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库亚财团有个部门叫「自然资源产业部」,经营的主要产业为矿物与天然纤维,后者包括棉、麻、皮毛等等,几乎全部做为服饰用途。

  说到衣料,以化学合成品为主流的现在,这些材料已经不够普遍,不但保养麻烦,使用时也必须小心谨慎,而且与合成材料相比,也谈不上耐用。从大量生产的角度来看,这种物品只有缺点,但唯其如此,反而备受珍视,同时价格也很昂贵。穿着自然素材的衣物乃是特权阶级的象征,对于要花不少心血才买得起这种衣物的一般市民而书,「打肿脸充胖子」并不是玩笑。令人意外的是,高级衣料是库亚财团的拿手项目之一,也是收入来源。

  当然,洁思敏的公关造型小组若以服装设计为职志,想要多少人人垂涎的最高级衣料都不成问题,但可悲的是,这些丰富的资源可说是完全无用武之地。

  洁思敏对服装绝非毫不在意,但要以耐用为第一条件,首先就不会考虑自然素材。而令公关造型小组更加感到遗憾的是,她对服装的要求,下半身一定要是臀部、大腿处口袋多多益善的迷彩裤或皮裤,鞋子只穿加了铁板、耐穿耐磨的;上衣要可以遮住挂在胁下的枪套,最好是袖口可以容纳一把手枪还绰绰有余,举出来的偏好让人愈听愈头痛。一般女性对美理所当然的追求——以吹风机吹整头发、上粉底、搽唇膏、修眉这类打扮,她完全不感兴趣。

  「化妆品和眉毛夹能带上战场吗?」是她一贯的论调。

  要是没有海伦带领的公关造型小组,社会大众对库亚财团继承人的评价想必会大不相同。由于有她们无与伦比的努力,洁思敏才能够赢得「年轻美丽的女总裁」这个凯利听了嗤之以鼻的称号。

  洁思敏平常都穿硬挺的套装,偶尔遇到晚会,则一律要求晚宴服要长袖、质料厚,而且是裤装,劝她晚宴服最好穿无袖,她也不肯听。

  「因为我手臂上的肌肉有点太多了,别人看了会吓到的。」这是她的理由。

  要打扮这么一个勇猛健壮的人,正好可以让造型师大显身手,但由于这个对象是个绝佳的可造之材,她们总感到有些美中不足。洁思敏若是不开口,完全可以归类为美人,因此不可能完全不适合女性化的服装。她们经常在想,希望能再冒险一点,想试试以她为素材,能够塑造出什么样的女性形象。

  这时,正好洁思敏怀孕了,不但如此,还说要暂时在家静养。这下子,她们的干劲全上来了,把握这难得的实验机会,把过去累积的设计图全部拿出来,配合这些图稿,准备了大批过去没有机会亮相的女装衣料,柔软的乔治纱,细致的府绸,通风的苎麻、细麻,轻盈的雪纺、宽幅绒、平纹丝等等。

  她们说做了新衣服要洁思敏试穿,但洁思敏一开始面有难色:「我觉得这种柔软的东西不适合我。」

  先别说适不适合,这种软遢的衣料穿了像没穿一样,教人好不自在。不,只要气温适当,不穿衣服也无妨,但穿了这些反而做什么都不对劲。

  但是她们不肯让步,坚持到底:「你的身高够,身材也好,却总是穿同样的衣服,这样我们都没有发挥的空间,偶尔也穿穿不一样的衣服嘛!」

  「就是嘛!再说,怀孕时应该保持开朗的心情,穿你平常穿的裤装太没意思,而且也太讲求实用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偏偏她们所准备的衣服每一件都可爱得吓人。

  荷叶边的吊带裙只不过是个开始,轻飘飘地展开来的蝉翼纱裙、裙边缀有蕾丝的衬裙、薄麻纱布料上装饰了许多白缎带的衬衫、触感滑溜的丝质印花连身洋装、饰以华丽刺绣的软质丹宁……看样子,她们是想找出洁思敏适合「女性化」到什么程度,以及那个程度的极限。

  在某些部分很好说话的洁思敏配合了这项实验,凡是为她准备的她都先穿再说,但她穿着鲜花图案的抓绉大圆裙在大宅里昂首阔步的模样,凯利要是看到,肯定会大笑。

  公关造型小组的实验愈演愈烈,终于连嵌花的绒毛裙都登场了。对此,她们自己也苦笑着找借口:「这玩笑开得是有点过火,不过在家期间反正谁也不会来,就试着穿穿看吧!」

  但是,偏偏这一天有访客。

  驾着空气车出现的,是雨果、亚历山大兄弟的父亲,同时也是行星开发部门的最高负责人,理查德•杰斐逊。本来没有预约的访客是不能进入的,但接待的伊萨多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杰斐逊先生,久违了。」

  「喔,你还好吧?」

  「托您的福,目前仍勉强为小姐服务。」

  「我想见见你们小姐,麻烦为我通报一声。」

  「好的,您有同伴吗?」

  「没有,就我一个。」

  以他的身分来说,这是极其特异的一件事,他本来就是马克斯•库亚的老朋友,也曾经来过这宅邸好几次。

  话虽如此,他看起来却显得坐立难安。

  被领到客厅之后,杰斐逊也来回走动不就座,但一看到洁思敏,却说不出话来,勉强从喘息中挤出来的话是:「……这是什么?」

  公关造型小组铁青着脸恳求「求求你把衣服换下来」,但洁思敏却笑着拒绝。她身上穿的是粉红色的开襟衫,加上奶油色的吊带裙。漫画变形的兔子和小熊,在胸口以及一整片裙襬上嬉戏。

  身高超过一百九十公分的女中豪杰以这身打扮登场,也难怪杰斐逊说不出话来,但洁思敏却拉着裙襬大大摊开展示,完全不以为意,还大言不惭地说:「可爱吧?」

  杰斐逊还是发不出声音,以怀疑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洁思敏。他心里想说的想必是:这不叫可爱,应该叫作恶心才对。

  「这是我的人帮我做的,她们说穿了可以让心情开朗,我倒是觉得,穿了之后有种脑袋开花的感觉。」

  「……你明知道,为什么要穿?」

  「用不着泼别人冷水啊,她们说很想让我穿穿看这种衣服,虽然我觉得拿我来当洋娃娃一点也不好玩——我和我母亲可不一样。」

  杰斐逊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杰斐逊拥有结实的躯体,浑圆灰白的头颅,突显出顽固个性的下巴,以及最特别的——迷人而悦耳的声音。身高大约有一百七十五左右吧,他与儿子们不同,长着一对锐利的三白眼和淡淡的眉毛,再怎么客气也无法恭维他是个美男子,但他却拥有儿子们所欠缺的特质。那是一种强烈的光芒,也可以说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吸引人的气质。

  他穿着圆领毛衣搭配灰色长裤,以及茶、白两色相间的鞋子,就这个年龄的男士而言相当时髦,也许是因为这次是非正式的访问,才做这种休闲的打扮。

  茶送上来了,两人在矮沙发上相对而坐。

  突然上门造访分明是有事要谈,但杰斐逊却苦着一张脸,彷佛有口难言般,粗粗的手指动个不停。

  结果是由洁思敏开口:「『朱砂』的意外原因,据说对外是以原因不明来解释?」

  杰斐逊的脸色更苦了。「这件事是怎么传进你耳里的……」

  「企业机密,你向西蒙兹追问了好几次,要求他查明出事的原因。西蒙兹说是船本身结构上的缺陷造成的,但若是把这样的事情公诸于世,将有损库亚的名声和信用,所以求你当作原因不明,是这样没错吧?」

  「慢着,先等一下,在那之前,我想先解决我这边的事。」杰斐逊发觉谈话会被洁思敏主导,连忙举起手来。「关于『朱砂』这件事,看来我必须向你道谢。」

  「要道谢该去向『马可仕五号』道谢才对,是那艘船发现『朱砂』的,再说,只要通信机修好,『朱砂』就可以自行呼救了。」

  「『马可仕五号』声称是收到了你传送的信号才发现『朱砂』的,更何况,据多明哥船长说……虽然向乘客宣布正在抢修通信机,但事实上几乎没有修好的指望。」

  杰斐逊那双锐利的眼睛凝视着洁思敏的脸。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你硬闯封闭的航站,『朱砂』和三百一十六名员工就无法获救,这么说绝对不是言过其实,我身为负责人,有义务向你道谢。」

  「好感动,那你要颁感谢状给我吗?我看你好像忘了,『朱砂』和那些乘客船员也是我的部下,没有要你特地来向我道谢的必要。」

  那身可爱的服装和充满男子气概的语气,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不过,能够有机会和你当面谈真是太好了,我有事想问你。」

  洁思敏把脚一跷,双手架在胸前,注视着杰斐逊。那是一双灰中带蓝的平静的眼睛。

  「你要跟我,还是跟那群人?」

  杰斐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为什么会扯到这里来?」

  「因为有必要请你决定,事情你都听亚历克说了吧?」

  「是啊,听说你曾经在联邦军队从军,对我来说真是莫名其妙,你的确是在爱瑟西欧就读没错啊,我还亲眼看到你站在辩论大会的讲台上。」

  「那个戏法我再找机会跟你解释,重点是,其它的人应该早就知道了,却瞒着你,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洁思敏没有得到回答。

  她不理会对方的沉默,继续说道:「是因为你是我父亲的老朋友?因为你儿子和我曾经非常亲近?这就不得而知了。你们想要让我置身事外,但你却也被那些人排挤了。」

  杰斐逊似乎忍无可忍,说道:「洁思敏,你有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是能干的经营者、领导人,过去一直同心协力发展库亚的事业,打下一片江山,也深受部下的信赖。相对的,你有什么?你突然出现,想依马克斯的做法来做,没有人会心服。」

  「想变成我父亲的不是我,是你们其中的某个人,是那个人无法满足于区区七大部门之长,想要库亚的一切,想要站在其它六个人头顶上,可不是我,那是你们当中的某个人。」

  洁思敏严正而笃定地说完,开始操作书桌的显示器,出示画面。杰斐逊应洁思敏的要求去看画面,没想到一看,脸色大变。

  那上面显示的是「朱砂」的意外原因报告,文中虽然不敢断定,但指出感应头脑可能遭到外部干预,恐怕正是因此而导致失常。不但如此,还写着制造「朱砂」的宇宙飞船制造贩卖部上级可能涉入这起「意外」。

  「从外部干预感应头脑?怎么可能!」

  「没错,一般是办不到的。」

  货品在出货时已经完成了,购买者能够操作的,就只有优先顺位的设定与驾驶登录而已。

  「但却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一般人几乎不知道,出货之后的感应头脑其实是可以变更的。当然,这么做是违法的。」

  杰斐逊啧了一声。「大家不是都说感应头脑是绝对安全无虞的吗?这么简单就能更改,那究竟要怎么保障船只的安全?」

  「没人说简单啊。」洁思敏嘴里含着一口花草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不但不简单,甚至会令人佩服,竟然有人肯花这么多工夫做这种事。首先,需要一个可怕的特殊装置,好让执行者的精神与感应头脑连接起来。」

  「把精神……连接起来?」

  「对,执行者以所有精神进入感应头脑内部,依他的喜好来进行修改。但是,你也知道的,感应头脑在执行规定的作业方面是天才,但在其它部分就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强行对它进行不合理的修改,便足以便它脑袋爆炸,也就是损坏。这种修改——专业术语叫作改编,要成功,除了贵到令人眼珠子掉下来的装置之外,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定的特殊才能,并不是每个人都办得到的。」

  「才能?什么样的才能?」

  「改编的才能啊,要成为体操选手必须有运动方面的才能,要成为歌手必须有音乐方面的才能,不是吗?这个也一样。只不过,运动神经不好的人照样能跑步,音痴一样也会唱歌,但改编感应头脑不同。要是随便尝试连接,有一半的机率感应头脑会损毁,另一半则是改编的人会发疯成为废人。」

  「……」

  「因此,从一开始连接就是赌注了,胆子不够大的人是办不到的,就算成功连接上了,接着就要考验执行者的本事。能够将感应头脑驯服到什么程度、改造到什么程度,都取决于执行者的才能。感应头脑的改编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一个人再怎么健壮如牛,都不可能无止境地做下去。七天一次就已经是极限了,进行的次数愈多,执行者的负担也愈大,这一点和运动选手是一样的。能不能闯出名号就看年轻有活力的时候,这份工作没办法干一辈子。」

  「但是,你说这是工作,怎么会有人对这种工作有需求?」

  「当然有,这在黑社会可是抢手得不得了,尤其对宇宙海盗而言,更是不可或缺。一般感应头脑是不肯在危险的宙域飞行的,甚至不肯向民航机开火,这样教海盗怎么过日子?」

  「……」

  「如果是军用头脑就另当别论,但海盗弄不到这种头脑。所以最快的办法就是购买市售的宇宙飞船,再加以改造。因此,海盗随着组织的壮大,会招揽本事更好的改编师,但其中似乎也有『流浪改编师』,被一个组织雇用一年半载,又受聘于另一个组织。」

  杰斐逊以看着珍禽异兽的眼神望着洁思敏。

  「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有一些强势的海盗敢正面与军方作对,我曾经和他们发生过几次冲突。要对付他们,就不得不了解他们的内情。」

  洁思敏耸耸肩,把话题接回来。

  「不过,连接运作中的感应头脑实在太乱来了,幸好下手的人本事不怎么样,所以『朱砂』算是运气很好。」

  这句话让杰斐逊大为愤怒。「运气好?」

  「是啊,要是本事好一点的,『朱砂』就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了。就是因为本事不怎么样,『朱砂』的感应头脑会在危急之际启动防御机能,自行引爆了自己船上的燃料系统,才得以不必听命于外来的不当命令,做到这个地步想必是它的极限,但不愧是库亚的产品,很优秀。」

  杰斐逊呆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人试图操作『朱砂』但没有成功,才会造成那起事故?」

  「对。」

  「可是,操作是为了什么?」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想象得到,就跟这件衣服一样,是正式上场前的实验。」

  「什么?」

  「他们的目标不是『朱砂』,因为是实验,只要是船都可以。真正的目标,我想多半是『库亚帝国』。」

  「……」

  「不过,他们也真是把人给看扁了,连『朱砂』都搞不定,又怎么打得过菲利克斯?」

  洁思敏一派闲话家常的语气,杰斐逊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本来是三白眼的,现在已经是四白眼了。

  杰斐逊一直无法正视洁思敏从军这个事实,但到了这个地步,他总算明白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专攻高等社交术与话术的「大家闺秀」。就算她真的是大家闺秀好了,显然她同时也是个与宇宙海盗交手,并且对海盗内部组织知之甚详的太空士兵。

  「那么,你说的这个实验……知道是谁派人进行的?」

  「当然,就是你们七个人中的某一个。」

  「六个人,至少不是我。」杰斐逊简洁有力地否认。「更何况,你要怎么想都没关系,但把海盗专用的那个职业与『朱砂』的意外凑在一起,也未免太草率了吧?也许是感应头脑或船只在制造阶段就出了错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西蒙兹应该会下令彻底查明原因才对,这可是库亚制的宇宙飞船是否会被烙上不良品的重要关头。」

  杰斐逊额上冒汗,用心寻思。

  西蒙兹解释机器无论如何都会有这种状况,用同样的零件、经过同样的作业制程组装起来的东西,还是会有好坏之分,偶尔也会发生失常。就算是感应头脑也不例外。

  西蒙兹还强调,这次的意外是因为在数万、数十万分之一的机率下产生的这样的头脑,不巧被搭载在「朱砂」而引起的,因此以后绝对不可能再发生那样的意外。

  「……你认为西蒙兹与那件意外有关?」

  「别人说话麻烦听仔细点,我相信你的话,那么那个人就是你以外的那六人之中的某一个。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知不知道雨果一家人搭乘了『朱砂』号,但他多半是因为不能拿要卖的东西来实验,所以才找公司内部的宇宙飞船来试的。好了,问题来了,你要选择跟我还是跟那群人?」

  杰斐逊的神情更加苦涩了。

  「听好了,洁思敏。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就承认你是有能力的,不过——我这么做可能显得器量狭小,但我不想在小姑娘底下做事。」

  洁思敏非常刻意地睁大了眼睛。

  「用小姑娘来形容一个明年就要满三十的女人,真是令人感动,感动过了头,甚至变成头痛了。」

  「谁教你要穿那身衣服,再说,在一个五十六岁的男人眼里,四十岁以下的女人都是小姑娘。」

  「原来如此,就和在十五岁的女孩眼里,二十五岁以上的男人都是大叔是一样的道理。至于你,那就是老头了?」

  这位女王的拳头厉害,嘴巴也一样不饶人。但是,杰斐逊并不知道洁思敏的身手如何,因此就像个父亲紧张兮兮地望着蹦蹦跳跳的女儿一样,无论如何就是对她放不下心。

  「洁思敏,如今你结了婚,有了孩子,正沉浸在女人最幸福的时刻。不管他们有什么企图,你就别再紧抓着总裁的地位,过普通一点的生活,当一个好妻子、当未出世的孩子的好妈妈,平平静静的不是很好吗?马克斯一定也这么希望吧。」

  他说得感慨至深,但洁思敏却不肯让步,只见她饶富趣味地笑了:「照你的理论,单身女子、结了婚却没生小孩的女人,都一辈子得不到幸福了?」

  「你真是,说一句就顶一句……就不能听话一点吗?」

  「我才要请你听我的话呢,理查德。你还是老实说吧!你不愿意我接近内斗的真正原因不在这里吧?」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不要把我和我母亲混为一谈。我母亲身体孱弱、个性沉静,非常女性化,讨厌纷争,是个温柔的人,但我可不是。你的用意也许是让我远离危险,但这么做反而造成我的困扰,敌人明明在正面,只有笨蛋才会转身朝后,等于叫敌人开枪打他。再说,你们一家子的乱视都太严重了,到底要怎么看,才能把我和我母亲看成同一个人?」

  洁思敏的话切中核心,杰斐逊苦着一张脸,转移了视线。

  「没办法啊,谁教你们是母女……」

  「既然这样,在你眼前的既是瑟西儿的分身,同时也是马克斯的分身,我不像我父亲吗?」

  洁思敏的长相与画中那张含笑的脸并无相似之处,洁思敏本来就与父母亲都不怎么相像。母亲弱质纤纤就不用提了,父亲个头也小,在体格上也没有相似之处。但是,那双眼里的光芒,颜色虽然不同,但显示出强烈意志的眼光却不会令人看错。

  「你说我执着于总裁的地位,这就错了,我只是认为在揪出叛徒之前,有必要稳坐总裁这张椅子而已,再怎么说,你们之中有人巴不得我去死。」

  「都说过多少次了,别把我扯进去!就算是其它人,对你的强出头当然或多或少看不顺眼,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想置你于死地……」

  杰斐逊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另外六人是多年来一起打拚的伙伴,对于洁思敏的事,他们也讨论过许多次。

  不能让那个任性的千金小姐扰乱经营,一定得让她从总裁这个位子退下来——这个他们的意见一致,但没有决定任何具体的办法。大家应该是相当乐观地认为,反正她是千金小姐,很快就会得到教训,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而自行离开。

  这些全都是假的吗?

  他们分明知道洁思敏真正的经历,却瞒着自己,若说他完全不受打击是骗人的。但是,他们认识多年了,也是朋友,而且洁思敏对他们来说,是恩人的女儿,尽管洁思敏任总裁对他们的事业确实有所妨碍,但他怎么样也不愿相信他们会下这种毒手。

  也不知洁思敏是否察觉了杰斐逊内心的纠葛,只见她命人将冷掉的茶换新,继续说道:「那群人好像决定先笼络我丈夫。」

  「这是很合理的方式,他们是打算请你丈夫说服你退下总裁这个职位。」

  杰斐逊发表了意见,洁思敏吃惊地笑了。

  「从你的长相真看不出心地这么善良,很不巧,我心眼小,所以难以赞成你的意见。在这里,有两件事实是确定的,要是我死了,我的持股就是他的,要是他死了,情况就完全相反,我于名于实,都是库亚财团的当家。」

  杰斐逊沉默片刻,然后,以呼唤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的语气,别有含意地叫她的名字:「洁思敏?」

  财团的女当家并没有回应,只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都可以想象他们是怎么鼓吹他的了,但就算不这样,这阵子他身边也是险事连连。」

  听到凯利与洁思敏分居后,接二连三地有意外上身,却又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让杰斐逊睁大了眼。

  「他的运气真好。」

  「光凭运气哪能躲得过这些,刚刚警方才来联络过,说他这回是开车走在海上公路的时候,以最高时速直接从公路上冲出去,连人带空气车整个摔进海里。」

  杰斐逊沉默了整整十秒,才狐疑地说:「那样的话,平常人不是会死吗?」

  「平常人是会啊。」洁思敏也点头。「但是,他在海里从空气车中脱身,游到岸上买了衣服和交通工具,就这样消失了,警方简直是哀求我帮忙他们做笔录。」

  杰斐逊的神情显得更加狐疑。「你丈夫是『超级骑警』吗?」

  「我看是『新宇宙飞船长』吧,因为他的太空生涯很长。」

  这两者都是极受欢迎的长寿儿童节目,也就是所谓的超级英雄。

  洁思敏笑了,双臂在镶了花的胸口下方交叉,开心地晃动了她的红发。

  「他真的是打不死呢!我常想,常识在他身上不管用,当初我在结婚的条件上列了杀也杀不死这一条,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这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让杰斐逊感到不安。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深信洁思敏是深爱丈夫的,既然是洁思敏开口求婚,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但是,看样子情况不太对。

  他的眼色一沉,以认真得可怕的声音说:「洁思敏,我认为我有义务代替马克斯看你找到幸福,你认为呢?看你结了婚,怀了孕,我本来安心了,难道我是空欢喜一场?」

  「什么意思?」

  「对你而言,结婚和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只不过是解冻那些冻结股的手段?」

  「对。」

  由于没料到会得到如此干脆而肯定的答案,杰斐逊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的丈夫接二连三遇上莫名其妙的意外——纯属偶然?」

  「两次偶然就不叫偶然了,而且,也不可能有那么片面又人工的偶然,换成别人,早就死了五次了。」

  「那些意外是你安排的吗?」

  应该没有犯人会老实回答这个问题,但洁思敏别有含意地注视着杰斐逊,缓缓地扬起嘴角。

  「理查德,你要知道,如果我想杀他,而且是在艾德米若动手的话,那我至少也要先断绝他所有的出路,再要求军方出动特殊部队,不然就是把总公司大楼整个炸毁。我再笨也不会用在无人出租车上动手脚、砸玻璃这种消极的手段,那种程度的幼稚陷阱休想要他乖乖领死。」

  这对洁思敏而言是货真价实的夸奖,但令人头痛的是,这些话不管怎么听,也不像是在表达对丈夫的信赖和爱情。

  杰斐逊抱着头,开始担心起做丈夫的心态。他们结婚之初,人人都一口咬定他是为了财产,太空生涯漫长,同时也代表了他习于残暴的手段。凯利一死,洁思敏就成为名符其实的总裁,但反之亦然。如果光是当总裁丈夫就能心满意足,那也就罢了,万一他想要更多——想到这里,杰斐逊突然担心起来。

  「那么,他呢?他对于周身接连发生怪事怎么想?」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向来不懂他在想什么。」

  「结婚前你做过身家调查吧?」

  「做过。」

  「你有好好向他解释说你是总裁,而他是站在辅助的立场,他也同意了吗?」

  「你的话主旨变来变去,真难懂,才刚劝我当个家庭主妇,专心养儿育女,现在又说什么来着?」

  「洁思敏,我很满足于自己目前的地位,也不奢求更多,只要能把我和马克斯一起建立起来的东西、我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传给儿子,就绰绰有余了。但是你的丈夫呢?他满足于总裁之夫这个地位吗?」

  「怎么可能满足啊!」

  和他儿子一样有钻牛角尖倾向的杰斐逊脸色大变,但洁思敏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是他想的那样。

  「表面上的权力和头衔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在这方面,我甚至觉得亏欠他,因为一直到最后,他都不愿意结这么麻烦的婚。」

  「那是在真的和你结婚之前吧!」

  杰斐逊的话很有分量,当一个人真的置身于金钱、权力随心所欲的状况之中,过去拥有的小小自由就不再有意义了,就如萤烛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但洁思敏委婉地否认了。

  「我没有选这么容易就变节的人,我知道绝大多数的男人都热中于权力,但其中也有例外,对他来说,有别的事比权力更重要。如果你怀疑他想干掉我自己当总裁,那就大错特错了。」

  杰斐逊当然不会对洁思敏这番话无条件地全盘接受。再怎么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个人,没有确认过他的人品,虽然听儿子亚历山大提过,但儿子的说明实在说不上切中要领。因为亚历山大以一脸怪异的神情,只说了「他是个非常优秀的船员」而已。只不过,他明白洁思敏很相信丈夫,这让他放心了一半,但剩下一半的担心,杰斐逊也老实不客气地提出来:

  「这么一来,我倒是很好奇他是不是也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短期间内接连发生攸关性命的意外,而且可以从自己的死得到好处的人,怎么想都是自己的妻子。

  要是他怀疑你呢?——对于杰斐逊的担忧,洁思敏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也希望他对我至少还有这么一点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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