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药行

  1

  仁吉头上裹着的白布终于取了下来,然而卧病的少爷身体却仍然没有好转。

  从险些被杀的那天开始,少爷不仅整整三天人事不醒,还发了高烧。几天里,父母的脸就像被染成了蓝布。虽然终于勉勉强强醒了过来,常来出诊的郎中源信也总是光顾厢房。

  仁吉对自己爱护有加,却让他被杀人犯砍伤,真是没出息。然而,就算想逞强,摔倒时碰到的背部还是每天都疼,甚至连呼吸都困难。粥吃不下去,唯独药汤喝得很多,到了当饭吃的程度。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二十多天。然而只要头脑清醒,一太郎就想知道事情追查得怎么样了。

  “问还要费力气,我马上就讲给您听。话不能说太多,会累的。”

  这二十多天基本不离一太郎半步的佐助叮嘱道。因为仁吉也有一段时间卧床不起,因此这次的看护都由佐助负责。这段时间里,一太郎身边总有人陪伴、照料。

  (佐助比整日只是卧床休息的自己更累。)

  一太郎心里这样想,但即便说出口,也不会得到回答,于是决定只在被子里乖乖地点头。

  侧卧着的时候,可以看到圆火盆上的铁壶里正微微地冒着白气。下午的阳光照在纸窗上,很明亮。在房间里舒适休息的美好心情正一点点放大。而在长崎屋被袭击,是在安静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午后。

  佐助把白开水放在一太郎枕边之后,为了让一太郎听清楚,在被子旁边坐好。

  “想要对少爷行凶的男子叫长五郎,据说是个挑担卖菜的小贩。”

  (果然是商贩啊。)

  少爷在被子里点点头,这件事是早就知道的,问题的关键在于凶手为什么会这样做。

  “长五郎认识被他杀害的木匠德兵卫,他就住在木匠师傅家旁边。”

  两人不住在同一个长屋里,所以不是每天碰面。据邻居讲,他们之间应该没有针锋相对的矛盾。如果非要找出一件有瓜葛的事,那就应该与长五郎的儿子有关。

  菜贩想让自己十岁的大儿子做木匠,就请德兵卫答应让儿子给他当学徒,但德兵卫那里不缺人手,就没答应,而是叫他去别处试试。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很难想象长五郎会因为这件事对木匠师傅起了杀心。想让孩子当木匠,求别的木匠师傅就可以了,只要勤奋肯干,一定会有很多地方想让他当学徒。然而,长五郎为什么将熟识的木匠师傅杀了呢?

  “衙门认为,菜贩因为被拒,怀恨在心,才将木匠师傅杀害。杀人以后,长五郎感到害怕,就想让木匠师傅起死回生,因此就闯到药行买秘药。当他发现没有这种药时,一怒之下再次抡起了菜刀。”

  表面上看,这个想法合情合理,但仔细一想,长五郎杀害木匠师傅的动机说不过去,在长崎屋的举动就更加奇怪了。

  “喂,佐助,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菜贩长五郎会来买起死回生的药?根本就没有一家店铺公开卖这种药啊。”

  “他一定觉得有地方卖。”

  “如果真有这种药,瓦版小报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它会成为人人皆知的灵丹妙药。”

  “大概还会很走俏。”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建第五号仓库了。”

  少爷苦笑了一声。

  “可无论哪个药行都没有这种药,因为没有一种药材可以使人起死回生。只要是假药,就会败露。就算号称长生不老药的干尸,听起来也十分可疑。”

  “话说得太多,又要咳嗽了。”

  佐助向滔滔不绝的少爷皱了皱眉,紧接着把白开水送到一太郎嘴边,里边还放进了刚从怀里拿出的粉末状的药。虽然药喝了太多,已经厌烦,但是一太郎没有办法,还是照伙计说的,把药一饮而尽。

  cc因为干尸已经拿到市场上出售,而我家店里有这种药的事可能已经传扬出去。那个菜贩一定是想要这种药。他觉得长崎屋有这种药。一定是这样。”

  “除了干尸之外,我们家再也没有什么称得上灵丹妙药了啊。”

  “嗯,我清楚。菜贩也是因为没有找到他想要的药而大发雷霆,但是他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少爷问佐助有没有从日限大人那儿听到什么,伙计只是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有困意袭来。

  “真讨厌,大白天又想睡觉……话才说到一半呢。”

  “我再给您讲就是了。要累了,就好好睡吧。”

  “觉得累的时候,不是没怎么说话嘛……真是的……”

  眼皮抬不起来,明明想问,佐助对菜贩的奇怪做法是怎样想的。啊……意识不清,心绪散乱。虽然微微睁着眼睛,却似乎已经踏人了梦境。

  佐助的瞳孔正像猫一样变得细长,表明他不是人而是妖怪。哦,这一定是一场惹佐助生气的梦。因为一直卧病的一太郎,根本没做让伙计不高兴的事,连这样做的力气也没有,但佐助正用古怪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太郎。

  那眼睛越变越大,一直大到屋顶,渐渐地,伙计佐助就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一太郎好想钻进那对高高的细长的缝隙中去,因为他知道,事情的答案就在里边。

  问也得不到答案,一太郎必须到那双眼睛里去,必须到里边找答案。不知怎的,他突然站了起来。身体出乎意料地轻灵。

  佐助的瞳孔里,只是黑暗一片。不一会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就连到底是在站着,还是飘在空中,还是落了下来,一太郎都一无所知。

  答案应该就在不远处,他就这样追溯,向着更深更远的地方飘荡……

  2

  “看起来终于好了一些。这样我就放心了。”

  少爷熟睡了两个小时,醒过来之后,佐助过来说,三春屋的荣吉来探病了。荣吉虽是少爷亲密的小伙伴,但将外人带进卧房,说明一太郎身体已经恢复。荣吉心里明白这一点,一脸高兴地膝行来到一太郎枕边。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少爷听到腼腆的声音,扭过头,原来阿春也跟了过来。荣吉的妹妹很少来探病。自己虽然不清楚,但这次的病情似乎的确不轻。差点死掉的经历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少爷道谢之后,旁边的小伙伴就将包袱解开,让佐助看里边的豆沙馅儿。

  “如果身体不好,一太郎恐怕只能吃些容易咽下的东西吧?把这个做成年糕小豆汤就可以了。”

  两人是打小的交情,彼此都心有灵犀。

  “放心,馅儿是父亲做的。”

  荣吉向一太郎说明之后,才把礼物递给伙计。佐助忍住笑,赶紧去了厨下。“哥哥呀,你……”妹妹皱了皱眉,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现在虽然没事了,可这次运气真不好。一太郎乖乖地待在家里,居然还遇上了杀人犯。”

  看到妹妹害怕的神情,荣吉也许有些不屑,于是语气一变,调子欢快起来。少爷很想知道街上的人是怎样谈论这件事的,催着荣吉说。

  “大家都说菜贩是个糊涂的家伙。”

  这似乎是街头巷尾流传最多的意见。

  “孩子当学徒被拒,把木匠师傅杀掉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自己变成杀人犯,被抛下的家人生活越来越艰难而已。”

  “为什么这么想让孩子当木匠呢?真让人费解。”

  听了一太郎这句话,并排坐在被子旁边的兄妹俩面面相觑。

  “是啊,对于一太郎来说,这件事也许确实无法理解。”

  “因为木匠的收入高呀。”小伙伴微微地笑着解释道。

  一太郎常常让荣吉给他讲外边的事情。父母亲是大商号的老板,距离普通人的生活很遥远;而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妖怪们,又大大偏离人的感觉。要是没有这个小伙伴,一太郎不知道会怎样不谙世事呢。

  “木匠的薪水是一天五文钱。如果要求一大早就出工,必须多付一半的工钱。如果加班到傍晚,就要多付一倍的钱。要是遇上人手不够的情况,一天只需工作两个时辰,就能拿到十文钱。”

  “十文,很多吗?”

  “唉,你竞不知道这些啊……”

  点心铺的兄妹俩对视了一眼,又叹了口气。

  长崎屋是个大商号,它在通町大街上的店,就有三个仓库,此外,在河岸市场也有好几个仓库。大商号的独生子虽然擅长算数,却着实不了解世间人情。对于一太郎来说,米和黄酱就是厨房里的东西,钱就是用千石船做生意时,几百两几百两进行交易的金币。

  (哎,真没办法,这个家伙钱包鼓鼓,却除了来我们店买包子以外,从没花过钱。)

  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呢?荣吉歪头想了一会儿,开了腔:

  “你一顿最多也就吃一碗饭吧。但是普通的人,一般都是三碗到五碗,一天下来,有十碗左右。”

  “说什么呢,没必要都和我比吧。”

  “说得也是,是我不对。”荣吉吐了吐舌头,又接着说下去,“现在的米……阿春,大概什么价?”

  “一升四十文钱左右。”

  “一升是十合,成年人一天要吃五合米。如果家里有三个能吃的孩子,那么大人加小孩,一家人一天就要吃两升米,那么米钱就是八十文。”

  “一天两升……”

  少爷惊讶的是吃米的数量,因为两升米够少爷吃半个月的了。

  “杀人犯是个沿街叫卖的小贩。即便同样是挑担卖东西的,生意也各不相同,各有好坏,如果赚得少,一天的收入恐怕只有买米钱的两倍。”

  “两倍?也就是说还不到两百文钱吗?”

  “如果是卖菜,那么就要留出第二天进货的本钱。也许有一天东西卖得多,可一旦下雨,买卖就全完了,最后可能就剩下一分半毫。”

  “辛苦一天,如果是一百六十文……你刚才说过,木匠师傅一天有可能是十钱。而一钱是七十文,十钱就是七百文。果然差得很多。”

  即便是同样住在陋巷里的出租房屋的人,在生活上也有很大的差距。虽然都必须每天省吃俭用,但万一遇上什么事,这种差距就会变得更加突出。

  “因此,并不单单是串街小贩,很多父母都想让孩子当木匠或者泥瓦匠。只要木工师傅那里人手已够,学徒的事就算告吹。哎,这都看运气了。”

  “运气……”

  原来就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少爷在枕头上叹了一口气。归根到底,只要孩子到了该送出去当学徒的年龄,大概父母都想尽量给孩子选择一个有前途的行当。如果当上木匠之后勤奋努力,就能过上较安稳的生活。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当上师傅,使唤几个人。

  这就是父母心。这种再自然不过的心情遭遇了挫折,结果就酿成了在没有月光的夜路上,将熟人的头砍下来的惨剧……

  (但为什么要做出特意折回将头砍下这种异乎寻常的举动呢?不能理解……)

  虽说找到了杀人凶手,事情落幕,然而不能理解的疑点实在太多。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这点小事而杀人?为什么会把头砍下来?为什么把抢过来的木工工具卖到不同的地方去?为什么要买药给已经办完葬礼的木匠?看到干尸时,说“不是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在充满了柔光的房间里,重重的谜团像沉渣一样残留在少爷心里。

  和少爷不舒畅的心情形成对比的欢快声音在枕边响起:

  “我问了日限大人,他说杀人凶手杀害木工师傅后,感到恐惧,想让木匠起死回生,于是来长崎屋买药。杀人凶手真的是来买药的吗?”

  对于喜听谣传的阿春的问题,一太郎不置可否。他对菜贩来店的举动,至今也没想清楚。

  “真有这种药吗?”

  小伙伴兴趣盎然地把脸凑过来问道。少爷叹了口气。

  “连你也这么问。哪有的事,要是真有这种药,我早就先吃了。”

  “对,一太郎经常病危,让大家提心吊胆。原来没有这种药。”

  听到这种奇怪的解释,一太郎在被子里苦笑了一声。

  “要是有这种药就好了。世间有很多怎么求也求不来的事情啊。”

  “哎呀,这会儿悟出这个道理来了?尘世确实是残酷无情呀。”

  少爷向朋友微微一笑。荣吉确实熟谙人情世故,而且不像以前那样贪玩了,虽说手艺还很笨拙,却为了家里的生意尽心竭力,但是,还让父母操很多心也是事实。总之,他那份心境很难说得上是心如止水。

  “我心里真这样想。”

  一太郎边笑边问满不在乎说出想法的小伙伴:

  “怎么了?”

  荣吉的回答出乎意料地情真意切。

  “世上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比如我,做点心的手艺就不好。”

  他爽朗而干脆地说着,脸上没有笑容。

  “哥哥,这……只要以后用心钻研……”

  “阿春,有些事情你也要记在心上。你就算喜欢一太郎,也不可能成为长崎屋的少夫人。”

  “哥哥!”

  阿春羞得低下了头,急忙站起来,用袖子掩着脸,跑出了房间。荣吉也不回头看一眼妹妹。“荣吉!”少爷皱着眉头低声责怪。小伙伴只是站起身去把妹妹打开的门关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要提醒她,世上有些事求也求不来,就和你不能一下子让身体变好是一个道理。”

  “可你这么说……也太严厉了吧。”

  “你会娶阿春为妻吗?明明只把她当妹妹看。”

  荣吉回过头来,一脸苦笑。事实正像他说的那样,一太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般来讲,长崎屋是不允许从长屋娶妻的。你的妻子必定要大商号出身。你身体虚弱,万一有什么状况,需要大商号出身的妻子支撑扶助。这才是你娶妻的条件吧?”

  “好聪明,让你当点心铺的少主人真是大材小用了。”

  一太郎翻着白眼看着小伙伴。

  实际上,少爷曾经想过,如果荣吉上边有个哥哥就好了。要是那样的话,待人和蔼、有才能的小伙伴就不用继承家业,他只要来长崎屋当伙计,就可能成为令许多船夫羡慕不已、游刃有余、才华横溢的掌柜。

  只要在长崎屋这样的大商号当掌柜,就会得到二百两以上的丰厚年薪。到时,继续在店里,或是开一家自己的店都没问题;学一门喜欢的技艺,闲居也无不可。与其和与他不投缘的点心斗争,这样的生活似乎要适合得多。

  然而……

  (虽然想了很多,事实却不是想想就能改变的。)

  点心铺的独生子生在点心铺,船行的儿子生在船行,都无法选择和逃避。深感无奈的小伙伴十分苦闷。

  少爷突然回过神来,再看荣吉,正来到枕边盯着他的脸看。

  “这是干什么?”

  “我正犹豫该不该把这个给你。”

  荣吉指缝间夹着这些天一直传递的秘密纸条。一太郎刚从被窝里伸出手,荣吉的手就一下子缩了回去。

  “一太郎真的长了一副让阿春迷恋的英俊脸蛋噢,要是演戏,说不定能成为身价千两的名角呢。”

  “荣吉!”

  “头脑也比俺们这种人聪明得多。源信先生都这样夸你呢。他说你总是卧病不起,就完全掌握了药行里所有药的情况,还说,与其让某个庸医看病,还不如让一太郎配点药好得更快呢。”

  “还是把纸条给我吧。”

  “但这也许对你发挥才能没有帮助。以前不是说过嘛,大商号老板的职责,并不是管理店铺,那是掌柜的事情。老板应该处理好外边的各种事务,选择合适的雇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培养自己的继承人……”

  “荣吉,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少爷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不高兴。抬头一看,荣吉一脸哭笑不得的反常表情。

  “我说,都去它的吧。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能怎么办呢?就算想尽办法,也有些事情做不成……”

  “这个我明白!”

  一太郎起身夺过纸条,然后又咳嗽起来,一时竟停不下来。荣吉连忙从水壶里倒出白开水,递到一太郎嘴边。

  “没事吧?”

  荣吉让一太郎润润嗓子,扶他躺下,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少爷这才“嘘嘘”地喘过来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一太郎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荣吉放下心来,把茶碗放到枕边的茶盘里。少爷呼吸急促,不是说话的时候。片刻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少爷完全平静下来后,荣吉又开始断断续续讲起来:

  “有人……给阿春提亲来着。”

  “嗯?”

  突然听到这件事,少爷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从刚才阿春的言谈举止中,看不出一丝痕迹。

  “是主街上一家针线铺的老板。据说阿春是学三弦的时候被他看中的。对方虽然才十五岁,但他的亲戚们都认为这是良缘,就上门说媒了。”

  阿春拒绝了。荣吉说,因为阿春喜欢一太郎,没办法。然而,父母亲当场拒绝了这门亲事,却是有原因的。

  “我们家雇不起工匠,如果我实在没用,就只能给阿春招赘一个女婿,因此,现在还不能让她出嫁。”

  “给阿春招女婿……”

  “如果不这样做,店铺就会垮掉。好像令尊对家父这样说过。”

  “真为你们着想。”

  一太郎脱口而出。

  (如果真的不需要荣吉,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哦不,稍早一些也可以——就让他离开家门呢?到现在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荣吉都已经十八岁了。)

  如果去店里做工,这个年纪说不定已经当上了小伙计头目或者伙计。要是去木匠师傅等手艺人处,想独当一面至少要十年,之后还要报恩,只做工,不要报酬。不管怎样,从这样已不能再当小伙计的年龄开始,都相当困难。对雇主来讲,这个年龄恐怕也让他们颇费踌躇吧。

  “哎呀,我也不可能会做其他的事情,打算继续努力做点心了。只是,哎,就因为这个,才对阿春说了那么严厉的话。”

  听了伙伴平心静气的一番话,少爷有些焦急,却没法打断。

  “不管是嫁人,还是招赘女婿,阿春都必须马上面对成亲这件事了。”

  “荣吉,不可以轻易听信亲戚们的意见哦。”

  “这我明白。久坐对你身体不好,我该回去了。”

  荣吉说着,正站起身,廊下传来声音:“我来晚了。”话音刚落,仁吉端着砂锅进了屋。

  “吃了再走吧。”

  “我们家的豆馅儿,都有些吃腻了呢。”

  荣吉向伙计点头行礼后,就匆匆忙忙回去了。

  “做得慢了一点儿,真抱歉。佐助突然被店里叫了过去,所以由我替班。”

  望着荣吉远去的背影,仁吉遗憾地咕哝道。

  (还好,刚才的话都是在仁吉面前难说出口的。)

  看到放在火盆上的小砂锅,少爷坐了起来。

  “给我盛小豆汤啊,我要吃。”

  “啊呀,看来很有食欲嘛。放一些烤年糕片什么的进去吧。”

  “那就烤年糕片吧。”

  “好的。”

  伙计给少爷披上外褂之后,就高兴地去拿装着小块年糕片的茶叶罐。只要能开始吃些硬东西,一太郎的身体就会恢复得更快,过不了多久,就能正常吃饭了。

  少爷捧过盛有甜豆汤的木碗,开始慢慢地小口喝起来。这甜而不腻,又很稠的汤,无疑是出自三春屋老板之手。

  (荣吉要是能快些做成这样就好了。)

  看到少爷心事重重,在旁边侍候的仁吉叹了口气。自从少爷卧病,他叹气已经不下一百次了。少爷也不问他是怎么了。他是在叹息,“为了救自己,少爷险些把命搭上”,也是在表示“就在身边,居然都没能保护少爷”的懊悔心情。起初,仁吉每次叹气,少爷都会安慰说“又不怪你”,或者说,“能把身为妖怪的你都打倒,肯定是个有蛮力的人”,但现在已经说得十分厌烦了。

  (总之,我和仁吉都得救了,这不就行了吗?)

  少爷虽然不耐烦,然而,仁吉却似乎并不甘心。

  少爷为了调节气氛,说起了刚才听到的事情。

  “听荣吉说,有人向阿春提亲,我真是大吃了一惊。”

  “是吗?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伙计立刻有了兴致。一太郎一边喝汤一边往下说,又想起了快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小伙伴。

  (不论做什么事情,时机无疑都十分关键啊。)

  再想想放在怀中的那些纸条,这次险些丧命,要是自己真的死了,那件事将会怎样呢?

  (无论如何还是与凶犯见一面好,胜过这样偷偷地在一边关注。)

  咬碎的烤年糕片顺着喉咙下到肚里。过不了多久大概就能下床走路了。总有一天会像想象的那样,雇一顶轿子,让轿夫一口气抬到江户的闹市区。

  溜出去的机会,迟早会到来。

  3

  耳边“呼呼”作响,不知是奔跑时的风声,还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没时间理会。

  已经整整被追了两个时辰。有段时间在神社前面。过了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到了店铺鳞次栉比的稠人广众之处,并没有再追过来。那个也许是路匪的人大概不会穷追不舍,于是放下心歇了口气,然而这真是大错特错。

  现在,那人又开始在后面紧追。

  也许不是奔钱财来的。刚才经过店铺那一带,有几个看起来比自己更有钱的老人在说话,然而,他看都不看那些人一眼,而是直奔自己而来。

  (不妙……不该走这条路的。)

  去昌平桥的话,通向水户大人宅邸的路最近,因此选择了这条。

  道路两旁全是武家宅邸,走了一程又一程,净是白色围墙。虽说是白天,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天气很好,微风徐徐。隔着围墙,可以看到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枝那青色的影子,天空中稀稀疏疏飘着几朵小云彩。这极适合散步的昼间,像水面一样寂静。这条路上没有做生意的人。看不见人影,总有些心里没底。

  (难道没有人经过吗?哪怕武士也好。)

  如果有人经过,不安的心情就会有所好转。被好天气所吸引,本想到处走走,然而却不能悠闲地散步。要是到了繁华地带,一定要雇一顶轿子。

  “要是一开始就雇轿该多好。”正一个人小声嘟嚷,旁边路上冲出来一个手艺人模样的男人。开始还为见到了人而兴奋,然而看到男人手里拿着利刃时,一阵说不出来的恐惧传遍了全身。紧接着就一直在跑。

  拼命跑了一阵,缓过气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水户大人宅邸旁边。右侧是接连不断的白色围墙,一直到遥远的尽头。向左边看去,也都是武家宅邸的围墙。和水户大人家不同的是,宅邸一家紧邻着一家,也只有这一点差别。

  呼吸急促,跑不动了,脚下开始不听使唤。本来也不是擅跑的人。

  突然,从后面跟来的脚步声消失了。在一家宅邸门前停步,感觉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哈——哈!”像狗儿一样急急喘着粗气。

  “终于脱险了。”

  话刚出口,疲惫霎时传遍四肢。一步也走不动了,就这样一直低头站着,似乎要在那里扎根一样。过了一会儿……

  “把药给我,你不是带着吗?”

  听到这低沉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声音是从左边的窄路传过来的。不敢去看,然而不看更加可怕。战栗从内心传遍全身,只好扭过头去。

  面前站着那个手艺人。右手紧握那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看起来还很年轻的脸正专注地盯着这边看。

  “药?啊,这个嘛,我是药店的……”

  说着,往兜里摸了摸。

  (原来不是路匪!)

  家里虽然做药材生意,然而出门却没带什么像样的药。无奈之下,拿出小药盒递给了男人。

  “只带着这个……”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男子抢过了描金药盒。还没有打开看,那张脸就眼看着僵硬起来。

  “不是这个!你骗我!”

  “你说什么?”

  突然说被骗,令人摸不着头脑,也许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药吧。从怀里掏出钱褡裢,尽数给了这个表情正变得阴险的男子。虽然舍不得钱,却从不认为钱比命还重要。在这个好似无人孤岛的地方,稍不留神就难免发生不测。

  “我把这些都给你,你拿去买你想要的药。这可是我身上的全部财物了。”

  男子翻着眼珠盯着这边,一步步向钱褡裢走近。

  (不管怎样,可以脱身了。)

  正这样想,男子拿着手里的利刃猛向他扑过来。

  “啊——”

  (为什么……)

  立刻就站不住了,“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沙子开始啃噬脸颊。疼痛中,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家人们的脸。

  (刚才坐了轿子。哦,对,还带了一个小伙计……)

  近处起了巨大的声响。听得见有人在说话,但是再也抬不起头来。刚才看到的白围墙,转眼之间就消失了。

  4

  “少爷在吗?”

  清七露面的时候,这家他熟识的店铺正从未有过地吵吵嚷嚷,乱成一片。

  “这不是捕头大人嘛,欢迎欢迎。”

  出来打招呼的,不是平时总最先露面的伙计,而是掌柜。如果少爷正躺着,那个一表人才的伙计应该陪在身边,也许今天在里边的厢房吧。

  “我是来告诉少爷,袭击他的那个人判了刑。”

  “十分感谢。”

  掌柜虽然客气地低头行礼,却像往常一样,对是否请客人进厅里犹豫了起来。

  清七正疑惑,常在船行的大个子伙计佐助就从里边出来了。

  匆忙打过招呼以后,伙计就请清七到里边一趟。捕头本来也是抱着吃一顿包子慢慢说话的目的而来,因此并没有异议。

  然而,被带到的地方却不是药行的内厅,而是绕过一面土围墙,再沿着回廊走一段之后的船行。

  长崎屋在增建药行的时候,考虑到火灾,特意在船行和药行之间立了一堵围墙,并用一条回廊将两处相连。这件事清七以前从少爷那里听说过。据说,如果万一失火,就毁掉一段回廊,防止火势蔓延。

  (有钱人做的事情就是不一样。)

  那时清七心里有些嫉妒。然而,像今天这样第一次欣赏长崎屋主体构造的内部,确实感觉到了其资产之巨。迄今为止,清七虽在店头坐过,却从没有一次被请到内院来。

  没有华丽的装饰,然而,在看惯了长屋那单薄结构的人眼里,哪怕一根柱子的粗细都明显不同,更不用说厚重感了。坐落在庭院右侧靠里的二号仓库巨大无比,惹人注目。旁边,因虔诚的信仰而修成的稻荷神堂那精美绝伦的工艺,从远处的回廊就看得一清二楚,想必花了大价钱。

  (哎呀呀,像这样的有钱人,这一带还有好几个吧。)

  因为通町在整个江户都是大商号云集的头号主街。

  “这边请。”

  在伙计的引领下,进了一间可以看得见内院的十叠大小的客厅。没有耀眼的辉煌,壁龛之间挂着一幅不知是哪个擅书的人写的挂轴,壁龛前,一个美丽而不张扬的浅蓝色花瓶里,插着淡雅的白花。建房的木材是这个手拿水火棍的人所不熟悉的,看起来价钱不菲。

  长崎屋老板正在屋里等候。

  “久违久违。”

  藤兵卫很有威严,在他面前说话都不由得郑重其事起来。他身材高大,健壮魁梧,和被微风吹一下就摇摇晃晃的少爷截然不同。

  “大人,前些天犬子得您搭救,真是感激不尽,道谢迟了一步,恕罪恕罪!”

  “这是哪儿的话,应该的。那时得到的酬谢已经太多了。”

  主人突然躬身施礼,清七诚惶诚恐起来。前些天因为搭救少爷,已经收到了一笔令他眉开眼笑的丰厚赠礼。如今大商号老板亲自行礼致谢,这是清七万万没想到的。

  “少爷的身体可好啊?听说已经好了很多。”

  长崎屋老板听了这句问候,脸扭曲得厉害。

  “发生什么事了?”

  清七赶紧问是不是病情加重了,结果主人回答说,晌午前后,儿子竟然失踪了。

  “一直卧病不起,大概两天前才能正常地吃饭,可现在不在房里。已经动员了全店上下寻找呢。”

  儿子不在三春屋,附近也没有人看到。藤兵卫说着说着,声音开始颤抖。女主人阿妙因为担心过度,头晕得站不起身,在屋里静养。

  (这对夫妇疼爱独生子是出了名的。)

  清七将苦笑咽进了肚子。他终于明白了特意请自己来内院说话的意图,原来是要拜托他找儿子。

  (先前收了一份厚礼,如果现在不出力,就不近人情了。)

  见清七答应负责找少爷,大商号的老板高兴得就要握住捕头的手。少爷失踪,他们心急如焚理所当然,然而对清七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少爷都十七岁了,已经不是一两个时辰看不见,就要把大人急得手足无措的小孩子。

  (大概总是卧床,心里憋得慌吧。)

  虽然樱花盛开的季节早已过去,然而天气舒爽宜人。年轻人若是每天卧床,情绪郁积想必难免。即便不如此,家里的人也太溺爱少爷,像对婴儿一样一刻不离地悉心照料。这种生活对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来说,无疑十分刻板和拘束。

  清七觉得,少爷虽长得像貌美的母亲,然而却有着大胆的个性,不仅和人讲起话来应答如流,想法也无懈可击。从这一点来看,内在的东西更像父亲。

  “那两个伙计在吗?”

  听说去了三春屋,手拿水火棍的清七就直奔点心铺。

  如果失踪的是荣吉,清七就需要在大范围内走访调查。然而少爷不同,十七岁的少爷身体虚弱,认识的人又少,能去访查的地方很有限。

  “不好意思,打扰了。”

  清七打过招呼之后,进了点心铺。仁吉正在店头和荣吉说话呢。

  “唷,荣吉,原来你在啊。”

  也就是说,两个小伙伴不是一起外出了。荣吉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歪了歪嘴。不等清七问,点心铺的继承人就自己开口了:

  “要是问一太郎的去向,我可不知道。最后一次见面是三天前。我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今天确实没来过我家。仁吉也正说这事呢。”

  清七笑着说:“被你猜中了。”又说:“上次和你说话的时候,少爷有没有说什么?比如想去哪儿之类。”

  “要是听说,早就告诉仁吉了,您说对吧?”

  “是这样……”

  虽然听到这样一个答案,清七也没就此打道回府,反而稳稳地坐到仁吉旁边。荣吉用手抓了抓脖子,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身子。

  “我这样说有些不客气,可大人您在店头这么一坐,客人都没法进来了。”

  “那么,说实话好不好。身体虚弱、大病初愈的小伙伴突然失踪,你难道就能踏踏实实在店里做生意?”

  “因为今天没有人站柜台了。”

  “哎呀,难道阿春和你母亲都不在家吗?没有这种事吧,我今天早晨还看到了呢。”

  荣吉的视线从两个人身上移开,在大福饼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了地板上。看到那副样子,清七继续往下追问: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你没有撒谎,但也没有说实话,对不对?”

  “荣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仁吉也紧紧追问。荣吉知道,这个伙计疼爱少爷之心,不下于一太郎的两位双亲,就算说是他养护着少爷也不为过。点心铺继承人被眼前这两个人问得无处可逃,面部开始扭曲。

  正在这时,店前传来叫唤清七的声音:

  “啊,在这儿。大人,终于找到您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下级捕快正吾。他在清七手下效力的日子不多,所以做事还不机灵,却是个体力比一般人强一倍的年轻人。靠着两条结实的腿,他到处奔走,所以日限大人一直拿他当宝贝使唤。

  “发生什么事了?现在正办理长崎屋托给我们的事呢,小事留到以后再说。”

  “药材铺的人在去往水户大人宅邸的路上被杀了。”

  “什么?”

  店里的三个人一下子都坐不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

  正吾回答说,是在一个时辰以前,还不知道被杀害的是哪个店铺的什么人。

  凶手已经被逮捕。据说水户大人家的看门人听到宅邸前的骚乱,去看情况时,身上沾满鲜血的凶手突然向他砍去,结果被宅里的武士制伏。

  “本来不是您管辖的地盘,但凶手似乎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白壁大人差人来说,希望您去一趟……”

  被三个人目不转睛地凝视,正吾多少有些慌张。长崎屋的伙计不知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了,脸色苍白。

  “怎么这么像那个突然闯到长崎屋的杀人凶手?”

  “通往水户大人宅邸的路在哪一带?昌平桥附近吗?”

  荣吉插话进来,他的表情也很僵硬。

  “这个,我……还没调查过。”

  清七问道:

  “荣吉,少爷是否去过那一带,你有线索吗?”

  点心铺的继承人说不出话来,伙计伸手把他拉到近旁。捕头还来不及阻止,伙计就拽住荣吉的胸,把他高高地举了起来。

  “少爷到底去了哪儿?”

  “快住手,仁吉,你这样我没法说话。”

  听清七这么一说,仁吉虽然勉强放下人,但怒气冲天的样子仍然很是怕人。正吾站在一旁,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盯着伙计。这个鹅蛋脸的美男子表现出来的臂力和愤怒,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啊呀,真的不能惹这个伙计生气呀。)

  清七印象中,仁吉总是面带微笑,端来点心。看来长崎屋的人,实在有很多地方不像他们表面看起来那样。

  “你难道以为少爷被杀了?”

  清七避开仁吉,问正大口喘着粗气的荣吉。荣吉的身体仍在发抖。他慢慢地转过脸来。

  (这个点心铺的继承人可没有一太郎那么有胆量,他恐怕就要说实话了。)

  要是换成少爷,不管是威胁还是提出交易,只要他决定不说,就绝不开口。

  “我真的不知道。”

  不大工夫,带着哭腔的声音变细了。

  “一太郎告诉我,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因为很重要……”

  “怎么回事?从没听说……”

  仁吉皱眉看着少爷的小伙伴。没有跟他说的事却告诉了朋友,他也许不太相信。

  “他特别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仁吉和佐助,说你们知道了,一定会出面阻止。”

  “那到底是什么事?”

  “……是松之助,一太郎的哥哥。一太郎心里一直挂念这件事呢。”

  “松之助?!”

  清七虽然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名字,但一下子也想不起来。哥哥?他在记忆深处搜索了一番。在很久以前,长崎屋确实有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而正吾根本记不清楚,那时自己是否已经当上了下级捕快……

  (少爷有个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出乎意料的坦白,全场沉默了一会儿。

  “那怎么会出昌平桥这档子事?刚才是说过这件事了,对吧?”

  “松之助……现在在北边一个店铺做伙计。加州大人宅邸附近,江户城里一个叫东屋的木桶店……”

  “那么前些天的晚上也……”

  仁吉终于明白过来,咬了咬嘴唇。先前被人袭击的那天晚上,一太郎也过了昌平桥。

  “也就是说,兄弟俩偷偷见过面。”

  “还没有……我觉得还没见过面。找到松之助的住处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因为不可能向别人打听。”

  荣吉受不能随便外出的一太郎所托,到过很多地方调查,加上松之助的母亲早已去世,很难找到她儿子的居所。

  “今年春天,才终于得知他在木桶店当伙计。一太郎很想见他,就出了门。说是见到了,但没打招呼,因为想不起来说什么好,再说也是瞒着父母。那之后……”

  荣吉知道那天深夜少爷被袭击的事。

  “那个人已经和长崎屋没有任何关系了!是谁把松之助的事告诉少爷的?”伙计气得面红耳赤。

  这次荣吉干脆地答道:

  “是长崎屋的亲戚们告诉他的。一太郎说,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了。”

  “很小的时候?”

  听了荣吉的话,伙计的身体完全僵住了。自己陪伴大的少爷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瞒着这件事,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少爷果然有勇气。)

  乍一看长得像母亲的温和的孩子,却有着在十几年间一直保守秘密的坚强意志。如果身体结实,一定会成为父母引以为豪的继承人。

  然而,不能把幸运占尽,这也是世间常理。

  “不管怎么说,先去见白壁大人。必须核实被害人的身份,因为少爷失踪了。”

  “少爷……长崎屋的?”

  听了这话,正吾捕快大吃一惊,像吃了一棍子一样呆立不动。

  “荣吉,老爷他们也正担心呢。你能去一趟长崎屋,把话说清楚吗?”

  听此一问,清七问道:“你难道不能自己去说明吗?”

  仁吉摇了摇头道:“我和大人_起走。不能不去找哥儿……”

  两人带着正吾跑了出去。荣吉顿时像被抽去了主心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如果说少爷在昌平桥附近被人暗算,那么正是自己将小伙伴带上了那条灾难之路。

  “一太郎……会有危险吗?”

  没有一个人回答。

  他一时站不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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