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搭上无人计程车后,立刻和搭档联络。他要她盯住502号房,之后便将车速设定到速限,直奔太空港。
吉可巴只有两座太空港,分别位在两块大陆上。这个行星除了观光城阿席铎之外,也以丰富的自然景观为观光卖点,所以他们没有过度开发,以免破坏这片自然。
即使在太空港,供观光客搭乘的客船和大型货船还是不会降落到地面上。这些船只会停泊在轨道上的埠头,再以联络船和输送带接驳乘客与搬运货物。
能够降落在地面上的,几乎都是个人拥有的小型船只。其中有往返于星际问的技术人员的船,也有豪门巨富拥有的游艇。其中也有伪装成民间船只的海盗船,管制中心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吓坏吧。
这对被三十多国宣判有罪、遭联邦警察通缉的凯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船只的识别号码、凯利本人的身分证明,都伪造得天衣无缝。
凯利前往的太空港从远处看起来,只是一大片原野。
与其说处处停泊着船只,不如说地面上随意放置着许多巨大的块状物。虽然这里是偏远地区的太空港,应该也停有五十多艘的太空船,只是基地本身实在太广大了,看起来空空荡荡的。
通往地下的升降机井是太空港的入口,一下去便得进行出境审查,要透过机器对照,再经过办事人员肉眼确认。审查完毕后,就可以搭地下磁浮车前往自己的船只所在地。这地方太大了,即使以三百公里的高速飞车前进,这段路程也得花上五到十分钟。
凯利的船停在C-28号。他下了磁浮车,再度搭升降机来到地面。地上的停泊通道直接连接到登机门,因此只要搭上升降机,便能够自动抵达登机门。
凯利的船上没有机组人员会从船内帮忙开门。虽说如此,凯利本人也没有做任何操作,机门便像自动门般打开,让他上船了。
“凯利,欢迎回来。”
“话待会儿再说,快逃!”凯利边说、边全速奔进驾驶室。
这艘船是五万吨等级,在远洋太空船中不算大,但从机门进去后,到驾驶室也还有一段距离。
凯利不寻常的模样虽然令她感到惊讶,但声音并没有变化。
“怎么了?你不是说要赴美人之约,满心想要一亲芳泽,现在怎么急着要走?”
“不急不行,不管人再美,脑袋有问题的我可不要。”
“你的说法不太合宜,她的精神状况怎么个奇怪法?”
“已经不是奇怪可以形容了,根本是疯了。她把结婚证书放到我面前,要我签名!”
“我有问题。她说她想和你结婚?”
“没错!”
“那么,凯利,你刚才的发言就得订正啦。既然想结婚,要求你在结婚证书上签名,那不是理所当然的行动吗?”
“凡事都要讲究顺序和常识的!发动准备好了吗?”
“准备完毕。在你回到母船的同时申请了发动许可,目前待机中——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说她疯了呀!至少顺序没有错吧?如果住院的时候准备出生证明、离婚的时候准备死亡证明,那样的人才叫脑袋有问题。”
这不断说话的声音来自戴安娜·伊雷文斯。她是这艘的感应头脑,也是凯利的搭档。
只不过,认识这艘船的人都不用这个名字叫她,而是亲昵地称她为“疯狂戴安”,因为她人如其名,非常“疯狂”。
一想剪头发却拿出割草机,这样的人也许可以说是真的疯了,可是想结婚拿出结婚证书的人哪里奇怪了?真教人想不通,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在戴安娜感到不解时,凯利已冲进驾驶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
他看看时钟。凌晨一点五十六分。
发动!
他把已经爬到喉咙的这两个字吞下去,握住驾驶杆说:“502的状况如何?”
驾驶座前有一整面巨大的萤幕,左方显示的内线画面上出现了一名年轻女子的脸。这个人物实际上并不存在,只不过是戴安娜为了呈现自己时所合成的影像,但无论是皮肤的质感也好,一根根金发也好,连表情都和活生生的人没有两样,不知情的人只会以为这是船内某处的女子传来的通信画面。
画面里的戴安娜灵巧地耸耸肩,说:“还是一样,一直坐在椅子上,几乎不动。偶尔看看钟。”
听到这里,凯利做了决定。
“两点整发动。要以最高加速度飞行。管制那边就交给你了。”
“了解。”
“然后,搜寻一下人名。洁思敏·库亚。”
“如果你是要问库亚财团新总裁的话,她本名叫洁思敏·米莉迪亚娜·杰姆·库亚。父亲是马克斯,母亲是瑟西儿,生于标准历九一七年十二月七日。于九四六年五月八日,继承父亲就任财团总裁。其他一切资料全无。”
“开什么玩笑!连经历都没有?”
“因为她过去完全没有公开活动,有人说她身体不好,也有人说她在要塞般的豪宅深闺接受帝王教育,但是真正原因没有人知道。她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是今年三月,财团六十周年的纪念酒会上。”
“那时候的影像呢?”
“没有。完全不对媒体公开,据说也严格要求与会者合作,要大家别拍摄她。那次之后,她就没有再公开出现过了,因为马克斯的葬礼也没有公开——不过,实际见过她的人倒是说过一些话。”
“很壮?”
“你说什么?”
“她的个子,是不是很壮?”
“没有人说得这么直接,不过,类似的感想很多。‘喔,真惊人。’‘好气派、好有气魄呀!’‘有好几名青年实业家主动向她搭话,但男子在她身边反而逊色。’诸如此类的。‘真是个红发如火的公主。’:;”
戴安娜做得十分周到,连声音都模仿了,凯利仿佛置身人群之中。
他不由得低声沉吟。
将近两小时前的日期,是九四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再十天就二十九岁——时间计算是吻合的。
“说她体弱多病真是笑死人了,但应该没错。”
“难不成,珍·史密斯小姐真正的身分就是洁思敏·库亚?”
“她本人是这么说的。”
“哎哟,那你不就是东床快婿了吗?”
“如果接下来的十小时之内被她追上,就真的是了。”凯利瞪着萤幕说。
其实,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顾虑面子问题,先溜再说。但他却还是捺着性子等,为的就是要争一口气。
仪表显示船的状态一切正常。外面的景色是一片满天星星的星空。星空的一部分被一抹黑色涂过,某个巨大的影子接近了。是一艘正要着陆的船体遮蔽了星空。
绝大多数的太空港都采无休制,供船只起降。因为一方面有些行星一天有四十小时。再说,就算这里是夜晚,相反的那一面大陆正是白天。
不断变化的时钟数宇显示02:00的那一瞬间,凯利的船启动了推进器,使劲脱离将船系在地上的电磁锚。
管制中心一定大吃一惊。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出境许可还没有通过,而未经许可出境是重罪。
管制中心发出严正警告,但凯利当然视而不见,加强马力。坚固的电磁锚也绑不住船,凯利的船脱离了地面上的束缚,开始上升。
最令人焦虑的是,船只在大气圈内的巡航速度只有全速的千分之一。尽管如此,凯利的船在三秒后还是突破了音速,但太空港管制中心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他们开动了紧急光网,要强制停止船的动作。
光网一如其名,是没有实体的网,能够弹开外部入侵的异物,也能够阻挡物体离开内部,就像拦阻虫子的蜘蛛网一样。
一旦启动光网,五万吨级的船只就会动弹不得,像是被“悬”在空中。
但是,戴安娜控制了这个动作。
侵入太空港管制中心,“收买”危机管理系统,这种事对戴安娜来说易如反掌。紧急停止系统完全无视管制人员气急败坏的尖声命令,本应出现在天际并扭曲周围空间的巨大“捕虫网”没有动静,眼前仍是一片无垠的星空。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因此地面上一定因为原因不明的故障陷入混乱了。
凯利早已乘机逃过管制,悠然飞向宇宙。
星系国家吉可巴与最近的星球距离二十光年。即使是最新型的太空船,最高速度顶多也只有光速的百分之一点六四,用一般方式航行,甚至无法在有生之年拜访“邻居”。
即使如此,星球问的往返仍络绎不绝,这都要归功于“门”的存在,以及让“门”发展起来的“航站”。
“门”指的是宇宙中无数的时空扭曲点。
就算某两个地方距离几百光年,这些在宇宙间敞开的无形之门也能让这段距离消失。人类初次发现门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但是从这个世界开始才将它当作交通手段、运用自如。
透过“门”,可在瞬间移至另一个时空,近则数十亿公里,远则数百光年。
简单说,那就是宇宙空间中无数的隧道。
但是,这只不过是可从A点移动到B点、B点移动到A点而已,即使有C点这个扭曲点,也无法直接从A点跳到C点。要到C点,必须从与C点成对的D点出发才行。
若说宇宙开拓初期的几个世纪都耗费在寻找更多的“门”上,也不算夸大。
为了安全使用发现的“门”,大家便在“门”上面建设了“月台”,使之成为“航站”。
以吉可巴为例,这里是真正的乡下地方,从太空港出发,用一般航行方式到最近的“航站”要花六小时。这个航站只有一个月台。这是地方性航站,通过它只能前往五百零八光年之外的布隆嘉,要到距离二十光年的邻星反而更费事,因为必须从布隆嘉通过别的门,以一般航行时间航行八小时,再通过另一道门才能抵达。
若想到联邦总部所在的中央,必须不停转换门,需要的航行时间是五天,是一趟大旅行。另一方面,中央在太阳系的航站有三个。最近的一站以巡航速度航行,仅需二十分钟,而且每个站都有五个以上的月台,因此不管是要去共和宇宙的哪一个区域,几乎都是转眼便能抵达。
新的宇宙地图每年都会制作发行,上面会明白记载到哪一颗星球必须在哪一个航站下船、在哪里转乘。这样一个发展完备的交通网被大家称为“地下铁”,不过命名者不明。
戴安娜一听到凯利与洁思敏的赌注,便皱起眉头。
“你怎么会让这种麻烦人物看上啊?她甚至比联邦军还难对付。”
“这我知道,不过到了太空情况就不同了。”
打从一开始,凯利就没有到“航站”的打算。如果排队等跳跃就被追上、撂下一句“抓到了”,那就太惨不忍睹了。
“这样说的话就解释得通了,虽然我没想到目标是你,不过她似乎是认真的。”
“戴安,讲话不要没头没脑的。”
“你是要问什么解释得通吗?答案是:我知道吉可巴轨道上为什么会停着库亚财团的船了。那艘船豪华得跟妖怪一样,出现在这里太突兀了。”
“什么意思?妖怪?”
“随便算都是超过百万吨级的船。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竟然是私人船只,简直是在开玩笑。不光是大而已,它的防御装置更是厉害,连我都进不去。看来无论是这个怪物的攻击能力,或是电子性能也好,都和联邦军的超无畏舰级航空母舰不相上下。”
凯利只能苦笑摇头。
“你这样讲,我就想起有个笑话说库亚财团才是共和宇宙最大、最强的军事国家。要是这个怪物追上来,就有点麻烦了。”
“同感。先不说武装,探测装置就是个问题。”
一般探测机能够搜寻的范围,全方位探测约为一千万公里。但是,联邦军空母所搭载的最新型探测机更加优秀,只要明确知道方向与追踪的机体,可探测的距离长得多。拉开距离,让探测机无法探测,穿过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门”——这是海盗摆脱追兵的常用手段。
在共和宇宙内,若发现未经确认的“门”,发现者有义务立刻向联邦通报。若知情不报被抓到,会遭到严厉处罚。相反的,若诚实通报,只要那道“门”开放使用,每有一艘船通过,就能得到一部分的使用费,因此通报好处多多,甚至有众多以寻门为业的“寻门猎人”。
凡是被称为海盗的男子,几乎都悄悄掌握了未向联邦通报的“门”。他们袭击商船、甩开采测机后,只要从没有人知道的“门”逃逸,就能搞定一切了。只要通过“门”的瞬间没有被感应出来,就能完全逃脱。追兵再怎么捶胸顿足也是徒然,绝对抓不到。这样一来,海盗便能在距离袭击现场好几光年的地方逍遥自在。
正因如此,共和宇宙才会将通报“门”的所在订为义务,而私自拥有“门”则是重罪。
反过来说,在探测机的探测下进行跳跃是绝对行不通的。万一这么做,并不光是手里暗藏的“门”的所在被对方知道而已。
若是追兵在探测机测出的宙点启动重力波引擎,那就一切都完了。就算距离几百光年,“门”也会将追兵送到同一个地方。
现在肯定注视着轨道的戴安娜,慎重、低声地说:“有一架小型机从怪物出发了。只有一架,全长四十公尺,重量多半不到一千吨,好像是空母上的战斗机,不过相当大就是了。”
凯利感到不解。
战斗机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机动性,当然速度也非常出色,但在持久力方面却成问题。因此战斗机不适合从事长程追击。凯利现在正以最快的速度略过星海,他这艘船外表虽然小巧,花在上头的钱却足以买下一艘战舰。吉可巴行星已经在五百万公里之外。
“奇怪,为什么会开那种东西来追?它速度多少?”
“确定比这艘船快。”
“喂。”
“我不是在开玩笑,凯利。追来的这艘小型机比现有的任何战斗机都快。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追上。”
“慢着。你说比这艘船快,是指它以全速飞行吧?战斗机上面是无法搭载KS的,它追上前燃料应该会先用光。”
KS又称为完全核融合炉或永久内燃机。简单说,就是把能够不断产生燃料的人工太阳关在里面的炉子。搭载了KS的船只要勤加保养,基本上是不需担心燃料的,可以不断飞行下去。
只不过,即使是这个完美无缺的系统也有弱点,便是小型轻量化。目前,只有三万吨以上的船只才能搭载。既然追来的船是一千吨级,那应该是以传统补给式燃料飞行的。
但是,戴安娜却一脸凝重地摇头。
“你不会不知道KS的正式名称和研发者是谁吧?正式名称叫作库亚系统,研发者叫作马克斯·库亚。追来的机体就算还没有对外公开好了,很可能已经搭载了成功改良小型化之后的KS。我这样推测,应该不算离谱吧?”
“你这个搭档讲起恐怖的话还真是面不改色……”凯利啧了一声,确认双方的位置。
若是被戴安娜说中,事情就相当棘手了。若以回旋性能而言,对方当然远胜于己。想将对方击落的话,要考量到它的机体只有我方的好几分之一。再加上对方的速度又比较快,要瞄准更是难上加难。
那女人并不是失心疯才提出这个建议的。即使内心一百万个不愿意,凯利也明白。她是因为有十足的胜算才会这么说。
“怎么办?乖乖被抓?”
“别傻了,我期待你华丽的特技。不过,它实在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凯利不由得发牢骚。
在秒速数千公里的世界里,肉眼派不上用场,因为看了计数器再反应就太迟了。
如今太空船已完全自动化,并开发出担任中枢的戚应头脑。复杂的航路计算、所在地的测定、推进器的调整与障碍物的回避,全都由戚应头脑执行。当然,驾驶的任务也与过往大不相同。以战斗为目的的机种更是如此。
“感应头脑”这个名字指出了它的运作方式:驾驶在航行中,会与头脑同频。奇怪的足,即使是同一规格、同一机种的戚应头脑,也各有特征。驾驶不同,也会有合得来与合不来的差别。
一般同频装置的外形都是头盔或眼罩,但凯利是透过右眼与戴安娜同频的。透过同频装置,只要靠思考就能驾驶船只,不需要说话或操作驾驶杆。但如果不是遇到紧急状况,也没有这个必要。
与船同频,是为了让驾驶能够及时掌握船的状态,遇到突发状况时,不需要言语动作便能将自己的想法传给船只。
感应头脑具有判断能力,对本身的船体具有详尽的认识,却没有自我。再怎么说,它只是驾驶的辅助,因此无论是什么船,只要没有驾驶的指示便不会动,也动不了。
在感应头脑开发出来之前,也有另一派意见,认为应该让船只完全机械化自动操作。也就是由人类向太空船下达指令,接收指令的太空船再“自动飞行”,但这个方案没有被采用,原因是:机械始终是机械,如此信任机器会有危险。最重要的是,机械无法处理突发状况。
电脑被称为电子计算机的时代早已过去,它们在今日发展成了人工脑。但它们是“人类的好工具,是仆役”这点始终没有改变。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工脑具有可称为“人格”的个性与意志,更不用说“心”了。然而,这里有一个例外——戴安娜。她不需要人类的命令,会依照自己的意志擅自行动。
刚“认识”戴安娜的时候,发现此事实的凯利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偶发性的程式产生的结果,还是纯粹是线路出现了异常?凯利不是专家,所以不知道。但是,换个角度来看,这个只能看作是“疯了”的感应头脑,其实拥有兼具个性与魅力的人格。
而且,戴安娜有个很棒的专长,她能够干涉其他人工脑。
这点非常令人惊异。无论是船只专用的感应头脑,还是太空港或其他设施所使用的任何人工脑,都具有高度智能。外部的人类假装成内部的人类试图接触的话,人工脑都立刻会看穿,不会受骗。头脑本身受到严密的保护,所以是绝对无法从外部操作的。若可以,可能就会有安全方面的顾虑,因此无法使用。
但是,戴安娜却能够轻易入侵其他人工脑,不将对方的抵抗当作一回事,立刻制伏对方,让对方听命于己。
她的本领实在太高超了,所以凯利问过她是怎么办到的,戴安娜坦然回答:“大家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呀!如果用人类的方式来说的话就是这样。”
戴安娜现在应该正对后方的追兵充分发挥这个能力。
很快地,那架小型机的感应头脑便会认定风平浪静的宙域突然发生了电浆流,或是船体发生异常,然后告诉驾驶无法继续航行。
驾驶无法不理会这样的警告,因为不理会也没有用。若坚持继续航行,感应头脑便会判断驾驶失去驾驶能力,为维护安全而停止推进器。
沉默了一阵子的戴安娜出现在画面中,叹了一口气。那模样看起来完全就像个人类。
“凯利,不行,挡不住。”
“怎么了?你的魅力失效了?”
“那个机体里面没有感应头脑。”
凯利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一时之间难以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搭载感应头脑。我想,她应该是只靠电子计算机飞行。”
言语之外的东西差点从凯利口中涌出,一股可怕的寒意从背上窜起。
凯利不由得抬眼看正面萤幕,下半部画面映出了那架机体。由于速度骇人,机体看起来甚至像被薄雾般的喷射气体包围着。
虽然它还在遥远的后方,但跟得很紧,咬着凯利这艘船不放。
“你说她是利用仪器飞行?!”凯利一反他的作风,哀号了起来。
“恐怕是。”
“她疯了吗?这等于是自杀耶!”
他们还在吉可巴的太阳系内,这里与外宇宙不同,不知道飘浮着什么异物。一般人经常将宇宙称为星海,而宇宙的确像海一样会突然刮起暴风,也会有危险的急流,两者都足以令太空船翻覆;还有与气穴类似的重力陷阱。
感应头脑即使在航道上察觉异常,也不会一一告诉驾驶,而会自动(也可说是反射性地)避开,修正航道。
电子计算机办不到,它只能告诉驾驶有异常。收到警告的驾驶,必须自行操作、避开冲撞。
戴安娜也吓呆了。
“你想知道我至今做过多少微调整回避吗?那个飞行员全部都靠手动来处理,而且每秒飞行速度还比我们的船快上四百五十公里——我还真有点想见见她。若那架战斗机维持目前的速度,三百六十分钟之后会追上我们。”
凯利啧了一声,加快速度。既然如此,就没办法了。明知道路径会被对方知道,也只好用“门”了。
所有的太空船都分为远洋型与近海型,分类的基准当然是能否通过“门”。
战斗机不用说,当然是近海型。因为战斗机是在特定的宙域中航行,它们经过武装,机体沉重,上头装备了各种保护驾驶用的设施。再说,那么小的机体无法乘载重力波引擎。
有通信进来了,是来自紧跟在后方的战斗机。
正忙着接收其他资讯的凯利,在脑中挤出“接上”这两个字。
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的的确确就是那个女人。这次的通信没有影像,只有声音。
“海盗,如果你想等我燃料用完,那你就白等了。这架飞机搭载了小型的KS。再给你另一个忠告,如果你以为利用‘门’我就追不上,那也是没有用的。这驾飞机可以通过门。要是你以为我是在唬你,不妨试试看,如果你不怕重要的路径被我知道的话。”她自顾自地说完就切断了通讯。
“这女人到底要说出多少悖离常识的事情才高兴啊!那种飞机和舰载机根本没差多少!”凯利气得咬牙切齿。
“只能说不愧是库亚集团罗!”画面中的戴安娜耸了耸肩,动作可爱。
“现在是佩服别人的时候吗引”
“不是,但我觉得很好奇,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制造出这样的机体?如果是为了战斗就太大了,而且也太重。如果是为了旅行就太小了。别的不说,光是方便度就不够了。如果是专为追我们这艘船设计的……凯利,你可要拿出真本事来,否则逃不掉喔!”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很遗憾,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只能看你了。”
“看样子的确是。”凯利发出低沉的哀叹。
状况可说是糟得不能再糟了,既然对方搭载了重力波引擎和KS,那么那架飞机理论上可以没完没了地一直追过来。但这纯粹是理论,实际上是办不到的。若要让那么小的机体拥有那么多的机能,无论如何都必须有所牺牲。
那就是居住性。
能装载的水和粮食有限,也没有地方可以让身体休息。就算不管那些,战斗机本身也不是重视乘坐舒适的飞行工具,其机体本来就不是为了长时间飞行所制作的。
“没有搭载感应头脑,换句话说,就是无法自动驾驶。既然必须一直亲自驾驶,就不能有片刻的松懈,这样压力应该很大。”
“不只是压力大而已,那小小的机体里塞了远洋性能,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些无法克服的问题。”
“惯性抵销吗?”
“对。”
一般的远洋型太空船会利用惯性抵销系统,使船内的人感觉不到重力加速度。
实际上,如果没有这个系统,机上人员在机体加速到巡航速度的那一瞬间就会被压扁。比用压缩机压还实在,连骨头都不剩。
追来的机体当然也搭载了这个系统。但是,那本来就是架战斗机,它不需要提供“让机上人员丝毫戚觉不到任何负担”的舒适度。话说回来,这点光是从物理学角度来看,就是不可能办到的——戴安娜指出这一点。
“全长四十公尺,不管看多少次,都是全长四十公尺。当中要搭载KS、重力波引擎、超越最新机种的推进驱动器,恐怕还有战斗能力。这就像在猫的身上硬塞进马的心脏,牛的胃、羚羊的肌肉,还有狮子的利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还真的想请教请教。不过,要再多就不可能了,不可能连惯性抵销都照顾到——虽然未知数还很多,我不敢说得很笃定,但我想驾驶最少也要承受八倍的重力加速度吧?好强健的女王呀!”
“一点也没错,她就是个硬汉。”
“应该说是铁娘子才对吧?”
“那种人物叫硬汉就够了。不然,就说她是比你还疯的疯子吧。她可是打定主意,在追上我以前都要承受那样的重力呢。”
“不过她是人,有极限,你要等对方把体力消耗完吗?”
“我不会等,我要消耗她的体力。”
还有三小时对方就要追上来了,没有时间犹豫。
那女人说,如果重要的路径不怕被她知道的话就穿过门吧。一点也没错。自己的路径(虽然理论上没有人可以拥有这种东西)对非法遨游太空的男人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凯利在吉可巴降落,定的也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门。当然,他向地上管制中心传送的是经过窜改的纪录,表明他是通过正规的门,才获得入境许可降落的。
以简直听得到推进驱动器在咆哮的加速度飞行两个小时后,凯利接近了那道“门”。
若是架设好的“航站”,会不断发射电波以显示位置,也会设鲜明的照明,让驾驶用肉眼都可以看见。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浩瀚的宇宙空问。
几乎呈球形的“门”直径不到五公里。
在这个广大的宇宙空间中,要找出眼睛看不见的、直径五公里的点,等于是要在沙丘中找出一粒沙。因为太空船在千分之一秒内就会经过那个点。
所以,进入“门”时,无论哪艘太空船都会减速,进“航站”也一样。在一般空间中启动重力波引擎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也无法长时间运作,那是非常难伺候的玩意儿。
话虽如此,以一般的推进器通过“门”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无论是人类还是太空船,甚至不会发现那里就有个“门”。
要利用“门”,就必须看准船体与“门”重叠的时机,将推进器切换成重力波引擎。如此造成的重力漩涡与空间扭曲交叠的那一瞬间、“门”相距遥远的入口与出口才会连接起来,船只才有可能跳跃。
但是,现在的凯利没有减速的余地,他要维持最大加速度,直接进入“门”!
要是有人看到,肯定会说乱来也要有个分寸。一般而言,推进器切换成重力波引擎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也无法迅速进行。这就像一手拿着线全速奔跑,然后将线穿过固定在遥远前方的针孔一样。只要没抓住时机,瞬间就会错过,因此极为困难。无论是谁,都会异口同声说这根本是胡闹。
然而,凯利活着就是为了要克服这种难关。优秀的搭档和装有精密仪器的右眼辅助纯粹只是附属品,凯利之所以有海盗王之称(虽然他对此深感无奈),正是因为他的驾驶技术。
这一瞬间,额上不能不冒汗。
以千分之一秒的特技闯入“门”的凯利,下一瞬间便置身于距离吉可巴三十七光年的宙域。
在追兵眼里看来,凯利的机体应该是突然消失了。
凯利与那女人之问的距离本来已经不到一百六十万公里。如果那女人继续那样飞,大约五分钟内就会来到凯利刚才飞进的“门”。
沉默了好一阵子的戴安娜终于说话了:“五分钟了,我要开始计时了喔,”
戴安娜这么说,等于是假设那女人继续以同样的速度飞抵“门”,以假设的抵达时间为基准,看她过多久才会出现在这个宙域里。参考她耗费的时间就可以评估这女人的技巧。
她和本来就知道那里可以跳跃的凯利不同,必须先定位出“门”的座标。既然她的战斗机上没有搭载感应头脑,这项作业会相当耗时。即使要减速,五分钟也不足丛让她减到可以进入门的速度,而且突然减速对身体造成的负担远比加速大,如果那驾战斗机的惯性抵销机能不完全,负担就更大了。
她必须在如此不利的条件下减速、转换方向、设定座标,才能进入“门”。
凯利估计:要做到这些,再快应该也要花上二十分钟,有了这二十分钟,就能争取到相当的距离,一切顺利的话,使用下一个“门”的时候就不会被她发现了。
然而,戴安娜的声音来得比预期快得多。
“来了,一百二十八秒!”
“……她是妖怪吗?!”凯利痛骂了一阵,他实在很难相信真的有人办得到。
到底要如何减速,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保持神智清醒、不靠自动驾驶,还要在没有感应头脑的情况下转向并穿过门?
十五分钟后,凯利进行了第二次跳跃。在那十分钟后,又进行了另一次跳跃。
每进出一次门,就会受到一次剧烈的冲击。驾驶座大幅摇晃,因为以完美控制闻名的戴安娜对船体的控制有了瑕疵。
萤幕上出现的光景与之前幽静无比的宇宙没有半分相似之处,放眼望去是一片红、黄与白。画面像起了雾般,模模糊糊的。仔细一看,原来是灰尘般的物质密密麻麻地盖住了整个画面。
看起来像雾的,是刚诞生的(这是以宇宙规模的角度来看)星云。雾是氢和氦气,而像是灰尘的则是数公里以至于数百公里长的岩石群——也就是有微行星之称的星球雏形。
若从旁边以望远镜观看,这个宙域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压扁的圆盘,形状令人联想到小小的银河系,但这个“小”圆盘的直径随随便便都有一百亿公里。
这些东西便是在遥远的未来会发展为太阳系的星际物质集合体——巨大无比的分子云。
中心已经有原始太阳熠熠生辉了,即使用肉眼也看得见星云各处正发生爆炸。直径成长至一百公里以上的微行星互相冲撞,有些减小,有些则成长为更巨大的行星。岩石群受到这些微行星的引力所吸引,像雨一般落在行星表面。不时出现的浓厚云块,不久后便会成为星球。它们一面缓缓转动,一面以重力吸引飘浮在四周的星际物质。
原始太阳系的样貌是剧烈、炽热、狂野的。那是完全不受人类千涉,无慈悲可言的世界。
太空船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宙域飞行。即使想这么做,感应头脑也不接受命令。
到处都有毒气形成的乱流和漩涡,还有异常重力。再说,四处漂流的微行星与星际物质数也数不清,它们会使探测器失效。
感应头脑在设计上会以人类与船只的安全为第一优先,因此它们会判断这里是无法航行地区,而会说:“危险。请、变更、航道。”不仅如此,还会夺走控制权,强制减速。
然而,凯利却将航行方向指往那巨大的气状圆盘。
星云内部有激烈的乱流与重力漩涡的狂潮,岩石群也源源不绝地袭来。这一脚踩进来,等于是自行闯入的地狱暴风圈,最后可能会解体。凯利打算从扁平的圆盘上方进入,从相反的那一侧穿出去。
而且不减速。
要完成这样的飞行,只能靠人类的反射神经和“狠劲”。连联邦军也抓不到凯利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联邦军也不想自杀。
戴安娜以愉快的语气说:“预定脱离座标?”
“云的另一边。”
这种模糊的指示要是让星际定期航班的机长听到一定会发狂。就算避开了中心部位,云的厚度也厚达几千万公里。所以这样的指示根本不算指示,但戴安娜却依电子转轮罗盘,设定了随机座标,等于是随便设的。
“好久没看你大显身手了,我来提高同步频率吧?”
“好。”
探测机已经派不上用场了,能用的只有船本身的外部探测机而已。虽然已经无法探测,但那女人应该还紧追在后。但看到这片光景后,她追逐的脚步肯定会犹豫,因为这和自寻死路没有任何不同。
太空船进入云层内部,船身同时大大倾斜。
“维持航向!”
“没问题,你只要负责避开冲撞就好。”
“你说的这个‘只要’可是难得要命……”
凯利的右眼此时看着轮廓漆黑、内部火红燃烧的原始太阳,观察不断互相撞击的微行星群的动向。这是船的探测机所看见的情景,一般肉眼绝对看不见。
在采测机无法作用的黑暗中,长达数公里至数百公里的岩石群一一高速袭来。
有些光景是了解宇宙的人在开玩笑时也不会说自己想看看的,眼前这个就是第一名。然而,这场恶梦少说也要持续五小时以上,因为即使以最快速度航行,这艘船要穿过云层也需要那么久的时间。
除了自己,凯利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忍受这种紧绷长达五小时。这不是自夸,纯粹是事实。他至今还没遇过和他有同样本事的人。
戴安娜保持沉默,以免分散凯利的注意力。
凯利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靠近的岩石,途中一看到别的微行星,就要立刻闪开。要是迟了那么一点点或是反应有误,会当场完蛋,因为那时无论是要减速或闪躲,都太迟了。
真正紧急的时刻,只有手动驾驶才管用,这是千古不变的定理。而对今日驾驶来说,最重要的素质便是“直觉”,或许也可以说是灵感。话说回来,人类本来就是在感应头脑派不上用场时才出场的。这时人类如果还只照常理来思考,就没有意义了。
驾驶必须在瞬间整理大量情报,凭知识与经验选出最好的办法。这种与本能相似的反射神经与瞬间决断力,还有其他必备特质——也许是大家称为“野性”的特质,也许是生存的意志力等等,这类笔试无法测出的特殊才能是绝对必要的。现在凯利做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巨大能量所支配的原始太阳系中,人类的智能制造出来的太空船只不过是一颗小小的尘埃。然而,驾驶这小小尘埃的凯利却卯足了全力。在没有思考余地的紧张中,他拿出全副本事,依靠反射神经与直觉,一一躲过横冲直撞的微行星,不断穿过重力的漩涡。
再怎么飞都没有尽头。他所有的头发都竖立起来,皮肤下方的肌肉因极度紧张而强烈收缩,血管沸腾,机器右眼似乎也要渗血了。这和无穷无尽的拷问没有两样。
但是,戴安娜已订出正确的脱离座标了。凯利丝毫没有减速,没有让自己的船撞上微行星,也没有被卷入异常重力。他从原始太阳系的气状圆盘上方进入,全速航行,历经数小时,穿越数千万公里,最后从圆盘下方离开了。
这件事无论告诉哪一个太空船员,都不会有人相信。但在闯入之后的五个小时又二十分钟,凯利完成了这件大工程。他甚至在半途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驾驶的了。总之,他没有死,船也没受到严重损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确认自己穿越星云之后,凯利将驾驶工作交给戴安娜。这时,深深的安心感与极度疲劳朝他袭来,使他陷坐在驾驶座中。
他得花很长的时间才发得出声音。右眼重拾清晰视野,筋疲力竭地靠在驾驶座上的他,再也动不了。双手耗尽了最后一丝握力,全身被冷汗湿透。光是动一动,全身骨头好像就会散掉。
实在好想躺下来休息,在那之前先来一杯、再冲个澡就更完美了,但这时候去洗澡,可能会淹死在淋浴间里。为了不淹死,凯利先试着将重得像铅一样的身体从驾驶座上剥下来。
虽然不太顺利,但总算成功了。不过这时,戴安娜在萤幕上出现了。
不知为何,她显得一脸严肃。
“凯利。”
“抱歉,让我休息一下……”
“嗯,我也很想让你休息,可是,我可以大叫‘OhMyGod’吗?——她跟来了。”
凯利才想大叫呢!他在驾驶座旁差点跌倒。
显现后方状况的萤幕,确实有一个机影正不断迫近。
凯利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架战斗机应该会在分子云中被微行星撞成碎片,或是被重力漩涡吞没才对。或者,驾驶应该会害怕那样的下场,就放弃驶进星云才对——凯利一直这么认为。
“真是人外有人啊。”戴安娜的语气愈来愈严肃。
话声才落,就有一道光线射过旁边。不,说光线就太不够看了,那是可以将微行星瞬间打成碎片的光束,能量极强,让萤幕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凯利的脑中也一片空白,一定是那女人开了枪,但那不像战斗机的机枪,简直就是战舰的炮击。
“刚才那是什么?”
“根据推测,大概是二十厘米的大炮吧?”
“如果我没记错,只有驱逐舰以上的军舰才会搭载二十厘米的大炮才对!”
“我的记忆也是一样,至少现在的常识是这样没错。”
“真他妈的王八蛋!”
“那个王八蛋传信过来了,要接吗?”
戴安娜把凯利的满口脏话视为“答应”,于是那可怕的声音传入了驾驶室。
“海盗,刚才那只是警告。”
她以一架小型机冲破了那片骇人的分子云,体力消耗应该比凯利还严重才对,但声音里却听不出疲惫。
“关掉推进器,否则我就攻击你们的船。”
凯利开始拚命找活路。
这艘船的战斗能力绝对不弱。不只是不弱,凭船上的装备,就算正面遇上轻巡洋舰也不怕。但要击落战斗机反而是件难事。
船上各种飞弹的预设定目标,是规模至少等于或大于这艘船的军舰,但就算发射了飞弹,恐怕还没打中那架战斗机自己就先被击落了。要瞄准那种小型、且丛同速灵活飞行的机体本来就很难。这就像使劲挥着沉重的斧头来砍苍蝇,苍蝇不可能乖乖待在那里等着斧头来砍。
凯利至今没有与战斗机正面对战过,战斗机有燃料不足的问题,追不上凯利的船,而且双方擅长的领域本来就不同。
战斗机的用途是爆破固定目标,或在大型战舰无法灵活行驶的局部战时大显身手。但就战斗力而言,战斗机无法与这艘船相提并论。飞弹类的攻击对戴安娜无效,水雷和雷射类光击有防护罩抵挡,就算直接受到枪击,感觉也像玩具枪——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戴安娜,刚才那个要是正面挨上一记会怎样?承受得了吗?”
画面中的戴安娜双手交叠在胸前,面有难色。
“恐怕很难,要是知道对方要打哪里,就可以加强集中部分区域的防御,可是她的反应速度和你一样快,机身又比我们的船快多了。这么一来,我还没打开防护罩,她那二十厘米的大炮就打中我们了。所以结论就是,船会开一个大洞。”
真不想听到这种话。
凯利做出决定,重新坐回驾驶座。空战最重要的,就是取得地理优势。凯利之所以能够躲过所有追兵,就是因为他擅长“卡位”。但这是他第一次与速度、回转性能和攻击力都优于自己的敌人对战,因为这样的敌人现实中应该是不存在的。
凯利再度把速度拉到最高,追兵当然也跟了上来。两架机体就如两道光一般,在宇宙中划过。这两道光绝非笔直,而是你追我赶,狂飞乱舞,
凯利一面绕,一面等对方接近。这是一种赌注。如果在那女人进入自己想要的距离之前就开炮的话——一想到这里凯利就冷汗直冒,但仍强忍着等待机会。
距离拉近了!
凯利看准这一瞬间,发射后雷射炮。无数的光线散开,不过攻击范围有限度。这就是所谓的雷射浴。
原始太阳系的岩石群密度和这发炮击的密度无法相提并论,愈是高速移动的机身愈无法完全躲避。刚才的时机分明应该会打中才对,女子却闪躲过了。她没有打开能源防护罩,而是靠扭转机身闪过的。
凯利的头发都倒竖起来,但立刻朝对方喷出己方船只的物臂一防护罩。虽然叫作“罩”,但实际上是在船身四周撒出称为“稻壳”的粒子,作为物质盾。如果在极近距离朝对方撒出,根本就是宇宙规模的霰弹枪。
但是,这个女人也躲过了。只能说,她的运动神经厉害到令人惊愕的地步。她维持轨道,直接冲了过来。
“她该不会打算用撞的吧?”
“好像是。”
戴安娜和凯利心中没有浮现“她为什么不开炮”的疑惑,因为前者已被惊讶淹没,后者已被无力感淹没了。
因为她只要不开炮,他们根本没有害怕的必要。
这艘船的物质防护罩与能源防护罩都与战舰相当,虽然无法抵挡二十厘米大炮的直击(战舰挨了这种炮也会开一个洞),但能吸收一定程度的物质攻击和光线武器。更不用说对方的机身重量只有这艘船的五十分之一,两者相比,简直就像两轮的摩托车和十二轮的大货车。若是双方相撞,受损伤的会是撞过来的战斗机。
但是,这个追兵与常识完全脱节。
她看准凯利的船拉回船头,准备回避的那一刻,以机身撞过来。
要以什么样的飞行角度与速度才办得到?这不是靠蛮力的,是利用惯性与时机的撞击,而且效果超群,太空船大大失去平衡。没有将身体固定在驾驶座上的凯利被摔出了驾驶座。
虽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但戴安娜更加惊讶了。
“好惊人!要是我们再小一号,就会被撞飞了。”
凯利好不容易从地板上爬起来。但他没作声,只是茫然地盯着萤幕。
对方在驶离的同时将机首掉转过来,转向转得非常漂亮。
“好快,刚才的撞击也是,那都不是靠理论或计算办得到的。她真的是大财团的总裁吗?简直就是天生的战士。”
“……”
“有能源反应。这次要开炮了。”
“……”
“凯利!”
“我知道!”
凯利匆匆跳进驾驶座,让船头转向,那女人的战斗机从旁边追去。就在那一瞬间!船身再度受到剧烈冲击。
“右舷受弹,又有能源反应。”戴安娜冷静地报告状况。
另一方面,凯利则是无力低喃:“拜托,竟然是后方炮击?”
追逐敌人时以战舰前方的主炮攻击,与敌人并排或是超前敌人时,会分别以侧舷炮与设置于后方的炮口攻击敌人。这是巡洋舰的拿手战法。
战斗机应该是专门发动前方攻击的机体,为何能做到这种事?凯利已经不再感到奇怪了。简单说,那架飞机“什么都有”。根本无法以一般的战术常识讨论。
他看了看仪表,虽然开了一个大洞,但主要部分并没有受到破坏。戴安娜迅速放下了隔板,船的速度虽然减弱,但对航行没有影响。
问题是,要摆脱那个女人看来比登天还难。这才是大问题。
又有传信到了:“海盗,停船。再耗下去也是白费时间。”
事实上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但凯利啧了一声,第一次开口回应对方。
“如果你这么想,为什么不开炮?”
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得到了回答:“因为我不想。”
明知对方看不见,凯利还是用力皱起眉头。
“女王,就算是开玩笑也让人笑不出来喔。”
“海盗王,还有戴安娜·伊雷文斯,你们不相信我也不奇怪,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开炮射击这艘船了。我不想把这艘船破坏到不能行驶的地步,绝对不想。”
“……”
“所以拜托你,停船吧。”
她的声音竟然令人感到悲切,凯利一定是听错了。
凯利用一只手搔搔头,看了萤幕中的戴安娜一眼。戴安娜柔软的金发如波浪般披垂下来,微微噘起嘴,摊开双手,好像在说:“我们别无选择了。”
真的,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是别无选择了。既没有完全摆脱对方的办法,对方又可以随时把自己击沉。在这种情况下虚张声势,等于是叫对方把船给毁了。
如果是只顾面子和血气的年轻小伙子也就算了,但凯利不会做出这种形同自毁的蠢事。
他慎重地对看不见的对方说:“要我停船也可以,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说吧。”
“一个是把这艘船完全修好。”
“了解。”
“修理要花多久时间?”
“半天就能复原。”
不愧是库亚财团。
感觉到手心冒出冷汗的凯利以更慎重的口吻说:“另一个条件是,在修理完毕之前,你们不许碰船的戚应头脑。谁也不许踏进头脑室一步,绝对不行。办得到吗?”
“明白了。只修理船身,不碰感应头脑。我会吩咐维修人员绝对不准靠近——这样可以吗?”
“可以。”
“你愿意停船?”
“嗯。”凯利以小却清晰的声音说:“我现在把预定停止座标传过去。”
通信结束后,凯利痛苦地呼了一口气,开始减速。
他以自嘲的口吻对搭档说:“你都听到了,戴安。虽然那个女王会不会遵守约定是个问题……”
“别担心,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要是动得了,你就自己先逃吧!”
“这个嘛,这么做也是可以,不过她不是挺有绅士风度的吗?我很喜欢她。”
“你竟然说这种话……”
“凯利,遨游宇宙的人有各种不同的属性。你和她之间没有谁比较厉害、谁比较差的问题,你们显然属于不同种类的人。你是开船的,她是开战斗机的。”
“你这算是在安慰我?”
“机器是不会安慰人的,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谢啦。”
他知道这是戴安娜式的鼓励,但听到她这么一说,本已忘却的疲劳反而加倍袭来。
凯利虚脱地往驾驶座上靠,看了钟一眼。指针指着标准时间十一点三十分。看样子,自己是抽到最烂的牌了。
凯利一手盖住脸,发出呻吟:“好一个烂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