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
我们
是为了活下去
才一直逃
(《手塚治虫名作集17大娃娃》 集英社交库)
风声愈来愈大。吹拂过废墟的风,呼呼作响,带点凄凉的感觉。
就在这样的风中,男人醒了。他看起来感觉并不是慌张,就这样被绑着坐在地板上,环顾四周。
「这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以微微沙哑的声音这么问。然而,没人回答。
「这是怎么一回事?力河,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很可惜。」
力河叹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气。
「我非常清楚,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放开我。」
男人扭动着身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愈动,绳子就吃得愈紧,马上就安静下来了。他再一次环顾四周,空咳了几声。态度很平静。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钱?做出这种事,你们以为自己会全身而退吗?」
「全身而退那可就不好玩了。」
老鼠单膝跪在男人面前。只见男人睁大了眼睛,说:
「美人。」
男人的脸上浮现笑容。
「力河,这个才算是好货呀!」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戴着皮手套的手抓住男人的下巴。
「我随时可以陪你。不过,我很贵哟,区区五枚金币,怎么够?」
「果然是为了钱,那你要多少?」
「我不要钱。」
嘲笑般的笑容从男人脸上褪去。他虽然企图缩起下巴,但是老鼠的手牢牢抓住他,一动也不动。
「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情报。」
「你说什么?」
「我要情报。把你知道的情报,全部在这里吐出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么我就会好好陪你。这应该是一件很划算的买卖。」
「开什么玩笑!西区的居民胆敢要情报?你们这种低等的家伙,知道神圣都市的情报要做什么?啊?有什么用处?你们只需要乖乖待在适合你们的地方甸匐,做个下等人就行了。」
接着传来一个清脆的响声,老鼠的右手用力地甩了男人一个耳光。男人跌倒在地上。老鼠抓着男人的头发将他拉起来,又重重地甩了男人另一边脸颊一个耳光。再一次,然后又一次。每一次男人都来不及出声,就摔倒在地上。
紫苑屏息凝视着。蜡烛的火焰照耀着老鼠毫无表情的侧脸。如同戴着面具一般,毫无表情地折磨着男人。
「老鼠……」
紫苑颤抖着。
住手。再这样下去……
在紫苑就快踏出脚步时,一只褐色的手伸了出来。
「借狗人。」
「你就静静地看着吧,大少爷。」
借狗人用舌尖舔了舔双唇,轻声地说:
「好戏才正要上演,别插手。」
「可是,这……这太过分了。」
「紫苑,我记得你以前曾说过,」
「我说过什么?」
「你对我说过,老鼠很温柔,对吧?应该是在这个房间里说的,你忘了吗?」
「我记得。」
借狗人呵呵地笑了出来。
「好戏要上演了,紫苑。你就好好看看你可爱的老鼠宝贝,究竟有多温柔吧。」
男人的嘴角破了,嘴里好像也受了伤,参杂着唾液的血一点一滴地落下。
「住……住手。」
男人喘着气。老鼠停下手。
「想乖乖说了吗?」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中央管理局的高官什么也不知道?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情报……全都由电脑管理、处理………我知道的事情……没那么多。」
也许他说得没错,紫苑想。就算是高官,也无法接触到NO.6内所有的情报。愈是机密的事情,愈是被包裹在重重高墙内,应该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能知道。少数几个人……
是谁呢?他突然这么想。那是过去从未萌生过的疑问。NO.6的市府大楼,被称为「月亮的露珠」的半椭圆形建筑物,君临于那里的男人。
市长?
缔造NO.6的繁荣,深受市民支持与尊敬的人物。在过去的市长选举当中,除了第一次之外,全都是没有竞争者的平静选举。
是那个人吗?
紫苑的脑海里浮现电视画面中的市长,笑容很柔和的市长。
除此之外没看过市长有其他表情,也没办法看到。都市越繁荣进步,市民亲眼见到市长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而市长的声望也越来越高。透过媒体对市民发表谈话的市长,总是带着知性与慈悲,是一名温厚的绅士。
「真讨厌的家伙。」
母亲火蓝曾这么说过,然后马上关掉电视。母亲用罕见的尖锐语调批评人人称颂的市长,尽管当时紫苑还不满十岁,却感到十分惊讶。
「为什么说他讨厌?」
「我不喜欢他的耳朵,看起来好低级。」
「耳朵?」
「一直动个没完,好像看上猎物的野兽。」
画面上市长的耳朵有动个不停吗?紫苑歪着头想。火蓝一脸严肃地要他不可以告诉别人;那时候,不准有批评市长的言语、行动,要市民自我约束的气氛,已经笼罩着全市。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了快十年,如今市长仍是NO.6的最高权力者,稳坐在市长办公室里,而自己已经在城墙外了。
「回答我的问题。」
老鼠低沉的声音,如同匍匐在地面上,传进紫苑的耳里。
「监狱里新增的设备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男人摇头。
「不知道。」
「归哪一局管辖?」
「不知道。」
「前几天,一名菁英女学生被治安局逮捕,我们知道她被关进监狱了。她跟新增的设备有关系吗?」
「不知……道。」
「听说最近,都市内部出现原因不明的病患。这是真的吗?他们有什么症状?有多少人?」
没有回应。老鼠挺起腰,轻轻地耸耸肩。
「这么了不起的人,语汇却这么贫乏啊!你泡马子时,应该花言巧语多了吧?」
「快给我松绑。」
不知道是不是嘴巴肿起来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
「放开我,让我回去。我会忘了今天的事情,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那还真谢谢你。这么宽宏大量,太感谢了……借狗人。」
「干嘛?」
「压住这家伙。」
「来了。」
借狗人迅速走到男人背后,抓住他的肩膀跟手臂。老鼠拿掉小刀的刀套。
「你们要干什么!」
男人发出僵硬的声音,额头也冒出汗珠。
「别激动,我只是要完成你的希望而已。」
白色的刀刃发出淡淡的光芒。毫无任何装饰的小刀,美得令人毛骨悚然。绳子被割断了。老鼠收起小刀,缓缓地拉起男人的手。他抓住男人的手腕,盯着对方看。应该已经获得自由的男人却一动也不动。也许是动不了,被灰色的眼眸盯住,想动也动不了。
戴着皮手套的指尖抚摸着男人的手心。
「我以为NO.6的高官稍微给点苦头吃,马上就会叫妈妈要爸爸,什么都说出来。看来我错得太离谱了。」
老鼠一根一根地抚摸着男人的手指,轻声叹息,彷佛爱抚一般。
「你有种,太厉害了,应该给你一点奖励。」
男人的手心上,多了一块玻璃碎片,是破酒瓶的碎片。
「再一个。」
碎片边缘发出暗淡的光芒。
「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
颤抖着声音与身体,男人不停摇头。
「住手,别这样。」
「为什么?这是给你的奖励啊,你就收下吧。」
老鼠的手包住男人的手,用力握住。
风停了。宁静的屋内瞬间响起悲鸣声。力河变脸,错开视线。借狗人压着男人的身体,闭起眼睛,紧咬着嘴唇。
「说!」
老鼠握着男人的手,简短地发出命令。
「回答我所有的问题,不然,我要你五根指头都废掉。」
「老鼠!」
紫苑在出声喊叫的同时,冲了出来,撞上老鼠的身体。染血的玻璃碎片从男人的手心掉落。
「住手,快住手。」
大概是预测到紫苑的行动,老鼠既不吃惊,也不生气,连脸色也没有变,只是轻轻咋舌而已。
「别插手。」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这……这不就是拷问?」
「你有别的方法吗?你以为只要低头拜托,这家伙就会全部告诉你?」
「我……可是,可是这样不行,你别这么做。」
「紫苑,你快把那种天真的想法丢掉吧,否则接下去都不用做了。我们不是在扮家家酒,这可是战争。」
我知道,也很清楚。我很明白自己的天真,也了解接下来要开始的未来有多残酷。可是……
「可是……不行,不要拷问他,别这么做。」
「为什么?」
「他是人,不能折磨他。」
老鼠笑了出来。他别开脸,闷笑着。男人哇哇哭喊着,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借狗人喃喃地说可怜。老鼠穿着靴子的脚轻轻踢了男人一脚,然后转身直视紫苑。
「你听到这家伙讲的话了吧?西区的居民对这些家伙而言,不过是低等、该甸甸在地上的蝼蚁之辈,跟他们有天壤之别。他们根本不认为我们有血有感情,跟他们一样都是人。管我们是流血还是饿死……我们再怎么痛苦,也不干他们的事。他们就是这么认为。为什么只有我们必须要把他们当人看?如果我们是蝼蚁,那他们也不是人……」
「我不想看!」
紫苑叫得比刚才更大声。他大叫,阻止老鼠继续说下去。
「啥?」
「我不想看。我不想看到你折磨别人。」
紫苑突然觉得恶心想吐。对于这样的自己,体内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
不想看?那闭起眼睛不就好了?你总是这样。遇到不想看的东西,总是避开不看,总是假装没看见。老鼠如此残酷,是为了谁?不全都是为了你?这不是你强迫老鼠做的事吗?要老鼠替你背负你自己该背负的污秽,而你自己尽在这里讲些漂亮话,不是吗?那些都是漂亮话啦,紫苑。你说的话,你做的事,全都是一些假惺惺的虚假。你不会弄脏自己的手、不会要自己心痛、也不会让自己受伤,尽会在这里叫着不可以折磨别人,叫着正义。
如此独善其身、如此傲慢、如此虚伪、如此轻薄、如此丑恶的本性!
那就是你!
不是别人的声音,真真实实是自己的声音在说话。思心,一股厌恶感在心底翻腾。
但是,不想看,我就是不想看。这个想法是真实的。
「我……不想看。」
老鼠,我不想看你的冷酷,因为那是虚假的。你教我的,全都与重生、创造有关。你命令我活下去,你要求我去思考。爱他人、互相理解、团结、渴求……对,你教我的事情,全都跟冷酷搭不上边。我不想看到虚假的你。
「伊夫。」
力河摇摇晃晃地走上前。
「紫苑说得没错,你就适可而止吧。富良自小就被当作菁英培育长大,对疼痛绝对没有免疫力.再继续下去,很可能会心脏麻痹,一命呜呼。」
老鼠耸耸肩。看不出感情的眼眸,来回看着哭喊着的男人与紫苑。最后无言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慢慢脱掉被鲜血弄脏的手套。
舞台让给你吧。你就好好地、看你想怎么样,就用你的方法去问吧。
紫苑跪在四处都是血迹的地板,开始对男人说话。
「富良先生,你请听我说。被治安局抓走的少女,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一定要救她出来,因此,我需要你提供的情报。」
「好痛……好痛……我流了这么多血……」
「如果你肯说的话,我就帮你疗伤。」
「帮我止血,帮我止痛。快点。」
男人伸出手心。他哭着伸出手心。他的手心上有好几处伤口,虽然滴血,但是伤口并没有那么深,只要不化脓,应该不会要命。
「那点小伤口,叫狗舔一舔,一个晚上就没事了啦。」
借狗人露出牙齿,嘿嘿地笑着。
「力河叔叔,可以帮我准备干净的水跟酒精吗?」
「能消毒用的酒精,就只有我的酒哦。」
「那就可以了。」
「水从河里提来就可以吧?」
「嗯。」
「好,我去提。」
力河叹了一口气,离开房间。
紫苑再度面对男人疲惫的脸庞。
「我会帮你疗伤,所以请你回答。我们没有时间了,请你好好回答我们。」
「啊……我会……快点帮我止痛……快点。」
「监狱里新增设的是什么设备?」
「那个……我真的不知道。」
「连你地位这么高的人都不知道,那就表示是属于市的最高机密吗?」
「没错……有一个直属市长的专案团队,那些全都是他们在管理……我们什么也没参与……无法参与。」
「无法参与?但是,你知道有这个专案的存在?」
「市投入了相当庞大的预算……因为列在议会审议预算的资料上……所以……」
「在议会上被质问吗?」
那么庞大的预算,当然会在议会上被质问,而且市长一定要答覆。是为了什么的预算?为了什么的专案?如果有议员提问的话……
「怎么可能?」
男人的嘴角如同嘲笑般扭曲,说:
「谁敢对市长的专案有异议?谁敢质问?只是文件上记载着预算……我们也是因此才知道……那个时候,就已经……」
「监狱里的设备已经完工了。」
「对。」
「关于专案的成员呢?」
「不知道……连成员的名字、人数……我都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我想。」
借狗人吹起口哨。
「真厉害。没有人知道,也不用说明,只要是市长的计划,就能使用庞大的预算。难道没有人会说话?天啊!太羡慕了,羡慕到我都快翻过去了。我也好想坐坐那个位子哦。」
借狗人真的抱着膝盖往后倒,如同他所说的一样翻了过去。
力河提了一个水桶进来。废墟附近的小河,好像是来自山林中的涌泉水,总是流着清澈的河水。每到春天,河川沿岸就会盛开着淡粉红色的小花。这是跟母亲火蓝同名的少女告诉紫苑的。
透明的水在老旧的水桶里摇荡。
「我帮你洗干净。把手放在水里……借狗人,有没有干净的布?」
「干净?我不认识这个字耶。这里可是西区,狗的舌头可能是最干净的东西。」
力河默默地递出一叠纱布。虽然有点老旧、泛黄,不过是没用过的。在西区,纱布应该是贵重品之一吧。
「我就猜应该会有这种事发生,所以事先准备了。不过,没有消毒药那种好听的东西,如果这个可以替代的话,就拿去用吧。」
力河丢了一个小酒瓶到紫苑膝上,里面装着无色的液体。
「是我特别保存的琴酒。」
「谢谢。」
男人的手浸在水里。血如同红色的水藻一般,在水里摇荡。
「会有点痛哦。」
紫苑用沾着琴酒的纱布压住男人的伤口。男人虽然呻吟,不过并没有抵抗。
紫苑用纱布包扎伤口,并牢牢打结。
「神经跟筋并没有切断,你回去后好好重新治疗,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还是……好痛……」
「这里并没有止痛药,请你忍耐。」
男人的视线,首次注意到紫苑。
「你……几岁?」
「十六岁。」
「你的头发为什么变成那样?」
「这个啊……」
紫苑抚摸自己一头色素几乎褪光的头发。在西区生活,每一天都为了活下去而努力,这几天脑海里又只有沙布的事情,因此根本不在意发色的问题,早忘了自己头发的颜色。虽然老鼠说,很有光泽,就某个角度来看,算是很漂亮。然而,年轻的十六岁与白发,还是很不搭轧,看起来很奇怪。
「有很多原因,并不是我故意脱色。」
「你不是这里的居民。」
「不是。」
「你从哪里来?」
「城墙里面。」
「从都市内部来的吗?怎么可能!」
「不久之前,我还生活在NO.6里。」
「都市内部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嘛……这也有很多原因。」
从城墙的内部到外侧。就数据来说,并不是很遥远的距离,然而却是绝对隔绝的两个世界。如果要解释自己跨越界线,来到这里的各种理由,那么千言万语也说不尽吧。
「你在里面的时候,是做什么的?」
「我负责公园的清扫业务,不过身分是学生。」
「喂,喂。」
借狗人撞了撞紫苑的手腕,说:
「你够了吧,还这么有礼貌地回答他的问题,立场颠倒了吧?」
「哦,对哦。」
「你怎么会天真到这种地步啊?拜托,放聪明点行不行?真受不了你。」
「啊,嗯,对不起。」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真是的,你实在不适合盘问,就像教鼹鼠游泳一样白搭嘛。我的狗可能还比你厉害哩。」
借狗人搔着黑色头发,刻意挖苦地叹了一口气,让紫苑有些无地自容。的确,他不知道盘问的方法,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得好。他跪在地上,抬头看老鼠。
几乎没有光线的昏暗中,老鼠双手交叉,靠在墙壁上。紫苑看不到他的表情。
紫苑紧晈下唇。没时间了,已经不容许自己说什么不在行、做不来的话了。
「富良先生,也就是说,你对监狱是一无所知罗?」
「没错。」
「那你认为是什么呢?」
「啊?」
「就你个人的看法,监狱里的设施是为何而设的呢?」
「我个人的……」
「对,市长不让任何人参与,在背后偷偷建造的东西,会是什么?我想听听你个人的看法。」
「我、我怎么知道?几乎没有任何情报或是资料啊!」
「讲你的推测、你的想像,就可以了。」
想像。男人缓缓念着这两个字。
彷佛要吃第一次看到的水果,十分恐惧地说。
「想像……」
空气中弥漫着酒臭味与血腥味。
风又开始呼啸,发出更高亢、更悲感的声音。
男人失去血气的双唇动了。
「我认为……可能跟保健卫生局有关。」
「保健卫生局?不是治安局?」
保健卫生局统辖管理市的卫生,以及市民的健康,市内所有的医院、保健设施,全在保健卫生局的管辖内。实施幼儿健诊,早期遴选菁英就是这个局的工作之
一;实施市民一年一度的义务定期健诊,当然也属于该局的业务。虽然很重要,但是应该不像治安局与中央管理局,台面下直接和中央高层有接触才对。紫苑在市内的工作单位-—公园管理办公室,就隶属保健卫生局的末端组织,因此对于局的活动内容,可以接收到某种程度的情报,也有相当的认知。
监狱跟保健卫生局。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两个机构,居然有关联?
「富良先生,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只是单纯的想像,是你自己说想像也可以。」
「是,没错。」
「是我的想像,只不过……」
「只不过?」
「市立医院的……」
男人没再说下去,把话咽了回去。不是为了吊紫苑的胃口,而是犹豫,犹豫
这种话是否能说出来。
紫苑在等。等待男人将想说的话,将心里知道的事情,化成言语。除了等,他什么都不会,所以他等。这是他的做法。
男人用包扎着纱布的手背,擦拭嘴角。纱布染成了紫红色。
「几个月前,市立医院有人事异动。一些医生……勤务态度跟能力都是最优秀的医生、护士,各有几名被调离市立医院,但是不知道被调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完全没有记载。市民的所有档案全都集中在中央管理局,连每一天的行动都完完全全被资料化。职场的异动,而且是市立医院的医生、护士的动向,更应该严密登记才对。」
「可是,却没有?」
「没有。我觉得很奇怪,只是觉得……如此而已。」
「有想过去查吗?」
「想都没想过。就算想,也不可能真的去查;要是一个不小心接触到机密情报,那就不得了。」
男人别开脸,彷佛在说问这什么蠢话。
保健卫生局、优秀的医生与护士、监狱……紫苑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些东西。
「我听说NO.6内部出现一些异常变化,你觉得那跟监狱的事情有关联吗?」
「你说什么?」
「不是出现病人了吗?没有吗?」
「你们还查得真清楚,从哪里得知的?」
力河摇晃着身体,吐出来的气里,满是酒臭味。
「从NO.6来的客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三个过,没有像你这种大人物就是了。市井小民也有市井小民的情报,那些人躺在床上不小心就对女人说梦话了。」
「那算是情报?不过是传书罢了吧?」
「有时候路边的传言,比公家机关公布的消息,更接近事实。不过……」
力河皱起眉头,眯着眼睛,接着说:
「最近市府的取缔突然严格了起来,真是受不了。先别说你这种大人物,连最基层的家伙,也愈来愈难到这里来了。听说再不久就会全面禁止,我看这行是越来越难混了。」
「而且还把你最大的客户搞成这个样子,我看你不只是很难混,根本很快就会破产吧,大叔。」
借狗人哈哈地笑着。力河瞪了借狗人一眼,小声地咋了咋舌。
「总之,都没得混了。我跟你也一样。」
借狗人收起笑意,陷入了沉默。
「病人当然会送到市立医院去吧,然后呢?情况如何?」
「不知道。」
「不是传染性的疾病吧?」
「市府什么也没公布,而且,NO.6不可能会发生传染病蔓延的情况。」
「的确。」
紫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到处都是伤痕,皮肤干燥,看起来骨瘦如柴。虽然丧失在城墙内侧时的柔软、滑嫩,但却变坚强了,变成一双活着、试图去抓住什么的手。这双手将会布满皱纹、弯曲,随着时间老去。紫苑的脑海里,浮现山势死时的模样。
「病人并没有得救……说不定还死状凄惨。比如,急速老化至死……是不是这种死法?」
男人有些惊讶,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问:
「你在说什么?」
紫苑盯着男人,然后抬头望向老鼠。夜愈来愈深沉,企图隐藏一动也不动的少年身影。
这个人不知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寄生蜂的事情,不知道那起不可思议的事件,更不知道那种残忍的死法。连位居高官的人,都一无所知。
「样本。」
男人突然喃喃地说。
「样本?」
「样本的收集情况。保健卫生局的档案里,确实有这一项……」
「什么样本?」
「我不清楚。我只看到样本的收集情况这个项目……没有密码无法进入查看。只是……跟这次市长的专案……」
「有关系吗?」
「我猜的,应该有。」
样本。真冷酷的说法。紫苑打起冷颤。
沙布。想起她,紫苑觉得更冷了。
「紫苑。」
老鼠终于出声。昏暗的空气动了。
「到此为止,从他身上已经问不出什么来了。」
老鼠的声音冰冷无情。男人察觉到那股冷酷,身体僵硬了起来。
「你、你要杀我?」
「当然。」
老鼠的靴子踏过未干的血痕而来。
「我、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我都讲了,你不能反悔。」
「我们跟你们之间,没有约定,也没有协议。」
「别杀我,我不想死!」
「老鼠,够了啦。」
紫苑挡在男人跟老鼠之间。
「没必要吓唬这个人,已经够了。我们要送他到关卡附近才行……力河叔叔。」
「好,我知道,我会的。我去把车开来。」
「他可是敌人啊。」
老鼠手中,已经脱鞘的小刀转了一圈。
「你要我眼睁睁放他活着离开?」
「现在没有必要杀他。」
哼。上半身还隐藏在黑暗中的老鼠,微微地笑了起来。
「对你而言,在什么情况下才有必要杀人啊?你以为这家伙回到NO.6,会对我们的事情保密吗?」
「对。」
抬头,望向黑暗,视线对上黑暗中的灰色眼眸。我可以不被暗夜的黑、不被光明的耀眼迷惑,只捕捉到你的眼眸。你发觉这件事了吗?
「这个人什么都不会说,因为一说,就会要了他自己的命。中央管理局的高官,没有任何名目、没有取得正当的许可,就出入市府禁止进出的西区。这件事要是曝光了,会有什么后果,这个人非常清楚。所以他不可能说出我们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啊!」
「关我屁事。」
老鼠无声无息地站了出来。
「没有任何保证这家伙不会说漏嘴,说西区有一群家伙在打听监狱的事情。」
「这个人会守口如瓶。」
「紫苑。」
老鼠的声音微微低沉。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要让这个人活着回去?」
「对。」
老鼠伸手。刹那间,紫苑已经在老鼠怀里。看起来使不上力的纤细手臂,却只要一只就让紫苑完全动不了。紫苑的脖子上有种冰凉的触感,是小刀的刀刃。
「我已经受够你那种愚蠢的正义感、伪君子的面貌了。真的很讨厌。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如果你不拿掉你那种天真的正义感,还有你的好人面具,你可是无法存活下去。紫苑,你自己要死,是你的自由,但是别拖我们下水。你不需要有『是否有必要』这种无聊的想法,敌人就是敌人,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如此而已。」
刀子沿着脖子滑下,带着微微的尖锐刺痛感。拥抱对方,割喉。紫苑凝视着老鼠。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甜美的感觉在体内深处发痛。
死亡的拥抱。
是啊!这的确是恶魔才做得出来的事。
老鼠松手。紫苑伸手一摸,脖子热热的,脉搏跳动着。手心上沾着些微鲜血。他看着老鼠,握紧拳头,说:
「力河叔叔,开车。」
「啊?」
「请开车送这个人走。」
「啊……哦,对哦。」
紫苑转身看着男人,微笑地说:
「很抱歉对你做出这么残酷的事情,只是,我们别无他法。」
「紫苑……」
男人眨了好几次眼,盯着紫苑的脸看。
「我记得有一个一级罪犯叫这个名字。发狂的前菁英学生,下药毒杀同事,后来逃到西区……那个人是你?」
「我被说得那么恐怖吗?」
紫苑苦笑,脑海里浮现火蓝的脸。想起母亲要在儿子被传说是杀人犯的社会里生活,那有多残酷,心里就好痛。然而,心再怎么痛,现在除了道歉以外,自己也无能为力。还好老鼠将请求原谅的话送到母亲手里了,他将只有一行字的信,送给母亲。那只有十几个字的潦草纸条,也确实将火蓝从绝望的深渊拉了起来。都是老鼠的功劳。
总之,目前母亲并没有危险。那么,就压抑胸口的痛,忘了母亲的事情吧。不要想其他的,现在只要想沙布的事就好。
不能让思绪混乱,要有取舍与选择,那是为了生存下去必备的能力。紫苑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这件事。
男人缓缓地摇头说:
「我不相信。」
男人对着紫苑抬高下巴。
「跟我在画面上看到的一级罪犯紫苑那家伙,完全不一样。简直就是两个人。」
「因为我头发的颜色变了,而且我也瘦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脸的形状、五官的确是相同……但就是不一样,感觉不一样。他真的有一双发狂的眼睛,看起来很凶暴,我的部下还说,这个人会杀人一点也不奇怪,但他一点也不夸张。那个人没有你那双……温和的眼睛。简直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脸部表情随便都能加工啊。」
力河喝着消毒后剩下的琴酒,继续说:
「不光是脸部表情,不管任何情报都能依照市当局的意思,想怎样扭曲、造假都没问题。富良大人,你也真爱说笑,配合市府,操纵情报,不是你的工作之一吗?」
「力河,你太失礼了。」
「这都是事实嘛。」
力河喝光最后一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是事实,才要加以隐瞒。那个神圣的NO.6里,大概没有所谓真相吧。」
「我从来没有做过操纵情报这种肮脏的工作,我只负责管理与传播情报。」
「你怀疑过情报来源吗?」
「你说什么?」
「你只是把从市府来的情报,直接传布给各媒体吧,你从未怀疑过情报的真实性,对不对?」
「那是当然啊,怎么会怀疑……」
力河厚实的手搭上紫苑的肩膀。
「你眼前的这孩子跟有着疯狂眼睛的罪犯,这之间的差异,就是真实与虚假情报的差异。」
男人的双唇颤抖、挣扎,似乎想说些什么。
站在没有暖气设备的房间里,他的额头却冒着汗。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后,男人的双唇终于不再颤抖,他开口叫了紫苑的名字。
「紫苑。」
「是。」
「你说想要监狱的情报?」
「对。」
「你说是为了救朋友?」
「对。她突然被治安局逮捕,关进监狱里去了。」
「名字呢?」
「沙布。她本来应该是留学中的菁英学生才对。」
「你知道她的市民登记号码吗?」
「市民登记号码……」
沙布在出发前往留学前,两人曾经吃过饭。在走到车站途中,他们曾被治安局警备课的警察叫住,要求提示ID卡号码。那个时候,沙布说过的号码。紫苑闭起眼睛,探寻自己的记忆。虽然不是电脑,但是紫苑自小就被训练记忆、储存众多情报,并加以整理、应用。他自小就接受这种能力的开发与训练,要在瞬间找出只听过一次的文字与数字的组合,并不是很困难。
「是SSC,000124GJ。」
「SSC,000124GJ。」
男人复诵了两次。
「那个号码的市民并没有被治安局逮捕的事实。」
「事实就是有。全都秘密进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们想去救她?」
「对。」
「你们要去劫狱,救出罪犯……你们是认真的?」
「沙布并不是罪犯,她没有犯罪。如果说有罪,抓她的人才是有罪的一方吧。」
借狗人打了个大哈欠,说:
「喂,怎样都好啦,我可以先去睡了吗?明天一早我还得照顾狗呢。」
「是啊,如果太晚的话,就算有高官的ID卡,要进关卡也很难吧。走吧,富良大人。」
男人无视力河,仍待在原地不动。汗流了下来,参杂着血,从下巴滴落。当汗水滴落在手背上时,男人以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说:
「我知道最新的。」
「什么?」
「我有最新的资料,不过新增设的部分是空白的。」
紫苑睁大眼睛,双膝跪在男人面前,声音兴奋到变得沙哑。
「你肯告诉我监狱的内部构造?」
男人不发一语。他擦了擦流下的汗,点了点头。借狗人立刻上前,拿出白色
的机器老鼠,压了一下老鼠的头。老鼠的背开了一条缝,投射出一道带点红的黄色
光线。光线里有影像。男人吞了口口水,说:
「这是……雷射光摄影机?」
「应该是,这我也不懂。画着红色圆圈的地方,是我调查到的警报系统设置场所。如何?应该没有错吧?大叔。」
借狗人动了动鼻头,盯着男人看。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浮现在光线里的监狱内部平面图。
「电子笔给你。」
老鼠递出银色的笔。
「不用,我自己有。」
男人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笔,将笔尖插入光线中。男人包裹在手背上的纱布渗血,脸上表情僵硬,指尖颤抖,但是笔尖仍柔顺地滑动着,在平面图上画着复杂的线。
「哇……好厉害。」
借狗人发出惊叹声。力河则是以同情的目光,俯视着男人。
男人手中的笔掉落。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警报系统的设置位置,比借狗人调查到的多出三倍以上;相反地,收容囚犯的房间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二。不知道是为了防止囚犯逃狱,或是外来者入侵时也能有所防备,走廊上固定距离设置了自动阻隔墙,一旦启动,不管是逃亡者或是入侵者立刻会被关起来,然后逮捕。不,大概在被逮捕之前,就先被处死了吧。
紫苑吞了口口水。从电力系统的配线来看,阻隔墙上应该有释放高压电流的装置。当阻隔墙阻止了来者,切断退路的瞬间,被关起来的人,就如同坐上死刑用的电椅一样。走廊当场变成了死刑场。
「简直就是一座军事要塞。」
紫苑叹息。
「是大屠杀。」
老鼠捡起笔,放回男人的口袋里。
「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屠杀纪念馆。」
「屠杀……过去有多少人在这里被杀?」
老鼠缓缓地摇头,说:
「紫苑,不是过去被杀。这不是过去的事情,现在,这个时候,仍有人被杀。囚房变少,并不是囚犯人数减少,只是收容的人数减少而已。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
被逮捕的人在关进囚房前,就已经被处死了,如同收拾垃圾一样,毫不犹豫地处理掉。
「恶!」
力河捣住嘴巴,毫无血色的脸庞渗出汗水。
「别说了,我听了很不舒服。」
「开什么玩笑,别在我的房子里吐啊你。」
借狗人挥动着瘦弱的手。
「我有问题。」
老鼠单膝着地,指着雷射光摄影机。
「你为什么这么清楚?你为什么会如此详细地记得监狱的内部?」
「因为我最近才刚看过。极机密的情报里,有关于监狱的项目。我看过内部构造的资料。」
「监狱的极机密情报是什么?」
「那是……」
「表示那不是市长的专案。你这个层级的高官可以知道的极机密情报……是什么?」
男人紧闭双唇不语。不知道是不是嘴里的伤口发疼,他皱着眉头。
「是真人狩猎吗?」
听到老鼠这么说,借狗人跟力河互看了一眼,又同时错开视线。紫苑不解,因为还没有人好好跟他说明「真人狩猎」的意思。男人依旧无言,虚脱的视线飘浮在半空中。
「最近,会有真人狩猎吗?」
「是清扫作业。」
「清扫作业?嗅,原来如此。你们这么称呼真人狩猎啊,清扫垃圾的意思……什么时候?」
「不知道,正式的日期还未定,不过应该会在『神圣节』前吧。」
「神圣节」。这个紫苑倒很清楚。这一天是NO.6诞生在这块土地上的日子,举市欢腾。市内会施放烟火,市区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挂着白色的市旗,旗上仿照「月亮的露珠」的模样画着金色椭圆形。市民们会庆祝自己是幸福的神圣都市居民,并赞扬自己居住的伟大NO.6。
一年前,紫苑还处于那样的喧哗中。他还记得,那天他走回下区时,被一位刚步入中年的绅士叫住,责备他为什么不挥舞市旗来庆祝「神圣节」。不,不光是那位绅士,他从中央车站徒步走回家,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他被好几个人投以类似疑问,又好像责备的话。年轻女性、老人、中年妇人。最后跟他说话的那名妇人,还硬塞了一支市旗给他,强迫他「你要负起身为市民的义务,给你,快挥旗」。
他想起那时候的不舒服、不快、挥动的旗子、以及人们连呼「我们伟大的都市」的声音,有多么的恶心。「神圣节」就是这样的一个日子。
老鼠扯着半边脸冷笑,说:
「重要的节庆前,所以要大扫除啊!」
「西区的人口增加太多了。最近游民愈来愈多,人数暴增,凶残的犯罪也增加了,之前还袭击出入境管理办公室。现在正是……清扫作业的时机。」
「现令,地面上能让人类安心居住的地方有多少?人们为了寻找稍微适合生存的地方而流动,是罪恶吗?」
「如果是适度的人数,我们也是默许的。」
「适度?呵呵,指的是不会威胁到NO.6的数字吗?」
「没错。西区饥饿的家伙要是自暴自弃,引起暴动,那就麻烦了。而且,你们也能脱离这种拥挤的情况,稍微缓和一些,不是很好吗?」
「那还真谢谢,感谢你们细心为我们着想。」
老鼠夸张地耸着肩膀。紫苑用力抓住老鼠的肩膀。
「老鼠,真人狩猎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什么?」
「该不会是……怎么可能……告诉我,在『神圣节』前,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自己想!」
老鼠拨开紫苑的手,声音很激昂。
「我可没说要当你的家教啊!你别以为什么都能简简单单就得到答案,你要自己用脑袋去思考、去想像!」
老鼠深呼吸,口吻缓和了下来。
「不过,现实应该比你想像的,还更要可怕吧。」
老鼠轻拍双手,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
男人这么说,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富良先生,谢谢你。」
紫苑说出感谢的话。虽然他因为老鼠跟男人的对话,思绪混乱,心情也很不平静,但是,他还是要对富良这个男人为大家带来的情报表示感谢。
自小就以菁英身分长大的人,如今却做了背叛市的行为。紫苑能体会富良现在感受到的沉重压力与害怕。
「对你做出这种事,还对你道谢,实在很奇怪,但是我真的很感谢,谢谢你。」
男人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问:
「你呢?」
「啊?」
「你不回去吗?」
紫苑无法理解这突来的问题,盯着男人肿起来的嘴角看。
「回NO.6的意思吗?」
「对,你不想回都市内部吗?」
「不想。」
「你要一直待在这里?」
「是啊。」
「为什么?你不怀念神圣都市吗?不想回去吗?」
「那里有我怀念的人,也有我想见的人。但是,我不打算回去。」
「为什么?」
「因为那里已经不是我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因为我明白了这一点……吧。」
男人转动门把开门。
「你……真愚蠢。」
「是吗?我并不那么认为。」
「太愚蠢了。」
男人走了出去,力河随后追了上去。门关上,蜡烛的火焰随风摇荡。
留在屋内的三个人,俯视着男人留下的平面图。
「我想起来了。」
借狗人坐到床上。
「我想起我妈跟我说过的童话故事。北风与太阳的故事,你们听过吗?」
「啊啊,老鼠的书里有。是一本绘本。北风跟太阳比赛,看谁能先让旅人快点脱掉外套的故事,对吧?」
「对,没错,就是那个故事。北风不断地吹出冰冷的风,旅人为了不让外套飞掉,紧抓着外套不放。但是,当太阳一绽放温暖的阳光,旅人马上就脱掉外套了。」
「借狗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鼠不爽地皱着眉头。
「我觉得很像你们啊。你输了,老鼠,紫苑比你更会让他脱外套。」
「随你爱怎么说……紫苑。」
「嗯?」
「你以为那地图真的能用吗?」
「是啊。」
「别太天真。」
「你认为他故意画假情报给我们吗?」
「如果是的话,怎么办?你以为你成功地让他脱掉外套,但是其实他里面穿着盔甲的话呢?」
「他没有必要说谎。他应该知道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也能回去。不过,他还是告诉我们极机密的情报。」
「也许他想陷害我们。」
「这是你的想法吗?你真的那么认为?」
「我是说有那种可能性和危险性,但我们也没办法了。他留下的东西,是我们现在能掌握到的最详细情报。我们没时间,也没办法去采真假。」
「除了相信他,别无他法的意思吗?」
「很可惜,只能那样。」
借狗人哈哈大笑,笑翻在床上。
「什么很可惜!拜托,少装了啦,呵呵。紫苑,看到那个男的那么轻易就泄漏极机密情报,你的老鼠老师只是被吓到而已啦。他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心里对你另眼相看了。真不诚实,如果觉得佩服的话,就老老实实说佩服,不就好了嘛。」
「借狗人!」
「干嘛生气啊,我说的是真的嘛。」
借狗人收起笑脸,趴在床上看着紫苑与老鼠。
「对了,接下来要怎么办?老鼠。你真的要利用『真人狩猎』,潜入监狱吗?」
「没错。而且很幸运的是,看来最近就会有『真人狩猎』了。」
「幸运……我先说在前头,我不干了哦。那么危险的事情,我不想参一脚,而且我也没必要参一脚。」
「你的工作才正要开始呢,你要在监狱外侧好好工作。酒精中毒的大叔不也说过了?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拿了两枚金币就想落跑,那怎么行?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借狗人。」
借狗人嘟起嘴巴,非常不高兴。老鼠指着雷射光摄影机,叫了紫苑。
「紫苑。」
「嗯?」
「把这个平面图全都记起来。我们无法带着机器老鼠潜入监狱内部。没有认证晶片的机器,再怎么小,也会被炸毁,一不小心,有可能连拿着的人都会被炸死。而且就算迷路,也不可能随时拿出平面图来对照。」
「这些全部吗?」
「全部,要记得一清二楚。所有感应器的位置、警报系统的排列、垃圾桶的地点,全都不能有失误,细微的差异,会是致命的关键。」
「我知道了。」
老鼠将雷射光摄影机丢给紫苑。
「我们没什么时间。你要全部记得一清二楚,这是你的作业。」
「这是你给我的作业里最难的了。」
「有信心吗?」
「有。」
老鼠冷笑一声,眼睛眨了眨。也许对紫苑肯定的回答感到意外吧。
「不愧是菁英,看来使用头脑是你的强项。」
「不是强不强的问题,也不是做得来、做不来的问题,而是不做不行。」
攸关性命。攸关着沙布、老鼠、自己、借狗人、力河宝贵的性命。
紫苑紧握白色小机器鼠。就算使尽全身力气去握,人工的机器不会像克拉巴特、哈姆雷特一样高声尖叫,手心也不会有温暖柔和的触感,只有冰冷。老鼠的嘴角浮现微笑。
「呵呵,看来你也稍微认清现状了。」
「你训练出来的。」
老鼠收起笑容,喃喃地说:
「……别离开我。」
「啊?」
「近来会有『真人狩猎』,你别离开我身边,一定要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如果在『真人狩猎』时走散了,大概再也见不到面了。至少,你生存的机率会变得很小。」
「我知道了……」
「我想就算没有走散,生存下来的机率也很小。」
借狗人摇晃着身体笑着。生锈的弹簧发出刺耳的声音。
「被『真人狩猎』抓到,丢进监狱里。大部分的人在里面,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能活下来,还能逃出来,那简直是奇迹,就像太阳裂成两半一样的奇迹.」
「奇迹比想像中容易发生唷,借狗人,你妈没教过你吗?」
老鼠披起超纤维布,走向门口。借狗人在后面叫住他。
「老鼠,还有后续。」
「后续?什么的后续?」
「我妈是没讲奇迹的事情,不过她在北风与太阳的故事之后,对我说:『我们的皮毛不管是北风还是太阳,都无法让你们脱掉』。接着又说:『你虽然没有皮毛,但是不能输给北风,也不能输给太阳哦。』然后舔了我全身。」
「真是个好妈妈。」
「天下无敌。」
借狗人从床上跳下来,一溜烟地跑到老鼠身旁。
「我是我妈养大的,我记得她身上毛的触感、味道,也记得她对我说过的话。所以……」
「所以?」
「所以,我活下来了。我要在这里跟狗一起活下去,就算你们死了,或是再也无法从监狱里出来,我呢,我一定会活下去给你们看。我要活着,把我妈的事情讲给其他狗听。」
「很伟大的志愿。如果你死去的妈妈听到,一定很高兴吧。」
老鼠伸手抚摸借狗人褐色的脸庞。
「晚安,小少爷。希望上帝给你一个好梦,让你获得明天的食粮。」
老鼠以温柔的女声这么说。在借狗人开口之前,老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借狗人对着黑暗喃喃地说:
「我会……我会活下去。」
「大家一起活下去。」
紫苑也喃喃地这么说。这不是以死为前提的行动,而是为了活下去的行动、思考、战斗。
是为了……大家一起活下去。
「对了,我忘了说了,」
黑暗的远处,传来老鼠含笑的声音。
「借狗人,叫紫苑给你一个晚安吻吧,他会给你一个高超又热情的吻哦。」
「老鼠!」
笑声渐渐远去。然后彷佛被吸入暗夜一般,化为风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