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明天会有什么不同吗

  条东商业学校迎接新学期到来。

  我是稻叶夕士,三年C班,座号一号。高中生涯只剩下一年了,真令人感慨。

  那件事,一转眼已经过了五年的岁月。

  中学一年级时,我的父母双亡。我离开从小生长的家,到亲戚家寄人篱下,窝在一间不到两坪半的小房间里生活……将内心封闭起来的我,整个世界也变得十分狭隘。朋友们一一离我而去,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期待,有的只是不安,一方面对一切充满了愤恨,但另一方面也拚命想和这种毁灭的念头对抗。如果没有长谷这个唯一留在我身边的朋友,现在的我会是怎样呢?

  还有,如果那天我没有来到寿庄……

  因为想离开亲戚家,加上希望趁早找到工作养活自己,所以我选了条东商校就才沉浸在好不容易被录取的喜悦时,学生宿舍居然被一把火全烧光了!那时我的心情真是低落极了,我深深了解到自己的无力感,就像父母过世时一样。

  然而,一筹莫展的我却彷佛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住进了「寿庄」!

  寿庄——通称「妖怪公寓」。这栋公寓不辱其名,住满了货真价实的鬼魂和妖怪。

  我在这里周旋于各式各样的妖怪之间,还有另一群诡异程度毫不逊色的怪人。

  我以往的常识和知识被彻底颠覆、粉碎、重新揉捏,让我整个人脱胎换骨。

  以前我认为只要有一个好友就行了,

  我还想赶快找工作,赶快变成大人,至于「青春」,就暂时搁到以后再说……这些想法也不一样了。

  一切,都渐渐变了——

  我的人生还很长,世界无限宽广……

  放松紧绷的肩膀吧!

  妖怪公寓让我了解了这些,我也学会了这么做。

  因为如此,我的世界渐渐变得开阔,我的可能性越来越宽广!于是,等待着我的是遇见魔法书《小希洛佐异魂》的惊喜与诧异。

  这是一本封印了二十二只使魔的魔法书,这本书的主人可以自由差遗这些使魔。而我呢,就被选中成了这本书的主人,连带也变成了使用魔法书的菜鸟魔法师。

  然而,即使我的人生中背负着使魔,还是让我能思考当个一般人该怎么生存下去。因为妖怪公寓本身就是既特别又平凡,这里所有的房客都是特别又平凡。「与众不同很好」、「平凡很好」,我学到了这些。

  然后,现在——

  在妖怪公寓和人生路上的前辈以及各类妖怪一起度过,无论在公寓里、学校里,或是打工的公司里,随着季节变换而经历了很多事,我总算回到了原来的「我」。

  高一的秋天,我因为想回归平凡生活而搬出公寓。但当我思考平凡是什么时,又决定再回到公寓,因为我认为待在公寓里,反而更能看清楚平凡的世界,更能认清自我。

  正如当时的想法,我总算找到了自我。

  以往我满脑子只想着赶快变成大人,认为这样就是对父母尽孝道,早一天成为独当一面的社会人士,父母也能抬头挺胸、引以为傲。嗯,或许真是如此……

  但我还是想多绕点远路。

  再当一阵子小孩子,即使对社会没有直接贡献,也希望多接触各类事物来丰富心灵。

  我把长久以来,从父母过世后唯一思考的「找工作」时限延后,想多读点书、看电影,出外旅行。

  想多方面学习。

  进大学念书……

  「你以往满脑子就只想着找工作,能开始关心其他事情的确值得庆幸。」

  一开口就直捣核心的是画家深濑明。他留着一头褐发和类似暴走族的发型(事实上,他的确是「前首领」),是个在国外也享有高人气的普普艺术画家,属于人类(但吵起架来跟鬼差不多厉害)。

  「啊——真好——真令人感动—烦恼前途的青春岁月!摸索着自己的未来,寻找可能性的年轻人……人类实在太棒啦!」

  说这句话的是佐藤先生,他是个喜爱人类的妖怪(至于是哪种妖怪,我不清楚),甚至还变身为人类,在人类的公司上班,现任大型化妆品公司的会计课课长。

  其他住在妖怪公寓的还有掌控魔法书《七贤人之书》的魔法师旧书商、一头黑发加上黑色装扮的美男子灵能力者龙先生、往来于各次元之间的生意人古董商,以及贞子、山田先生和铃木婆婆等,加上房东是个黑坊主,负责打点三餐的厨娘是个仅剩一截手腕的鬼魂,一群妖人混杂地齐众一堂。

  「还有一年,时间很充分啊!而且夕士的头脑又很好,可以轻轻松松地把目标定在国立大学吧?」

  听诗人这么说,我搔搔头。

  「我应该没钱念私立学校,所以会加把劲拚进国立大学。」

  「你想念哪方面的科系呢?」

  「呃……目前想到的是人文科学。」

  「哦哦?」

  诗人瞪大了双眼。

  「想在这个领域专攻什么?文学?哲学?还有心理学跟民俗学哦!」

  「好像每个都很有趣耶—」

  「没错。」

  「听起来全都是赚不了钱的学问呀!」

  画家说完大笑,我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那么,我们就来祝贺夕士的新决定,乾杯——!」

  「乾杯!」

  大人们高举酒杯,我则以茶代酒。

  外皮酥脆,内层多汁的鸡腿盖饭超好吃!鸡腿肉旁边的那块煎蛋卷有股说不出的爽口顺滑;秋葵加山药芽的凉拌,咕溜一口就滑进喉咙。天才厨娘琉璃子的宇宙无敌美味料理,今天吃起来更赞了!

  「琉璃子,好好吃哟~~~!」我忍不住大叫。只见仅剩一截手腕的琉璃子那纤细的手指开心地扭动着。

  「主人成功经历了人生一大转机……小的等人也备厌荣幸。」

  放在我桌上的那本「小希」上方冒出一个身高约十五公分的小人,他是「小希」的介绍人「O之富尔」。

  「准备踏上另一段崭新人生的主人,整个人笼罩在散发另一种光辉的气质下,的确美极了。」

  富尔说完,又一如往常般夸张地一鞠躬。

  我们之间在奇妙的因缘际会下连结,一想起来就令我觉得很感慨。

  我坐在椅子上,和富尔面对面说:

  「往后也请你多多指教啊!富尔。」

  富尔惊吓得整个人跳起来。

  「千万别这么说,主人,您言重了!小的等人从今以后一样无时无刻待命,随时等候主人下令差遗———!」

  「……」

  这副态度看起来比平常又假了几分。唉!算了。

  绿意盎然,微风送爽的五月。

  今天是条东商校的「野餐日」,每班各自带着便当到游乐区、公园或海边。在度过匆匆忙忙、兵荒马乱的四月和黄金周假期后,这也算一、二年级学生彼此认识新同学的一项联谊活动。至于二年级到三年级是原班级直接升上来的,所以对三年级学生而言是期中考之前稍微喘口气,可说是优惠大赠送的一天。

  嗯,对我们三年C班来说,稍微带点特殊意义啦!也就是说,我们班导千晶直巳是去年秋天到任,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带全班出门野餐。班上那些满心期待着和千晶同游的女生从好几天前就开始雀跃不已,兴奋得要命,谁教千晶是个帅气到不行的男人。

  此外,这个因为贫血而永远脸色苍白,教会计、电脑及学生辅导的老师不光长得帅气,而且打扮时髦又性厌,唱起歌来不是普通的好听,加上总让人感到有股神秘感,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立志当老师」的那种人,似乎背后有什么重大的原因……从他的言行举止透露出各种经验和想法——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所以,他会受到女生欢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对女生来说,只要长得帅就行了);对男生来说,千晶也是个似乎懂很多的「可靠大哥」,同时还是身为「好前辈」的「帅气成人」,尤其那些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更是崇拜他。

  就拿今天的野餐来说,其他班上的女生似乎也曾「商讨」过,彼此交换情报,希望能配合C班的地点,结果十个班级里有七班来到同一个地点。

  于是,我们来到附近的游乐园。这个无趣的游乐园平常只有附近居民才会来,但只要能和千晶一起,那些女生就毫不在意,其他学生似乎也能乐在其中……嗯,也算个理想地点啦!对游乐园业者而言,非假日能一次挤进将近三百名游客,应该也很开心吧!

  「千晶老师,一起搭摩天轮吧!」

  「我们一起进去逛鬼屋!」

  一群女生跟苍蝇一样,呼喊声此起彼落。

  「好、好,等会儿哦!等一下嘛!」

  把一群人赶走之后,千晶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抽起烟。由于他的血压低,通常中午之前都没什么精神,那些女生也很清楚这一点。这种时候最适合的就是拍照。

  「哇呜~这种时候的千晶真是太帅啦!」

  拿着三口沉甸甸的单眼数位相机拍个不停的是田代。她是我班上同学,虽然是女的,但是个性十分豪爽,聊起来就像个哥儿们。她是个八卦通,同时也是学生会副会长。

  千晶有几个当服装模特儿的朋友,所以偶尔他自己的打扮也会像从服装杂志里走出来一样。今天的服装正是如此:沉稳的灰蓝色抓绉外套,里面套一件黑色T恤;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牛仔裤,裤子左后方口袋到前方大腿延伸一整片樱花刺绣,这种就是号称「日式花色」的设计,有一种说不出的典雅品味,问了他之后才知道那叫西阵织牛仔裤。

  「西阵织?是那个京都的西阵织⑴吗?用来做和服的?咦咦,那不就很贵吗?」

  长椅上及脚边,阳光透过初夏的叶片洒落,光线随着树叶摇曳,就像宝石一般闪闪发亮。一些学生脱掉外套,白衬衫显得好刺眼。轰隆轰隆,云霄飞车的运转声伴随着愉快的尖叫,一波波传过来。

  「开始工作了,就能学习大人的世界和现实生活……或许该说是实践?但我想在那之前多看看各种不同的世界,想做点赚不了钱的事,像是废寝忘食地看书,也想出去旅行,到处认识不同的人,还想多学点东西……就是觉得想接触一些其他的领域,给大脑来点刺激。」

  我认真地说出这番不太成熟的话,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千晶看着我,似乎有种豁然开朗的表情……

  这叫温柔吗?嗯,的确是温柔的眼神,宛如母亲?不对,除此之外,好像还带着另一种情绪……为什么呢?让人想反问他:怎么啦?不要紧吧?

  「千晶。」

  我把手轻轻搭在千晶肩上,他略带惊讶地正视着我,看着我的同时又像看着另一个人。

  千晶露出了微笑说:

  「这样啊……虽然说学习随时都可以开始,但最好的时机还是在本身有意愿的时候。既然你现在有意愿,那就最好了。时间还很充裕,没问题。」

  千晶说着,伸出手拢拢我的头发。我想告诉他别把我当小孩子看,但这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明明没那个意思,但千晶看起来似乎快哭出来了。

  「……」

  就在我思索着说些什么时,啪嚓啪嚓喀嚓喀嚓……各种声响在周围响起,我一惊之下看看左右,发现一大群拿着相机或照相手机的女生把我们团团围住。

  「……!」

  在一瞬间的定格之后——

  「哇呀~~~~~!」

  女生们有的尖叫、有的欢呼,朝四面八方鸟兽散。

  「拍到了吗?」

  「拍到啦~~~啊啊啊!」

  「哇!这样的千晶很赞吧?很赞吧引」

  不知道在哪里的田代也开心得要命。真好,能这么高兴,人生就应该这样吧!

  「唉—哎呀呀!」

  千晶大大吐了一口烟。

  「你还是很受欢迎嘛!」

  我故意挖苦他。

  「不过这样也挺辛苦的耶!」

  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要完全接受你的一切,我也不轻松哟!

  「不过,也有不少地方是因为多亏有你的帮忙。谢谢你啊!达令。」

  「别客气,甜心。」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

  「哎呀!千晶老师。」

  「呃……咳咳。」千晶干咳了几声。

  带着「信徒」出现的是英文老师青木。

  注释⑴:京都西阵地区出产的针织品,可说是京都织造工艺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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