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雪名残@轻之国度

  那是一间不多加注意就会错过的店。

  一条街之外,就是观光客和喝醉的人来来去去的大道。女人们招揽这些人的嗓音高亢地响着,让街道显得嘈杂无比。

  在这熙熙攘攘的闹区一角,有一扇积了薄薄灰尘的门,看起来像是假的布景。别说霓虹灯了,连招牌也没有,只有一扇陈旧的门万分寂寥地竖立在那。

  没有任何一个行经大道的客人注意到这扇门。即使注意到了,想必也不会多看一眼,根本不用特地造访这种底细不明的地方,闹区那里就有够多店家可以玩乐了。

  那扇门似乎连访客是什么都忘了,但此刻,一名男子就站在门前,

  他的右手自然地垂放在腰际,以左手推门。门后有一道下行阶梯,光线昏暗,仅勉强能看清脚边。

  那里是个宽敞得出人意料的酒吧,客人也不算少。

  客人形形色色,有人静静独酌,也有数人聚首低声畅谈的小团体。

  虽然人种、出身各自不同,但这些客人却有一项共同之处。在昏暗的照明下,当客人进门的短短一瞬间,他们有人停住手边动作,有人停止谈话,纷纷朝客人投以锐利一瞥。

  男人的手赶在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前远离腰际的枪。

  抓准这个时机很重要,后到的人认为不能毫无防备地踏入一个视线不佳的地方,那先来的人尽全力排除一个可能拔枪相向的入侵者也是理所当然的。此刻置身于这家店里的男人,一生都是这么过的。

  在客人瞪视下,男子耸耸肩,淡淡微笑。在这昏暗的灯光下虽然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但嘴角浮现的微笑却异常可亲,同时也散发出一股大无畏的气质。

  他的身高令门扉显得小了一号,但那瘦长的身形却不见半分松弛,看起来像是钢铁打造的。

  男子若无其事地走向吧台,看他那习以为常的模样,其他客人也爽快地解除了警戒。

  他们似乎在瞬间看出那人显然和自己是同类——一名流浪于星际间的水手——恐怕也不是什么奉公守法之徒。

  接下来,他们就完全不在乎他了,那漠不关心的态度让刚才的锐利眼神显得像是玩笑,

  陌生人同处一室的无声寒喧已交换完毕。

  男于在吧台坐下,看着正面一整面墙的架子,露出笑容。

  那一整面墙简直是酒瓶展示会,从不站上梯子便构不到的高处,到默默擦拭酒杯的老头脚下,满满都是酒瓶。

  “种类又增加了。”

  “三年没来,当然会增加。”正在保养酒杯的老头爱理不理地回答,看也不看男子一眼便说:“老样子?”

  “对。”

  三年不见,这样的对话竟然还能成立,可见他以前是熟客。但老头还是板着一张臭脸,从一整排酒架中取出一瓶蒙尘的酒,往酒杯里倒。鲜艳的琥珀色液体散发出独特的香气。

  男人的左眼也同样是琥珀色的。

  右眼位于背光处,右侧刘海又比较长,所以旁人看不见他的右眼。他虽然已过了偏好这种发型的年纪,但那发型意外地与他相称。成熟修长的肉体没有一丝赘肉,同时又蕴含着力量。有需要的时候,这副身体一定做出剽悍惊人的动作吧。它带有某种特质,令人感觉到一股危险的爆发力。

  要是有酒女在场,绝对不会放过这种男人。她们肯定会眼神大变,娇声娇气地投怀送抱。但他吸引的似乎不只是酒女,一个沉静的声音自男人左方响起。

  “我请你喝一杯吧!”

  男人以丝毫不透露情绪的眼神回看他,但那无情绪的眼神之中确实也掺杂着些许意外。

  也难怪他会意外,因为那声音与稳重的语调大异其趣,是来自一名年轻女子。声音的主人占据了吧台的一端。她接收了他的视线,盈盈一笑。

  男子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愈来愈觉得奇怪,他仔细观察了那名女子。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虽然她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但旁人不可能错看她高大的体格,她的身高远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而且,她的身材绝不像模特儿那般纤细。无论是宽阔的肩膀也好,丰满的胸部、结实的腰与腰部以下的那双长腿也好,比例完美均衡,但没有任何纤弱之处,每个地方都是练过的。

  年纪看来二十七、八岁。先不论她那非比寻常的身高,长相倒是不错。有些人可能会为认为她是美女,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但是,那张脸上完全没有化妆的痕迹,干干净净。头发也是短发,只能勉强碰到衣领。

  “可以坐你旁边吗?”

  男子听她这么问后,默默点头,心中却感到讶异,不知她是哪一种女人。

  明明有个这么引人注目的女人坐在那里,刚刚却一直都没发现,简直是不可思议。

  女人一站起来,便理所当然地在男人左边坐下,但她保留了空间让男子可以随时抽出武器。还有,她的身高明明这么高,走起路来竟然没有半点声息。

  女人右边腰上也挂着枪。看到那把枪的时候,男子藏在长长刘海之后的右眼为之一亮。

  那沉甸甸、黑亮亮的东西,显然不是随身携带的女用护身手枪。那是MB七二,一般称为维哥拉斯,是联邦宇宙军采用作为正式装备的武器之一。

  这是把万能型的光线枪,只要调节口径与火力,从精密射击到扫射都做得到。虽说是无反作用力式的枪枝,但这把枪的全长远超过四十公分,重达四点八公斤,属于大型枪,要随身携带其实有些勉强。

  可怕的是,这种“庞然大物”在这女人的腰上竟然显得小巧。还有,虽然隔着衣服看不出来,但她右脇下的枪套上有一把手枪。

  换句话说,这女人是左右手都能使枪的双刀流。

  男人的右眼打量女人的全身,搜寻一般眼睛看不见的东西。黑色皮夹克、及肘的手套,和强调腿部线条的皮裤——每个地方都有反应,靴子里似乎也藏了不少东西。

  男人嘴角微微一扬。“真危险。”

  “你是指什么?是指女人在这个时问单独待在这种地方?还是指随便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搭话?”

  “都不是,我是说你本人。”

  女人也笑了。“这句话我就当作是赞美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笑容,充满活力与霸气。若出现在一般女人脸上,应该会以“坚强”或“活泼”来形容,“活力十足”也不错。但是,在这女人身上,怎么看都是“大胆”、“率性”。

  更妙的是,她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只有亲手开创自己的命运、活得理直气壮的人,才会有那种表情。

  她举起一只手,点了一种男人没听过的酒。臭脸老头听了她点的酒,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老头在新的酒杯里倒入颜色如同鲜血的液体,但那和真正的血液不同,这种酒保有浓厚的深红色,同时却清澄无比,那色泽简直就像极品红宝石溶化成水的样子。

  女人将那酒杯滑过来给男子,手势带有夺魂之美。

  她示意他喝,他却皱起眉头。

  “这东西真教人不敢领教。”

  “吃东西不要还没试就嫌,试试看。”

  听到她的遣词用字和男人没两样,他苦笑了一下。

  他会这样就拿起酒杯,倒不是因为女人让他感兴趣,而是鲜少有表情的老头刚才出现的反应让他感兴趣。

  这酒看起来像女性喜爱的甜酒,但他含下这血色饮料后尝到的味道却与预期相反,一点也不甜。

  强烈的存在感在口中扩散开来,刺激舌头,热辣辣地烧过喉咙,给人一种蛊惑的感觉。虽然是压倒性的烈酒,口感却意外清爽。明明只喝了一口,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醺然之意。

  男子睁大眼睛,不禁脱口说出:“好酒!”

  身旁全副武装的女子也正喝着同一款酒。

  “吉可巴产的酒当中,我最喜欢这个。很难得才有机会尝得到,所以就更令人喜爱了。”

  吉可巴这个行星以出产好酒闻名,而且好货主要都是限定地区出产的酒(也就是所谓的地酒)。女人说难得有机会尝到,大概就是因为这点吧.

  “我活到这么大竟然不知道有这种好东西,真是蠢啊!”男子老实说出心声,向女子举杯。

  这是男人表达赞赏的方式。

  女子以在这种地方不至于失礼的眼神注视男子。那绝非展露艳色的眼光。她的视线是冷静而精明的,是仔细评定男人的视线。

  然后,她唐突地报上名字:“我是洁思敏。”

  “凯利。”

  “你是船员吧?”

  “你呢?”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做什么的?”

  “就是不知道才问,我只知道你不是普通女人。”

  自称为洁思敏的女子愉快地笑了。

  “真教人失望,我当然是普通女人。”

  “普通女人身上不会挂着这家伙,比这个轻的多得是。”

  “我带着它是因为它好用,轻的总是教人不安。”

  “不安?”

  “是啊。又小又可爱,好像一握就会捏坏,也没有什么威力可言,顶多只能自卫。”

  名叫凯利的男子拚命忍住苦笑,忍得很难过。

  普通女人能自卫就绰绰有余了吧!——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这名女子的环境显然很特殊,她大概是处于不得不自己保护自己性命(而且是用这种大家伙来保护)的状况之中,但态度却如此从容不迫。

  拿酒杯的手势也好,仔细品酒的模样也好,都很优闲,没有一丝仓皇狼狈,也感觉不出遭到追缉的紧张或命在旦夕的焦虑。

  他对这女子的来路愈来愈好奇了。

  她身上虽然有一点军旅的味道,但不是现役军人。只要眼前有警方或军方人士,无论对方再怎么掩饰,凯利都有自信能看出来。

  而且,这名女子——愈看愈令人不解。

  如果好好打扮,应该相当出众,她却不靠姿色处世。这清楚让人知道:你对普通女人的期待是不能搬到她身上的。在实力社会中打滚的女人身上常常带有上述特质,但眼前这位女子却没有“女性至上者”的招摇,和走路有风的感觉。她选择悄悄与周遭融为一体。

  女子望着男子的脸,突然说道:“你有空吗?”

  “什么意思?”男子琥珀色的左眼圆睁。

  “有工作想委托你,当然是合法的。”

  男子露出感到有趣的表情。在这种场合会遇到不少类似的提议,但这么单刀直入的问法还是第一次听到,而且还强调“合法的”,这个字眼还真是陌生。

  究竟要自己做什么?

  好奇心被激起的他问道:“工作?也不是不能答应,要看状况而定。需要船吗?”

  她特地确认过他是不是船员,所以才会这么问。但女子只回以笑容,将一张小卡片放在吧台上,站起来。

  “一个小时后到这里来。”

  她不等男子回答,结帐后便离开了。

  目送她飒爽的背影离去之后,凯利拿起卡片来看。那是市内饭店的名片,反面写着房问号码。

  凯利不禁纳闷。一时之间,他怀疑那女人只不过是在物色玩伴,但一下子便打消了这个怀疑。若她的目的是勾引男人,也未免太没女人味了。

  他将视线移到熟识的老头身上,问道:“刚才那女的是常客吗?”

  “不,是生面孔。”擦拭着酒杯的老头板着脸回答。“不过,看起来实在不像女人啊。”

  “一点也没错,如果她是走路来,搞不好反而会被那些人拉客。”凯利一直笑。

  她什么不委托,偏偏要委托自己做“合法”的工作,实在很有意思。

  再怎么看,那女人都不“寻常”,但是感觉还不坏,对酒和武器的品味也很好。

  他喝下有如液态红宝石的液体。

  “我来你这里十年了,从来不知道你店里竟然有这种酒。”

  “那当然,谁要告诉你?太糟蹋了。”

  “糟蹋?”

  “没错,这可是每年只生产五桶的逸品,可不是五万、五千、五百桶,就只有五桶。客人没问起的话,谁会想主动推荐啊。”老头的语调里带着自豪。

  “用心酿这酒的家伙,根本不想靠酿酒赚钱。他另有本行,不过一心想酿出好酒,他就在自己照顾得来的小块田地里耕作,只用这田里收成的原料做他满意的酒。还有,这东西不在刚酿好的时候喝就没有意义,所以一年才出产五桶,就只能这么多。这东西在市场上买不到,因为根本就不会流到市场上去,每年光是酒行私下分一分就没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卖给不懂酒的外行人。”

  “这像话吗?卖酒的竟然把酒藏起来不卖?”

  “没有人说不卖,遇到懂它价值的客人,我自然乐意拿出来,也希望客人喝得尽兴。”

  “嗯,好酒。”

  凯利又叫了两杯(再多,老头就死也不肯拿出来了,他说这酒不是用灌的)后,也离开店里了。

  他走向大道,走向吉可巴数一数二的观光都市阿席铎中,特别受到欢迎的地方——“春日节”大道。

  即使季节不是春天,没有节日到来,这里仍然叫这个名字。大道两边有一整排打光的橱窗,陈列的是形同半裸的女人。她们露出诱人的媚态,紧紧抓住男观光客的视线。

  是的,女性不会走近春日节大道,或者应该说是不能走近才对。大道上到处都有女性的身影,但她们是货真价实的阻街女郎。要是一不小心走进来被当成同类,可就不好玩了.

  会来到这种地方、又不是风尘女子的女人,大概就只有讲究风纪的老古板女议员了(不过,她们对在这种场所工作的女性权利也很讲究)。

  刚才那家店就位于这个闹区的正中央。

  在这条路上,没有人会搭乘交通工具,所以刚才那个女人去店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步行,但那可是前所未闻的奇事。说不定,路上没有人把她当成女人。

  阿席铎非常积极地在招揽观光客,也非常用心。

  官方将“春日节”大道这种以男性为诉求的所谓“不良”地区,与同样是夜晚的娱乐场所,但可供合家同欢的健全休闲设施(例如,提供无伤大雅的表演用赌场兼餐厅)严格划分开来。而且,还让两区相邻。

  可想而知,这是为了让做先生的在太太、孩子睡着之后,或者在搬出一些烂藉口挤出时间之后,可以偷偷溜出来享乐。可见阿席铎对赚钱多么积极。

  你甚至可以感觉到观光协会的雄心:客人,既然来到我们这里,不让你们从头到尾玩透透,可不放你们回去喔!

  凯利不禁苦笑。

  离开春日节,穿过挤满年轻夫妻和家族观光客的区域后,景观突然为之一变。照亮街道的灯光消失了,人群的喧嚣也退到了遥远的地方。

  城市中宁静的一角出现在眼前,它让刚刚的光景显得虚妄、不真实。这里栽种了许多植物,白色的建筑和谐地矗立其中。

  阿希铎观光协会的都市规划非常彻底,这一区是为了喜欢较沉静的气氛的人所设计的。凯利要去的饭店也在这一区。

  凯利在可眺望那家饭店全景的地点停下脚步。那是一幢还算雅致,颇有平民味的建筑,等级大概算是中上吧。

  时间已经过了深夜,这一带鸦雀无声,令人难以相信附近就有那么热闹的闹区。路上也没有行人。即使如此,凯利还是先观察了一下四周。他背靠怀旧风格的路灯,将视线投往饭店。

  凯利的视野瞬间脱离了现实,他的左眼依然看着现实中的风景,右眼却穿过马路对面的饭店墙壁,仔细检视其内部。

  凯利的右眼是义眼,但不是普通的义眼,而是能够感应各种电磁波的间谍眼。透过这只眼睛,凯利就能掌握墙后之人的行动,也能轻轻松松感应到衣服下的武器。凯利想的话,他甚至可以窥见肉体内部。当然,建筑物各处设置的监视系统也不例外。

  正面玄关与紧急逃生出口设置了监视摄影机与标准的保全设备,可能是因为观光客多,一楼的柜台也设有报警装置。

  柜台的员工与走廊上的人影都没有携带武器,但地下的警卫室有保全,一共四人,他们当然有武装配备。保全透过萤幕监视各楼走廊,但从动作看得出其中一人打了一个大呵欠,值大夜班想必很闲。总之,这是个典型的乡下观光饭店。

  对方给的房问号码是502号,凯利将视线瞄准五楼,想找房间却意外遇到障碍。这里的房号似乎不是电子显示的,而是以打在手动门上的文字来表示。

  这只右眼具有各种机能,但无法看见墙后方的文字。房间的锁确实是电子锁,每个房间各有不同的类型,但从锁里看不出房号。

  简单说,他目前处在一个有点可笑的状况:每个房间他爱怎么看就可以怎么看,却不知道哪一间是502。

  凯利盯着饭店,打开戴在左手腕上的通信机开关。

  “戴安,准备得如何?”

  “很顺利,你那边呢?”回答的是年轻女子的声音。音调落在女低音音域,语气还算甜美,听起来有教养,极富魅力。

  “要拜托你一件事。我想知道安柏饭店502号房在建筑物的哪个位置。”

  “饭店?安柏饭店?”

  “就算在这种乡下地方,上空也有一、两个监视卫星吧。能不能借用它的眼睛看一下?”

  “等等,在这个时间,没有‘眼睛’可以看到阿席铎,从保全系统对照电子锁应该比较快。”

  “麻烦你。”

  “你找502做什么?——我进入保全系统了,房间里好像没半个人喔。”

  “我要去赴美人之约,我可不想被放鸽子。”

  “你不必担心被放鸽子。502已经有人入住了,三天之前就住在这里,登记的名字是珍·史密斯小姐。这名字根本是假名的代表嘛!从你现在站的位置看过去,在右方二十度、上方二十六度、距离五十四公尺,正好在中庭后面那一侧。”

  “谢了。”

  “你今晚不回来?”

  “回不回去就要看对方了。可以马上飞吧?”

  “看你罗。”这个搭档从来不多话,立刻便关掉了通信。

  凯利再次注视502号房。那是一个两房的大房间,可能是套房。

  从所有角度看都没有异常。没有人躲藏,也没有令人不爽的机器。

  为了保险起见,凯利也看了502房楼上、楼下和左右的房间。左右是空房,下面的房间住的是有小孩的一家人。正上方的房间有两个热源在床上剧烈交缠,在做些什么一目了然。

  他一面苦笑、一面移开视线,用左边的肉眼看了看手表。

  他是慢慢晃到这里的,所以离约好的时间剩不到十五分钟。

  那种不明不白的邀约,其实不予理会才是上策。

  这一点凯利当然明白。只不过,选择安全、确实的道路很没意思,也不合他的个性。

  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个令人头痛的毛病,但他偶尔就是会想故意去翻危险的牌。

  凌晨十二点五十分,502号房的门打开了。

  进来的只有一个人。依那个体格和非凡的身高看来,应该是那女人本人没错。

  那个人影直接走向内线电话,说了两、一二句话就挂断了。她手上没拿东西,在沙发上坐下,大剌剌地跷起脚来。

  不到五分钟,就有推着推车的人影从员工电梯上来,进入502号房。

  人形的绿色光晕将看起来像是下酒菜的东西放在桌上,摆了两个酒杯,然后放了装满冰块的冰桶,出示酒瓶给客人看。

  从手势判断,那一定不是什么便宜货。最后,光晕恭谨地行了一礼,离开房间。留在房里的人影碰也不碰冰块,随兴地倒起酒来。

  凯利确认到这个地步,才总算动身。

  他大大方方从正面玄关进去,略过柜台,直接走向电梯。按502号房的门铃时,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三分钟。门几乎是立刻就打开的,那名女子露面了。

  身高有一百九十六公分的凯利回想和人(女人就更不用说了)面对面的情景时,只会想起俯视的画面,因为不这样视线便无法相对。

  因此,在笔直站立的情况下,对方的脸几乎就在正面的感觉很新鲜。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问:“向女性问这种问题可能很失礼……”

  一手按住门的女人脸上也露出笑容:“一九一。还是要问年龄?”

  “不,谢谢你迅速的回答。”

  凯利不由得苦笑。

  要是这种话从其他女人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八成会显得极度粗鲁又猖狂,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一点也不会令人介意,反而觉得舒服。这女人真是不可思议。

  女人的头发在明亮的地方看起来红得像火焰一般。那是一头自然鬈发,处处杂着金色,因此看起来更像火在烧。大大的眼睛不知算是灰色还是银色,似乎也带着一抹青色。

  如此具有存在感的人实在很少见,这跟她的身高大概也有点关系吧。她具有一种强烈吸引力,就算是混在人群中也无法掩盖其锋芒。

  房内格局和刚才透视时看到的一模一样。当然,室内装潢是现在以肉眼看才看到的,暗色系基调相当时髦。桌上准备了两人份的酒。酒果然也如凯利所料,非常高级。

  凯利在唇上堆出笑容,在沙发上坐下。

  这名女子并不是所谓有女人味的女人,他完全无法期待两人间会有艳遇。而她订客厅和寝室分开的房间多半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明白表示她不想在有床的地方谈话。

  凯利认为这样也不错。这名女子到目前为止所表现出的品味、初相识也感受得到的强烈个性,甚至让他有一丝好感。

  所以,当在对面坐下的女人突然说:“请你在这里签个名。”

  并将摺成三折的文件推到他面前时,他的眉毛扬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喝酒喝得正高兴,却有人来打扰一样。

  纸本文件很少见,既然要求签名,目的显然要订立某种合约吧。但她连内容也不解释,便强行要求签名。

  这和这名女子至今的做法相差太多了,她现在显然无视对方的意愿。凯利甚至觉得很不愉快。

  “好强硬的做法。工作的事呢?”

  “在这里签名就是你的工作。”

  凯利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他摊开摺起来的文件一看,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

  文件上写着“结婚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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