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是上体育课的时间。高中部的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课,而宗司他们这些男生便随便分成两队在第二足球场上踢着球。
穿着短裤的宗司由于人数已经足够而没有上场,只是在足球场的角落里看着比赛经过。
「宗司……」
「呜哦!啊啊……原来是你啊,害我吓一跳。」
那道熟悉的声音果然是来自于一乃,但原本应该在第一体育馆里跟其他女孩子一起上课的她,现在却站在宗司背后。
穿着短裤并且将运动服外套披在身上的一乃,很骄傲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而她那头黑色长发则因为怕碍事而绑成马尾。
「嘿,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绑头发。」
「这倒是,还合适吗?」
「看了就让人觉得很想用力拉一把……」
「我只好把它当成你笨拙的赞美了。」
「谢谢你哦!对了,现在又不是在社团教室,你怎么会忽然跑来找我讲话呢?」
「唉唷?我不记得有什么在社团教室里才能和你讲话的规矩啊?之前只是觉得没必要才没跟你说话罢了。」
「思——你说得有道理。」
宗司说完便稍微将视线移开。因为他不好意思说待在教室里的一乃总是让人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觉,所以很难对她搭话。
「所以呢,为了打发时间,你就好好让我玩弄一下吧!」
「我有拒绝权吗?」
「你确实有拒绝权,但不能行使。」
一乃按住被风吹起的马昆。
「不过你不是也在上体育课吗?」
「我跷掉了。」
「别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一乃微微垂下了视线。
看见她那种忧郁的模样后,宗司不由得屏住呼吸。
「发生……什么事了吗?」
「思思……那个可恶的体育老师……」
一乃抬起头紧盯着宗司的眼睛看。
「……竟然要我们自己找一个同伴。」
「马上给我回去跟老师一组啦,你这笨蛋!」
「太过分了!」
「我人这么好,你还嫌过分,那你就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了!」
「你听说我嘛!今天女孩子的体育课是打篮球耶!」
「怎么,难道你讨厌打篮球吗?」
「不是。」
「那是不喜欢运动吗……我看也不是吧。我知道了,你是不喜欢需要团体合作的运动。」
「由这个答案就可以知道我在你印象中是什么样的人。尤其是还被你说中了更是让人不高兴。」
面对压低声音而且眼神如冰刃般锐利的一乃,宗司也只好赶紧用笑容来化解尴尬的气氛。
「啊哈哈……抱歉。」
「我单纯只是把所有团体合作的运动全部跷掉而已。」
穿着运动服的一乃摇着马尾耸了耸肩并接着说:
「因为一个人要应付全队实在是太累了。」
「等等,你的队友到哪去了?」
「……队友?」
一乃像是忽然听见完全不懂的外文般歪着头问道。
「宗司,所谓的篮球呢,是把球抢过来之后便得独自躲过敌队九个人的防守,然后把球投进篮框里的运动唷?」
「别说团队合作或是球员间的默契了,你根本抒从一开始就把队友归入敌队了嘛……有时候真的会替完全没有社交能力的你感到忧心耶!」
「开玩笑的啦,我只有偶尔才会这么做。」
「连偶尔也不行!话说回来,你会不会太完美了!我记得你的成绩也是全校前几名吧!」
「这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别老王卖瓜了!」
一乃骄傲地挺起自己的胸膛。
「思,反正就是这样,你就陪我打发时间吧!」
「我想要好好地上完体育……啊啊,好啦,我就陪你吧!」
「唉唷,想不到你这么听话。」
「因为脑袋里已经浮现出拒绝的话将会很惨的影像了。」
「真可惜。」
一乃以开玩笑的口气继续说:
「本来想你要是抵抗的话,要让你三天后就在学校里待不下去呢……」
「太棒了,我的危机管理能力确实不是盖的!」
「首先我会在这里把衣服弄乱并且发出悲鸣。」
「别说了,我不想听,完全不想听!」
「胆小鬼。」
「对,我就是胆小鬼。」
「不过倒是很聪明。」
「思思,是很聪——喂!别以为这样是称赞我!」
「放心,我只是调侃你而已。」
「我还真的放心了,不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来,我们该走了!在这里聊太久的话,被老师发现就麻烦了。」
结果一乃便一直线朝第四校舍前进。
「我逃课的时候,都会到这边的屋顶。」
「屋顶不是禁止学生进入吗……?」
「所以呢?」
「当我没说。」
她说完立刻迈开脚步,而宗司耸了耸肩后也跟在她后面半步的距离往前走去。
一乃的头发被操场的风吹起,让宗司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宗司……」
微微晃着马尾的一乃回过头来。
「……你走太慢了吧!」
「是是是……」
宗司再度耸了耸盾,然后赶到一乃身边去。
「乖孩于,等一下请你喝果汁。」
「谢谢哦—」
宗司这时又再次耸肩。
结果一乃真的在第四校舍一楼楼梯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果汁请宗司喝。
「宗司喝McCOL可以吧?」
「你想搞我吗!」
顺带一提,McCOL是一种口味相当独特的饮料。
「开玩笑的,不过真奇怪,这里的自动贩卖机为什么会有McCOL垣种饮料呢?」
「听说有少部分热烈的爱好者唷!」
「哇……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耶!」
「嗯嗯……就是啊。」
「那宗司要喝什么?」
「嗯……那我要柳橙汁。」
「这样啊……」
一乃以带有某种意思的眼神看着宗司。
「干么……?」
「我也喜欢喝柳橙汁啊!所以我才会选柳橙汁的。」
「也不用特别向我说明吧……」
「我是要说我选柳橙汁没有别的意思唷!」
「不用说我也知道。」
「那就好。」
买完柳橙汁后,两人就并肩走在安静的校舍里,然后朝屋顶前进。
到了通往屋顶的门(门锁已经坏了。宗司觉得看起来似乎是被高温的火焰所烧断,不过应该只是自己想太多而已吧)前面,一乃便停下脚步。
「宗司,我今天忽然想谈些严肃的话题。」
宗司听见后便一直凝视着一乃的眼睛。
「严肃的话题?」
他心里忽然有种快被吸进去的感觉。
「是啊,所以呢……」
一乃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
「在我踏入屋顶的瞬间,我便会封印关于情色的言行举止。」
「真的假的!感觉有一半话题是与情色相关的你,真能做到这一点吗!」
吐槽的点真的是在这种地方吗?
「真的唷!也就是说我接下来要表现出『傲娇』中『娇』的部分唷!」
「这种『娇』一点都不吸引人。话说回来,你是『傲娇』吗?」
「确实,我与傲娇有些微的不同。」
「我看是完全不同吧!」
「我、我才不是什么傲娇呢!」
「别以为念个台词就算是了!这只会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啊!」
「你真的很难配合耶!」
很困扰般摇了摇头后,一乃便故意叹了口气。
但宗司则是发自真心地叹气。
「你才难配合呢!」
「看来这是我们共同的心声。」
一乃恶作剧般歪着嘴唇,然后伸手将门打开。
眼前立刻出现一片宽广的空间。
高大栅栏后是阳光普照的蓝天。荒谷学园位于半山腰,所以可以直接眺望远方的海洋。
「这边。」
一乃要宗司一起爬到水塔上面。
那里是学园最高的第四校舍里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在水塔中央坐下来的宗司戚受到风的吹拂。
夹带冷气的风让他舒服得瞇起眼睛。
「这地方不错吧?」
「思思,是不错。的确会让人想逃课。」
「你是在讽刺我吗?」
「可能吧。」
宗司的嘴角这时露出微笑。
「对了,你严肃的话题是什么?」
「思思,其实也没什么。」
一乃背对着宗司站在水塔边缘。
她就像某出以前的电影,或者也可以说像被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股张开双臂。
「只是我想杀了宗司而已。」
「……」
「……」
一片沉默当中,一乃的马尾不停地随风飘荡。
而宗司则是凝视着她娇小的背影。
现在的一乃看起来就像一幅宗教画一般。
看着她的宗司感觉手掌正不停冒出汗来。
「…………此话当真?」
一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说着:
「焚烧罪孽——红色救赎『炼狱』!」
她用手抓出燃烧的火焰枪。
一乃像是要制止马上想起身的宗司般,一转身便将火焰枪枪尖对准他的喉咙。
宗司屏住呼吸,再度坐了下去并抬头看着一乃。
「那个——至少让我知道一下理由吧!」
他虽然不断冒着冷汗,但还是用跟平常一样的声音这么问道。
「我问你哦——你一早爬起来最先会想到什么事情?」
握住枪的一乃以与她那双火红双眼完全相反的冰冷眼神往下看着宗司。
「虽然每天有可能不同,但绝大部分都是让我继续睡五分钟吧……」
「真普通。」
「是很普通啊!难道你就不普通吗?」
「我会感到失望。」
哪有人一早醒来就这么忧郁的。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宗司却什么都没说。
「我会为世界太过和平而失望、为世界还没终结而失望、为世界依然存在、依然持续运转而失望,甚至为世界没有变成地狱而失望——因为如果是地狱的话,这股力量就会有存在的意义。」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麻烦……」
明明被枪尖抵住喉咙,但宗司却以有点悲伤的眼神看着对方。
「没错,本来我每天都感到非常失望。」
本来?
「但最近早上一起床心情都相当不错。」
一乃的眼神稍微产生动摇,握住枪的手也随之更加用力。
但宗司的心里却反而相当平静。
因为他注意到一乃的手之所以会用力,是为了要隐藏自己正在发抖的缘故。
「这都是你害的!」
「我做了什么?」
「因为设立的同好会实在太有意思了,让我有些得意忘形,简直就像在参加祭典一样。」
「……」
「我作梦了,梦到遇见你的那一天。」
「…………」
「张开眼睛,回过神来后,我便忽然觉得很害怕。」
「………………」
「得背负着『炼狱』生存下去的我,需要的只有憎恨而已。」
「……………………」
「所以我害怕自己没办法再憎恨这个世界。」
「…………………………」
「所以,你去死吧!」
「你啊……」
一乃手里依然握着长枪,而宗司先是看了一眼长枪之后,才又看向一乃的眼睛。
「……真是个笨蛋。」
如红色火焰般的瞳孔,就像红色火焰般摇晃着。
「我才不是笨蛋呢……」
「你就是。不然你看嘛,就算我死了,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一乃像是无法忍受质问般移开眼睛。
「不会有任何改变嘛,在那里的东西它永远就是在那里。『炼狱它也不会就此消失。」
「你不会害怕吗?」
「我说过,在那里的东西它永远就是在那里。你啊,是真的认为杀掉我就会有所改变吗?就算我的肉体消失了,也还是存在于你的心里唷!」
「但我很害怕。」
「那你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没有关系,我呢——」
宗司站起身来,抓住一乃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
「——会待在你身边一直到你满意为止。」
他凝视着红色眼睛并且由一乃正面如此宣告着。
「如果我是笨蛋,那你就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淡淡如此说道的一乃,脸上不知为何出现泫然欲泣的表情。
「如果不是无可救药的笨蛋,早就抛下你逃走了。」
宗司由口袋里拿出柳橙汁并拉开拉环。
「你也快点喝吧,体育课快结束了。」
「嗯,好吧。」
她在宗司身边坐下,然后也开始喝起柳橙汁来。
「不怎么样耶……」
「确实不怎么样,一点都不冰了。」
「都是因为陪你讲严肃的话题才会这样。」
「那确实是个严肃的话题。」
「是——吗?」
「是啊。」
「是——吗?」
「是啊。」
「说得也是。」
「是啊。」
吹过来的风是那么舒服。
照下来的太阳是那么地耀眼。
两人间的对话是那么地无聊。
「稍微忍耐一下之后,不冰的柳橙汁也不错耶!」
「翘课来喝果汁也是件不错的事。」
「下次在果汁不冰之前就赶快把它喝掉吧!」
「好吧,喝完之后再来讲严肃的话题。」
「拜托别再讲严肃的话题了。每次都被『炼狱』抵住喉咙的话,我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那好吧。」
「给我发誓!仔细一想我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嘛!完全只是你的迁怒而已!」
「你现在才注意到吗?」
「你完全不会内疚吗!」
「你也真是倒霉,遇上了这么个麻烦的女人。」
「就你没资格这么说!」
虽然只是没有意义的对话,但感觉却相当不错。
至少两个人都感到很开心。
在下课钟响之前,两个人就这样不断闲聊着。
「下课铃都响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我要继续待在这里一下。」
「嗯,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果汁啰!」
「不客气。」
一乃目送走下水塔的宗司离开。
过了一阵子,确认宗司没有回来之后,独自一人留在屋顶上的一乃才……
「失败了……」
用力抱住自己的头。
「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老实地向他道谢呢?我也真是的,昨天不是在镜子前面练习两个小时了吗——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把『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谢谢你』这句话说出口呢!」
而且没有感谢就算了,甚至还说出「我要杀了你」这种完全相反的话来。
怎么有人个性会如此地别扭。
怎么有人性格会这么地扭曲。
而且最糟糕的是——这句话也不完全是谎言。
『炼狱』森塚一乃。
她的心就像火焰般猛烈、火热——而且剧烈晃动着。
「早就想好该怎么应付宗司的所有反应,结果只是白费工夫。」
一乃很可惜般(话虽如此,表情却完全没有变化)嗫嚅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便条纸。
便条纸上可以看到一乃的笔迹写着密密麻麻的小抄。
一乃再次看了一眼便条纸,然后用打火机将它烧掉。
纸张由底端开始慢慢燃烧,一乃最后将手放开,掉在水塔上的纸不久后即成为灰烬。她用脚尖踩了几下纸灰,让它们随风飘散。
「我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一乃「哒」一声由水塔上跳了下来。
马尾向上扬起后又掉了下来,一乃也顺利着地。
她抬头望向蓝天,让已经不在现场的宗司浮现在脑海里——
「被一个这么麻烦的女人喜欢上,你也真是可怜。」
但她接着又继续说:
「但我绝对不会让你跑掉的。」
一乃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
而且那并不是经常出现在她脸上的恶作剧微笑。
可惜没有人在现场目击这一幕,否则灵魂一定会被她那种宛如末日玫瑰般的笑容给夺走。
「看来,我确实是喜欢上你了。」
她只是优雅地微笑着并且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