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九月十九日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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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论就是——没问题,这件事情不会泄露。

  和十乘寺学姊共度一夜后,隔天早上即使我脑袋一片混乱,还是匆忙赶回学生宿舍,我在半途中这么想着。

  现在的情况确实就是那样。

  我目前闯下的大祸,正是所谓的『早上才回家』。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在外面待了一整夜,到早上才回家,我所做的行为毫无疑问就是这件事。是的,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经验,打从出生之后,首度在外面待到早上才回家。

  我是不良少年。

  不纯洁的少年。

  不清白的少年。

  大方承认吧,这很明显就是个下流无耻的状态。

  不过呢,HAHAHA,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因为我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从昨晚开始,我这个人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情,既无从得知,也没留下纪录,而且我也不打算老实招供。脸上的黑眼圈和浑身酒臭味,我也能想办法蒙混过去。所以眼前的状况到底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心里如此断言。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言词开脱责任。

  好歹我也是个小说家,是靠文笔维生的人,我打算利用脑袋里所有词汇,来闪躲一切追问。

  如此一来,我就能够再度与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接轨,将不小心偏向异常的自己变回原本的样子。

  没错,我可是姬小路秋人。拥有全世界恋兄情结最严重的妹妹、以情色文学为业、扣押了几个名门望族的资产、以唯一一名男性的身份寄宿在房客全是美人和美少女的学生宿舍里,是个极为普通的高中生。

  为了守住这样的自我定位,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所以,大步迈向前吧。

  用力挥动双手,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回去吧。

  我就彻底装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态度,神情严肃地走进学生宿舍的大门吧!

  *

  「你出去打了一炮才回来吗?」

  突然间就遭到质问。

  当我穿过正门,第一个遇到的人是正在晨练的学生会长,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是呀,差不多啦。」

  因为被命中要害而僵直的状态,我想应该只维持了两秒钟而已。

  虽然我没料想到会被问到这种像是正中直球式的问题,但就算是意料之外的情况,我也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哎,此刻没有时间容我慌张失措了。

  「唉呀,就是这样呀~」

  我抓了抓后脑勺,做出掩饰难为情的样子这么回答:

  「一不留神就陷入太深,所以早上才回来啦。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的嘛啊哈哈——我在说什么啊!不对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会现在才回来是有苦衷的,请你稍微听我说啊,会长。」

  ……这样表现可以吧?

  我认为自己的反应还算绝妙喔?与其吞吞吐吐隐瞒事情,不如就大方承认。先是自己装傻做梗,然后再自己接梗吐槽,这可是相当高段的手法。是呀,我可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就回来的哟,在跑回这里的途中,我在心里已经做好准备,各种问题该如何回答,我都已经做好模拟训练。我都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必须学会一、两招含糊其词的手段,用来闪避穷追不舍的质问——

  「对方是十乘寺君佳吗?」

  会长又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

  我再次僵住两秒钟。

  「——唉呀,你听我说。」

  「我早就叫你小心点了。」

  她完全不听我解释。

  会长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将木刀扛在肩上仰望天空。

  「托你的福,事情变得莫名其妙。而且现在正是大家为了莉莉安娜祭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你竟然还乱搞男女关系……不过这也没办法,我每次警告你的时候都说得暧昧不明,所以这件事情我也有错。」

  「……呃,不是,那个……」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我冷汗直流,说话猛结巴。会长斜眼望着我,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以吧?虽然莉莉安娜学园没有严格禁止学生谈恋爱,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超过学校允许的范围。如果只是早上才回来,还算是值得夸奖的事情,但你的情况还牵扯到学生会和文化祭实行委员,这可是校内最顶尖的两个组织啊,而且——」

  说到这里,会长回过头去。

  此时她望向学生宿舍的玄关。

  玄关前站着那须原同学、银兵卫、亚里沙——还有秋子。

  「如果你不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应该知道那些彻夜未眠等你回来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吧。这样你了解了吧,嗯?」

  *

  事情就是这样。

  我当然是二话不说,马上答应了会长的要求。

  老实说,对我而书会长的提议确实是唯一可以拯救我的方法。因为昨夜发生的事情完全超乎想像,让我有些惊慌失措。说来或许惭愧,但这时候要是没人伸出援手,我恐怕无法从泥沼中脱身。

  会长对我下达的第一道指示,就是向学校请假。

  而且是无限期请假。

  我的行动自由被大幅限制住,甚至禁止我离开学生宿舍的房间……实际上来说就是在家反省,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

  但是这段期间,当然不能和学生宿舍的同伴接触,连秋子也不行,这一点让我十分难过。

  唯一能够和外界接触的机会,就是会长送食物过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当然被没收了,网路环境也被断绝。嗯,与其说是在家反省,倒不如说是在狱中关禁闭还比较贴切。

  不过我当然无法拒绝这样的处置。

  真要说的话,此时的我是带罪之身,除了顺从上头指示,别无他法。而且会长利用「进修」这种公务上的名义,让我在家反省的这段期间不会留下旷课纪录,一想到这份温情,我的眼眶不由得为此泛泪。二阶堂岚这个人真是值得信赖,对待自己人时更是如此。经过这次事件,我总算亲身体会到,为什么她被人称为饥不择食的捕食者,却还是拥有一群死忠支持者了。

  回到正题,来谈谈在家反省的生活吧。

  你若问我这段期间是否严苛又痛苦?答案是否定的。

  而且我极力否定。

  就算把我的嘴撕裂或是五马分尸,甚至用妹妹的生命来威胁,我也绝对不会点头说辛苦。

  应该反过来说,在家反省的日子,对我而言简直就可以用置身天堂来形容。

  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处置,让我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

  现在我最想要的东西,除了『时间』就没别的了。

  唉呀,这情况真的是让我如愿以偿。姑且不说截稿日期已经逼近,我还负责许多莉莉安娜祭的工作,说实在的,是忙到喘不过气的时期——最近这种忙碌的生活似乎已是常态,想要让自己的作息回复正常,这次的在家反省可说是绝佳的机会。

  一步都无法离开房间。

  也没有任何外部干扰。

  而且食衣住都有人打理。

  这种情况该怎么形容最恰当?

  以作家来说的话,『闭关』就是最好的说法。

  被截稿日期逼得战战兢兢的我,在家反省根本不是惩罚,反倒可以说是一种奖励。

  我也开开心心地埋头写稿。

  这几天写得昏天暗地。

  废寝忘食地黏在书桌前写个不停。

  为了将早上才回家这件事赶出脑海,我一直写、一直写,大写特写。

  二阶堂岚这位女性,说不定是神或是什么伟大的人物。我犯下这么失态的过错,她竟然还给我甜头尝,这样做真的好吗——我流下开心的泪水,一边大量生产原稿。在一定条件下的压力,对我而言似乎是有效的逃避手段。文书处理软体的档案位元数不断增加,打从我出道以来,这是第一次在截稿日前就能完成初稿。因为太过集中注意力,在家反省来到第三天时,我的体重明显下降不少。

  「出狱了。」

  房间门被打开后,会长这么说道。

  「恭喜你,姬小路秋人,你可以出门了。」

  「……啊,呃?」

  「反应真是迟钝,你也该表现得高兴一点啊,总算可以离开禁闭室的生活耶。」

  「啊,不是,是的,呃。」

  对于迟钝这项指摘,我无法反驳。

  刚才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意会过来是会长开门进来,而且在那之前,我甚至连房间有门这件事都忘了。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也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等我看了电脑上的月历才发现——

  咦?这是真的吗?已经过了三天?

  「还有,你现在的样子很糟糕耶。」

  会长苦笑地说道:

  「双眼都是黑眼圈,头发也乱七八糟。幸好你身上没有异味,还算有救,不过再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活在现代社会的人类……亏我还特地准备了湿毛巾之类的东西给你。」

  「啊,是的,对不起。」

  我好不容易集中意识。

  唉呀,我还真是写了不少呢。

  我这辈子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工作吧,在家反省的生活,对于做这种工作的人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环境。我的原稿进度因此大幅推进了耶……这段日子算得上是一种奖励了吧。原本应该是惩罚,却变成了奖励。

  先不说这个。

  我想这情况就是俗称的『因祸得福』吧。

  虽然全身酸痛不已,但只要结局完美就无所谓了。唉呀,一放松下来,就开始注意起自己的仪容。虽然刚才会长说我身上没有异味,但是闭关了三天,照理说身上一定会很臭。现在的我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回归正常社会。

  「呃,会长,不好意思,虽然有很多事情想要向你道谢,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先去洗个澡,这样一来,因工作过度而恍惚的脑袋或许能稍微清醒一些。」

  「哈哈,真是败给你了。」

  会长再度露出苦笑。

  「我看你还没有完全变成恍神状态吧?我不知道你这三天来做了什么事情,但是似乎相当集中精神的样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自己搞得像是离群索居的人类,看起来就像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这就是所谓不为人知的一面吗?」

  「……?」

  「事情还没结束哦。」

  会长用严肃的表情,望着一头雾水的我。

  「我没有说你的惩处已经结束了吧?或许应该说,现在才要正式开始。外面有一辆囚车在等着,没有时间让你泡澡了,快点给我滚出去。啊,有件事情要先跟你说,要是你有逃走的征兆,我会让你血染刀刃,这一点你可要记清楚。」

  「什么?呃……」

  囚车?

  血染刀刃?

  她到底在说什么?

  「上法庭啰。」

  我吓得不停眨眼,而会长只是冷冷地说:

  「好啦,动作快点,再这么拖拖拉拉,你给法官的形象只会愈来愈差喔。」

  「不,我想问……法庭是指?」

  「就是审问罪人的地方啊,这种事情连小学生都知道吧。」

  「不,我知道法庭的意思,不过,呃……?」

  「接下来要开庭审判你这个罪人呀。」

  会长抓住我的后颈,把我拎起来。

  「你做好心理准备吧,虽然我个人一直把你当成可爱的情人候补,所以一直对你疼爱有加,不过这次的事件必须特别严厉处理。我看你至少先想好辩解的说词,就算是没有辩解的余地也一样。」

  「啊?什么啊?」

  当我被拖出玄关时,看到会长所说的『囚车』就停在外面。

  那辆车看起来确实就是那种车子,厢型车的车窗上架着夸张的铁网,一旁还停了几辆像是护卫的黑色轿车。嗯,这确实是囚车没错,正如会长所说。

  「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快点自己上车。」

  语毕,会长将我推进厢型车内。

  车上坐了几名穿着西装的彪形大汉,将我整个人团团围住,驾驶发动引擎,厢型车便驶了出去。「请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我这么问道,但这群大汉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是维持着教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不过,就算面对这样的处境,我还是心有余力。

  这也不能怪我吧。我确实是干了一件糟糕的事情,心里也充满罪恶感,不过呢,哈哈!再怎么说,眼前的情景也太夸张了。

  所以说,嗯,结论只有一个。

  这是一场梦,是一场恶梦。

  这么一来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在梦境里,不管遇上多么痛苦的情境,都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这三天我几乎不眠不休连续写稿,因为心理压力才会演变成如此。现实世界的我其实还在睡觉。

  好啦,既然如此,那就将错就错吧。

  我就看看这场恶劣的梦境,最后会演变成什么结局。

  我抱持着『索性把这段经验写进小说里吧』这股心情,强打起精神,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来吧,不管是什么,都放马过来吧!

  *

  叩!

  叩!

  叩!

  「请各位保持肃静。」

  审判长敲打着木槌,原本吵嘈的人们也一齐沉默了下来。

  「现在开始审判,被告请到前面来。」

  「……呃,什么?」

  另一方面,我被眼前的景象搞得一头雾水。

  你问我为什么?那还用说,因为我被带到真正的法庭上了。

  呃,这里怎么看都是法庭没错吧?我面前坐了一整排法官,左右还设有被告席和原告席,背后的座位全都被旁听的人群占满。

  而且整间审判庭看起来似乎历史悠久,木制建材透出闪耀的光泽,四处都有漆料剥落的痕迹看起来十分逼真。这一切都做得相当真实,至少不是短时间内匆忙盖好的地方。

  唉呀呀。

  这梦境也太厉害了吧。

  我的想像力实在太优秀了。

  我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没想到却能够在脑袋里建构细节到这种程度,这应该可以说是一种才能吧。

  不过,我的想像力终究还是露出破绽来了。

  因为所有的法官全都是学生会的成员。顺带一提,坐在旁听席的人们,也大多是一些熟面孔——具体来说,就是莉莉安娜学园的同学,还有文化祭实行委员等人。这些人物阵容,显示出我的想像力实在是非常缺乏变化。

  这是梦啊,就只是一场梦。

  明明可以创造出这么详细的周遭环境,结果出现在梦境里的却都是熟人,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我的想像力算是丰富,或者是刚好相反,真教人搞不清楚。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请被告到前面来。」

  审判长再次催促着我。

  最好笑的一件事,就是审判长竟然是秋子。她穿着一袭合身的黑色长袍,脸上表情一本正经,在审判台上俯视着我——看到这幅景象竟然没有爆笑出声,我都想夸奖自己了。

  「呃,我想顺便问一下,被告是说我吗?是吗?没错吧?我站在这里应该没错吧?」

  「未经许可不准擅自发言,被告请上前。」

  我试着提出问题,但是秋子表情冷淡,只是一味催促我上前。没办法,此时我只得照她的要求去做。很遗憾,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在此宣布,审判开始。」

  审判长=秋子再次发表宣言,似乎准备要开庭了。

  在一片充满紧张感的寂静中,审判长首先确认我是否为本人,结束之后由检察官朗读起诉状。

  「呃,被告,姬小路秋人哥哥大人,不对,是姬小路秋人才对——」

  这段话实在令人喷饭。

  没想到宣读起诉状的人,也就是担任检察官起诉我的罪状的人,竟然是我那可爱的妹妹亚里沙。学生会那些人先姑且不论,让亚里沙这样的孩子出庭,令人完全感受不到紧张的气氛……此时我终于可以确定,眼前的光景绝对是一场梦。

  好的好的,OKOK。

  虽然我知道这是梦,但是亚里沙好像很认真在演这场闹剧。既然如此,在醒过来之前,我就好好享受这场喜剧怎么演下去吧——正当我心里这么想的时候……

  「呃,针对被告姬小路秋人,在○○区××町的精品旅馆△△中,对受害者十乘寺君佳所做的强制猥亵行为一案,在细查过所有状况及证据后,检调单位判断此罪行已无疑点——」

  「…………」

  嗯。

  我一瞬间冷汗直流。

  明明应该是在梦中,怎么会有种一口气被拖回现实的感觉。不对,嗯,这个情况有一个专有名词来形容,就各方面来说,我心里都像是受到一记「会心一击」。唉呀,不行不行,我的嘴唇怎么在发抖,她说猥亵?猥亵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根本就醉得不省人事。

  「接下来请被告辩述。」

  就在一阵混乱中,起诉状已经宣读完毕,秋子又催促着我。

  「被告可以行使缄默权,你打算怎么做?」

  (插图27)

  「…………咦?」

  「本庭了解了,准许被告行使缄默权。接下来是——」

  我才一恍神,事情就演变成如此,连一点抗辩的机会都没有。

  不对,就算我刚才提出辩解,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有自信能够说出什么正经话……话说回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我身边没有律师耶?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审判,对我也太过不利了吧?

  还好只是一场梦。

  「原告方,有什么证据可以指控被告的罪行,请呈上来。」

  「是、是的。呃、呃,今天呢,我们请本案受害者亲自出庭做证。她本人强烈希望能够减少遭受恶质性犯罪所苦的人数。透过受害者亲自发声,绝对会是本案最有力的证据。」

  「本庭承认证词正当性,请证人上前。」

  审判长下令后,一名女性出现在法庭上。

  当然,照情势发展来看,应该不用我多做说明,她们口中的『受害者』以及『证人』,除了十乘寺君佳学姊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不对不对,慢着慢着。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哦?

  为什么她身上缠着绷带,还戴上眼罩而且拄着拐杖,看起来伤势极为严重?难道这三天里她过上了交通事故吗?

  「请十乘寺小姐回答亚里沙的问题。」

  咳咳,检察官=亚里沙清了清喉咙之后,开始询问证人:

  「三天前,你和被告两个人在哪里?」

  「是,那个时候我和秋人同学——」

  接下来她所说的话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我的记忆和十乘寺学姊的证词完全一致。首先在她的邀请之下,我们一起去了她常去的酒吧餐厅,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喝了一阵子之后,我开始大肆胡闹,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但是老板泰然自若地只顾着擦杯子。唉呀,我好像给那家店造成很大的困扰……一定要找一天去赔罪才行——

  「……接着我喝得烂醉,很丢脸地失态了,就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那个时候,秋人同学先是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拇指,对着烂醉状态的我说:『要不要来一发?』」

  噗!

  在寂静无声的法庭里,传出一声低沉又难听的声音。

  应该不需要说明,那阵声音当然是从我口中发出。

  「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请等一下——」

  「保持肃静。」

  叩叩,一阵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室内。

  那是审判长敲打木槌的声音。

  「未经许可不准擅自发言。接下来再有违反规定的行为,我会请你离席,听到了吗?证人,请继续往下说。」

  看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保持沉默。

  是啊,我还是保持冷静吧。因为这只是一场梦,反应太过度就逊掉了。

  可是啊,她所说的一切我根本就毫无印象,被人家胡乱指证,我也没必要保持沉默吧。老实说,我反告她公然毁谤也是情有可原,该怎么做呢?算了,反正只是作梦。

  「之后秋人同学态度很强硬。」

  十乘寺学姊又继续发表证词:

  「他抓住我的手——应该说,他紧紧抱住我的肩膀,不让我逃走,同时把我一路强拉到旅馆。我当时因为喝了酒所以意识模糊,完全无法抵抗……」

  「那个时候被告他……」

  亚里沙在这时插嘴问道:

  「对十乘寺小姐你做了什么事?」

  「是、是的。那个时候,他的行为已经太超过了。因为在把我带到旅馆的途中,他的手一直摸我的胸部和屁股。我当然觉得很讨厌,是真的。就算喝得再怎么醉,我还是分得出事情的分寸。但是他真的很强硬,双眼就像野兽一样,让我觉得要是再抵抗下去会有危险,所以我只能任他为所欲为。接着他把我带进旅馆里,最后对我做出猥亵行为……」

  十乘寺学姊说起话来结巴又冷淡,但这样的证词反而给人迫近真实的感觉。台上的审判长及其他法官,还有旁听席上的所有人们,全都认真地侧耳倾听。

  这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不用说也知道,我只能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是的,因为再怎么说,事实也绝对不像她所说的那样。说真的啦,我才没有对女人饥渴到那种程度,就算有,也没胆量做出她所说的那种事。因为我还是个没有经验的人,又不是玩咖,就算再怎么醉也不可能啦,对吧?

  「猥、猥亵行为是指……」

  亚里沙表情僵硬地接着问道:

  「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就、就是……」

  「请你务必据实以告。这不但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避免出现下一个受害者,请你一定要提起勇气来作证。」

  「是、是的,我要说,请让我说完。」

  十乘寺学姊这么说完,深呼吸停顿了一下。

  接着她露出下定决心似的表情说:

  「进入旅馆之后,秋人同学慢慢地从背包里拿出某样东西。我才想着他到底要做什么,于是往他一瞥,就发现他好像拿出一件衣服。在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时,秋人同学便将那件衣服摊开来向我展示——然后我才发现那是件什么样的衣服。那不是给大人穿的衣服,而且还不只这样,他同时也拿出了围兜兜和奶嘴。」

  「围兜兜?奶嘴?」

  「是的,就是围兜兜和奶嘴。」

  「总之就是婴儿穿的衣服,那是秋人哥哥大人——被告自己带来的吗?他带这些东西在身上,到底想做什么?」

  「是的,他把衣服秀给我看之后这么说了:『我现在就要穿上这件衣服,所以我等一下就会变成一个婴儿,你就是守护婴儿的妈妈。做妈妈的人一定都会听从小婴儿的要求,而且为了小婴儿什么事情都得做。听懂了吗?』……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但事实就是这样。被告他强迫我,要跟他玩『小婴儿家家酒』……!」

  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同时大叫起来:

  「我抗议!」

  「抗议无效。」审判长间不容发地否决我,接着又说:「证人,请继续说。」

  「等等等等一下!这话听起来太奇怪了——」

  「保持肃静!」

  叩叩叩!

  木槌又发出敲击声响。

  「被告必须听从指示,要是不服的话,我会叫你离席哦……证人请继续说,我对你的证词很感兴趣。」

  「是的,那我就继续说……那时候我当然有拒绝。虽然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不过他的要求已经太超过了。」

  慢着慢着,我说你呀……

  你干嘛把别人的性癖好公诸于世啊,而且内容还是虚构的,甚至超级变态。

  用不着我辩解,大家也知道我是无辜的吧。说穿了,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癖好,我的癖好真的很正常。就算退一百步来说,我也只是被人说是有恋妹情结;再退一千步来说,也只是有人说我是具有S倾向的虐待狂……退一万步来说啦,就算我再怎么强硬,也只能接受一些轻微的SM……这句话是我失言,请各位忘掉。

  「他还说要示范给我看。」

  虚构的证词又再度继续:

  「话一说完,他就慢慢脱掉衣服,开始把自己带来的道具穿戴在身上。婴儿衣服还配上围兜兜,嘴里含着奶嘴,手上拿着铃鼓,甚至还戴上好像头巾的东西……他的打扮完全就是个还在吃奶的幼儿。但是,一般女人看到婴儿都会浮现出的感情——像是亲情或母性本能——那时的我,完全都感受不到。因为当他穿上那套手脚长度不足的婴儿服时,简直就像是一只异形怪物,最可怕的就是当时他眼中充满血丝……没错,我可以明显看出他正处于极度性欲高涨的状态。」

  吵吵闹闹。

  吵吵闹闹。

  旁听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同时一脸不屑地望着我。饶了我吧,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已经发现我在社会上的立场正伴随轰然巨响逐步坍塌了,所以请饶了我吧。就算是在梦中,这样的处境还真教人难受。

  「我的双腿开始发抖。」

  她又继续提出证词:

  「我心想,这样下去不行,一定要赶快逃走。但是他的手……穿着婴儿服的他伸出残暴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接着他说:『你知道逃走的下场是怎样吗?老老实实照我说的话去做,这样你的人身安全才有保障。要是不帮我压抑住滚滚欲火,你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哦。』接下来,他发觉我已经失去反抗能力,脸上便露出阴险的笑容,慢慢地躺在床上。躺好之后他又这么说:『啊噗~啊噗~马麻~马麻~我尿尿了~快点帮人家换尿布啦~』……啊、啊啊……那是多么可怕的景象啊。但是,我除了遵从他的命令以外别无选择,所以我做好觉悟,伸出手往他高高抬起的M字开腿中间那件尿布——呜!?」

  十乘寺学姊突然按住自己的嘴,同时蹲下身去。

  「审判长!」

  此时亚里沙立刻举手发言:

  「因为被告在证人心里留下创伤,证人已经无法继续作证。亚里沙认为现在应该马上进行判决。」

  「本庭承认原告的提议,现在就开始判决。」

  秋子很快地做出判断。

  十乘寺学姊双脚颤抖不已,两名法警分别撑住她的腋下,让她坐在原告席上——难道公审巳经结束了吗?为什么没有辩方盘诘?我发表证词的权利呢?是说我这边连律师都没有耶?

  「那么我们就听听其他法官的意见,那须原法官,你怎么看?」

  「有罪。」

  坐在秋子右边的那须原同学马上就做出反应。

  「受害者的证词足以采信,所以被告有罪,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秋子点头称是,接着又问:「你相信证词的根据为何?」

  「因为被告确实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那须原同学堂而皇之地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论调:

  「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他很可疑。因为被告平常就跟以我为首的美丽女士们生活在一起,但别说是采取行动了,甚至不曾正眼瞧过我们。身为一个健全的正常青少年,这真是有些难以想像呢。不过嘛,反正全宇宙中有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总是这样说服自己。只是实情原来很单纯,因为他就是一个在变态情境下才会有反应的男人,这么一来,所有的疑点都水落石出了。」

  「原来如此,你的意见相当有道理。」

  「而且我个人对他有许多怨言,我的确是打算趁这个机会一吐为快,这一点我必须先补充说明。」

  「原来如此,你的个人见解相当具有说服力……接下来是猿渡法官,请说说你的意见。」

  「毫无疑问是有罪,我想说的话只有这些。」

  坐在秋子左侧的银兵卫点头如捣蒜地说道:

  「老实说,我从很久之前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被告总有一天会站上法庭的。因为自从和他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是一个无庸置疑的危险人物,不过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这么无耻的罪行被起诉,这一点完全出乎我的预料……现在我只是为了自己这么没眼光而感到羞耻,过去我一直把这个男的当成挚友,为此我打从心里想向受害者道歉。」

  「原来如此,很合理的意见。」

  「如果有什么要强调补充的话,我长年以来也对被告积怨已久。看到他被指控罪行,被施予刑罚,老实说,我一点都不会觉得良心受到苛责。」

  「原来如此,这是十分值得参考的个人见解。」

  ……呃。

  太过分了,她们根本连审判的形式都懒得装了嘛。

  「不过,我有一个提议。被告应该再加一条迟钝罪,从他过去所犯下的各种罪行来看,我认为这是适当的处置。」

  「我支持那须原法官的意见,再加一条迟钝罪。」

  「既然如此,请容我禀报再加上一条轻视好友罪。依他过去惹出的麻烦来看,这种程度的惩罚还算太客氯了。」

  「我支持猿渡法官的意见。还有,我认为应该再加上一条不疼爱妹妹的罪,各位觉得如何?」

  ……我说你们啊,根本就是公报私仇嘛。

  有件事情我想封旁听席的人们说一下,不要每加一条罪状,你们就拍手叫好嘛。话说这种

  审判,根本就像中古世杞审判魔女一檬,一开始就定罪了。就算不公平也该有个限度,就算是一场梦也太夸张了。

  「所有人好像都已经发表意见了。」

  过了一会儿,秋子宣布审判结束。

  法庭内再度恢后沉默,一股不安的寂静充斥在现埸。

  「我想尽快宣告判决,各位没有意见吧?」

  「慢着,我很有意见!好歹也听听我的说法吧!」

  「没有反对意见,那就开始宣判。」

  秋子就这样明目张胆无视我的人权,自顾自地说着:

  「主文,被告应处以宫刑,以下省略。」

  哇!哇!哇!

  咚咚咚、叭叭叭!

  整个法庭很快就被亢奋的情绪所包围,不过我还是有话要说。

  「……呃,请问,审判长……」

  「未经许可,被告请勿擅自发言……不过因为你即将面临的残酷命运,连恶魔都会为你感到悲哀,所以特别允许你发言。」

  「哦,谢谢。我是想说,宫刑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样的刑罚?」

  「被告不知道宫刑的意思吗?」

  「不,其实我知道,只是想问清楚一点,或许是我记错了也不一定。」

  「宫刑就是……」

  奸笑。

  秋子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简单来说,就是夺走男性特有的功能,藉此来侮辱受刑人,同时也是禁止受刑人留下子嗣的一种刑罚。某种意义上比死刑还要严苛,可以说是最极端的刑罚。」

  呜哇……

  很遗憾,这个说明和我的记忆分毫不差。

  「这样啊,我要被处以宫刑吗?」

  「没错,正是如此。不过,你表现得还真是冷静呢。」

  「嗯,因为我不担心啊。」

  「咦?不担心的意思是……?」

  「对呀,因为我很确定这是一场梦呀。」

  我摊开双手,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

  「因为呀,真正的秋子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你们想想看嘛,她一天到晚说喜欢我、喜欢我、最喜欢我,甚至还说要和我结婚,赶快把初夜献给我,这样的妹妹竟然说要切断我的小弟弟,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

  「哎呀呀,还好只是一场梦。说实话,我也开始有点焦急起来了。因为这场梦也太过真实了,空气的触感,传入耳中的声音充满立体环绕感,这一切都太逼真了。刚才我甚至开始怀疑,或许有可能我并不是在作梦。哎呀,还好还好。就像我刚才所说,这并非现实,真是太好了。」

  「…………」

  「审判长。」

  秋子沉默不语,那须原同学举手代替她发言:

  「被告似乎亟欲逃避,已经无法认清现实了,再听他讲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说不定他只是想假装精神耗弱,企图藉故得到减刑。」

  银兵卫又追加补充。

  「不过,我们不能被他欺骗,这个男人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个极为狡猾的重刑犯。要是在这里放他一马的话,最后我们又会再看到另一个可怜泣诉的受害者出现的。」

  「说得没错,甚至可以说在这里直接执行惩罚,对被告来说更是一种救赎。犯下那样严重的性犯罪,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了。」

  「嗯,我也支持那须原法官的看法,请审判长定夺。」

  「……………」

  听完两人的意见,秋子思考了一阵子后说道:

  「本庭要问被告,对于这样的判决,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哎呀,我无话可说。」

  我露出苦笑回答:

  「虽然十乘寺学姊的证词根本就太过荒诞无稽,不过因为这只是一场梦,所以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原来如此,本庭知道被告的想法了。」

  叩叩。

  木槌的敲击声响遍室内。

  同一时间,数名法警出现,将我团团包围。

  他们伸出手把我压制住,并且强迫我坐在被告席上。这些人好像是柔道社和摔角社的学生,每个人的腕力都大到吓人,当下我真的是丝毫无法动弹。

  「呃,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根据本庭的判断——」

  秋子严肃地俯视着我说道:

  「本庭决定在此立即对被告执行刑罚。」

  「啥?」

  我听得瞠目结舌。

  接下来我叹了一口气说:

  「……啊哈哈,原来如此,说的也是,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这是一场梦嘛。虽然省略上诉和抗告就直接行刑,不过至少还是比军事法庭好一些……整个情况根本就乱七八糟,不过因为是梦,所以也无可奈何,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唉呀呀,真是安心了。因为确定这是一场梦,所以我真的安心了。我不知道我已经讲了多少次安心,不过我就是安心了。」

  「执行官,请到这里来。」

  秋子无视我的反应,呼唤了一声,接着从刚才法警出来的同一扇门后,走出一名新登场的人物。此人就是我们的学生会长,二阶堂岚。

  「唉呀,是会长。你好,你好。感觉上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呢,但其实我们刚刚才在学生宿舍见过面嘛。打从被你从宿舍里带出来之后,这些人就没有给我好脸色看,这实在是一场让人不太舒服的恶梦呢。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那么,有请执行官。」

  秋子仍旧放我一个人自言自语。

  「请进,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遵命。」

  会长敬了一个礼之后,转身面向我说道:

  「哎呀呀,你真是可怜啊。没想到我竟然要引导你的小弟弟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既然演变成这样,那我不如把你推倒来上一发吧。」

  「啊哈哈,这么做也无妨吧?反正这只是一场梦,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没关系啦。不过要是在现实的话,可能要请你高抬贵手了。」

  「……你真是可悲呀。」

  会长摇了摇头。

  「我对你的评价很高,但没想到你竟然会面临这种悲惨的结局,这让我感觉命运真是作弄人呀。真是的,你到底在做什么啊……要是你在向其他人下手之前,先来跟我谈谈就好了……」

  「不不不。」

  我笑着说:

  「不要这样啦,会长。请不要那么认真,好像快哭出来一样。看到你那张脸,我心里也很痛苦呀,我觉得自己都快招架不住了,就算这只是一场梦也一样。」

  「你放心,我会在不让你感到痛苦的状况下让它消失的。你只要相信我的本领就好了。」

  「嗯……我们两个人好像在各说各话,不过因为是在梦中,所以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是啊,的确是在各说各话呢。我是指你从今以后会愧疚到睡不着觉喔。」

  会长脸上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说:

  「姬小路秋人。」

  「什么事?」

  「你不要乱动,先不要呼吸。」

  「……你的意思是……?」

  「照我说的去做,不然的话,我可能会砍到其他不该砍的地方。」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有一瞬间。

  当会长话语将终的那一刹那,只见她蹲低姿势,手握住爱刀。

  拔刀。

  ※残心。(译注:剑道用语,指出招后仍维持架式,保持对敌的警戒。)

  刀口入鞘,发出当锵一声。

  ——这些流畅的动作,真的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在所有人屏息凝视之中,只有我的浏海轻飘飘地落下,成为现场唯一有所动作的事物。

  「你醒来了吗?」

  让我身上毛发量减少的罪魁祸首,用冷酷无比的声音这么问道。

  「……呃,这个嘛,是的。」

  我也只能这样回答。

  前额部位还留着一股触感——会长的日本刀尖在极近距离下削过我的眼前。

  「看到你恢复正常,真是太好了。」

  会长语气漠然地说道:

  「我必须要让你透彻了解自己犯下的罪行,以及受惩罚的原因,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让你付出应付的代价,否则就没有杀鸡儆猴的效果。」

  「……请问一下,会长。」

  「什么事,你问吧。」

  「我从刚才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我搔了搔脸颊。

  「从刚才到现在这一连串的事情,确实让我觉得不可能发生……该怎么说,我觉得一切都太过真实了。就像我现在呼吸的时候,吸入空气的触感,空气进入肺部后补充氧气的感受,还有心脏跳动时将氧气传导到全身的感觉,完完全全就像真的一样。」

  「哦哦,然后呢?」

  「呃,我就觉得很奇怪。就算这一切都是我的大脑作用产生的景象,这也太、太过真实了。在睡梦中能够重现如此分毫不差的临场感,根本就是SF世界才会发生的事吧。」

  「你废话很多诶,长话短说好吗?」

  「是的,遵命。简单来说……」

  我深呼吸一口气。

  接着稍微暂停一会儿,我毅然决然地说道:

  「难不成,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做梦?是现实世界吗?」

  「是啊,没有错。恭喜你,姬小路秋人,你总算恢复正常了——唉呀,我不是叫你别乱动吗?」

  会长抽出利刃,架在我的脖子上。

  冰冷的钢铁触感,让我打消了原本想站起身来的念头。

  「要是想逃走的话,可就不只是宫刑这么简单啰。虽然刚才说,这是一个比死亡还严重的刑罚,但再怎么说也比真正死去还好吧?」

  「……哎呀,不不不……」

  我的声音在发抖。

  舌头完全不听使唤。

  似笑非笑的双唇,如同一只即将面临死亡的青蛙一般,一张一合地痉挛着。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让我擦擦汗吗?我流了一大堆汗。」

  「可以啊,我们会让死刑犯在行刑的前一天,吃一些他喜欢的东西,你想擦多久就擦多久。那应该是你以男性身份最后一次流汗了吧。」

  「还有一个问题。」

  「好啊,我再听你说。」

  「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被卷入平行世界之类的啊?所以才会发生现在这些事情?」

  「※你要这么想,那就当作是这样啰。反正怎么想是你的自由。」 (编注:典出漫画《热斗少女》。)

  「我也只能这样想啊,打从三天前开始,身边就尽是一些让我无法理解的事——哦哦,这样啊,是这样没错吧,因为我一直集中精神盯着电脑荧幕,所以脑袋里产生幻觉,是不是这样?」

  「……你还在那边悠哉地说些什么啊?」

  会长扬起下颚。

  看到这个指示,身边那群法警架起我,让我站起身来。

  「再继续拖延时间,只会愈来愈难看而已。你是我亲手拉拔起来、疼爱有加的男人,我不能再让你做出有辱我名声的事情。」

  「不要啊——不要不要不要!」

  我慌张地想要阻止她,却徒劳无功。

  会长拔出爱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了一刀。

  从左下到右上,如电光一闪的※逆袈裟斩法。(编注:「袈裟斩」是指由右上至左下的斩法。)

  下一刻,我身上的牛仔裤啪嗒一声落在脚边。

  「就算我的刀法再怎么高明……」

  会长的眼光像是看见猎物的老鹰。

  「……也无法隔着长裤切下你的男根啊,要是不直视那个重要的部位,恐怕我会失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你哦,从刚才就一直在叫『不要不要』。」

  「我当然要说不要啊!话说回来,你的日本刀这么一挥,居然只让我的皮带断成两半——你是※石川五右卫门吗?」 (译注:『鲁邦三世』中,使用日本刀的高手。)

  「唉呀唉呀,都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再挣扎了。」

  「哪有人会不挣扎的啦!」

  手脚乱动。

  手脚乱动。

  我使尽吃奶的力气不断挣扎,但是法警们的力量实在太大,我的手脚勉强只能移动几公分而已。

  「算了,俗话说『口是心非』嘛,所以你一直叫『不要不要』,意思就是『Come on、Come on』吧。」

  「怎么可能啦!」

  「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手下留情了。我一定会切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手起刀落就让你的男性象征『人头落地』。不用担心,我的快刀不会让你感到痛楚。」

  「不会痛是很好啦!不过问题不是这个吧!」

  「你放心,事情结束之后,我会让你去看医生——※摩洛哥和泰国,你想去哪里?」 (译注:两者皆为以变性手术闻名的国家。)

  「这两个选择也太让人抗拒了吧!?」

  「顺便告诉你,就算是变性人,我也吃得下哦。」

  「你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啊,受不了了,拜托你别再闹了!这整件事情都太蛮横了!?再不住手,我一定会告你,你给我记住!」

  「告什么告,你不是才刚结束审判吗?」

  「那种冷静的吐槽真的让人很火大,所以给我住口!说真的,不要再闹了!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办就是!就算叫我跟恶魔签约找也愿意!救世主,快点出来吧!拜托拜托!」

  我扯开喉咙放声大叫,但是现场没有人伸出援手。

  别说伸出援手了,现场根本没人理我。法官、法警、旁听席上的众人,全部都不为所动,甚至面无表情,一道道像是注视着臭虫般的嫌恶视线朝我袭来。

  但我绝不放弃。

  「好,我知道了!就算要我抛弃尊严也无妨!我给你下跪磕头求饶也行,请放过我吧!」

  「不行,法律的正义不容破坏。」

  「要我当会长你的性奴隶也行,饶了我吧!」

  「不行,你放弃吧。」

  「不,我不放弃!不然这样好了,我和秋子结婚也可以,和那须原同学上台表演夫妇相声也好,我发誓跟银兵卫的友情直到永远!亚里沙希望的事情,我全都会做到!这样可以原谅我了吧!?」

  「你好像豁出去了嘛……不过,还是不行,该受的惩罚还是要承受。」

  「我知道了,让我忏悔吧!其实啊,被强迫住进全都是女生的学生宿舍以来,我都装作一副受不了的模样!但说实话,我是暗爽在心里啦!我总是表现得好像对女人没兴趣,其实是超有兴趣!其实我每天都拼老命才能压抑性欲!平常装酷摆出不在乎的表情,是硬着头皮在逞强!因为我是男生嘛!」

  「你还真的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呢……不过还是不行,不管你怎么做,都不可能得到原谅。」

  「什么,这样还不够吗?那就让我自白到你们满意为止吧!从十年前以上的事情开始讲起吧,我在念幼稚园的时候——」

  之后,我又继续自白了一阵子。

  详细内容请容我不便阐述。因为就算都是些过去孩提时代发生的事,但是内容仍然不适合公诸于世。虽然我刚才说要招认一切,不过把这些敏感的内容讲出来,我的胃痛又会发作,请各位务必了解我的苦衷,就这样。

  「——再说下去也没意义了。」

  我不知道自己辩解了多久。

  最后,在审判长秋子的判断下,为这场喜剧画下休止符。

  「被告的自我辩护太难看了,而且让我感到不愉快。执行官请尽快工作。」

  「了解。」

  会长蹲下腰身。

  她先将刀收入鞘中,左手握住刀鞘口,右手攀上刀柄处——也就是所谓※居合拔刀的架势。

  (编注:能在平时的状态下快速拔刀制敌的剑术。)

  同时,法医抓住我两边腋下的力道也更强劲。先前我还勉勉强强可以挣扎一下,但现在已经连一点活动空间也没有,全身上下完全无法动弹。

  「这么一来我就不会失手了。」

  会长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的垂死挣扎只能到此为止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

  「最后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又开始思考。

  认真地——

  经过不正当的审判后,我遭遇到相当于宣告死刑的命运。这一刻,就某种意义来说,我即将失去人生的一切。我到底还能回答些什么呢?我还想传达什么讯息?我还有什么话想说?

  「…………………………」

  「无话可说了吗?」

  会长望着低下头一言不发的我,深深吐了一口气。

  一道紧绷的气流划过周围的空气。

  我的喉头发出咕嘟一声。

  双脚也开始颤抖,几乎要当场瘫坐在地。

  黏答答的汗水流过我的前额及双颊。

  「那我就动手啰。」

  会长全身满溢着杀气。

  我用力闭上双眼,一边想像着最珍贵的东西被切断后,对心理和身体带来的痛楚,同时束手无策地等待那一刻——

  碰!

  啪啪啪啪啪!

  一阵爆炸声音响起。

  ——爆炸声?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这种声音?这里是法庭吧?难道是恐怖份子闯入这个神圣的场所,并且展开枪战?

  ……不可能有这种事。

  (插图55)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看到一幅景象。

  整 人 计 画 大 成 功

  这几个斗大的字出现在我眼前。

  「……什么?」

  「呀哈哈哈哈!唉呀唉呀,恭喜你呀,姬小路秋人!」

  会长对我这么说。

  不知何时,她手上的刀已经换成一块标语牌,并且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对我灿烂地笑着。不只这样,秋子、那须原同学、银兵卫及亚里沙,还有法警和旁听者,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拉炮,而且他们全都露出犹如范本般完美的笑容望着我。其中还有人拍手、吹口哨,甚至倒在地上捧腹大笑。

  「……咦?」

  「咦什么咦啊!这是整人计划、整人计划啦!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到最后!从头到尾都是在整你啦!」

  会长双手环抱在胸前,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哎呀,我说你啊,反应真是太棒了,真的是太捧场了。在设计陷阱的我们看来,你的演出实在配合得太好了,让我们差点都起鸡皮疙瘩了。干得好、干得好!」

  「……呃?」

  「不过,你呀……」

  会长整张脸压了上来!鼻子和脸颊近到几乎都贴在我的脸上,接着对我说:

  「你说要成为我的性奴隶吧?非常好,我当然是盛大欢迎,那就从今晚开始吧?我会在床上空出一个位子给你。」

  「哥哥,我也听到了。」

  秋子从审判台上跑了下来,满脸兴奋地说道:

  「您终于决定要跟我结婚了吧?呵呵呵,人家一直都在等这一刻,我当然随时都准备好啰。正如哥哥所知,我一直都把结婚证书带在身上,现在马上就可以公证登记。刚好这里就是法院,要是有人再对我们说三道四,在这里马上就能让他们闭上嘴哟!」

  「我也听得很清楚。」

  接下来,那须原同学也跑到我身边。

  「虽然我们早就已经是名符其实的搭档,也算是如同夫妻般的伙伴了,不过我想任何人看到我们的搭档演出,都能明确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会像某些人那么猴急,等我们到了适婚年龄,再来好好考虑未来吧。」

  「我的记忆里也深深刻印着秋人说过的话。」

  银兵卫也跟着围到我身边。

  「话说回来,我和你之间早就已经建立起永远的友情了,这个时候不需要再强调这件事了。既然如此,我认为我们从现在开始可以往前踏进一、两步,建立起更亲密的关系,你觉得怎么样啊?啊,你不用担心,因为结婚就等于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这么重大的决定需要慎重其事。我看就先从同居开始,再慢慢来发展也行。」

  「哥哥大人、秋人哥哥大人。」

  亚里沙也跑过来补上致命一击。

  「那个,事情发展成这样,对哥哥大人真的很抱歉。可是在道歉之前,亚里沙想先确认一件事。哥哥大人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哥哥大人真的会帮亚里沙实现任何愿望吗?这样的话,呵呵呵,亚里沙早就想好了,等一下再拜托哥哥大人。亚里沙要先向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报告……嘿嘿嘿。」

  「………………………………………」

  我哑口无言。

  我垂头丧气地张着嘴,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愣在原地。

  「放心吧,姬小路秋人!」

  会长又跟着说道,就像在毫无顾忌地鞭尸一样。

  「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已经录影存证啰!托你的福,这将是一部最棒的节目!我对你崇高的牺牲致上感谢之意!」

  「…………」

  我像一具僵尸般,行动迟缓地转头望向会长。

  「……你说什么?」

  「你还在说些什么啊!这时候你应该感到荣耀,一切都是托你的福,是你的功劳呀!你看现场临时来助阵的旁听观众反应都那么热烈,这部作品绝对有希望得到『莉莉安娜之光』,你不认为吗!?」

  「……那个,不对,不是这样,呃?很多事情我还搞不清楚,你说的节目是什么意思?」

  「这选用问!当然是指莉莉安娜祭的节目啊!」

  「总之,这是一个共同企划,对不起、对不起。」

  十乘寺学姊也在一旁解释说明:

  「『学生会和文化祭实行委员共同密谋,让秋人同学上当受骗』这就是我们的企划,嗯。当然,事情演变成这样,可以说是我力有未逮,或是我太没有道德感。不过,我只是想要让莉莉安娜祭能够顺利举行、圆满落幕,我比任何人都加倍热忱。所以现在这样的结果,完全都是因为我的爱所造成,请您一定要体谅我的苦心,您说好吗?」

  「当然啦,现在这个节目是压轴好戏!」

  会长搭上我的肩膀,继续补刀。

  「我预订要在莉莉安娜祭最精华的时段,在主舞台上播放这段节目!不用我说,事前我绝对会大力宣传,到最后你就会成为英雄的……唉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虽然剩下的时间不多,但我会加紧脚步强力宣传。我以二阶堂岚的名声来保证!」

  「……要播放吗?刚才的录影?在公开场合?」

  「当然啰!一定要的啊!哈、哈、哈!」

  「…………」

  「喂喂喂,你干嘛摆出那么郁闷的表情啦!开心点、开心点!为了庆祝整人计划成功,顺便也预先庆祝莉莉安娜祭完美落幕,我们来大肆庆祝,热热闹闹!今天就这样直接来开趴吧!预先庆祝啰,耶!」

  「那个……会长。」

  「喔!什么事!?」

  「我只是问看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一下,我们就用『这全都是一场梦』来结尾好不好?」

  「才不要!这的的确确是真实世界!是必须不断战斗的人生哦!」

  「…………」

  我呆立在原地,环视左右。

  在场的人有秋子、那须原同学、银兵卫和亚里沙,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只差没有吐出舌头,伸出大拇指比赞而已。

  其他为了整人计划圆满成功而兴奋不已的人们,此时也簇拥而上,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有人的表情让我搞不懂是同情,还是为我的处境感到爆笑。

  「…………」

  面对众人的反应,我只能一脸茫然地接受。

  下一秒,我再也站不住,当场后仰呈大字形倒在地上。随便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了啦,要杀要刚我都悉听尊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

  原来她们去借了真正的法庭作为外景拍摄,这么一来收拾起来比较快,而且又显得慎重其事。当然,因为是学生会长二阶堂岚主导,整件事处理得极为妥善。莉莉安娜学生们的优点就是情绪切换非常快速,几乎将现场收得不留一丝痕迹。对此,我只能对大家精湛的手艺感到佩服。

  之后,正如会长当天宣布一般,所有人在学生宿舍开了一个慰劳派对,平常很少来宿舍的学生们对这场派对赞不绝口,而我很自然就成为派对的主角。这个场合的主角,当然就是被欺负的角色,一堆人把我围起来恶整。唉呀,说明白一点,就是被他们围起来又踢又踹,痛扁一顿——没想到这次的事件好像有种学园祭预演的感觉。这次筹备的人员大多都是学生会及文化祭实行委员共同推派,因此这次预演,或许可以让大家在正式开始时,更知道如何炒热气氛。成为祭品的我,虽然微不足道,但也可以说尽了一份心力。

  一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派对也迎向尾声。

  一反常态挤进大批人潮而热闹不已的学生宿舍,恢复往常的宁静,而我的生活也回归正常。

  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明白:到此为止不过是个序幕,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总之,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

  那天夜里——

  会长把我叫到她的房里,对我这么问道。

  「对于这次的事情,你有什么感想?另外,你又怎么解读?这就是我想问你的……有一点像是益智猜谜的感觉,你不用太拘谨,就当作是消遣来回答就好。」

  会长虽然这么说……

  但我当然不可能把她的话照单全收,真的一派轻松来面对。例如说,我不可能用这样的口气问她:『那件事情处理的情况如何?』因为整件事情因我而起,为了帮我收拾残局,这三天来会长四处奔波。而且如果状况还没处理完成,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叫我过来。

  此时我顶多只能做到一件事。

  就是好好地察颜观色,在心里把想说的事情整理好。对于我这个没出息的部下,会长还是抱持着期待,我想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小小回报。

  「关于我和十乘寺学姊一起喝酒和旅馆的那件事……」

  我慎重地选择措词来回答:

  「所有事情,都是照着整人计划的剧本走——这应该就是对外的说词吧?」

  「哼嗯。」

  会长不置可否,只是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接着说:

  「把二阶堂岚和十乘寺君佳说成整人计划的发起人,刚好你们各是学生会和文化祭实行委员的成员——这样的说法就兜得起来,但这当然是后来想出的设定。这三天的时间,会长竟然可以为我准备这么大的场面。我想,各方面要调派到这么完善,应该花了你不少心力和时间……因为你竟然连真正的法庭也借得到,真是费心到有点离谱的程度了。」

  「还好啦,就是运气好而已。」

  会长得意洋洋地接着说:

  「因为我刚好跟法院有点交情,又正好握有他们的把柄,就藉机拿出来利用。我说啊,建立人脉真的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过有时还是要冒险一下。」

  「诚如您所说。」

  「够了,你不要一直低着头。因为你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有危险的时候我当然会帮你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虽然她对我这么说……

  不过她最近光是为了莉莉安娜祭就忙得不可开交,而且会长一直认为十乘寺学姊以及她带领的文化祭实行委员是危险的对手,要和他们交涉,肯定是花费了许多心力。看样子我好像欠下一笔大人情……就算会长要求『陪我一晚』,我也只能说『小事一桩』。

  「另外还有一件事。」

  「你说。」

  「你是不是最初就算准了这次的事件最后不会公诸于世?虽然对外宣传是莉莉安娜祭的重头戏,但是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那段整人计划影片公开来吧?」

  「这是你的愿望吗?」

  「也可以算是我的愿望。不过,我想剧本应该是这样安排才比较合理。」

  正如我所说,如果这真的是会长认真思考的计划,那未免也太草率了。

  那场整人计划非常盛大,光是用三天就安排好一切,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不过再怎么说,用到真正的法庭实在太夸张了,而且那种地方的肃杀之气也太重了。就算不使用法庭,会长一定也可以想出其他逼真的做法,现在这样做的风险和利益太不划算了。如此设想的话只会有一种可能:与其说是把风险计算在内,不如说一开始打算就把风险当成演出的一部分。

  「你的推论很优秀,真不枉费我这么尽心地帮助你。」

  会长对着我频送秋波。

  「我想你应该已经推论出来了,整个剧本走向大概就是如此——学生会和文化祭实行委员会,无论如何都想让莉莉安娜祭成功收场,所以一起策画了一个整人计划。发起人就是我,目标是姬小路秋人。一鼓作气地准备完成之后,就等着执行的那一刻到来。」

  「…………」

  「你掉进我们的陷阱,被灌酒之后不省人事,还被设计在旅馆里待了一夜,接着又受到不合理的审判——你也依照计划做出不错的反应,让整人计划大成功。不过,学生会和文化祭实行委员做得太过火了。如果只是违反未成年饮酒条例也就算了,竟然还借用了真正的法庭,光是动用到非正式管道这一点就很难交代得过去。啊,还有我拔刀那一段也太过分了,因为那里可是法庭啊。」

  会长歇口气,将茶叶加入茶壶里,又开口说道:

  「当时气氛高涨,我也冲昏了头,但冷静下来想想,才发现这么做实在不太妙啊。如果只是内部当作笑话笑一笑也就算了,但是要在公开场合播放那部整人计划影片,就真的太过分了。到时就算我用尽一切权力,也无法阻止这些丑闻和八卦被爆出来。所以,我们这些发起人只好勉为其难将这次的企割束之高阁,同时向相关人员下达封口令——大致上就是这样。」

  确实正如会长所说。

  她说的和我心里所想完全一致。以二阶堂岚来说过于草率的这个计划,却连草率的部分也都是演出。只要考虑到各种情况,就能够理解她这样的安排。而我实际上搞出来的『荒唐行为』,也就被更荒唐的剧情给掩盖过去。

  「我说啊,会长。」

  「干嘛?」

  「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这么说,不过我还是要说。其实不必为了我搞出那么盛大的整人计划吧?因为原本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也不多,所以其实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全面抹消,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会长一边啜着茶说:

  「我当然可以这么做,不过这么一来有些事情还是解决不了。如果我私下处理的话,反而造成流言满天飞。」

  「你的意思是……?」

  「这还用说,还不是因为十乘寺那家伙。」

  会长露出嫌恶的表情说道:

  「要是没有跟那家伙扯上关系,事情就很单纯了。不过很不幸,好死不死你惹到的对象是那家伙。如果是其他人我还有办法处理,但那家伙就是不行,她这个人太糟糕了。」

  「哇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歉意……」

  「不,别这么说。我之前就说过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但是啊,那家伙真的是……或许她本人没有恶意,但每次都会做出最糟糕的事情。每一次那个白痴自以为是在做好事,最后一定都会适得其反。」

  「你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时候我太大意了。」

  会长搔着头继续说:

  「总之,就是我叫你待在宿舍里不准出来,并且忙着考虑如何善后的时候,十乘寺君佳竟然来到学生宿舍,而且还带着满脸歉意。」

  「……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她。」

  会长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无奈的叹息。

  「她来的真不是时候,当时除了我之外,学生宿舍所有人也在现场,那家伙竟然就当场下跪。动作快到可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然后她又说:『请让我负起责任,把秋人同学许配给我吧』……」

  「……那家伙……竟然这样……」

  之后发生的事情应该不难想像。

  突然听到十乘寺学姊这么说,秋子、那须原同学、银兵卫及亚里沙会有什么反应?就算用保守一点的讲法,应该也可以用腥风血雨来形容,而会长竟然可以在不流血的情况下解决一切,可想而知她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以后在她面前真的抬不起头来了……

  「好啦,我想不要我多说,你自己也应该知道。现在讲起来有点像马后炮啦,不过那场整人计划也算是一个苦肉计。你的后宫成员们,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如何,但如果不让你做些牺牲就把你无罪释放的话,她们心里一定会留下疙瘩……说明白一点,不表演一些惩罚『给她们看』,你恐怕没那么轻易就能脱罪。这一点希望你可以谅解。」

  「是的,我知道。」

  话说回来,我现在的立场也无法抱怨什么。

  而且,我把状况搞得这么糟,竟然只是一个整人计划就能得到原谅,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只有我一个人受益,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

  「所以啦……」

  会长一边换冲新茶,一边说:

  「总之,从明天起一切就恢复正常,就这么办。不会再有任何惩罚,整件事就是场不幸的事故,这么一来双方的说法就兜得拢了——」

  「不过,那也只是表面上的说词吗?」

  「也算是啦。现在也只能先叫她们接受这个结果,说实在的,她们之间的腥风血雨还没结束啊,搞不好情况比之前更恶劣。」

  会长揉揉眉间继续说:

  「原本我对这届文化祭的构想,就不光只是『学生会V S文化祭实行委员会』这种形式而已。再加上十乘寺君佳又进来搅局,让这些女生更加疯狂地争夺你。那家伙是个身段很软的女人,不过有些地方却又异常顽固,不愿妥协。听到她说要负起责任,我觉得她真的会这么做。当然,她完全没考虑到对方的心情,也没想过会给周遭的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不过呢……她看起来比外表还要坚强耶。」

  「也是啦,她没有说『请你负起责任』,这样就很了不起了。虽然我对她没辙,不过也不讨厌这种人。」

  「我也有同感。」

  这就是十乘寺学姊不可思议的地方。

  所以她才会被推举为文化祭实行委员会的领导人,至今部下们也因此更加拥护她。她真的是个优秀的人才……虽然她那种天生就很会制造麻烦的个性让人不敢恭维就是了。还有,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她可是和我不同阵营的人物。

  接下来应该会更辛苦。

  数日后,在莉莉安娜祭上,为了要炒热气氛,那须原同学和银兵卫将推出各自的节目,而我必须扮演协助的角色。

  再加上我自己也要负责『新藤光一郎签名会』这个活动,而且到现在也还没决定要如何摆脱这个难关。

  最糟的是,那位鹰乃宫家和有栖川家的全权委托人·鹰乃宫御幸也会来到现场,我无法预测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结果事态虽然变得暧昧不清,但说穿了,最初的原因就是秋子说了一句『讨厌哥哥』,而我对此也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

  啊,这么说来,当时我好像已经对十乘寺学姊全盘托出我对秋子的种种想法了嘛。话又说回来,既然十乘寺学姊说『让我负起责任』、『请将秋人同学许配给我』,大概就代表她是竭尽全力又认真地这么想,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性急的人,我深深感觉到她一定很快又会擅自下决定,并且采取行动。啊,既然我现在已经被派去加入文化祭实行委员会,也就是说文化祭当天,我一定会和十乘寺学姊有所牵扯——要处理的状况实在太多了!我现在就觉得头痛!比宿醉那天还要严重的头痛!

  不过……

  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确定。

  那就是——所有事情恐怕都会在莉莉安娜祭那天一次爆发。

  我有预感,所有相关事件,都会在学园最大的活动当天,一口气有重大进展。

  不对,这不只是预感,应该说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事情。依我看,在这两天祭典当中,肯定会接连发生既致命又决定性的事件。

  究竟当天会发生什么惊涛骇浪的事情,我从现在就充满期待……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是战战兢兢。要是能够平安无事度过就好了,或许该说希望在学园祭结束之后,我还能活着就好了。

  「对了,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会长压低音量,凑向我耳边说道:

  「说真的,你真的跟十乘寺君佳做了吗?」

  「唉呀,这个嘛……」

  我搔了搔头。

  「老实说,我那时候醉到什么都记不得了。我没有说谎喔,我真的是完完全全、一丁点儿都不记得。因为那天晚上最关键的记忆,在半途就中断了。」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连模糊的记忆都没有?」

  「没有,连一小片记忆都没留下。」

  此时我只能理直气壮地如此宣告。不对,虽然我也知道现在不是可以理直气壮说话的时机,但人生在世,有时候也必须将错就错。

  「不过我说你呀,在这情况下认真来说,根本就没有证据。到底你有做还是没做,事实如何也不能只凭十乘寺君佳说了就算把?」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对她言听计从吧。你只要强烈主张『我没做、什么都不记得』,这样事情不就解决了吗?你应该听过法律上有※无罪推定原则吧?」 (编注:指在被告未经法院审判有罪以前,任何人都应被推定为无罪状态,可避免冤狱发生。)

  「不过我之前接受的审判应该说是『有罪推定』就是了。」

  「那没办法啊,因为不那么做,事情根本解决不了……算了,总之当时你自己也很清楚,有什么藉口可以让自己脱罪。只要稍微改变做法跟态度就好了啊,我的问题就是你为什么没那么做?」

  「让事情陷入那种情况的原因嘛……」

  我不由得露出苦笑,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确。

  「因为就算一概否认也解决不了事情,就是这样而已。不论事情经过如何,真相又是如何,总之结果就是我跟她共处一夜。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我说自己必须负责也很奇怪,不过一直争论我到底有没有做,是解决不了事情的。更简单来说,我打从一开始就推定自己有罪,就是这么一回事。」

  「喔喔。」

  会长睁大眼望着我。

  「听到你这么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傻。这么做对你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也不合理,只能说你太感情用事了。」

  「这么说也对啦,总之事情就是如此。」

  「总觉得……我愈来愈猜不透你了。原先我还以为你绝对不会是这种人。」

  「是这样吗?不过我倒觉得自己这么做并不足为奇。」

  「不不不,我不这么认为。就我对你的认识,我想你应该是个更有心机的男人才对。现在我总算明白,姬小路秋人原来是个有男子气概的人。」

  「说男子气概就太夸奖我了,我也不是那么达观的人。」

  「你知道吗?男子气概这个词,其实跟逞强很类似喔。」

  「哦,原来如此,这样解释我就能接受。因为我心里其实很想记得,到底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

  「哦?」

  会长表现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

  「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想问为什么了。」

  「因为,要是我什么都没做,不就亏大了?」

  我用鼻子哼了一口气。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只能完全任人打骂,但是却一点甜头都没尝到。至少让我留下那一夜的耀眼记忆,要不然真的是完全不划算呀……啊,真是的,我真的亏大了……不行呀,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呀……」

  「噗哈!」

  会长被我逗得噗哧一笑。

  「哈哈哈!你真是愈来愈敢讲了!唉呀呀,没想到竟然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我真是服了你!」

  「你也笑得太夸张了吧,我可是很认真地在抱怨耶。」

  「唉呀唉呀,抱歉抱歉。不过,我真的猜不透你呀。我刚才好像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过你真的让我感到很意外呀。」

  会长抹了抹笑到泛泪的眼眶,接着说道:

  「不过,姬小路秋人啊……我觉得你好像有些改变了。」

  「啥?有吗?我自己是不觉得啦。」

  「你变了,真的变了,我觉得这样的变化也不是坏事啦。不过啊——」

  会长一边笑,但脸上露出些许严肃的表情说:

  「有什么烦恼都可以来找我谈谈,因为我是学生会长,也是你的上司,正因如此,我平常才会摆出这么大的架子。」

  「不,我没事的。真的没有什么烦恼。」

  「是吗?那就好。」

  会长也很干脆地点头。

  不过从她脸上我可以看得出来,她心里正想着『你的一切都被我看透啰』。

  「有件事你可别忘啰,只要是为了你,我可以不遗余力地给予帮助,所以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跟我说。我一定会好好帮助你,因为我跟你是同一国的。」

  「……好的,我会记得你的恩情。」

  「不用放在心上,因为你是我弟弟嘛。」

  「……太久没提,我都忘了有这个设定呢。」

  看到我吃惊的表情,会长恶作剧似地对我眨眨眼。

  「当然啦,我也把你当成情人的候补哦。话虽如此,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啊,我们竟然聊了这么久。今天一整天也发生太多事情了,应该早点休息才是。明天还要早起,莉莉安娜祭也迫在眉睫……说实在的,现在大家都忙得没时间去管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

  ……结果就是这样。

  我和十乘寺学姊的事情,暂时是平息下来了。

  但是不用我说也知道,其他陷入胶着的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就解决。

  或许该说我现在抱着大量的导火线,只是豪迈地把所有事情束之高阁,眼不见为净而已。

  表面上看似一切风平浪静,但背地里绝对就像地狱的油锅一样滚烫。

  这次的事件,每个人都暂时吞进肚子里,但实际上她们到底在想什么,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这么多问题等着我去面对,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应对。

  一切就等莉莉安娜祭开始了。

  我想,那将会是一场盛大的高潮戏。

  接下来关于事情的始末,我想用摘记的方式来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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