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猫婆婆 仁吉的心上人

  1

  「简直就像蒸笼里的馒头一样。」在整个江户的炎夏中,少爷一直这么嘟囔着。

  现在,酷暑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长崎屋的继承人一太郎因为苦夏,正躺在床上。身体原本就虚弱,因此少爷的痛苦非同一般。

  「看这身子骨,我不久就要去见阎王了。」

  之前虽然也经常卧病在床,但还能吃药,这次连药都喝不进去了。由于只能喝下一点儿如白开水般稀薄的米汤,少爷的身体每况愈下。看到独生儿子这个样子,老板夫妇急得脸色发白,一个劲儿地祈求神灵保佑。

  两个伙计每天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让少爷把药喝下去。聚集在厢房里的其他妖怪,这些天来也担心不已。他们的脸色本来就跟人不一样,现在一急,就像染过的蓝布。

  「少爷,这是从见越大师那里拿来的灵药,是很难得的哦,赶紧吃了吧。」

  佐助为了让少爷看这颗丸药,粗鲁地把聚集在被子边的小妖怪们都赶跑了。两个伙计对少爷的态度比浇上白糖和蜂蜜的羊羹还要甜蜜。

  灵药看上去比酸浆果大,消瘦的少爷没有张嘴。

  「这个怎么样,少爷?这是天狗送给姥山貉妖的药,特地留给咱们的,喝了的话,病肯定会好。」

  另一个伙计仁吉手里捧着一杯汤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来的。

  仁吉原本是一个法力高强的大妖怪,名叫自泽。虽然在人间生活了很久,两个伙计的言行还是跟人有很大不同。

  他们确实拿出了最好的药,但是对于少爷来说,这些药丸不过是一放到面前就会被熏得眼泪直流的东西,身体虚弱的他根本喝不下。

  看到少爷不理不睬,两个伙计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不得不用其他办法。

  「少爷,您把药喝了吧。等病好了,我们就去看戏。市川团十郎马上要演新剧目了呢。」

  「病好了以后,去看染井的菊花吧,那可是很美的。」

  平时一说要出去,两个伙计就拼命阻止,说会累着,可今天两人则努力地劝说少爷出去玩。旁边的鸣家们听了这些与平常大不一样的话,眼珠滴溜溜地乱转。

  但是,就算说了这么多,少爷还是紧闭着嘴。

  「还是不行吗?看来一般的事情,少爷是不会感兴趣的。」佐助在圆火盆旁边端正了一下姿势,看着静卧的少爷,说道,「您要是把这颗药丸和那边的汤药都服了,我就给您讲一个秘密。这可是仁吉失恋的故事哦。」

  「哎,佐助!」

  仁吉一惊,沉下脸来,但还没等他继续制止,少爷已经把脸转向了佐助。他双颊微红,很久没有听到的沙哑的声音在十叠大的卧室里响起。

  「真的吗……真有这种事吗?」

  声音中带着疑惑。因为他知道眉清目秀的仁吉的袖子里,总是塞满写着女孩子们相思之苦的情书。

  「我绝不会骗少爷的。」

  佐助信誓旦旦地保证。少爷好像看到仁吉的嘴边露出了尖尖的利齿。他一咬牙,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么,我就试着喝一下药吧。」

  少爷不想喝两次药,就把药丸放到了黑色的汤药中,然后一口气喝了下去。

  「咳咳咳……」房里响起了青蛙濒死似的声音,但是药已经喝了下去,没有吐出来。看到这个情形,一直盯着少爷喉咙的仁吉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少爷眼里还含着泪水,就赶紧拉着佐助的衣角,催促他讲故事。

  看到少爷这么感兴趣,仁吉苦笑道:「与其让佐助乱讲一通,令我蒙羞,不如我自己讲吧。」

  「你真的被人甩了吗?」

  少爷怎么也不相信,所以才这么想听故事。

  (仁吉是被谁甩了呀?甩了被众多女孩倾慕的仁吉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开始……嗯,那应该是一千年之前的事了。」

  仁吉手里拿着茶杯,慢慢地讲了起来。说起来,少爷也不知道眼前这两位伙计的真实年龄。

  2

  仁吉喜欢的也是一个妖怪。在平安时代,她因为某个机缘混入了皇宫,在宫里当了一名女官,人称吉野夫人。

  「您也知道,妖怪的命是很长的。」

  在人间的时候,如果不经常改名换姓和搬家,就会被发现。

  「我也多次改名换姓……但还是用我现在的名字吧,免得听起来没有头绪。」仁吉停了一下,接着说,「她穿着一身菖蒲花色的和服,非常美丽。当时我还是一个年轻的妖怪,只是暗暗倾慕她穿着十二层单衣的美丽身影,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但有一个人,却让吉野夫人宁愿与他结为夫妻,过普通人的生活。」

  那位让吉野夫人念念不忘的,是一位年轻的贵族公子,地位并不高。

  「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温和的人。」仁吉说。

  他们两人情投意合,仁吉却担心他们的将来。吉野夫人是妖怪,万一那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会怎么做?他也许会害怕,也许会讨厌。吉野可能会因此大怒,杀了他。这倒没什么,但是看她一片真心,到时候肯定会受伤害。

  (倒不如由我把这件事向那家伙挑明。)

  那个人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骨气,但知道了吉野的真实身份后,还是没有改变心意。

  「这就没办法了,我只能在一旁保护吉野夫人。那人把一个银铃送给了吉野夫人,两人以铃声为暗号,不时在高雅的宫殿里约会。人类真是太脆弱了,那个家伙不到三十岁就得病死了。」

  既然如此,一切到此为止吧,周围的妖怪都这么说。吉野却不肯放弃。

  「我的铃君,他肯定还会回到这世上,回到我心中。」

  她坚持留在了人间。

  「我觉得她特别傻。就算那家伙转世,他还是人,又会很快死掉。而且,他也不会记得前世和吉野夫人的事。」

  人转世之后,会忘记前世的一切,吉野的想法看起来只是徒然。

  但是,历经三百年的岁月之后,当两人偶遇时,互相认出了对方。那是在平安末期,铃君成为伊势的一个武士。在偶遇中,男人也送给了吉野一个铃铛。

  没想到真的有这种事。仁吉的暗恋又落空了。有情人又走到一起,直到那个人死去。因为被卷入了武士间的领地纷争,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只持续了短短五年。

  吉野又陷入无尽的等待。

  过了两百五十年,到南北朝时代,又发生了奇迹,两人在大阪第三次相遇。那时吉野经常穿着染红花的窄袖和服,说笑着,样子非常可爱。仁吉回忆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看到了吧,白泽,铃君肯定会回来的。」

  但是这次,铃君活得更短,只有两年。他在一次火灾中丢了命。在一片焦土中,找到男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并送到寺庙里的,还是吉野。

  「你还不放弃等待吗?人总是很快就死了,留给你的只有伤心。」

  听了仁吉的话,吉野摇摇头。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再也不会心急了,我和他肯定会再见面的。」

  吉野跪在盖着草席的尸体旁,没有看仁吉。

  她把悲伤的心情隐藏了起来。等待的心情没有一丝虚假,因为她知道,再过一两百年,还会和铃君见面。想着也许能够早一点儿遇见,吉野便留在了人间。

  「但是过了三百年,铃君还是没有出现。」

  斗转星移,已经到了德川家统治的时代。

  「这件事发生在距今大约一百年前。」

  那时吉野改名叫阿吉,不知被什么吸引,来到了江户,在仁吉等妖怪的帮助下,开了一家杂货铺。

  世道平安,城里人烟阜盛,已非一千年前可比。阿吉很不安,这种情况下,就算铃君转世,也不会碰到面。

  「这时,阿吉认识了一个男人。」

  「她和铃君又见面了吗?」

  少爷的声音充满期待。听了这话,坐在圆火盆旁边的仁吉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连阿吉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铃君。」

  3

  「阿吉小姐在不忍池边被人掳走了。」

  当时,听了一个小妖怪的报告,仁吉挑起了半边眉毛。

  得到消息已经是傍晚五点了。在房间里找不到阿吉,仁吉正准备让夜里视力很好的猫妖去附近找一找。

  「又去神社了吧?」

  自从在江户的不忍池边开店以来,阿吉总是很勤地去稻荷神社参拜。捐了香资之后,每次都要在神殿前摇一摇铃铛,希望能够和铃君重逢。

  从杂货铺吉野屋到稻荷神社,真的只有一步之遥。阿吉是个法力高强的妖怪,她一旦想去,就算天黑了,也会独自前去参拜。

  身为掌柜的仁吉劝她别去,因为太危险,阿吉却说:「没关系,就算被人袭击,我也不可能让他们得手。」

  「所以我才担心啊。要是你被盗贼或杀人犯困在不忍池,倒没什么,但要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姐把大男人打得满地找牙,那就不好了。到时被大家传来传去,就没法在这儿住下去了。」

  「哦,这一点的确要注意。这可真是不方便啊。」

  阿吉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是看起来把仁吉的抱怨当作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小姐总是这样!」

  月光下,仁吉赶紧出了店门,朝稻荷神社跑去。他轮廓优美的嘴唇都气歪了。自从和阿吉认识以来,已经在人间待了一千年,这一千年来,还是一厢情愿地单相思。仁吉忽然开始讨厌自己。

  (不管我怎么暗恋,小姐还是不会看我一眼。)

  别说两情相悦了,连向对方表明心意都不敢。以后也没什么希望。

  (明知如此,但还是不死心,这一点我和阿吉没什么两样。)

  仁吉叹息着,但他到达稻荷神社时,只剩下担心了。

  小小的神社,院子并不大,建在一片黑沉沉的树林里。没有其他的亮光,月光显得分外皎洁。

  朝神殿前一看,除了阿吉,还有三个男人扭作一团。

  仁吉加快了脚步。虽然有血腥味,所幸阿吉没事,正老老实实待在旁边。一片打斗声中,不知谁好谁坏,但必须马上让他们停下来。

  这时,仁吉忽然停住了脚步。

  有铃声!捐钱箱上有铃铛。铃铛很大,在夜风中一动都不动。不,这个声音更缥缈,是小铃铛发出的声音。

  仁吉觉得这个声音跟以前听过的声音很相似,一时间呆立在月光下,神情僵硬,几乎窒息。

  (难道说,铃君在这里?)

  他赶紧去看三个正在打架的人。铃君每次转世,姓名和容貌都会改变,仁吉认不出来。但每次,阿吉和铃君总能毫无差错地认出对方。

  「小姐。」仁吉叫了一声。

  阿吉头都没回,不安地看着正在打斗的男人们,沉默不语。

  「啊呀,你们这个时候还来参拜吗?」天已经全黑了,背后沉沉的树荫下,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诚心是好事,但在参拜之前,我有事想问。」

  是住在下谷广小路边的人称三桥大人的捕头。他三十五六岁,此时脸上一副踩到了蟑螂的表情。

  「不久之前,这一带有小孩子被拐。附近的一个人想阻止,反而被杀害。凶手至今在逃。你是吉野屋的阿吉小姐吧?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啊?」

  「形迹可疑……」

  阿吉的目光回到了正在打斗的三人身上。这时,有两个人扔下对手,朝阴暗的地方逃跑了。

  「跑了?」阿吉惊呆了。

  留下来的人说道:「那些人肯定是想劫持小姐。一个女子晚上独行太危险了。」

  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精悍。他整整条纹衣服,朝阿吉笑了。

  捕头说:「是两人一伙的人贩子?你知道他们朝哪边跑了吗,小姐?」

  「这……也许是寺庙方向。」

  阿吉朝神社旁边的小路一指,捕头皱起眉。不忍池的周围,矗立着宽永寺等许多寺庙,这些寺庙不受官府管束,捕头也不能闯进去搜查。

  但他还是带着手下追那两个人去了,留下三人站在原地。

  仁吉率先开口道:「我是吉野屋的掌柜。多谢您搭救我家小姐。」

  他恭敬地向对方致谢。

  「不用,您不用那么客气。我只是凑巧路过罢了。」

  男人很难为情似的朝二人摆摆手。此时,又响起了轻微的声音。如果不是妖怪的耳朵,可能会忽略过去。阿吉朝那人的胸前看去。

  「我是卖胭脂的,名叫弥七,住在离这儿不远的门前町的银平长屋里。做完生意回来,想着拜一下稻荷神,正好看到那两个人跟在小姐身后。问他们是谁,结果他们不仅不回答,反而挥拳过来。」男人说道,「不过还好没事,真是万幸。」

  男人拿起放在旁边石头上的包袱,低头致意,准备离开。

  这时,阿吉颤抖着问:「是你吗?是吗?」

  男人缓缓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

  「……不是吗?」

  「对不起,我家小姐一直在寻找一个很久以前就杳无音信的人。」

  仁吉赶紧插到两人中间。弥七不是铃君的话,就算叫他,他也不知道原委。

  「小姐这个年纪,一直在找人?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吧?小时候就分开的话,也就难怪不认识了。」

  弥七自己把故事给编圆了。阿吉明白自己太冒失了,脸色阴沉。

  弥七看到她这样,一脸担心,温柔地说:「看起来你真是在寻找谁。你我相遇也是缘分,我以后卖胭脂时,可以帮你打听打听。虽然我的生意不大,但认识的人还不少。」

  「真的吗?」

  听了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的话,阿吉笑了,如同一朵美丽的花慢慢绽放。看来她好像被弥七吸引了。

  「我们住得也很近,我一有消息,就马上到吉野屋告诉你。」

  弥七的嘴角露出迷人的笑容,道了别,转身离去。阿吉的目光像粘到弥七身上似的,紧紧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4

  「小姐还在想弥七可能是铃君吗?肯定搞错了。之前不是只要一见面就能知道吗?」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在吉野屋里问六叠大的房里,掌柜仁吉说。但阿吉只是直直盯着眼前的榻榻米。

  铃君每次转世,容貌都会完全改变,辨认的根据只是感觉。这一次,阿吉的确没有感觉到。

  肯定是假的。仁吉心想,但没再多说什么,用一块蓝色的小绸巾包上几块金子,准备给弥七作为谢礼。不管怎么说,也帮助了店里的女老板,必须要表示一下谢意。而且因为住在附近,要格外用心。

  这时,负责管理店面的妖怪大秃飞奔进里屋。

  「有一个叫弥七的年轻男人来找小姐。」

  阿吉一听,抢在仁吉之前跑到店里。弥七正坐在店前的地板上,看着店里卖的梳子等货物。

  「啊,阿吉小姐。吉野屋有不少好东西啊。这不是用马蹄做的,是真正的玳瑁吧?」

  弥七出神地看着一把饴糖色的有美丽花纹的梳子。因为生意的关系,他经常出入妓院和歌楼卖胭脂,那些地方净是女人,谈论的话题也很相似,他不知不觉被那些饰品吸引了。

  「昨天夜里真是太谢谢您了。」

  看到阿吉跪在地板上,郑重其事地施礼,弥七慌忙拦住。

  「请别这样。我只是想问一下关于铃君的事。比如说他住在哪里。」

  他说,光知道名字,很难向人打听。这时,仁吉插话进来。

  「要是知道他父母是谁,住在哪儿,早就叫人去查了。」

  阿吉很中意的弥七,仁吉怎么看都不顺眼,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啊,是吗?」

  看到弥七爽朗地一笑而过,仁吉心情更加不好了。

  「弥七,这是吉野屋给你的谢礼,虽然不多,也请收下吧。」

  仁吉走到相对而坐的阿吉和弥七旁边,从怀里掏出用小绸巾包着的金子,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暗暗观察,看弥七对金子是什么反应。

  弥七一看到金子,高兴得像个小孩。

  「太过意不去了,我只是碰巧罢了,而且当时那两个人也还没有对小姐动手。」

  虽然说了很多客气话,他还是爽快地把金子收进怀里,还说,这下可以买进京都的好胭脂了。这样一来,仁吉反而成了小心眼儿,这又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不久,弥七离开了,仁吉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自打那天起,弥七经常来吉野屋,这让仁吉天天心神不定。这男人怎么那么烦人啊!

  弥七对阿吉的爱慕之情也已表现得相当明白,这让仁吉很是不快。阿吉比刚开的菊花还要美丽,单相思的人比河里的鱼还要多。

  (为什么我会因为那么一个普通男人感到不安呢?)

  弥七不是铃君。不,也许是。奇怪的是,为什么这次阿吉不能明确地辨认出呢?真奇怪啊……

  确认没人在之后,仁吉把鸣家们叫到跟前。认真地听了仁吉的话,小妖怪们明白过来,从杂货店里消失了。

  5

  「仁吉,我知道了,那个弥七就是铃君。」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不受欢迎的男人出现在吉野屋,阿吉喘着气来到账房,坐到仁吉旁边。

  「哦,弥七忽然想起前世的事了吗?」仁吉根本不相信,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拿着账簿,冷淡地回应道。阿吉一点儿也不在意仁吉的态度,继续说:

  「弥七在十年前遇到过一场火灾,受了很严重的伤。他说,从那以后,就再也想不起小时候的事了。」

  「然后呢?」

  「所以,他才想不起以前的事……包括和我之间的事。你不这么认为吗?」

  「倒是挺合情理的。」仁吉冷冷地看着一团高兴的阿吉,「江户的火灾很多,也许弥七遇到火灾,失去了记忆。但由此就说弥七是铃君,

  也太武断了吧。」

  听了仁吉冷静的分析,阿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仁吉略带厌恶的目光轻轻掠过她的脸。

  「还说帮我们去打听铃君的事,那个人好像根本没去做。」

  最近弥七每天都来找阿吉。阿吉也很喜欢跟他说话,期待他过来。

  「你要是喜欢弥七,就不必勉强自己再等铃君了。他已经死了。而且他也没说让你等他几百年,就肯定会来见你。」

  「你总是这么冷静,让我可以依靠。可是最近你真是让人讨厌!」

  阿吉说完,哭着跑回了里屋。仁吉的目光追随着她。

  (你的意思是说,你对弥七满心期待,对我讨厌至极吗?)

  拨算盘珠的手指停了下来。仁吉无奈地合上账簿,长叹一口气。

  随着叹息声,长久以来封存在心底的倾慕之情不由自主地慢慢浮了上来。仁吉不想面对,又硬把它压到了心底。然而这种压制看来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马上就要忍无可忍了。

  (也许是因为我在小姐身边待的时间太长了。)

  既不是兄妹,也不是恋人,在阿吉眼中,自己究竟是什么呢?只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身边,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会陪伴到底的人,也许就像一只手,或是一颗不可缺少的算盘珠。没有的话,每天都会过得很不舒服,但不会是寄托心灵的地方……

  (她已经没法辨认出铃君,也许我也应该改变了。)

  从相识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千年。以前一直没有在意过时间,但是现在……千年……对于妖怪来说,也不是短暂的岁月。只是因为暗恋她,就这样过了千年。

  仁吉颤抖着吐了一口气。

  (我还真是个傻瓜!)

  不知不觉,仁吉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好好地解决弥七的问题,然后……

  (那个时候真来到的话,我该怎么办?)

  仁吉咬住了薄薄的下嘴唇。

  第二天傍晚时分,弥七又出现在了吉野屋。最近碰到弥七,仁吉只是朝他看看,不说话了。

  「阿吉小姐,今天我给你带礼物来了。你喜欢吗?」

  弥七坐在店里的地板上,温柔地朝从里屋出来的阿吉笑着,把手伸进怀里。阿吉的脸一下子亮了。

  「难道是……」

  账房里的仁吉很清楚阿吉在期待什么。她想看到一个铃铛。那是铃君每次转世都会送给阿吉的东西,是维系着两人记忆的信物。

  仁吉说弥七不是铃君,阿吉也曾动摇。弥七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如果他能再把铃铛送给自己,那么阿吉又找到了希望。她希望弥七就是自己等待的人。

  这时,弥七的怀里响起了细细的铃声。阿吉和仁吉脸色大变,紧盯着弥七的手。

  看到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弥七得意扬扬地把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在掌上,伸出手来。

  「这是从京都采购的秘制胭脂,据说是玉屋的东西,颜色非常美。」

  他拿出来的,是一个胭脂盒。当时人们说,胭脂一两金一两,是很贵重的东西,要是别的女人,肯定马上就满面笑容接过去了,阿吉却神情僵硬。

  她锐利地看了一眼仁吉,但掌柜只顾翻着账簿,不朝他们看。

  「阿吉小姐,怎么回事?」弥七问道。

  阿吉连忙接过胭脂,虽然很有礼貌地道了谢,但不一会儿,就说头痛,回里屋去了。

  看到精心准备的礼物没有起一点儿作用,弥七盘着脚,脸色阴沉,不悦地对仁吉说:「掌柜的,你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正暗暗窃喜吧?」

  「你说什么呢?」

  仁吉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实在没心情理这个讨人厌的男人。

  但弥七还不住嘴,挑衅地斜视着仁吉说:「你这个美男子喜欢小姐吧?这我知道。我突然出现,和小姐关系很好,让你很不高兴吧?」

  他的意思是,这次阿吉没有反应,原因都在仁吉身上。

  「无聊!小姐头痛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没事了,就请回吧。」

  很久以前开始,每天都要面对情敌。说到阿吉失望的真正理由,那就必须提到千年之前的事。人无法理解,所以也没有说的必要。仁吉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对峙根本毫无意义。

  「你觉得我是个货郎,就把我当傻瓜看,是吗?」

  弥七还是没有住嘴,也没站起来。

  看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仁吉站了起来。他笔直地走到弥七前面,坐了下来,对着弥七,低声说:「快回去吧,你妨碍我们做生意了。」

  这只是很平常的话,但是低沉尖细的声音,把弥七从地板上赶了起来。

  生下来还不到二十年的年轻人,自然不是千年老妖的对手。当然,弥七不可能想到这些。他跑到店外,一脸要吃人的表情,看起来再也不像一个正直诚实的年轻人。

  「我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连他扔下的话都那么平凡。这种话仁吉已经听过千万遍了。虽然仁吉很快就把这些威胁的话忘了,但说这话的人却牢牢记着。

  6

  「弥七向我求婚了。」几天后的一个早上,从稻荷神社参拜回来的阿吉突然说道。

  仁吉停下手中的活儿道:「还真是出人意料。你和他在神社见面了吧?你答应他了吗?」

  「我怎么可能答应他呢。他说要和我一起好好经营店里的生意。」阿吉叹息着说道。

  妖怪命很长,很少长期住在一个地方。外貌倒是可以随着年岁变化,但因为只是幻化成人形,如果过了一两百年还没死,难免引人怀疑。

  真正的铃君知道阿吉的真实身份,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看来……弥七真的不是他。」

  在寺院不断地祈求,无论如何也不死心。原以为弥七是铃君,傻傻地盼望着,结果被现实否定了。

  阿吉轻抚着店里出售的梳子,心中无法割舍,自言自语着。仁吉却想到了别的事。

  (弥七想把我赶出去吧。)

  如果和阿吉结了婚,弥七就成了吉野屋的老板。他肯定会为了报复,把讨人厌的掌柜赶走。弥七除了想要美貌的妻子,还想要金钱、地位,而且,还要报复仁吉。

  (上次他送小姐礼物,结果不讨好,肯定到现在还在后悔。)

  以后再也不会每天被弥七烦扰了,想到这儿,仁吉稍稍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五点的钟刚敲过后不久,有个小厮来到店里,送给阿吉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弥七写来的,约阿吉在稻荷神社见面。

  「这个时候还把小姐叫出去,他想干吗啊?明天不行吗?」

  阿吉虽然也说晚上不出去,但不能让弥七老在那儿等着。仁吉厌烦地朝稻荷神社走去,带话给弥七,让他明天再来。

  附近早就没有灯光了,月亮在云层间时隐时现,四周一片昏暗。但是对于身为妖怪的仁吉,这并没有什么不便,他连灯笼都没有提,迈着和白天一样的步伐来到神殿前,却没见到弥七的踪影。

  「咦,约小姐在这儿见面,他自己跑哪儿去了?」

  夜色中,仁吉不悦的声音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有人从左右两边挥着木棒,朝仁吉打来。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连话也来不及说一句,就被打倒在地,但仁吉却一边不耐烦地反击,一边问:「是弥七吧?到底哪个是你啊?」

  大晚上两个男人用手巾蒙着面,没有回答。这时,仁吉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我在这儿呢。」

  仁吉一回头,露出了破绽,又有两把刀招呼过来。这次很难都避开,仁吉一把抓住左边那人的木刀,夺了下来,很快把两人打倒在地。

  「混账,怎么会这样?」

  旁边响起弥七吃惊的声音。但是比起听到他的声音,被打倒在地上的那两个人的脸更让仁吉吃惊。仁吉记得这两张脸。

  「你们……不就是那晚袭击小姐的两个无赖吗?」

  他们是诱拐小孩,结果被捕头三桥到处追赶的那两个人。那天晚上,他们不知死活,向阿吉伸出魔掌,结果被弥七打跑。

  为什么弥七会和他们在一起呢?

  「难道……这两个人是你的同伙?」仁吉瞪大了眼睛,「你跟那些掳人的浑蛋是一伙的?」

  疑问冲口而出。黑暗中,弥七的眼睛好像野兽,放射着危险的光芒。

  「那夜想掳走一个女孩子,结果被发现,还杀了人。逃跑途中,在这个神社里看到了小姐,于是你们就为是继续掳人还是赶紧逃跑而打起架来。」

  从今晚的情形来看,弥七显然是他们的头儿。那晚他把罪责都推到同伙身上,还乘机骗取谢礼。由此看来,此人虽然年轻,却是个极恶之人。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听了仁吉的话,弥七笑着说。他脸上露出了从未在阿吉面前表现过的厚颜无耻的表情。在见识了仁吉的身手之后,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准备一决高下。

  「掌柜的,你可真是挡人财路啊。我好不容易博得了你们小姐的欢心,马上就能成为店老板,多好啊,是吧?」

  比起到处卖胭脂和在捕头眼皮底下掳女人,眼前是既安全又能赚到大钱的绝好机会,但事情却不像弥七想象中那样简单而顺利。

  「我向小姐求婚,小姐却说还下不了决心,还说,必须要跟你这个惹人厌的掌柜商量一下,没有你的话,店也开不下去了。」

  在很多店里,掌柜的作用比老板大,更不用说对做生意毫无兴趣的阿吉了。她把钱箱都交给了仁吉,生意上的一切都由仁吉打理。

  这样的话,从阿吉那里也拿不到钱。弥七眉头紧锁,以为仁吉向阿吉说了什么。

  「哎呀呀,这下误会可大了,小姐可不是我说什么都听的人。」

  仁吉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这让弥七很生气。他瞪着眼,从树荫下挥刀砍来。

  越来越厌烦的仁吉一把抓住弥七的胸,想把他扔进远处的池子里……但终于轻轻一拍弥七的手腕,只是把他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因为仁吉又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铃声。

  (就是这个铃声。我和小姐都被这铃声耍得团团转。这个男人明明不是铃君,为什么身上老是发出铃声呢?)

  为什么?为什么铃君就算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了,却又时时刻刻让自己感觉到他的存在?

  夜晚的神殿前,仁吉看也不看弥七一眼,只是一个人呆呆站着。弥七拾起匕首,很快消失了。

  7

  自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弥七再也没有出现在店里。仁吉也没告诉阿吉真相。

  「仁吉,你没把弥七扔到不忍池里吧?」阿吉曾怀疑地问。

  仁吉冷淡地回答:「要是这么做了的话,倒痛快了。」

  仁吉不认为那个年纪虽轻却心肠狠毒的弥七会就此放手,所以一直小心防范。

  三天后,仁吉的房间里出现了几个黑影,他一阵紧张,却发现是鸣家们。

  「仁吉,太让人吃惊了,弥七原来是个人贩子。」

  鸣家们晃着小脑袋,排成一排,争先恐后地说着,红红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但仁吉早已知道了,并不吃惊。

  「看起来是这样。」

  「他还有手下呢。」

  「有两个。」

  「这些我都知道了。还有别的消息吗?」

  「三桥捕头今天早上抓住了他的两个手下。」

  「哦。没有关于弥七的消息吗?」

  这么一问,鸣家们一下子哑口无言了。看来他们并没有查到什么新情况。看到仁吉失望的表情,鸣家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弥七的心肠是如何狠毒。

  「弥七经常去妓院卖胭脂。他还把掳来的女孩子卖给妓院的老鸨。」

  「听说他还把女人卖到品川和新宿的客栈去当女佣。更为可恶的是,每个他掳到的人,只要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有一只鸣家歪着头问道:「他是个男的,要簪子干吗啊?」

  「笨蛋!卖了换钱啊。」

  胭脂的价钱很贵啦,彩虹色的胭脂看起来就像妖怪的嘴唇……鸣家们的话题渐渐远离了弥七。

  但是仁吉好像听不到小妖们的吵闹声。忽然,他绷起脸,慢慢握紧了拳头。

  「原来如此……所以才……」他想通了,妖怪的本性表露无遗,眼睛眯得像猫一样细。接着,他回过神来,问小妖怪们:「小姐还没睡吧?我有事要跟她说。」

  「咦,仁吉你不知道吗,小姐刚才出去了。」

  听鸣家们这么一说,仁吉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你们这些家伙,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如果你们认为阻止不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受到责骂,鸣家们像乌龟一样,一个个缩着头。仁吉没空理他们,赶紧来到店堂。

  店里放钱的抽屉还锁得好好的,但钱箱里的钱已经不见了。

  「小姐拿着店里的钱出去,肯定是被弥七叫出去了。」

  一定是弥七用花言巧语骗阿吉带钱过去。仁吉紧咬着嘴唇。对方只是个人贩子,阿吉不会有事。但是这件事怎么收场呢……对于小姐来说,也许是好事。仁吉紧盯着钱箱想。

  8

  「请你放手,我再不回去的话……」

  「我说过只要你给我钱,就让你回去吗?没那么便宜的事,小姐。我是被你店里的掌柜打成这样的,你要是不在我身边照顾的话,不太好吧。」

  晚上的神殿旁边,阿吉和弥七在争吵。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清楚地看到弥七吊着右腕,缠着白色的纱布。

  「我只是听说你被仁吉打伤了,给你拿一点儿药费来而已。」

  阿吉的语气很冷淡。

  「那么你回去后,再多拿些钱来。钱肯定是有的吧?」

  弥七用一只手把阿吉拉到身边,脸上露出阿吉从未曾见过的凶恶神情,在月光下,显得尤其阴沉。

  「反正那家店也是你的。既然我不能当店里的老板,那么我就要所有的钱。快,照我说的去做!」

  任意支使女人已是弥七的习惯了。但阿吉并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咬着嘴唇,长袖一挥,推开了弥七。弥七大吃一惊。

  「错了,错了!铃君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做这种事。我真是个傻瓜,我太久没找到他了……我总是宁愿相信,却让自己的眼睛受了蒙蔽!」阿吉的声音颤抖着,眼里一片泪光。

  弥七大骂遭「你不按我说的去做,是吧?既然这样,我就把你卖了,就算卖不了什么钱,至少能把我买胭脂的钱赚回来。」

  「卖了我?」

  阿吉声音嘶哑,满脸泪水。

  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弥七。

  「真是不知悔改啊。看来我真得把你扔进不忍池了。」

  仁吉抓住弥七的胸,单手把他举过头顶。

  「啊……」

  弥七大吃一惊,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逃跑。这时,从他胸口掉下一个东西,发出了轻微的铃声。

  三人的脸都转向了掉到地上的小袋子,里面有一个铃铛。

  「铃声就是这个发出的?」

  仁吉猛地把弥七扔在地上,伸手捡起那个小银铃。夜色中,再次响起了清澈的铃声。

  「快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在地上瘫作一团的弥七瞪着眼叫道。

  仁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两个手下已经被三桥大人逮捕归案了。你再不逃的话,也会跟他们一样,被抓去见阎王。」

  「我身无分文,怎么逃?」

  看着一脸赖皮的弥七,仁吉鄙夷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装了十两银子的荷包,扔在地上。

  「你拿着这个,赶紧滚吧。记住,别再出现在吉野屋前。下次再被我看到的话,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淡淡的语气,就像这夜色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弥七拿着荷包,没等仁吉再说,就消失在神殿旁边的树荫里。

  「怎么回事,仁吉?你今天怎么那么好心,放他跑了。」

  阿吉一边说,一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仁吉。仁吉没有看她,只是沉默,也没有责怪她晚上出来。这让阿吉更不安,她说:

  「到现在我才明白,他根本不是铃君。但我为什么会弄错呢?难道我已经认不出铃君了吗?」

  眼泪又沿着面颊流了下来。思念了千年,这次却弄错了。阿吉感觉地面凭空消失了,再也无力站稳,浑身颤抖起来。

  「肯定还会再见面的。这次的事就忘了吧。好吗?」

  「忘了之后,再跟以前一样等下去吗?我已经没有信心了。下次我可能还是认不出他,可能还是会弄错。怎么办?怎么办……」

  阿吉蹲下身,把脸埋在袖子里,大哭起来。

  不抬头,也不看仁吉。和以前一样,她只是满心想着铃君,一个劲儿地叹息。她所有的泪都是为那个男人流的。

  仁吉找不出任何话安慰她,只好说实话。

  「小姐……你并不是毫无理由地弄错的。」仁吉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说还是不说,他仍然很犹豫。「你是被这个铃声吸引了。」

  轻轻一晃,铃铛发出了清澈的声音。阿吉的脸从袖子里抬了起来,眼里还泛着泪光。

  「现在还是被它吸引着吧?这也许……是铃君的东西。」

  听仁吉这么一说,阿吉震惊不已。

  「它为什么会在弥七手里呢?是谁送给他的吗?不,不,铃君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别人。那么……」

  她停住了,带着乞求的神情看着仁吉。

  仁吉缓缓说道:「那个男人经常洗劫被他掳到的女人们身上的东西。这个铃铛肯定也是他抢来的……从被杀的铃君身上。」

  「……被……杀……」

  「第一次遇到弥七的时候,这个院子里就有一股新鲜血液的味道,是从那几个掳人者身上散发出来的。」

  看着伸到面前的银铃,阿吉一步步朝后退。

  「捕头不是说过吗?那天,有一个人为了帮助一个女孩子,被杀了……」

  思念的人原来就在身边。但这次还没遇到,他就死了。

  「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而且,我还偏偏……把那个杀铃君的凶手当成了他。」

  阿吉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主心骨,扑倒在地。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面颊淌了下来。哭泣、哭泣、哭泣……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肯定见不到了。」

  阿吉颤抖着,流着泪,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小小的身体可怜地缩成一团。

  仁吉扶住她的肩,说道:「肯定会再见面的。说不定他还会先找到你呢。这可不是你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啊。」

  的确,两情相悦已经千年了。听仁吉这么一说,阿吉抬起了头。眼前是同样陪自己度过了千年的男人的脸。

  「千年……」

  第一次正面对视。面前是自己最熟悉的脸,最值得依靠的人。

  「千年,真长啊……」

  说着,阿吉又哭起来。两人的视线慢慢地错开了。

  (小姐并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毕竟我已经在她身边陪了一千年。)

  但是阿吉一直追寻的人是铃君,所以,不能接受仁吉的爱。一挑明的话,两人就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相处了。

  「为什么……」

  阿吉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哭。仁吉没法把阿吉一个人留在那里,自己离开。

  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这样的话,就算再过一千年,也还是这个样子。这算是对过去一千年的一个总结吗?

  (爱你,仅仅、仅仅是因为爱你。)

  仁吉叹一口气,死了心。阿吉的眼泪就像秋雨一般,淌了好长好长时间。

  9

  「我的故事结束了。」

  听仁吉讲完,少爷睁大了眼睛。

  「阿吉小姐之后再也没遇到铃君吗?」

  看到少爷失望的样子,仁吉笑说:「他们在一百年之后又相遇了,所以夫人才会出生,才会有少爷啊。」

  「啊?」

  「阿吉小姐本名叫皮衣,是一位有三千年道行的大妖怪,就是少爷的外祖母啊。」

  听了佐助的话,少爷沉默了一会儿。这样说来,铃君就是外祖父伊三郎了。

  「仁吉是被外祖母甩了。」

  少爷这么一说,仁吉害羞地笑了笑。少爷忽然很想知道弥七后来怎样了。

  「这……我可不知道。」仁吉的脸上露出了可怕的笑容,「让皮衣在稻荷神社哭得那么伤心的家伙,狐妖们是不可能放过他的,所以那家伙估计活不过那个晚上。」

  伙计的语气虽然平淡,却让人毛骨悚然。

  故事终于听完,药也起效了,少爷感到眼皮越来越沉。伙计们看到少爷静了下来,悄悄地退出了卧室。

  (好久没有这么想睡了。)

  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问题:仁吉还爱着外祖母吧,所以当外祖母拜托他照顾我的时候,他没有推辞。他以后还会继续喜欢下去吗?真是一个死心眼儿的人啊。

  还没等问出口,少爷已经沉沉进入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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