」
「…………」
「…………」
「……呃,那须原同学?」
「什么事?」
「能够麻烦你起来一下吗?」
「很抱歉,办不到。」
「什么?」
我朝压在自己身上的那须原同学做出苦笑。
「呃,如果你不起来,我根本没办法站起来啊?」
「是呀。理论上是这样没有错。」
「呃,不然我问一下,你打算维持这个姿势多久?」
「直到我的报复结束。」
「什么——?」
真伤脑筋。
看来我真的惹她生气……了吗?由于她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实在看不出来。
不过,在这种姿势下互望对方,还真让人感到不自在。就算在这种时间地点下,并不会发生什么事,但那须原同学姑且不论言行举止,依旧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这种状况实在让人伤脑筋。与其说是伤脑筋,不如说是难为情。
嗯。
总之先和对方谈判吧。
必须问清楚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气消。
「呃,那须原同学。」
「什么事?」
「你刚才说,直到报复结束为止都要保持这个姿势。」
「是的,我说过。」
「我可以问一下,具体来说怎样才算是报复完成呢?压在我身上以后,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个嘛。」
那须原同学只把话说了一半,于是我开始凝视着她。
而且以极为真诚、专注的眼神。
谈判技巧中最基本的一项,就是把自己的诚意传达给对方。要是现在不小心笑出来,或是不敢正视对方,想必将会火上加油,让那须原同学更加生气。何况我现在已经被她骑在身上,陷入极为不利的状况,必须认真一点才行。
我努力注视。
认真、专注地望着她。
「呜。」
那须原同学发出小声的哀叫。
她似乎被我的视线吓到——是吗?虽然我并没有打算逼对方退缩,但能在精神上立于优势仍是好现象。
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告诉我,你到底打算做什么?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
「现在可是女孩子压在男孩子身上。我很清楚这并不单纯。我也很了解你现在的心情很激动。」
「…………」
在对方的主场,没有第三者的密室当中,而且还处于绝对不利的姿态。就因为生杀大权掌握在对方手中,我当然很拼命。我的声音开始变得热情,在仰躺的情况下还是很自然地开始挥着手做动作。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也很希望抱着诚意与你好好谈。所以,请你告诉我。把你的心意化为语言,清楚地传达给我。」
「…………」
「那须原同学。你到底想怎么做?想要我做什么?」
「…………」
「那须原同学。」
「…………」
「那须原同学?」
那须原同学还是面无表情,—动也不动,就只是低头注视着我。对于平常伶牙俐齿的她而言,这段沉默实在太漫长了。
(…………?)
我突然感到不安。
由于她原本就美得异常,但我却产生了一种错觉,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假人模特儿之类的,根本不是人类。
对我来说,这种错觉实在很真实。
如果美得像个奇迹的她,根本不是真的,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那须原同学?」
无意识下,我朝她的脸颊伸出了手。
开始抚摸宛如假人的她。
原本我只是打算,借由抚摸来确认她是否拥有意志、温度,就只是这样而已。
「————!?」
砰。
那须原同学的脸像是发出了这样的音效,在一瞬之间染成红色。
「——!——!?」
然后她发出小到几乎听不见的惨叫声,很快地解除了压制,从地上爬起来。
「~~~~!」
接着就踏着摇摇晃晃的步伐,一路奔到床铺上,并且把棉被盖在头上缩成一团。
…………
……啊——
怎么搞的?
总而言之,她是人类没错。
「喂——那须原同学——喂——」
「…………」
「抱歉啦,没想到会把你吓成这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真是羞辱。」
细小的声音。
缩成一团的棉被里,传出了这样的细语声。
「女方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那男人还能无动于衷?在女方家,两人独处,而且还被骑在身上?难道他对妹妹之外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看来有必要立刻思索对策。」
「…………?」
由于隔着棉被,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可以确定是在埋怨我。
「我要报复。」
稍作停顿后,那须原同学说了这句话。她从棉被中露出眼睛。
虽然她的言语听起来相当令人不安,但这样的动作却有点,不,应该说相当可爱。
「对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决定无论如何都必须给予报复。我向天发誓,我会用卧薪尝胆的精神,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向你报复这件事情。」
「不不,稍等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会让你有这种结论。虽然说,擅自摸了你的脸颊的确是我不好……」
「我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充满了决心。
那须原同学还是躲在棉被里,只露出眼睛瞪着我(仔细一看,她好像泪眼汪汪的,真可爱),并且向我进行宣示。
「伤脑筋……真的很抱歉,拜托饶了我吧。」
「道歉也没有用。」
「如果向你下跪,你会原谅我吗?」
「不原谅。」
「就算以死谢罪也是?」
「如果你以为一条小命就能洗刷这份耻辱,那就大错特错了。」
「哈哈……嗯,不然就请你高抬贵手,别太凶狠了。」
……就这样。
我拜访那须原家的结果,是把她惹得相当生气。
不过,虽然是惹她生气了,但好像还不至于被她讨厌。未来应该还有机会可以挽回吧。
买一些她会喜欢的布偶,送给她当作赔罪也许是个好办法——于是,我怀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那须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