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你搭着在梦想大海中乘风破浪的小船

  两星期之后,在顺利的复健下,我出院了。长谷叫了计程车送我回妖怪公寓(因为还有其他行李)。

  上午。

  「欢迎回来!」

  华子在妖怪公寓的玄关迎接我。她身上的和服是代表夏天的蓟草。半年来记忆一片空白的我,感觉真正的空白好像只有两星期,但感受到燠热的暑气就知道季节转移,已经是夏天了。话说回来,公寓里倒是很凉爽。

  「我回来啦!」

  小圆从屋里走出来。

  「小圆!」

  平常一定是冲向长谷怀里的小圆,今天总算跑到我面前,看来他并没忘了我。

  「我回来喽,小圆,小白!」

  小圆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直打量我。

  「别摆出一副『这阵子你都跑哪里去啦?』的表情嘛。」

  长谷笑了。

  「欢迎回来,夕士!」

  「秋音!」

  在四国进修专业看护和除灵师的秋音也回来了。

  「我请假回来的。」

  「咦?难道是特地为了我吗?」

  「因为今天晚上是庆祝你出院的派对呀!」

  秋音不改一脸笑容回答。

  「欢迎回来,夕士!」

  「欢迎啊!」

  妖怪公寓的客厅已经完全准备好派对的布置,诗人、画家、佐藤先生、麻里子、旧书商、山田先生、桔梗婆婆,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已经等不及开始喝起酒(还是大白天耶!)。厨房飘散出琉璃子烧好菜的香味。妖怪公寓里一贯的气氛,让我一下子情绪高涨。

  「我回来喽——!!」

  大吼一声后,那群大人立刻响起喝采声。

  「喔喔——!」

  「啊哈哈哈哈。」

  「来吧,来吧,开始喽!」

  「夕士,恭喜你出院——”」

  「恭喜~~!!」

  「喝吧——!」

  「琉璃子的菜还没好呀。」

  琉璃子连忙先端小菜出来。鸡蛋蒸冻豆腐、凉拌莲藕、通心粉沙拉,还有红烧鲤鱼、醋拌小菜。

  「啊~~~……就是这个味道……!」

  我和长谷还有秋音,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光是小菜就已经令人感动。那群大人看到我们三个都笑了。

  秋音这半年来听说也去探望过我,但好像都没能回公寓一趟吃到琉璃子的菜。

  「既然这样不如忍耐到今天,今天吃起来一定觉得特别好吃的啦!」

  「我懂!」

  长谷似乎这时也总算放松心情。

  先来一道分量十足的「章鱼夏季蔬菜沙拉」,搭配加了黄芥末的柠檬酱汁。接下来是时令鲜鱼做成「鲈鱼生鱼片」,还有加上毛一旦、金针菇和笋子切成碎末铺在上方的「盐烤鲈鱼佐生姜芡汁」。这太下饭啦!我大口大口拚命扒。

  「那间医院的伙食还不赖啦,但还是这个好吃!我好怀念这个味道啊~~~!!」

  「花了很多时间才能恢复进食嘛。」

  「没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稀饭换成吃乾饭,搞得我好心急。」

  「但那间医院的伙食跟大饭店里的餐厅水准差不多哦,医院里面看起来也跟饭店没两样,真不愧是长谷家指名的医院。」

  番茄片上铺着「萝卜泥拌山苦瓜、绿豆芽和猪肉片」,淋上用沾面高汤特制成的酱汁,满口清爽的夏日风味。

  「如果横竖都要住院的话,真想在那种地方优雅地静养啊。」

  「不对不对,回来有琉璃子做的菜,还有温泉,一定好得更快。」

  「没错!」

  所有人都赞成秋音的见解。

  「龙先生也说过同样的话。」

  用大蒜、青葱、生姜等佐料热炒炸鸡块,起锅之后淋上香醋的这道「香醋炒炸鸡块」,散发出浓浓的大蒜味,但吃起来清爽、多汁,有这道菜,白饭再多也吃得下。

  「你稍微节制一下哦,稻叶。」

  「吃坏肚子就算了!反正现在我只想吃个饱啦!」

  「我懂,夕士!」

  旧书商感同身受。

  公寓的院子里一片盛开的向日葵,舒服地做日光浴,一阵舒爽凉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风中飞舞的精灵,偶尔闪烁着七彩光芒。

  一如往常毫无负担的妖怪公寓派对。大家尽情畅饮、暴食、天南地北随便聊。半年之内没有记忆的我,倒也没有「终于回来了」的感触,但在这样的气氛下,内心深处还是不免有了「回来真好」的感觉。

  琉璃子为了很久没出现在餐桌旁的秋音,特别卖力烤了巧克力蛋糕。

  「来啦!秋音表演一口气吃掉整个蛋糕!」

  所有人热烈鼓掌&大爆笑。

  「才不要一口气咧,我要慢慢品尝。」

  秋音合掌感谢之后,慢慢拿起刀叉,切了一大块送进嘴里,大快朵颐。这样跟一口气也差不了多少。

  「好好粗——!里面夹了香蕉奶油!啊,还有坚果!」

  看着大口大口嚼蛋糕的秋音,琉璃子真的很开心地绕着手指。至于她为我和长谷还有小圆做的奶油蛋糕,比较起来感觉好小。

  大伙对我这个理论上应该是主要来宾没多理会,派对持续到傍晚,我则趁早先溜去洗澡。长谷和小圆也跟着来。

  温泉旁边的瀑布在夕阳下宛如火烧。我和长谷面对这片景色异口同声赞叹:「哇!好漂亮哦!」

  泡着温泉,望向那片薰得暗红的天空,还有以那片天空为背影,衬托出的红叶和竹影,以及渐渐没入四周一片暗蓝的瀑布。

  在温泉里让身子渐渐暖和起来,长谷大概总算纾解一切紧张情绪,舒服地深深叹口气。

  「谢谢你,长谷。」

  我对着身边的侧脸说。长谷感慨万千地看着我。

  「考上了大学……而且过得很好,谢谢你啊。」

  「这些都是你的期望吧?!我老爸一开始也这么说,如果我一蹶不振,你知道了会难过。」

  真不愧是你老爸,太了解啦。然后,你也能依照我的期望一一实现,同样了不起。

  「我已经不要紧啦……你也恢复自己的日常生活吧。」

  长谷默默地点了点头。

  夕阳实在太美,美到令人有些感伤。

  那天晚上长谷回家之后,我和小圆坐在窗边,望着闪亮的星空好一会儿。

  「小希」就静静放在我的桌上。

  隔天,我前往正值暑假的桑东商校,领取我的毕业证书。

  千晶和副导师今江,还有麻生、中川,以及青木(连她都来)来到校长室。哦哦,我很感谢。真的。

  「总之,能平安无事毕业就好啦。」校长说。

  「拿去吧,这是毕业纪念册。」

  我从千晶手上接过毕业纪念册,在三年C班全体大合照里,我的照片被另外放在一个圆框框里。

  「哎呀~……」

  看到照片里的我皱起眉头,几个男老师都笑了。

  「干得好啊~,稻叶。」

  「这辈子都会变成笑柄喽~。以后同学会就有好戏看啦。」

  这时,青木又爆炸了。

  「各位,怎么这么说呢?真是太不庄重了。稻叶同学的照片被另外放在圆框里也是情非得已呀,怎么还说是笑柄呢!」

  呃,话是没错啦,但也不必为了这种事气得脸红脖子粗。这种夸张的反应才更讨人厌啦,青木老师大人。

  「好啦好啦,抱歉啊。」

  几个大男人都了然于心,轻轻带过。

  「稻叶!」

  一走出玄关,就遇到田代冲过来。

  「稻叶你这个大笨蛋!!」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田代瞪着大眼睛对我大呼小叫。

  「千晶很拚很拚耶!学妹她们还传简讯告诉我,每回看到千晶都觉得他变瘦了……害我担心得不得了!」

  田代边说边露出一张哭丧的脸。

  「……对不起啊。」

  我摸摸田代的头。她紧抿着嘴看看我,接着用力吸了一下鼻涕。

  「看在你恢复健康的分上就饶了你。」

  田代身后还有一大群同学。

  「恭喜你毕业啦——!!」

  樱庭、垣内,还有上野、桂木等人,学校放假的人全都赶来了。还有飞鸟他们几个,外加英语会话社的学弟妹。

  「恭喜啦——!」

  顿时彩色纸花满天飞。

  「不好意思,还让你们特地跑一趟。」

  「别这么说,反正很闲。」

  「哈哈哈哈。」

  田代高声对在一旁笑看的几位老师说:「老师也一起来呀!我们来拍纪念照!」

  田代她们几个都顺利考上志愿的学校。目前各自朝着资讯相关、时装业界以及旅游业等未来的目标努力学习。其他像上野他们几个要继承家业的,就往专科学校升学。至于今天没来的岩崎则考上警校,绰号「萌木」的元木美美,这个秋天要推出漫画处女作了。飞鸟他们几个很享受大学生活。

  「稻叶明年也要报考吧,加油哦。」

  「才一年而已,没差啦。重考的人多得是。」

  我面带笑容接受大伙儿的加油打气,其实心里对于未来根本什么都没考虑。

  我只心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大家挺我,没问题。

  你刚刚在想,没问题的,对吧?我对自己说。

  是没问题呀,我回答自己。

  不过,实际上亲眼看到田代他们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自己心上好像开了个洞。

  (干嘛呀……因为大家先走一步吗?还是觉得所有人丢下我?那也是情非得已啊。)

  在我的脑袋角落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这个嘛,有这种心情是很正常的呀。毕竟你的环境也未必是明年再报考就行的嘛。」

  盛夏时分,我和诗人、旧书商待在妖怪公寓的缘廊上喝着饭后热茶。

  山田先生弯着驼背,清除院子里生长得相当茂盛的杂草(大概是)。诗人望着他的模样,一面啜热茶。

  「会有这种复杂的心情也代表自己活着呀。人生就是这样。」

  「……呃,暂时把这种宏观的理论放一边啦。」

  「要谈谈现实面吗?你想怎么做呢?光说希望就行了。」

  旧书商一问,我顿时语塞。

  「这个嘛……总觉得……搞不懂了耶……」

  光就希望来说,应该是明年考上大学,但我也不懂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但如果问我是不是要工作,我又觉得不太对。感觉好像计划突然被打乱,先前无限扩大的梦想或希望都在瞬间「咻」一声,像泄了气的气球,让人感到一片茫然。

  「原来是这样啊,梦想出现大反弹了啊,也会有这种状况啦。」

  「我懂,我懂,无妨呀,尽量伤脑筋不好吗?」

  这两个达观豁然的大人,边抽烟边啜茶,连回答也轻松自在。

  「……呃,嗯,也是啦。」

  我这个人选真任性。

  烦恼真讨人厌,但只要环境允许我烦恼,我又更烦恼了。我不会全部都说「好啊」。反而忍不住希望有人给我一个很明确、让我恍然大悟的答案。

  (我知道,那个「答案」非得自己找出来才有意义。我知道嘛。)

  两人看着我在地板上滚来滚去,觉得很有趣。

  到剑崎运输去问候大家时也一样,每个人只对我平安无事感到高兴,没人提到我接下来的动向。

  「干脆趁这个机会来我们这里工作吧。」如果社长或其他大叔这样开口就好了。

  (难道我希望他们这么说吗?)

  因为这么一来,我会回答「那就这样吧」?

  (真是这样吗?我真的会这样回答吗?)

  改变未来方向的我,还是选择找工作好(而且也比较轻松),这种想法是耍帅吗?不对,没这回事。我又不是因为没办法升学才「逃避」来找工作……嗯?我是这样想吗?因为没有余力等到明年才升学,所以只好找工作……不对……不是啦,应该是……

  「啊,搞不懂啦——!……我……我出去走走!」

  我冲出客厅。

  「天气很热,要小心唷~」

  这种时候,还是得「短暂离家出走」。

  我在烈日当头的街上,只是一个劲儿地走。车子的引擎声,音乐,人们的交谈,笑声,小孩子的哭闹,工地的声响,电车驶过的呼啸……我在杂音和混乱的笼罩下,没头没脑往前走。脑子里充满各种声音与景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疲劳让我完全无法思考。

  「上次也是……夏天吧……」

  一片空白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景象。

  一阵海水的气味飘来,我来到了鹭川河口,海风中带着一丝腥味。

  (对哦……那时候去了港口公园)

  那时,好像不知不觉裤子后面口袋就多了「小希」吧。

  我坐在河堤上,远眺着大海好一会儿。

  「我一直在观察哦……」

  耳边响起龙先生的声音。

  我自己负责选择的命运,既然是我的选择,就得自己去贯彻。不过,我还不清楚到底怎样才算是「贯彻」。说到最后一定就是「追求幸福」吧……

  (如果是这样……不如别再左思右想,干脆赶紧转换心情,直接找工作,尽快独当一面比较好吗……?)

  温热的海风让身体不停冒汗,不曾停歇。

  湛蓝的夏日晴空一下子涌现大量卷积云。

  那天晚上,洗过澡、吃了饭之后,觉得好累,虽然时间还早却已经想休息。回到房间之后,看到一片随手丢在桌子上的DVD。那是先前去领毕业证书时,田代交给我的。

  「……」

  其实已经很疲劳,但还是想看看内容,一色先生拿了播放器过来(一色先生有各式各样最新款的影音设备),就在房间里看。

  「咦?是送旧会的DVD吗?我也想看,可以一起看吗?」

  田代帮我录下这场我没能出席的送旧会(她原本的目的是要把这片DVD卖给神谷学姊她们吧)。

  和去年的送旧会一样,在音乐社的背景演奏下,播放回顾三年来的影像。三次的远足、运动会、校庆;高一的校外旅行,高三的暑修。影片中传来一群女生回忆时响起的欢声,每次萤幕上一出现千晶,就同时出现更高分贝的欢呼。

  「真好~大家都好开心~」

  我受到诗人的感染也跟着笑了。真的经历过好多事哦,没错,波涛汹涌、波涛汹涌、波涛汹涌的高中三年。和「小希」相遇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但感觉却像好久好久以前。

  至于戏剧社的演出,安排了难得一见的爱情剧,内容叙述一对小情侣在高中即将毕业时分手的故事。条东商校的戏剧社原本没有男社员,好像为了这出戏竟然硬拉了一个男生入社。因为这个缘故,男主角看来演技不怎么样,但这种「朴实」的演技反而更写实。毕业、升学、求职……面对各条岔路,烦恼着自己以及两人之间的关系,持续动摇的「个人」。我和一色先生忍不住探出身子看得出了神。

  「哇~不能小看高中戏剧社耶,演得真好。」

  一色先生深感佩服,暂停DVD播放,去拿了酒过来。

  在少林拳社的武术表演后,就轮到千晶出场。

  「咦……?」

  千晶从画面上也看得出变瘦了。照正常情况下应该吵吵闹闹的会场也顿时鸦雀无声。他要在这种状况下唱歌吗?

  「各位同学,恭喜大家顺利毕业。虽然我是中途接手,但我带的班级来到这个时期还是令我感慨万千。」

  千晶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为什么呢?我知道千晶在想什么,大家应该也一样吧,隐约听见啜泣声。

  「其实我很想多唱几首歌,热热闹闹欢送你们,但大家应该也知道我另有苦衷,没办法这么做……你们有一位同学目前还在住院,意识不清,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希望大家放心,接下来能做的只有一起祈祷他早日康复。」

  大约二十名女生走上讲台,应该是志愿加入的学生会新成员吧。

  「大家一起祷告,希望三年C班的稻叶夕士能早日康复。美国已经做过实验,证明祈祷确实具有力量,所以我拜托各位,全心全意为稻叶祈福。」

  千晶深深低下头。

  同一时间响起美妙的音乐,是乔许(Josh Groban)的〈圣母颂(Ave Maria)〉。

  「……!」

  一听之下立刻起了鸡皮疙瘩。明明不是在最佳状况,从歌声却丝毫感觉不出来,可见千晶的实力多充分。间奏中到台上的女孩子们配合演出二重唱,歌声听来也清新优美。

  「哇~~~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呀!」

  诗人也摩擦着自己身体。

  「大家要保持健康,一定要好好爱惜健康的身体。光做到这一点,你们就能闪耀动人,要对自己有信心。」

  千晶的歌声和这番话都让大家哭了

  「……不过呢,夕士。」

  诗人轻轻拍了下我的头,我也哭了。眼泪静静地泛满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

  「还好你平安无事。现在可不就闪耀动人吗?」

  诗人笑着说,我也在泪水中忍不住露出微笑回答:

  「是啊。」

  多亏了大家的祷告,让我恢复健康。

  我不是一无所有,在我心里有满满的活力。

  「烦恼呢……先放在三芳。总之,就到剑崎运输打工吧,每天活动筋骨,汗流浃背之后回家吃饭,然后泡温泉。」

  那天晚上,我在心情上稍微积极迈前一小步。

  然后——

  「闪耀动人哪——这也是年轻的特权。」

  「没错,没错,即使身体健康有活力,像我或深濑这把年纪就没办法用闪耀动人来形容啦。」

  「倒是因为脂肪不少显得油光满面啊。」

  隔天,诗人和画家大白天就开始喝起酒,咯咯谈笑。

  「嘿。」

  一看到我,画家笑得更开心了。

  「听说你听到千晶的歌都快哭啦?夕士!真是太嫩啦,这也是小鬼的特权啦。」

  「一色先生!你怎么那么大嘴巴呀!」

  我羞红了脸高声抗议。

  「哈哈哈哈,我是称赞你呀。多亏偷哭一场,今天的皮肤也很水嫩唷。」

  「……」

  「哭得出来很好啊,也算是为内心排毒。」

  「偶尔也想大哭一场呀。」

  两个不良大人不知道是认真还开玩笑,你三舀我一句有感而发。

  「这把年纪已经流不出眼泪啦。」

  「深濑流的不是眼泪,我看是酒吧。」

  我忍不住噗哧笑了。

  「啊,对了,夕士,旧书商好像有事找你哦。」

  「嗯?找我?」

  「欸,夕士。」

  旧书商叼根烟,出现在院子里。

  「嘿,听说你有事找我?」

  「哦,是啊……」

  旧书商吐了一大口烟,然后对我说:「你啊,要不要跟我一起到全世界旅行?」

  「……咦?」

  事情来得太突然,而且他又说得这么轻松干脆,害我一时之间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哦——听来不错耶。」

  「这种时候做个这样豁出去的决定也不赖呀~」头上再次轻轻飘过画家和诗人轻率表示的意见。

  「……全……全世界旅……?」

  我好不容易挤出来怪声怪调。旧书商听了点点头。

  「旅费我来出,你只要自己准备一点零用钱就行了,我们花个一年走遍全世界。带你去看看马丘比丘的天空都市、沉到沙漠里的夕阳,还有亚马逊的逆流。」

  圆墨镜后的那双眼睛,笑咪咪地看着我。

  「好棒哦~以金字塔为背景,看着沉进沙漠里的夕阳……我也想去~」

  「别说一年,趁这个机会去个三年吧。错过这个机缘就没喽,夕士。」

  「……呃,咦?」

  我的心突然跳得好快。到全世界旅行?到全世界旅行耶?

  「我要到全世界旅行吗?」

  「对呀,机会难得,就勇敢冲吧!」

  旧书商双手一摊笑着说。

  「跟着旧书商应该能提升各方面的技术哦,包罗万象。哈哈哈哈。」

  「去学个两、三国语言吧。」

  错过这次机缘就不会做的决定。

  「你现在还在发育期,回来之后一定会变了另一个人,好期待唷~」

  「你们当然是走自助旅行的路线吧?夕士应该没问题。」

  机会难得,就冲了吧。

  「总之呢,去外面的世界接触一圈,烟、酒、还有女人,其他呢,嗯……还有很多啦。」

  「很多是指哪些事呀?」

  「哇哈哈哈哈。」

  我傻眼看着几个大笑的大人,旧书商伸出手指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的人生还很长,世界无限宽广。放松一点吧,夕士。」

  啊……

  对啊,就是这样——

  在这个无穷的世界里,有无数个我。

  来到妖怪公寓的我,和「小希」相遇的我,还有立志考大学的我。

  然后,遗有准备踏上旅程走遍全世界的我。准备去见那些还不认识的我。

  看到旧书商伸出的右手,我一把紧紧握住。

  一个月之后。

  长谷和千晶都来到机场,至于妖怪公寓里的大伙儿,还有剑崎运输,以及田代他们,已经事先一一道别过了。

  好不容易终于买的手机,已经被田代她们传来的一大堆简讯灌爆。

  「这个可以不必一一回覆吧?」

  「你马上就习惯啦。」长谷笑着说。他送我一台轻巧耐用的电脑当道别礼物。

  「不用每天上线也无所谓,开个部落格吧。」

  「帮我跟你老爸谢谢哦。名目上说是零用钱,金额却这么多……」

  「钱带在身上有益无害,你就收下吧。」

  妖怪公寓的房客送了我一台数位照相机。

  「期待看到你的部落格哦。」

  千晶的气色不错,我也能放心了。

  「去到美国、德国或英国,有个人无论什么事都能帮你,好好利用吧。」

  千晶说着,递给我一张名片。旧书商一看到名片,立刻惊讶地吹了声口哨。

  「爱德兰大臣,是那个贵族政治家吗?好厉害。」

  长谷对旧书商行了一礼。

  「稻叶就麻烦您多多照顾了,请看着他别让他被坏女人骗了。」

  旧书商和千晶都笑了。

  我跟长谷面对面。

  「……我走啦。」

  我告诉长谷要到全世界旅行时,他背对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终于转过头,平静地对我说:「我很敬佩你的决心。」

  说完之后,长谷露出以前诗人对我说过,像是「立刻陷入昏睡」的表情。至少在我眼中是这种感觉。虽然分隔两地,也不是永别,而且现在有手机、有电脑,每天都能联络。世界变得好小。即便如此,对我来说世界依旧无限宽广。

  「小圆……拜托你喽。」

  「我会每星期到妖怪公寓去。」

  千晶开心地看着紧紧握住双手的我们,只是他还是那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我对着千晶大喊:「我走啦!!」

  包包里放着手机、笔记型电脑,还有「小希」:心中则是满满的「雀跃与兴奋」。

  命运总是突如其来降临。我打算坦然接受。

  因为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有支持着我的一群人,还有一群「东西」。

  我在感谢大家的同时,接下来也将继续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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