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梅雨季初的南风

  「新年快乐——!」

  「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大伙儿手捧新年的酒乾杯,吃着琉璃子做的年菜,一下子就进入新春的气氛,心情焕然一新。

  在罩上一层薄薄白雪的公寓院子里,一群小雪人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小圆和小白透过赏雪的拉门望着那幅景象。

  一大群人围着料理的温暖客厅。大家聊着去年发生的种种,还有今年即将到来的事,话题讲不完。天南地北聊,加上新年酒、清汤咸稀饭,身体由内到外都暖呼呼。

  「夕士和长谷也快毕业啦。」诗人感慨万千地说。

  「真快呀。看别人的小孩都长得很快。」

  佐藤先生原本细长的眼睛这下子眯得更细了。

  「只是高中毕业而已,我接下来还是会住在这栋公寓啦。」我搔搔后脑袋。

  「我接下来也还是会不时出入。」长谷说道。一群大人听了大笑。

  「已经不用去学校了吗?」

  长谷回答麻里子:「因为我在第二学期已经修完该修的学分,要继续升学的人之后只剩毕业典礼当天去学校,而且中心考也已经快到了。」

  「对了,夕士要继续升学,念民族学之类的吧?中间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呢?」

  骨董商人仅存的一侧灰色眼珠子睁得大大的,让我有点难为情红了脸。

  「呃……只要住在这里……再怎么样都会对那方面产生兴趣吧?」

  「啊哈哈哈哈!」

  「没错!」一群大人开怀大笑。

  我就在这样敞开的胸怀中成长,其中一项成果将在这个春天呈现。

  不急着找工作,改走升学之路。即将展开一段连我自己也想像不到的新生活。

  (只要大考别落榜……?嗯,没问题,没问题。)

  就像咒语似的,不断说给自己听。一遍接着一遍。身旁的长谷露出稳重的笑容。

  对了,把年底和新年所有计划全都排除在外,来到妖怪公寓的长谷,在耶诞节之后接到一通电话就开始愁眉苦脸,那通电话是他爸爸长谷庆二打来的。

  挂掉手机之后,长谷叹了口气。

  「怎么了?」

  「老头子好像不太妙。」

  「啊,果然是这样吗?」

  看着长谷的扑克脸,我露出苦笑。记得去年,应该是今年的新年,人在妖怪公寓的长谷也收到消息,说他爷爷住院了,要他立刻去仙台探望。看着无言表达着「为什么一下子就要走掉?」的小圆,长谷告诉他「马上就回来」,但小圆根本听不进去,还罕见地发了场脾气。为此事饱受打击的长谷实在也太莫名其妙……不,是太令人同情(结果后来他也没再回来)。

  「又要去仙台?」

  我这么问,长谷稍微抿着嘴回答。

  「嗯……好像没那么严重。这次没叫我去探望。」

  「这样啊?那不是很好吗。」

  「嗯。」

  或许因为有上次的经验,长谷不知道是担忧还是特别谨慎。

  结果后来长谷也没因为爷爷的事被找去,不知道是不是他老爸也为他着想呢?

  好一阵子不断瞄着手机,呈现「备战状态」的长谷,直到骨董商人带着大闸蟹出现时才解除戒备,之后就打从心底享受着满桌丰盛的料理。

  元旦。五点钟。

  「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我向我的灵力训练师,猫婆婆桔梗拜年。桔梗鼓起长着胡须的腮帮子。

  「今年也要精神饱满,继续努力哦!」

  「好的!」

  我们来到公寓地下岩洞温泉旁,瀑布周围的空气带点刺激,让人绷紧精神。我在瀑布冲击下展开今年的「首次水行」。

  我猜今年我还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迎接早晨吧。即使考上大学,成了大学生,在妖怪公寓里的生活仍旧持续不变。

  结束早晨的修行,瀑布周围的蓝天已经渐渐染成金黄。

  和去年一样,公寓里的大伙儿来到这里参拜朝阳;和去年一样,我和长谷一起看日出,然后相视而笑,就和去年一样。

  睡个回笼觉,到接近下午时起床。

  「好暖和哦。」

  长谷说。我也不知不觉冒了汗。

  打开窗户,天空一片阴沉沉,吹进一股温暖湿润的风。气候潮湿的元旦,感觉就像进入梅雨季之前的气候。

  「天气真怪……」

  昨天晚上才下过雪,过了一个晚上居然变得暖和,而且还有一阵似乎带着腥味的风,感觉真诡异。

  「怎么说都太不规则了吧,难得是一年之初耶。」

  「就是说呀,应该要像瀑布周围的空气,更冰凉刺激一点嘛,毕竟一年才刚开始……」

  我和长谷聊起来,但这些事到了青魽生鱼片配白味噌年糕汤的午餐面前,一瞬间全变得无所谓。

  「再这样继续吃大餐一定会肥死~」

  长谷虽然皱起眉头,筷子可没停下来。

  「今天晚上还有石斑锅耶!」

  「那个石斑鱼看起来好好吃哦。」

  连续喝了超过十二个小时,那群不良大人终究还是不支倒地,各自回房狂睡,妖怪公寓里的客厅静悄悄。琉璃子插的花搭配松树的绿和南天竹的红,十分鲜艳。

  小炭炉上烤的年糕膨胀得圆鼓鼓,小圆专心致志地盯着,屋里顿时弥漫着年糕香。小白则在暖地毯上舒服地伸展。

  我和长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音量调小的春节特别节目。

  这时,客厅门口突然冒出个黑影。

  「是龙先生吗?!」

  妖怪公寓中「大概是人类」的房客——龙先生。这位据说是高阶灵能力者的龙先生,待在公寓里的时间也不多。老是「因公」外出。至于他办什么公事,我一无所知。

  「嗨,新年快乐呀。长谷也是。」

  「怎么啊?好像……」

  我忍不住冲到龙先生身边。

  他身材瘦高,一身从头到脚做黑色装扮,长相帅气宛如艺人,不仅如此,还具备高深智慧和绝佳修养,浑身也散发出一股特异人士独有的气质。同时,告诉我「你的人生还很长,世界也无比宽广。放轻松一点吧。」这个道理的也是他。

  不过,龙先生今天的脸色好难看,整个人瘦成皮包骨。以往只要他一出现,浑身散发的威力彷佛让在场的一切怪物都得退避三舍,但今天似乎很孱弱。

  龙先生端起琉璃子冲的热梅子昆布茶。

  「啊,真好喝。」

  龙先生疲惫地说。小圆递给他烤年糕。

  「嗯?要我吃啊?好啊好啊,谢谢你。」

  「怎么回事?瘦了很多吗?」

  长谷也担忧地问。龙先生露出苦笑。

  「刚好有件除灵的大工程。我睡了好一阵子,大概十天左右处于绝食状态,所以瘦了点吧。」

  我们完全无法想像。包括除灵和什么状况得昏睡十天,处于绝食状态。

  龙先生津津有味吃着青魽生鱼片、白味噌年糕汤,还有剩下的年菜配白饭。

  「好久没这样好好吃顿饭。这道腌大头菜……好吃得不得了呀。」

  「旧书商带了一尾石斑鱼回来,今天晚上要吃石斑锅哦。」

  「真令人期待。无论再怎么低潮,只要在这里吃饱睡够,马上又是一尾活龙,真是太好了。」

  「就是说呀。」

  「我懂!」

  我和长谷也点头赞同。

  龙先生真会吃。不管是小圆烤好给他的年糕,还是随便加进年糕汤里的剩菜,他都吃得精光。吃完之后说了句「好啦,我去睡喽。」就回到自己房里。

  「我第一次看到龙先生这副模样。」

  「会让他累成这样,实在无法想像是遇到什么状况。」

  「搞不好像卡通里那种激烈战斗?」

  「可能哦。」

  有点好奇,想见识一下。

  「恭贺两位新年快乐,主人,长谷大人。」

  桌上冒出《小希洛佐异魂》的介绍人,「0之富尔」。

  「富尔。」

  「黑衣魔法师大人似乎非常疲惫,完全感受不到以往散发出的灵气压力。」

  「嗯,龙先生果然体力消耗得很严重哪。」

  「对了,稻叶,你不能施展什么疗愈能力吗?」

  「对龙先生吗?」

  长谷这么说,让我吃了一惊。

  「倒也不是不行啦,不过……」

  「不过?」

  「感觉满恐怖的,真怕一不小心失礼。」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呀。」

  富尔摇晃着手指表示否定。

  「对黑衣魔法师这类大师,随便施用疗愈能力很危险,有可能一不留神自己的能力就被他全吸收去喽。」

  我和长谷对看着彼此。

  「喔~」

  「总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魔法师大人这类状况,还是得由专家来治疗才行。」

  「像藤之医师那种吗?」

  附设神灵科的「月野木医院」里那位藤之医师,同时也是秋音的师父。

  「小圆,你拿着年糕要到哪里去?不可以去打扰龙先生休息唷。」

  被长谷制止的小圆,露出一脸「人家好不容易才烤好」的表情,所以年糕就由我们俩吃掉,吃得好撑。

  我们俩躺在暖地毯上,身体就算想动也动不了,看着根本没兴趣的电视节目,懒洋洋打起瞌睡。啊,真是幸福的新年假期呀。哦哦,对了,得出门拜拜才对,但整个人动弹不得。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地震吗?」

  长谷突如其来这么说。

  「刚才有摇晃吗?」

  我完全没感觉。切换几个电视频道看看,也没发现有地震的插播报导。

  「难道是错觉?」

  长谷搔搔头。

  然后,到了晚上,和那些重拾「狂饮能力」的不良大人一起展开「石斑锅」大派对。

  「能和平常不在的伙伴们共聚一堂,可是过年才有的趣味呀。乾——杯二:」

  在诗人的带领下众人乾杯,大人们各自端着喜爱的日本酒、啤酒、烧酎等,龙先生的脸色也好多了,又恢复精神,不落人后地也一手端起日本酒。

  重达二十公斤的石斑鱼。先来一道生鱼片,软嫩带弹性的鲜美白肉,铺在浅蓝色的大盘子上,还加了菊花妆点,宛如置身高级日本料理餐厅。

  「油脂好滑顺。」

  「吃起来真像鲷鱼,整体感觉比鲷鱼的口味再重一点。」

  「石斑鱼的胶原蛋白含量也很高哦。」

  听佐藤先生一说,麻里子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虽然她是鬼魂)。

  接下来是「红烧」。这种做法也好好吃!稍微有嚼劲的鱼肉煮到入味。我光是配着生鱼片和红烧鱼肉就吃掉两碗饭。不行!得留点肚子,这才是「前菜」耶。

  最适合下酒的「拌鱼杂」。做法好像是心脏之类的内脏炖熟之后,用萝卜泥加特制柑橘醋酱油调味。脆脆的口感略微带点苦味。

  「这个,好吃得要命哪——!」

  一群酒鬼异口同声。喝啤酒的一群则不住赞叹着「炸鱼块」。

  「这也好吃得要死呀——!」

  香脆的面衣裹着肥嫩的白肉,连同鲜美的肉汁在口中四散,香酥气味扑鼻而来,和轻轻撒上的一层盐巴搭配起来更是滋味绝佳。

  「简直太赞了……」

  长谷一张脸也露出完全放松的表情。

  「今晚的主角,石斑锅来喽!」

  旧书商和佐藤先生各提了一只铁锅上桌。

  「来——啦,大家久等喽!」

  顿时掌声四起。锅子的温度一下子让客厅热了起来。

  锅子里大量的蔬菜,还有大量的石斑鱼肉,不过一下子就变少了,公寓里这些酒鬼虽然喝酒,食量也很惊人。

  「鱼肉好有弹性——」

  「快看这边,整块的胶原蛋白耶!」

  我和长谷正准备吃掉,旧书商却冷不防从旁边抢走。

  「年轻人皮肤再滑嫩怎么得了!让给老人家啦!」

  「哦哦!你承认自己是老人家吗!」

  「我承认啊。」

  「太卑鄙了!」

  「很低级耶!」

  我们几个抢食石斑鱼,其他人看了直大笑。

  就像妖怪公寓平常的夜晚一样,永远没变,甚至让人快忘了今天是开年第一天。

  白天那股诡异的温暖潮湿空气也逐渐变冷,夜晚的漆黑中静静落下雪花结晶外型的「妖怪」。

  大伙儿边享用满桌子奢华的好料,各自天南地北随兴聊,谈工作、或是自己的私事,还有很多我跟长谷搞不清楚的专业(?)内容。骨董商人和旧书商口中那些分不出唬烂还真实的故事好有趣。

  「对啦,骨董商人,你后来顺利从那些奇迹猎人手中顺利逃出来了吗?」

  旧书商笑着问他。对哦,还有这回事呢。

  在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中,有一些被称为「奇迹」,可能会造成人们的困扰。于是,有个专责机构就是在回收这些「奇迹」,听说就设在梵蒂冈。讲起这部分的事,我大概听懂一半左右吧。

  「被那群人追赶的时候,我早已经把东西交给委托人了,从头到尾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骨董商人也笑着回答。

  「稻叶手上的『小希』不会被那群奇迹猎人当作目标吗?现在说也有点晚了啦。」长谷问。骨董商人挑起一边的眉毛。

  「奇迹猎人要找的都是没有主人的魔法道具,他们最大的任务就是避免那些东西落入一般外行人的手中。至于魔法书,因为大多都有主人,并不在狩猎的范围之内。况且,就算一般人拿到也没办法发动法力。」

  原来如此。「小希」就因为这样才在欧洲一带飘荡了这么长的时间。

  「梵蒂冈也真不讲道理。只认同基督教的奇迹,却不接受其他领域出现的奇迹。」

  一群大人听了旧书商的这句话无不点头表示赞同。

  「旧书商也曾经被带到梵蒂冈的地下吧?」

  「很惊人哦—。就像个来自全球各地的灵力、魔力道具展示会场。」

  「听说本家的《希洛佐异魂》也在那里,是真的吗?」

  「不对不对,那只是副本。」

  「依照官方说法好像《希洛佐异魂》里封印了七十八只妖魔,但也有人说是七十二。到底哪个才正确呀?」

  骨董商人问了龙先生。龙先生耸耸肩。

  「众说纷纭呀,也听过七十六的说法。」

  几个魔法师聊起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闲话家常。这世界上还有我和长谷数不清的多个世界交错存在(先把我是菜鸟魔法师这件事搁一边)。像这栋妖怪公寓还有月野木医院,这类地方光是日本就有好多处,全世界一定更多吧。

  我或长谷,还有诗人、画家,将来和这类世界和地点也不会扯上什么关系吧,我们还是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

  不过,我们知道「世界无限宽广」,了解自己「活在无限宽广的世界中」。

  石斑锅最后以「咸稀饭」结尾。

  「哇,实在是……棒透啦——!」

  好吃到喉咙忍不住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高汤中带着石斑鱼和蔬菜的香甜,美味到令人难以置信。还有包裹着颗颗饭粒的软嫩蛋花。

  「已经吃了那么多,居然还吃得下耶。」

  还有,琉璃子特制的「米糠腌渍高丽菜」……受不了啦,这个酱菜好吃到可以跟咸稀饭一起当菜配白饭吃。经常身在国外的骨董商人和龙先生,更是受这股美味震撼到整个人僵住说不出话。借用诗人的话,所有人的表情就像「刚蒸好的年糕」。太·幸·福·啦!

  接下来几个大人喝着酒,我和长谷喝咖啡,就像平常那样,派对持续进行。琉璃子帮我和长谷、小圆做了沾上一层薄薄巧克力酱的小块烤米饼,一样好吃得不得了,让人一口接一口。真是的,我到底有多能吃啊,待会记得先吃点胃肠药。

  龙先生把那个让他变成皮包骨的案子讲给我们听。

  「有个艺人因为节目采访到了墨西哥的一处遗迹,好像在那里捡到了什么。」

  他说的女艺人我也知道,非常有名。这么一说才想到,最近好像没看到她耶。

  「听说她在采访过程中闯进不太好的地方。」

  「就说外行人都很麻烦啦……」

  旧书商叹口气,骨董商人也跟着摇摇头。

  「那一带很危险,因为还处于没除灵过的状态。」

  「对呀,对呀,比较原始的地方还是很可怕呀。」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采访回来之后,那位艺人开始出现幻觉或是身体不舒服的状况,来找我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年。我先前看过她的个人照,但跟我见面时完全变了一个人,一张脸根本不像女人了。」

  「就像『大法师⑴』里的丽根吗?」

  麻里子睁大了眼睛问。龙先生思考了一会儿。

  「……不对,像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啊,佐藤先生?山姆雷米(SamRaimi)的?」

  「该不会是『鬼玩人⑵ 』吧?」

  喜爱电影的佐藤先生,细细的双眼中闪烁着精光。

  「没错,就是『鬼玩人』!那张脸就像被死灵附身的人。」

  「好恶哦!」

  「披头散发,整张脸黑青,还肿成大概一倍,两只眼睛只看得到眼白,嘴唇全黑,还一直从嘴里流出绿绿的液体。」

  所有人都「噫!」地吓了一跳。

  「鬼玩人」这部电影我也在长谷家看过,是一部有点老旧的片子,虽然属于恐怖血腥片,有些桥段却像卡通一样满有趣的。内容叙述一个普通人不小心把恶灵放出来,结果却被附身。

  (不过……现实生活中居然发生那部电影里的状况)

  可不是说句像卡通一样就能轻松带过,简直令人发毛。

  那位女艺人即使整个外貌变了,倒没像电影里一样发狂。她只是不停咕哝着听不懂的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三餐有一顿没一顿的。

  「不过,吃起东西又像野兽一样。排泄则听说要帮她包上尿布,但还是很惨哪。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浑身还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野兽臭味。」

  连医生也治不好的病……一想到家人为此烦恼就觉得心情沉重。

  「能让你消耗这么多心力,对方实力应该也很强吧?」

  龙先生听了画家的问题之后摇摇头。

  「那倒不是,除灵倒是一次搞定,只是之后出了问题。」

  龙先生好像把那抹恶灵「杀了」。嗯,不对,应该说以龙先生之力「压扁恶灵」比较妥当吗?虽然用压扁这个词听起来似乎恶灵像有了「物理上的形体」……感觉怪怪的,但这种状况好像也属常见。

  结果那个「被压扁的恶灵」从女艺人身上宛如血液喷出来,溅了龙先生一身。

  「那股液体就跟高浓度的废液差不多,发出很强的瘴气。我发动灵力对抗,避免受到腐蚀,结果就跟在冬季山难身体失温一样,体力也逐渐损耗掉。」

  当然,这种状况也不是简单用水清洗就能了事,龙先生去找了专家,帮他清除掉身上的「脏东西」,也就是「净化」仪式。在十二月趁着一年最冷的夜里,在大雪纷飞中进行长达六小时的瀑布修行。大家听了又是「噫」地惊呼。

  「要在那天晚上进行瀑布修行六小时?」

  「就连这附近的最低气温也才零下五度左右吧?」

  「难怪会全身发抖。」

  当然会发抖呀!

  「哎呀呀,不知道多久没尝过这种冷到发抖的滋味啦,大概有十年吧。」

  ……他就是这种人。

  「多亏了瀑布修行,总算把脏东西都清干净,但这下子也把精力全耗尽啦,然后为了不继续消耗,就冬眠了十天左右。」

  「冬眠?!」

  「就把心完全封闭,不要有任何感觉,不做任何思考。」

  龙先生好像在专家那里待了十天,进入完全休眠直到精力恢复到一个程度。这跟一般的「睡觉」不同,像是「封锁身体」吗?可能也是一种治疗方法。

  至于女艺人,一结束除灵当天脸就开始消肿,除夕那天龙先生接到她的联络时,听说已经完全重拾原本的样貌,本身的意识也恢复了,只不过被恶灵附身的这半年她也损耗不少体力和精力,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重回演艺圈。

  「那个恶灵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刚说会发出野兽的臭味,难道是兽神之类?」长谷发问。

  「大概是野兽的灵吧。看那股怪力,说不定是以前受人尊敬的神明沦落到这个地步。」

  「原来如此。那一带倒很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骨董商人叼着一根小雪茄。

  「其实那个灵体也没想过要诅咒人类,应该说没有那么明确的『意念』。只不过具有那股『力量』,出现在那个地点,碰巧遇上了女明星。话是这么说,但我猜她大概还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吧。」龙先生苦笑着耸耸肩。

  「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呀。」诗人叹口气。

  「就是说啊。」

  很多笨蛋想不到一些地方为什么会成为「禁忌的场所」。虽然对那些「鬼魂出没」的地点不会全盘相信,却搞不懂他们怎么能大摇大摆、稀松平常地进出「种明所在的地方」或是「发生过谋杀案的凶宅」

  旧书商也叼着短短的香烟说。

  「大部分情况下都没什么事啦,但总有人一定会碰上灵障,为了不要成为那个倒霉鬼,还是千万别踏进禁地。」

  「灵异景点巡回,这样的内容简直可以出书了。」

  「笨蛋啊,这种书根本就是在玩火嘛。」

  「这是因为想让孩子们远离死亡吧,但远离死亡同时也就远离生存。」

  诗人今年讲的话也一样深奥。

  「大人们应该多告诉孩子有关死亡的一切。」

  「说得有道理,一色先生。」

  凌晨三点。我跟长谷总算从肚子饱胀的状态变得稍微能活动,于是两人溜出派对去泡澡。

  「全身都是火锅味,连内衣裤都是!」

  「因为在火锅旁边待了将近九小时呀。」

  我们俩笑着洗澡。脖子以下全浸到温泉里时,不约而同呼了一大口气。

  「啊~住在这里果然很棒呀。」

  长谷有感而发。我则「嗯嗯」用鼻子回答。回到房间时,小圆和小白就像甜馒头一样蜷起身子睡着了(小圆是内馅,小白是外皮)。帮小圆盖上被子让他好好睡,长谷看了一下刚才扔在房间里的手机,「啊!」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啦?」

  「……老头子死了。」

  「什么?!」

  「下午四点多的事。老爸说六点左右接到通知。」

  「六点不就是外头开起派对的时间吗?你爸爸要你回去吗?」

  「没耶,他说他自己到仙台去。」

  「这倒是。」

  「好吧,总之明天我先回家一趟。」

  「我白天也得去伯父家。对了,先一起去拜拜吧。」

  我们俩各自准备明天要换的衣服。

  「对了,长谷!」

  「干嘛?」

  「你爷爷是在四点多过世的吧?那时候你不是说有地震吗?」

  「……嗯,你一说倒让我想起来。」

  「会不会就像小昆虫的预感之类?」长谷夸张地耸着肩。

  「那老头要告诉我什么?反正绝对不会有好事啦。大概是跟我要奈何桥的过路费吧?这种事我才不想知道咧。」这种说法还真猛。

  长谷的爷爷,也就是庆二伯父的爸爸——长谷恭造,虽然已经隐居多年,据说以前还有人称他是财经界的怪物。长谷家在他这一代致富,打造出旗下多个关系企业的长谷集团。虽然最后没能和其他有名的大财团并驾齐驱,但财经界的恭造老大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影响力,好像没人敢违抗他。唯一敢跟老大唱反调的,就是庆二伯父。庆二伯父很早就脱离家族,白手起家爬到今天的地位。事实上,真正继承老大堪称「怪物」商业才华的,并不是长男钗仁,而是庆二伯父。既然这样,庆二伯父为什么不自己开公司呢?据说原因是待在大公司,在台面下(掌有实权的第二把交椅。只有庆二伯父敢用「喂」来称呼社长) 「运作」一切有趣多了(根据长谷的说法)。从这一点看来,就觉得此人果然是长谷的老爸。

  这么说来,如果庆二伯父没脱离家族,以老大散仁先生的「左右手」助一臂之力的话……长谷集团无疑会比现在有更惊人的成长……恭造老大一定这么想。

  或许因为这件事,庆二伯父一家人和本家都很疏远,几乎没有往来。包括中元节、新年等祝贺全推给全家地位最低的泉贵少爷,多年来少爷就这样每年到本家如坐针毡。

  「老头子终于挂啦。」长谷淡淡地说。

  「又要引起一阵骚动了。」

  听我这么说,长谷却只轻轻回了一句:「跟我无关。」

  对放弃继承恭造老大庞大遗产的庆二伯父一家人来说,老大的死也没什么大不了,到告别式上露个脸就没事了吧。至于长谷这下子也能获得解脱,不必再每年跑去度过如坐针毡的时刻,松了一口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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