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3 萌芽的东西

  那么,接下来我要告诉大家,关于世界起始时两个灵魂的故事。其中,极为神圣的灵告诉邪恶的灵:「我们的思想、教条、意志、信仰的选择、语言、行为、内在自我、灵魂,都不一致。」 (波斯神话 John R.IIinnells)

  婴儿开始哭了。在一条肮脏、到处都是破洞的毛毯上挥舞手脚,发出震动天花板的哭声。

  真是的,到底哭够了没啊!

  借狗人咋舌,将正在数的硬币收进袋子里。这是今天一天赚的,满满一袋。

  「真人狩猎」结束后,过了一夜,西区还沉浸在混乱与叹息当中。没有人知道被杀害的人、被抓走的人、逃出来的人,究竟有多少。就算想知道,也没有力气与方法。

  今天早上,借狗人带着狗到市场去。不,正确地来说是以前的市场,到昨天为止还是市场的地方。

  大部分的建筑物——虽然是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建筑物的棚屋——都已被破坏,变成一堆瓦砾。看来这次的「真人狩猎」,规模比以前大很多。不,不是如此简单的事情,过去即使为了抓人,破坏房子,将房子推倒,也没破坏到如此彻底。如果变成小鸟,从天上俯瞰地面的话,一定会看到市场的中央开了一个大洞,四周堆满瓦砾的奇妙风景吧……

  看来诡异的店家一间接着一间,四处可见娼妇、小偷、饥饿的孩童、乞讨的老人、蟑螂、沟鼠,虽然杂乱,但是充满活力的市场,在几分钟之内,就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了。

  了不起。

  借狗人站在瓦砾堆上,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是真的感叹,他没有不经世事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悲叹这个惨状。他只是看傻眼了。

  做这么绝?又不是敌人,也没有反抗,为了什么必须将聚集在西区这些没有武器、没有力量的人,摧毁到这个地步呢?

  不感叹、不愤怒,他只是哑口无言。

  这样的破坏力,这样彻底的无情,真是太厉害了。

  他捡起脚边的瓦砾。虽然碎了,但是并没有烧焦的痕迹。NO.6这次的「真人狩猎」,似乎没有使用火药武器。以前总是使用加农炮、榴弹炮等旧式大炮,或是火焰放射器,一把火全部烧光光,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动了动鼻子。连借狗人的鼻子,都闻不到火药武器独特的那种冒烟臭味,只有浓浓的尸体臭味传进他鼻子里。是没有味道的武器,破坏之后,什么也没留下。

  音爆?

  借狗人喃喃地说。

  以前,他曾从老鼠那里听过一些,就在讲鲸鱼的事情时。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为什么会讲到鲸鱼了,鲸鱼这东西,他既没看过,也没摸过,连海他也完全没概念。借狗人的世界,只在快要崩塌的饭店,以及饭店周边而已。自他懂事以来,就一直在那个范围内生活,他从没想过要离开西区。在废墟、狗及市场为中心的一角生活,就已经足够了,他哪里都不想去。老鼠是个浪人,蓦然出现,转眼又消失,绝对不会多加停留。借狗人不相信浪人,也不想接近他,然而那张嘴里描违的世界,却让他倾心。那样的世界他以前从没看过,今后也绝对不会看见吧?海也是,布满蓝色盐水的辽阔之地,还有居住在那里的巨大动物。光听他讲,就觉得好兴奋。虽然哪里也不想去,但是老鼠描迤的未知世界却让他神往。大概是拜他高超的说话技巧,和他那副除了美丽之外无以形容的绝妙嗓音所赐……为了听他的声音与歌曲,西区的居民甘愿掏出仅有的钱,赶去那家简陋的剧场。

  大家都轻而易举地被他骗了,但是我可不一样。虽然我着迷地听着他所说的话,但是我察觉到了,这表示我非常冷静。

  借狗人在根本没有炫耀对象的瓦砾堆上,拍胸脯自豪。

  我察觉到了……

  在讲鲸鱼的事情时,老鼠的口吻有微妙的变化,我察觉到了。他的声音变得平坦,失去了那种彷佛用羽毛轻抚听者心灵的柔和。那时候我正好从狗的脖子根部,抓到一只跳蚤,丢进嘴里。

  「音爆?」

  借狗人舔舔手,反问。

  「那是什么?」

  「Sound Boom。将音波转变为冲击波,让猎物麻痹,方便捕食。」

  「那个抹抹鲸吗?」

  「是抹香鲸( Physeter macrocephalus ) 。」

  「哇啊,真厉害,会用音波捕食猎物,真不简单呢!如果现在它在我面前的话,我还真想请它签名呢。」

  「也许人类也会。」

  「什么?」

  「我说,也许人类也会用那一招。」

  「用那个叫『音爆』的东西吗?」

  「对。」

  「为了捕捉猎物吗?」

  「为了破坏。」

  用音爆破坏?听不懂。原来老鼠讲的话,就有一半以上,是借狗人无法理解的。他一点也不想理解。然而,许多无法理解的话,都遗留在他的心里,这点却也是事实。

  为了破坏。

  「那家伙……」

  借狗人握紧瓦砾的碎片。

  那家伙是否预期到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早就预测到这样的破坏,是如此的惨状吗?

  一阵风吹过来。真讽刺,今天是个大晴天,头顶上是一片美丽的蓝天。如此鲜艳的蓝,彷佛要渗进眼里的感觉。

  借狗人试着深呼吸。现在自己还活着,能够呼吸的喜悦,让他全身颤抖。死了很多人,老鼠跟紫苑也行踪不明,不知道是被埋在这片瓦砾堆下,还是潜入监狱内部了……总之,不会再见了,应该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大家都死了,全都消失了,但是我还是这么活着。

  借狗人舔了舔下唇,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还活着。

  想要大叫的欢喜,贯穿全身,然后,身心颤抖得更强烈了。

  失落感?虚脱感?才没空感受到那些呢!活着的人获胜。我活下来了,是我赢了,对吧?老鼠。

  狗吠叫,用前脚挖瓦砾,然后用鼻子闻一闻,再继续挖。

  「找到了吗?」

  一只耳朵下垂的灰毛狗,得意地吠叫了一声,然后将嘴里咬着的东西,吐在奔跑过来的借狗人手上。是银币。

  「干得好。」

  借狗人摸摸狗儿的头。

  「再挖,再继续找钱。」

  得到主人的夸奖,狗尾巴摇得都快要掉下来了

  「听好,这一带曾是肉店,只要挖,就能挖到肉,那些是要用来煮你们的晚餐的。肉跟钱,都要好好挖出来。」

  这次是白色的小型犬传来叫声,它衔着一个布袋。

  「哦!哦!赞喔!」

  虽然里面没有金币,不过有几枚银币跟满满的零钱。借狗人高兴地快跳起来了。老实说,他没想到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挖到这么多宝藏。

  我真幸运,今天的运势真好啊!

  借狗人鼓励狗儿们再挖、再找。

  听说肉店的老爹存了很多钱。借狗人刚才已经确认,肉店的老爹压在瓦砾堆下已经断气了。因为一只很眼熟、毛茸茸的手,从崩塌的墙壁之间露了出来,就是会朝着在店门前徘徊的孩子们、乞丐丢棒棍跟石头的那只手。借狗人自己也曾多次差点被他揍。他的大拇指跟食指,总是戴着金光闪闪的大戒指,每次他一举手,那只戒指就闪闪发亮。借狗人找到食指那只了,大拇指那只却找不到,因为整只大拇指都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虽然是一个贪婪又吝啬的老头,但是也真可怜啊!没了命,就无法存钱,也无法用钱,不是吗?

  找完肉店后,再到隔壁二手衣店附近看看。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两、三件还能穿的衣服。最好是厚外套,但是就算只是一件衬衫、一件斗篷也无所谓。再来是餐厅,如果能发现灶炉上煮剩饭的那个大锅,那就太感谢了。

  借狗人发觉有人的气息。他环顾四周,轻轻地咋咋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出现了相当多的人,开始在瓦砾堆中挖宝。不知道挖到什么,从刚才就有人像借狗人那样,发出欢呼声。全身脏兮兮的孩童们,争夺着一块看似毛毯的布。看来在西区,物资比钱重要的时期已经来临了吧……在遭到破坏的地方,钱一点用处也没有。不过,不用一个月,这里就会变成跟以前一模一样的市场。各式各样的商店林立,人们来来往往,充斥着怒骂声、吆喝声、笑声,以及各种香味。娼妇们会站在阴暗的小巷里,乞丐会来回徘徊。谁有满满的金币、银币,谁就能大声说话。

  聚集来瓦砾堆的人数愈来愈多,感觉就像从被破坏的建筑物之间,冒出来的感觉。因为有无数个竞争对手,要是再拖拖拉拉,想要的东西就会全被带走。

  这些家伙真麻烦。

  借狗人又咋了一次舌后,无声地笑了笑。他抬起头,望向远方NO.6朦胧的城墙,特殊合金建造的墙壁。

  NO.6,这就是我们。不管怎么被打倒、被击败,我们还是会抬头看,绝不会被消灭。

  我们会匍匐在地上,在地上生根,继续活下去。我们比你们想像中的还要坚强!

  借狗人眯起眼睛。特殊合金在来自天空的光线照射下,闪闪发亮。每一次,借狗人都转身避开,因为看在他眼里,实在太过耀眼夺目了。然而,今天不一样。闪亮的墙壁,看起来就像肉店老爹的戒指差不多,粗俗不堪。

  「脆弱的应该是你吧?」

  借狗人吓了一大跳。他环顾四周,呢喃声能够传进耳朵里的范围内,除了狗,一个人也没有。会讲人话的,只有借狗人自己。

  他压住嘴巴,皱起眉头。

  不能想NO.6事情,不能跟它有瓜葛。那座神圣都市,总是君临在借狗人这些人的头上,是暴君,拥有绝对的力量,蹂躏着西区。相反地,虽然是透过微弱的黑市管道,但是,人及物品从神圣都市内部流入西区这件事,也是事实。借狗人本身也稍微分到一杯羹,这同样也是事实。

  跟跳蚤、虱子一样,依附着NO.6活下去。对N.6而言,我们跟跳蚤、虱子也没什么大不同。不过我想,都市里的居民大概连跳蚤、虱子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过吧……

  一直都这么觉得。

  君临的神圣都市与等同蝼蚁的我们。

  这种想法,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反正自尊心、屈辱感这种东西,早就被我丢弃了。不留恋多余的东西,只要跟那些东西切割,到哪里都能够生存。

  这是借够人在过去的人生中,领悟到的哲学。守着这个哲理,也就跟狗儿们一起生活过来了。

  然而,最近有点奇怪,这个理论的主轴有点偏了。

  应该是绝对神圣的都市,城墙却看起来像是廉价的玩具,还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脆弱的应该是你吧?」这太奇怪了,明显诡异。

  我也敌视NO.6,想要挑战NO.6?

  不可能、不可能,借狗人摇头。

  开什么玩笑,绝对不可能!虱子就是虱子,只要小心不被捏扁,吸着血活下去就可以了,绝对不会想要咬断对方的命脉。

  借狗人这么对自己说,然后皱起眉头。除了让狗去挖宝,自己应该也要找点有价值的东西,可是怎么呆站在这里呢?

  借狗人维持原状,眯着眼睛,皱着脸望向城墙。

  君临的神圣都市。

  等同蝼蚁的我们。

  可以动摇这样的关系,可以打破那道假惺惺的墙壁,让NO.6现出原形,如今借狗人开始这么觉得了。都是那两个人害的,紫苑跟老鼠,那两个人让我的脑袋中毒了。

  突然,浮现紫苑的脸。因为太过唐突,吓得借狗人往后仰,差点跌坐在地上。

  紫苑。老鼠带回来的少年。NO.6的居民,天真到令人受不了,但是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他居然是一级罪犯。

  完全无法置信。那家伙根本连狗身上的虱子都不舍得杀掉,不是吗?还有那头头发……他那么年轻,却顶着一头白发,实在太怪异了。不过,那头头发看起来还不赖,有光泽,又很漂亮,而且很罕见。如果能毫发无伤地剥下来,也许能卖个好价钱……唉呀,总之,他不仅外表奇特,个性更是比外表怪异。

  「对。」

  耳边响起紫苑肯定的回答。

  NO.6的居民跟我们也是一样的人?

  当借狗人这么问时,紫苑给了肯定的答案。

  「对。」

  虽然当时冷笑着说他太天真,然而听到的那一瞬间,心里的确吃惊了一下。

  一样的人。墙壁的那一侧跟这里,住的都是一样的人吗?

  对!

  不光是说出来的话,从他脸上也很简单就能看出,他真的那样相信着。似乎对他而雷,不管住在什么地方、不管肤色如何,人类全部是属于「人类」这个范畴。真是怪异到令人无法置信的想法,当时应该问他是在哪里学到的才对。

  还有,老鼠,那家伙也不是正常人。完全摸不清他的底细,比紫苑危险太多了。那家伙打算有一天要毁灭NO.6,就像用他拿手的小刀割人肚子,扯出五脏六腑一样,他也打算劈照NO.6。

  借狗人轻轻摸了摸手臂。他起了鸡皮疙瘩,但不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每次他想老鼠的事情,总会这样。虽然打死他,也不想承认他很害怕老鼠,但是他真的觉得老鼠很恐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很怕老鼠。那对灰色的眼眸、掠夺灵魂的声音、使用小刀的技巧,都很不寻常。老鼠那种深不见底、无法预测的感觉,借狗人就是觉得害怕。然而,很奇妙的是,那个老鼠居然会怕紫苑。虽然还不是很确定,不过他如此觉得,借狗人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老鼠惧怕紫苑。虽然原因不明,但是绝对不会有错。总之,那两个人是很奇妙又奇怪的家伙。然而,我……我却中了他们两个人的毒,相信了,相信那一道墙有一天一定会崩毁、倒塌。

  狗的吠叫声。似乎是找到肉了,口水从嘴角滴落,一脸恳求地仰望着借狗人。

  「吃吧。」

  借狗人用下巴指示。三只狗立刻冲向肉块。这时旁边有一名脸颊凹陷的男孩向他们行注目礼,嘴里还用力地哼了一声。

  抱歉啦,小鬼。不过,在这里必须自己去找自己的食物,没有人会施舍给你。

  少年走了。狗儿们咬着肉块,大快朵颐着。天空很蓝,万里无云。

  紫苑、老鼠。

  借狗人抬头望着天空。

  你们真的消失了吗?再也无法见面了吗?你们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吗?

  刚才还贯穿全身的喜悦,已经完全不见踪影。

  我该如何在没有你们的西区,面对那道城墙呢?

  汪!

  狗叫声。不是今天带来的狗。借狗人可以分辨自己饲养的每一只狗的叫声。

  这个叫声是……

  借狗人从瓦砾堆上跳下,吹着简短的口哨。一只茶褐色的大型犬,从肉店的

  建筑物残骸后面冲了出来,冲向借狗人。

  「你还活着啊?」

  「真人狩猎」可能快到了,在市场闲逛很危险。然而一直关在废墟里,根本无法做生意。于是,借狗人命令这只狗来探探市场的情况。它昨晚没回去,借狗人以为它被卷入「真人狩猎」,所以对它已经不抱希望,根本没想到它还活着。

  「很乖,幸好你没事。但是你为什么不立刻回来呢?思?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借狗人触摸狗的身体。没有血迹,也看不出疼痛的样子,虽然有点脏,但是似乎没有受伤。

  「你到底在做什么?活着的话,就应该马上回家啊……」

  借狗人闭嘴了。有哭声,不是狗儿,这哭声是……人类?而且好像是婴儿。茶褐色狗儿晈着借狗人的外套袖子,拉着他。

  「干嘛?」

  狗儿说跟我来。借狗人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很少有好的预感,而且就算有,也不会灵验,倒是不祥的预感经常有,而且,还常常应验。

  喂、喂,你该不会……

  狗儿将主人带到原本是肉店跟二手衣店的瓦砾堆中间,然后回头,很得意地抖动耳朵。借狗人停下脚步,看着滚落在崩塌的墙壁与地面间的东西。他抬头,眨了眨眼睛,再一次凝视墙壁与地面之间。

  是婴儿,怎么看也像是个人类的婴儿,裹在黑色的布里,哇哇大哭着。哭的声音很有力道,刺耳的吵闹声与这一片凄凉形成强烈对比。

  「你整晚都待在这家伙身旁?温暖他,让他不会被冻死?」

  狗儿左右摇晃漂亮的茶色尾巴,似乎在说「对」。

  「笨蛋!」

  斥责的话脱口而出。

  「你捡人类的小孩做什么!这种东西不能卖,也不能吃。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或许因为听见借狗人的叫骂,婴儿哭得更大声了。声音霎时大到让借狗人惊慌失措,很怕声音的冲击,会让墙壁倒塌。

  跟婴儿扯上关系,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是猪、山羊的话,可以拿来吃,也可以挤奶,养起来不会损失。但是,人类的小孩就只会是麻烦的包袱嘛!是也可以养大一点再卖掉,事实上,西区有好几个买卖小孩的商人。

  我不要。

  如果能赚钱,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做,当然也会弄脏手。这里可不是一个容易生存的地方,随随便便讲点门面话就行。没错,为了生存,我什么都做,也什么都做过。但是,只有买卖小孩这件事我不碰。那是堕落,再堕落,堕落到无底深渊的人,才会做的事。我不讲漂亮话,可是我不想堕落。话虽如此,我也绝不会想要救在背后哭得唏哩哗啦的婴儿。既然已经非常清楚,他会成为我的负担,我就不会因为同情、怜悯,对他伸出手。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个好人。

  放着不理,那孩子一定会死。天气多变的天空,已经开始乌云密布了,下午也许会下雪,一到晚上,地面就会冰冻,脆弱的生命简简单单就会气绝吧……

  那又如何?反正早晚都会死,那就早死早超生。在还没理解什么是痛苦的意思之前,就死掉的话,那也算幸运。我会帮他做个墓,就挖个小洞就行了啊,比埋狗还轻松吧……

  汪!狗儿又叫,朝借狗人撞过来,害他差点跌倒。

  「喂!别这样!你够了吧!」

  借狗人怒斥,看着狗的眼睛。在废墟的狗群当中,它算是非常聪明的一只狗,也有养育借狗人的那只母狗的血统。

  跟妈妈有相同的眼睛。

  稳重又带有知性的眼睛。

  要是人类都有像妈妈一样的眼睛的话……

  有时候借狗人会这么想。

  要是有像妈妈一样的眼睛的话,也许这个世界会美好一点。

  狗儿从墙壁下方把婴儿拉了出来。它用前脚轻轻扒着地面。

  「怎样啦……你到底……」

  借狗人倒抽一口气。包着婴儿的那块布,他很眼熟。抱起婴儿,他发现那是一件外套。虽然旧了,但是价格不葬。

  「紫苑……」

  那是紫苑的衣服,力河硬要买给他的外套。

  「为什么紫苑……」

  狗儿趴在脚边。现在一想,这只狗很喜欢紫苑,紫苑大概也是,几乎每天都帮它梳毛。也许是聪明者物以类聚吧……

  「是紫苑把这孩子托给你的吗?」

  狗儿「汪」了一声,是肯定的回答。

  「别、别闹了!为什么把这样的婴儿塞给我?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照顾他啦,真是的,开什么玩笑!」

  婴儿在他的怀里动来动去,已经不哭了。

  一双因为哭泣而湿润的眼睛,紧盯着借狗人,那是一对带点紫的黑色眼眸,在光线的照射下,紫色更加明显。

  是因为泪水的关系吧,让他联想到夜晚布满湖水的湖面。借狗人觉得很像紫苑,颜色很像,也许一模一样。

  「你该不会是紫苑的小孩吧?那家伙应该没有生孩子的胆量。」

  借狗人对着婴儿说话。突然,婴儿笑了起来,盯着借狗人,笑出声音来了。

  这个举动牢牢揪住了借狗人的心灵深处,让他突然觉得想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笑着的婴儿、想哭的自己,都让借狗人觉得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阳光被遮住,开始有云了;风缠着身体,脖子觉得有点冷。然而,借狗人却发现自己在流汗。

  回家吧。

  借狗人双脚用力踩着地面,脚底传来小石头沙沙的声音。

  回家了。嗯……该怎么办好呢……对了,把这个没用的婴儿丢回原来的地方,挥手跟他道别。然后、然后……早点回废墟去……啊,在回去之前,先到二手物店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瞄一眼旁边的瓦砾堆,借狗人差点尖叫。聚集的人群比几分钟前多出三倍以上,几乎所有人都徒手挖着建筑物的残骸,根本不管手是不是渗血了、指甲是不是剥落了。在严寒的季节里,身上穿的衣服是仅次于食物的必需品。衣服不像容器会破,也不像果实会压烂,挖出来洗一洗,缝补一下,就能卖钱。

  迟了一步。

  借狗人啧了一声。现在加入人群,也挖不到什么好东西吧?要叫狗把他们赶走吗?借狗人立刻摇头,甩掉这个闪过脑海的念头。太危险了,西区的居民总是过得很辛苦,想尽办法要活下去,今天,这样的念头更加强烈了吧……这块土地上仅存的道理与秩序,也连同市场一起被NO.6摧毁了。

  让狗去的话,人群会暂时散去吧?可是,之后呢?一定会被包围,盖布袋围殴吧……在破坏与混乱当中,人们绝不会允许试图想要独占生存粮食的人。如果允许,自己那一份就分不到。这种时候,不可能会允许危害到自己生存的人,因为没有允许的余地。

  被逼到绝境的人类会有多凶暴,借狗人很清楚,跟饥饿的狼没什么两样。不过他也明白,只要混乱平息后,最低限度的纪律也会回来。甚至连狼群,都存在着秩序。

  总之,今天就到此为止,就姑且满足于肉店的收获吧。为了短利,被集体围殴,那太可笑了。

  不留恋地死心,也是在这里生存的法则。

  「啊——吧——」

  婴儿发出声音,伸手过来,柔软的手心碰触到借狗人的脸庞。不知道是不是想喝奶,一直噘着嘴,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他应该很受疼爱吧?并不是瘦得很可怜。就生在西区的婴儿来看,很稀奇。

  怀抱婴儿的手,传来确实的温度与重量。借狗人叹了一口气,盯着婴儿看。

  都抱了,也互相凝视了。这只手还感受到他的温度与重量。

  怎么会这样!

  很想仰天长叹。

  背负着这样的包袱,要干什么呢?能干什么呢?

  头上云层密布,风也更冷了。

  这要怎么办啊,紫苑。

  狗在脚边用力挥动着尾巴,彷佛在鼓励他。

  借狗人对自己说,虽然没有养过人类的小孩,但是狗的小孩却养过无数只,应该没问题吧……

  狗跟人没什么大不同。

  这是借狗人的实际感受。差别只在于是用两只脚还是四只脚走路,有没有尾巴而已。

  决定了!养吧!

  既然已经抱起来带回来了,就不能丢掉他。用自己的方法养养看,运气好的话,就可以养活,要是运气不好的话……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不过就是死了而已。

  有两只母狗在这个季节生了小狗。季节不对的话,常会死产。两只母狗各生了四只小狗,不过落地时,各有一半已经死亡了。

  「好吧,加油罗!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如果活不下来的话,可不要怨我,去怨老天爷……不,去怨紫苑哦,听到了吗?」

  借狗人将婴儿放在黑色母狗旁,紧贴着它的肚子。

  刚失去小狗的母狗横躺着,打了个大呵欠。婴儿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借狗人。

  如同夜晚湖面的一双眼眸,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感觉要被吸进去。借狗人别开眼,快步离开。得赶快数数今天的收获,他立刻就忘情于堆在桌上的钱币。

  比想像中还要多。虽然二手衣跟锅子很可惜,但是有赚到这么多了,没什么好抱怨的。

  一枚、两枚、三枚……肉店的老爹贪得无厌,难怪他存了这么多钱。我会好好接收这些钱,你就别再牵挂,安心地走吧!

  拿起淡淡发亮的银币,借狗人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浮现笑容。

  如果那个婴儿身上挂着放有钱币的钱包,那就太好了。

  不过……借狗人握紧银币。

  我想得太简单了。

  他再度叹了一口气。

  一边叹气,一边想。为什么呢?我为什么会带他回来呢?

  借狗人捡起丢在地上的外套,是紫苑的外套。他已经从狗儿那里,听到大概的情况了。紫苑用外套包好婴儿,托给狗儿。不,是托给借狗人。

  借狗人,这孩子拜托你了。

  不用问狗,在被婴儿凝视的瞬间,脑海里就响起紫苑的声音。

  借狗人,这孩子拜托你了。

  眼前彷佛浮现「真人狩猎」正在进行的时候,在极为混乱的市场里,白发少年将婴儿藏在瓦砾堆下的身影。所以,他无法抗拒,他无法放着不管紫苑在生死关头时托付的东西。如果眼睁睁地看他死去,紫苑会……

  那家伙不会责备我吧?他只会很颓丧,眼眸里的紫色变浓,一脸寂寥的表情,让人看了很难过。我……讨厌那样。

  深呼吸。手上的银币掉落在桌面。借狗人间自己:

  「喂!你认为还能再见到那两个家伙吗?你认为还能见到活生生的那两个家伙吗?」

  他也回答自己:

  「不,那种事……不可能会有。」

  真是的,不可能。那就跟明天早上醒来,这片废墟开满花朵一样,就跟奇迹一样,不可能会发生。

  嗯……没错……虽然如此,但是……

  但是?喂,你在想什么啊?那可是「真人狩猎」耶!你不也看到那些瓦砾堆了?你凭什么说紫苑跟老鼠,没有被埋在瓦砾堆下的某一处?不,有那只老鼠跟着,没那么容易会被压在下面。被压在自家墙壁下的,是肉店的老爹。哈哈……但是,躲过被压死的命运,那又如何?反正一定会被抓走,抓进监狱里去了。

  被抓进……监狱里。

  嗯,监狱,一旦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地方。那两个家伙,走进鬼门关,下地狱了。不会回来了,不可能会回来,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借狗人咬紧下唇,用拳头用力敲打胸膛。

  走进鬼门关里的人,不可能回到活生生的世界。他很清楚,非常清楚。

  虽然脑袋里很清楚,但是这里却不认同。

  这次他张开手,抚摸自己单薄的胸部。

  他在心里表示抗议,多想呐喊自己无法认同。

  那两个家伙说了好几次。他们说:「我要下地狱,但是我会活着回来。」老鼠用老鼠的做法,紫苑也照紫苑的方式,诉说自己一定会回来,不是吗?对,而且、而且,老鼠答应我了……

  当你遭受到无法忍耐的痛苦,我一定会赶到你身旁;不论你在什么地方,我一定会为你的灵魂歌唱。

  无法忘记他那么认真呢喃的声音。虽然百般不愿意,但是他的那席话,确实带来很大的力量。如果能包围在那么优美的歌声中,那么一切的痛苦都会消失,能够得到一直期望的安详之死。可以不畏死,就等于能不畏生!托老鼠的福,借狗人可以不那么恐惧生,也可以不那么害怕死。

  那家伙答应我的,我相信他。

  虽然一个是超级天真的少爷,一个是超级危险的诈欺师,但是那两个人绝对会遵守诺言。

  所以,他们会回来。

  借狗人站了起来,回头看。他发现背后未免太安静了。

  婴儿含着狗的乳头,正在吸奶。黑狗拾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喝奶的人类婴儿。

  「哇!」

  老实说,借狗人觉得很惊讶。

  「你真坚强。」

  他没想到那婴儿会如此成功地吸着狗奶。他是从「真人狩猎」的地狱,逃回来的孩子,也许是个运气很好的孩子。

  是生、是死,全看命运了,由老天爷决定。不过求生存、找活路,是人的力量。

  「你就加油活下去吧……」

  借狗人用脚轻轻碰了碰婴儿的屁股。当然不可能踢他,真的只是轻轻地搔了搔而已。没想到,婴儿却哭了起来,先是挥舞着手脚,哽咽着,后来真的哭起来。

  「啊?喂,你怎么了啦?」

  借狗人慌慌张张地抱起婴儿,他马上不哭了。

  「哭什么,笨蛋。我还要数钱呢!很忙啦!没空理你。」

  一放下,婴儿就彷佛打开了开关,开始哭泣。抱起来就不哭,甚至还会笑。

  后来借狗人只好抱着婴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才行。抱起来之后,宝宝的心情变得非常好,没多久就在借狗人的怀里睡着了。

  轻轻地把孩子放在毛毯上,盖上紫苑的外套。那只茶褐色的狗,悄悄地来到身旁。稍微犹豫后,黑色母狗也用彷佛抱着婴儿的姿势,横躺在他身边。

  什么嘛……这家伙。这么小的家伙就赢得狗儿的心了?

  借狗人身旁的狗,介于野狗跟饲养犬中间。虽然在人类的世界里,跟人类一起生存,但是并不相信人类。它们对人类很有戒心,也会害怕人类,有时还会攻击人类。它们谨慎小心,凶猛狰狞,应该不会简单地接纳借狗人以外的人类。就算是如此无害的婴儿,还是很难相信它们会如此轻易地就保护他。本来以为被咬个两、三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什么嘛,这家伙果真有紫苑的血统吧?他应该不会也是一个天真的小鬼吧?

  想到这里,借狗人就觉得好笑。总之,在这里不用担心被冻死。可以吃饱、睡暖。太幸福了!就借狗人来看,这环境已经够棒了,可是,婴儿却哭了。有什么不满意吗?躺下来不到五分钟,又开始哭了。抱起来就不哭,睡着把他放下去,就睁开眼睛大哭。就这样一直重复,害得借狗人根本无法数钱。

  「可恶,我才想哭咧!你再这样闹下去,我就把你丢进锅子里,煮给狗吃哦!」

  借狗人露出凶狠的态度。不过婴儿大概是会错意了,呵呵地发出响亮的笑声。

  这个时候,如果是老鼠,一定会静静地唱摇篮曲吧?唱一首很棒的摇篮曲,让婴儿熟睡,一觉到天亮。

  借狗人一首摇篮曲也不会。让狗养大的借狗人,耳朵里只听到风声跟狗吠声。这两种声音不但不能让人入睡,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明天是否能找到吃的?

  明天是否能够不受冻?

  明天是否能不被痛殴?

  明天是否还能活下去?

  风会带来雪,吠声告知危险。总是那样……

  危险、危险!小心、小心!随时都不能松懈……喂,一时大意,就可能会要了你命。喂,危险!喂,小心!

  不论什么时候,风跟狗都这么说。别说想要好好休息,安详地入睡了,根本不会有人唱歌给我听。

  借狗人停下脚步,摇晃着怀中的婴儿。

  下次见到老鼠,一定要叫他唱首摇篮曲给这孩子听。当然免费,这孩子跟紫苑有关系,那家伙不会不肯。

  真想听听看。他这么想,真想听一次老鼠唱的摇篮曲。

  他摸摸婴儿的脸颊。很有弹性,不硬,而且有弹性,摸起来好舒服。

  吃起来或许也很美味。

  借狗人半开玩笑地这么想。只吃了剩饭的胃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收缩着,嘴里不断地分泌口水。肉还是比摇篮曲重要,吃饱撑着的肚子,比睡觉重要。他吞了吞口水。

  啊啊!肚子好饿。

  空气动了。充斥在废墟的空气沙沙作响,狗吠声回响着。

  是谁?

  有人来了!睡在外面的狗群发出警戒声,但是,并不慌张。各种大小狗的吠声里,并没有很紧张的警戒感,也没有威吓的味道。

  并不是敌人。不是陌生人误入,也不是窃盗偷跑进来。虽然并不欢迎,却是个危险度低的对象。

  借狗人抬起头,用鼻子嗅了嗅,他闻到了酒的味道。在同时,右耳被咬断的小狗冲进房间里。它尖锐地吠叫,告诉借狗人是谁来了。借狗人轻轻地挥动右手,要它安静。还是狗好,叫它安静,它立刻就安静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在这里就闻到酒臭味了,是那个酒精中毒的大叔,对吧?」

  借狗人瞄到桌上的硬币。

  「啊,糟糕!」

  他把婴儿塞给狗,慌慌张张地将钱收进袋子里。就在他把钱塞进裤子口袋的同时,听到跑上楼梯的脚步声。

  门被撞开。

  「你也敲敲门吧。」

  借狗人坐在椅子上,故意夸张地皱着脸。

  「要是我在换衣服,那怎么办?」

  「你……换衣服的机会……一辈子……会有几次?」

  力河靠在墙壁上,抖动着肩膀喘气着。

  「大叔,你的肺已经开始融化在酒精里了。你跑这么快,要是来不及喘气,可是会一命呜呼唷!」

  力河一边喘,一边伸出右手。

  「干嘛?握手吗?」

  「给我……一杯水。」

  「铜币一枚。」

  「什么?」

  「如果你想喝水,就拿一枚铜币交换。」

  「借狗人……你啊……」

  「这里可是废墟,并不像你家一样,有简易的水龙头。我的水都是从河里打上来的,非常珍贵。铜币一枚,不找零哦!」

  力河咋舌。天气这么寒冷,他的额头却冒着汗。大概是赶得太快了吧……呼吸一直无法平顺下来。他喘吁吁地吐着气息,在椅子上坐下,讽刺地说:

  「你该不会……连坐一下都要收钱吧?」

  「椅子算我招待。然后呢?您有什么贵干啊?」

  「『真人狩猎』真的发生了。」

  「是啊……」

  「紫苑被抓走了。」

  「应该吧。」

  「我啊……非常担心,担心到……坐立难安。」

  「所以你就跑马拉松到这里来?真辛苦啊!」

  力河的拳头敲打桌面,漏收的一枚铜币,掉在地上。借狗人停下脚步捡起来。

  「可是,你再怎么担心,也无计可施吧?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他们如愿潜入监狱,应该替他们高兴吧?」

  借狗人在铜币上吹一口气,接着拿袖子擦拭。

  「如果能活着出来,那就太庆幸了。」

  胡子长得乱七八糟的力河,用力叹了一个大气。酒味好浓。

  「紫苑好可怜……想到他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残酷的对待,我就……那孩子那么乖……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大叔。」

  「干嘛?」

  「随便怎样都好啦,不过你是不是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

  「我说啊,紫苑又不是单独潜入地狱。对哦……说潜入不太适当,应该说被抓才对。总之,他不是单独一个人,他有队友啊。你不担心那个人吗?」

  力河的表情扭曲。就算把腐烂的尸体丢在他脸上,表情也不会扭曲到这种地步吧。一脸非常露骨的厌恶。

  「你说伊夫?那种人干我屁事!如果他能被捕鼠笼抓住,我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嗯,这点我也有同感。光是想像老鼠在捕鼠笼里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让我爽到不行。不过,你不是他的粉丝吗?听说你经常去剧场捧场,不是吗?」

  力河哼了一声,别过头。

  「我被骗了啦!那张脸、那个声音,谁会想到他那么邪恶?真是的,没看过那么厉害的狐狸精!」

  「他是男的。」

  「随便啦,反正就是狐妖就是了。」

  狐妖啊!原来如此,比喻得太恰当了。也许比较接近狼,总之老鼠更适合当他的名字。

  借狗人耸耸肩,眨了眨眼睛。

  「有那只狐妖跟着他,应该不会有事啦!」

  力河探出身子,抓住借狗人的手臂。他的力气大到让借狗人差点尖叫。借狗人第一个反应是压住口袋,他以为硬币会被抢走。

  「真的吗?」

  力河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真的那么觉得?」

  「觉、觉得什么啊?很痛耶,大叔,你快放手。」

  「你真的觉得紫苑会没事吗?」

  「我哪知道啊!」

  借狗人把手扯回来。力河开始喃喃自语。

  「伊夫是一个非常要不得的伪君子、骗徒、诈欺师,但是在紧要关头时,还是满靠得住。」

  「你这是褒?还是贬?」

  力河无视借狗人,继续喃喃自语。

  「没错,他靠得住。伊夫一定能保护紫苑。对吧,借狗人?」

  「我都说我不知道了。」

  借狗人噤口,望着天花板。

  老鼠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伪君子、骗徒、诈欺师,这点没错。但是,他也实实在在非常靠得住,这点也没错。他比借狗人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狡猾、会算计,同时也很冷静、敏捷、强韧,就像一只不属于狼群的狼。

  我没看过狼,但是从母亲那里听到很多。

  狼是非常恐怖的生物,它们跟我们狗不一样,绝对不会接纳人类,如果要被人类豢养,它们宁可选择死。它们非常骄傲,但是也非常狡猾、不让其他生物有机可乘。它们贪得无厌,绝对不能对它们心软。它们丝毫没有怜悯心,这就是狗跟狼的差别。你是狗,你不是人类,也不是狼,是狗。千万别忘了这件事。

  非常骄傲、无情的生物。在借狗人的脑海里,母亲不断地告诫的狼的身影,跟老鼠重叠在一起。与他为敌是非常恐怖的事,但是老鼠非常适合当护卫。

  老鼠要是真心、全力想守护紫苑的话,也许他们真能活着从监狱回来。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并不是零。

  老鼠应该会全心全力守护紫苑吧?他一定会。只要紫苑不成为他的绊脚石,他一定会依照约定,活着回来。

  借狗人觉得安心了。回应力河说:「没错,完全正确。」

  不知道力河是如何解读借狗人的表情,他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用力点头。

  「这样的话,那我们也不能闲着。」

  「啥?什么意思?」

  「为了让紫苑回来,我们要在外侧接应啊,不是说好了吗?」

  「什么时候说好的?别算上我。我连诱饵的角色都帮忙了,贡献得够多了。」

  「你说得好像做义工一样,你不是拿了高额的报酬了?」

  「那些根本只是零头。总之,我不想再跟那两个家伙还有监狱有瓜葛了。一 点也不要,完全不想!」

  「你不打算帮助紫苑?」

  「我说这位大叔啊,那位天真的少爷对我既没恩,我对他也没仁义。我们不是朋友、不是兄弟、不是亲戚,更不是父子。」

  「你们不是伙伴吗?」

  「伙伴?」

  借狗人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从这个酒精中毒、出版猥亵杂志、拿女人的身体当道具赚钱、根本就是堕落的最佳典范的男人口中,听到伙伴这种字眼。

  伙伴?

  「我们不是伙伴吗?」

  完全不是。伙伴?他的鼻头抽动了一下。借狗人不知道应该笑还是给他一个白眼,只能沉默不语。反倒是力河说个不停:

  「紫苑是我们的伙伴,是我们最重要的伙伴,不是吗?呐,借狗人,你也喜欢那孩子吧?」

  「这……是不讨厌啦。」

  「彷佛天使一般的孩子,纯洁无瑕。那么清高的人,可不是路上到处找得到。」

  「哦,是吗?抱歉,我就是肮脏。」

  「没人说你肮脏吧?紫苑不会那样误解别人的话,他会很直接、很纯粹地接受真实的模样。他的心地跟他母亲一模一样。唉,不知道火蓝现在好不好?她会不会因为太担心儿子,所以病倒了呢?」

  「谁啊?火蓝?现在不是在讲紫苑吗?而且,大叔,你从刚才就一直紫苑、紫苑的,那老鼠怎么办?紫苑是伙伴的话,那家伙应该也是伙伴吧?」

  「伊夫是伙伴?别开玩笑了。要跟那只邪恶的狐妖当伙伴,那干脆叫我跟鼻涕虫当亲戚好了。」

  「又这样,跟对紫苑还真是天壤之别啊……」

  借狗人翻着白眼,瞥了一眼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力河。

  像天使一样纯洁无瑕的孩子?这个大叔是真心说那种话吗?

  老鼠让人摸不着底细,紫苑也是一样。脱下外衣,纯洁无瑕的天使会是什么模样呢?说不定有着令人讨厌、狰狞的面容。紫苑就身处于连那个老鼠都觉得恐惧的深渊里,不是吗?

  力河太偏袒紫苑了。说什么天使,真好笑。人会成为恶魔,但是绝不会变身天使。而且,有时候天使比恶魔更加残暴。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个男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有问题!

  借狗人嗅到酒臭味以外的另一种恶臭。不过,并不是令人厌恶的臭味。他热爱即将腐烂的肉,更胜于绽放芬芳的花朵。

  借狗人的视线看见了力河脸上有着瞹昧的笑脸。

  「呐,借狗人,不是很勇敢吗?」

  「我吗?」

  「你的哪里可以挖到勇敢这种值得称赞的东西?是紫苑啦!为了朋友,赌上性命,潜入监狱。为了别人拚命哦!」

  「在这里,那种人叫做大笨蛋。」

  「借狗人,别这样,我们不帮忙,他们怎么办?紫苑应该正等着我们去救他。」

  「大叔。」

  「嗯?」

  「看情况,要我帮忙也是可以。」

  「哦哦……这才是废墟的借狗人,非常有志气!」

  「别再拍马屁了,告诉我你的本意吧。」

  「本意?」

  「就是你的目的啊,你到底看上监狱的什么?」

  力河眨眼。

  「看上……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帮助紫苑……」

  「可以赚多少钱?」

  借狗人压着口袋,采出身子。力河则是连椅子一起后退。

  「真是的,你啊,马上就转到赚钱上面去,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事情吗?」

  「很多啊,我的脑袋是二十四小时不停转动。你也一样,不仅脑袋,连欲望也是转个不停。因为喝酒而混浊的东西,大概只有血液而已吧……呐,大叔,你不可能插手没有赚头的工作,而且对象是监狱,在NO.6治安局管辖下的机关耶。那可是非常危险的敌人,不是吗?我跟你都被老鼠威胁、欺骗,只好帮他潜入监狱。但是,就到这里为止,如果是平常的话,收取合理的报酬,各自回到自己的巢穴,管他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对吧?我说的是如果是平常的话。」

  「借狗人,我说啊……」

  「可是,这一次你却从安全的巢穴里,自动自发地爬出来,说要插手危险地区。说是为了紫苑?不可能。我是绝对、绝对不相信!说我家的狗咩咩叫,我还比较相信。」

  「所以我说,那是……」

  借狗人摇摇手阻止力河继续说下去,他已经厌倦解释跟欺瞒了。感觉有点焦躁,絮絮叨叨地互相欺瞒,会带来焦躁。他对说谎、装糊涂地隐瞒本意,或是互相试探心意,已经觉得很厌烦了。

  至少……

  借狗人用鼻子吸气。没有暖气设备的房间里的冰冷空气,贯穿他全身。

  至少,那两个人并没有互相欺瞒。

  老鼠跟紫苑应该没有在彼此面前坦白一切,特别是老鼠。但是,他们应该也没有欺瞒对方。不会想要操控对方,也不会想要隐蔽自己的真心。不在乎损益、没有欲望、没有算计,只是为了对方而活。

  借狗人从没有遇过这样的关系。他知道有母亲为了保护小孩,不顾性命,也认识为了家人而卖身的女孩,但是那两个人,并不是这种牺牲的关系。不是一个人毁灭,另一个人就会得救的关系。

  友情、爱情、伙伴精神、同情、怜悯、亲密,随便爱怎么说都可以,但是怎么说都不对。

  不在乎损益、没有欲望、没有算计、没有牺牲,只是为了对方而活。

  也许有点羡慕,只是一点点羡慕而已。

  借狗人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用羡慕,我有狗啊!人总有一天一定会背叛,不像狗一样全心全意,完全不求回报。我有狗就够了!

  「好啦!」

  力河摇晃肩膀,嘴角浮现无耻的笑容。恶行恶状,为了钱,大概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不在乎欺骗、威胁、陷害别人。

  没错,这样就对了,就带着那种表情吧,带着心地善良的善人面具,如何能好好说话呢……

  「我啊,借狗人,我想,应该不长命了。」

  「哦……那真是可怜,不过,我也是那么认为啦,你酒精中毒太深了吧?如果有遗产要留给我,那就早点拿过来。」

  「谁在说我!我是说NO.6啦!」

  「NO.6?」

  「对,就是那座雄伟的神圣都市。」

  「你说它不长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力河笑得更开怀,一种上钩了的笑容。就算是钓钩上的饵,如果没吞下去,有时候选是有可能被逃脱。这是个太有魅力的饵了,借狗人不可能漠视。

  「NO.6什么异常变化吗?」

  「是啊,似乎到处都传出令人在意的怪异情况。」

  力河似乎打算认真说,脸上的笑容、口吻里的揶揄都消失了。

  「首先,都市内部出现几件离奇的病例。那究竟是什么?是不是会流行?这些都还不知道。只是,那个富良也说过吧?监狱的新设备跟保健卫生局有关。借狗人,保健卫生局哦!那是做什么的地方?」

  「全面掌控市民的健康管理跟治疗……」

  「没错。如果是这样,那么离奇的疾病跟监狱也有关系。到这里为止,你应该也清楚吧?」

  「嗯,上次那场闹剧时,我听得很清楚。」

  「紫苑那个朋友被以跟绑架没两样的方式,抓进监狱去了。还有,这是还没有得到确认的消息,不过……听说跟监狱内部的设备施工工程有关的人,突然暴毙。当然,是都市内部的人。」

  「被杀的吗?」

  「不知道。总之,有很浓的危险气息,从都市内部不断地传出来。再来就是那个音爆弹,还真厉害,一次就将市场破坏殆尽。对付棚屋用最新型的武器,就像拿银器吃剩菜剩饭。」

  「真棒的比喻,看得出你的教养。」

  「谢啦。神圣都市违反拜伯伦条约,秘密进行不被允许的武器开发,而且还公然开始使用。这次的『真人狩猎』也有试用新武器的意思在吧……」

  借狗人转动着脖子。

  说是担心紫苑,所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这里来。看起来虽然是那副德行,却早就收集好「真人狩猎」的情报,也调查了遭到破坏的痕迹,也许他还顺道捞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真是个滑头的大叔。

  借狗人在心里暗笑着。

  「你不觉得太不宁静吗?而且,人死太多了。不是西区哦,是那个号称理想都市、神圣都市的NO.6。我跟那个都市接触很久了,它总是装模作样,绝对不会拿掉桃花源的面具。然而,这阵子却散发出臭味,过去从未如此随意地传出死亡的臭味。当然,死者应该是有被杀,也有自杀的人。但是……」

  「但是以前没有这么明显?」

  「没错。每一个死都被隐藏得很完美,当作安详、和平之死。对了,你知道

  『黄昏之家』的事吗?」

  「那是什么?」

  「表面上是末期医疗的设施,也就是医院。让命在旦夕的病人,主要是老人,能够消除一切苦痛,迎接安详、跟沉睡差不多的死亡。据说那就是『黄昏之家』。」

  借狗人好向往,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形同沉睡的死亡,那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柔和、温暖、被抱着闭上眼睛,然后再也不用睁开眼睛:心脏慢慢停止,呼吸渐渐远离,但是脑海里一直作着梦。在沉睡中死亡,不用被关在黑暗处,可以微笑着走到生命的尽头。

  真好,真的好羡慕啊!

  力河窥探借狗人的眼睛。

  「喂,别一脸渴望的样子。真是的,你的心思也太好猜了吧。我说的是当局公布的『黄昏之家』。」

  「什么意思?」

  「实际情况好像不是那样。」

  「不是那样?」

  「『黄昏之家』不是医院,是刑场的样子。」

  「刑场?神圣都市里有那种地方?」

  「当然不是像监狱那样的地方,并没有做得那么明显……也就是说,被送到『黄昏之家』的病患,并不是迎接生命自然的死期……被送进去后,立刻服用安眠药,就那样……」

  也许是忌讳说出口吧……力河颤抖地说完后,便长叹了一口气。

  「但是,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市民?」

  「因为没有用了啊。」

  似乎是预测到借狗人的问题,力河很快就回答了。

  「NO.6就是那样的都市,对待没用的人绝不留情。等死的人就让他们尽快轻松地走,这样比较不会浪费资源。」

  借狗人打了个冷颤,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看过很多悲惨的死,多到两只手数都数不完。在西区这个地方,可能必须接受任何可能性的死,这点他早就知道,也做好准备了。他以为墙壁的内侧和外侧,生死截然不同。难道,无论是墙壁内外,都一样到处充斥着悲惨的死吗?

  「大叔,这是谁告诉你的?」

  「客人啊。想透过我这边玩女人,偷偷摸摸从NO.6溜出来的客人,可不只富良一个。最近取缔得很严格,完全没生意可做,但是还是有几个常客。其中虽然没有像富良一样的高官,但还是有在市府直属机关工作的人。那些客人对女人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呢!这件事你怎么看?」

  「为什么……跟女人完事后,口风比较松……」

  「不,不是。那些人根本不把西区的娼妇当人看。不认为那些女人是跟自己一样,是有头脑、有心的人,不认为她们有头脑可以思考事物,有心会悲伤,所以才会滔滔不绝地全说了出来。对他们而言,就跟滚落在路旁的石头讲话一样吧!所以,职务上的秘密简简单单就泄漏出来。人类是守不住秘密的动物,会想把知道的事说出来。在都市内部当然是不可能,但是如果是西区的娼妇就无所谓啦,反正她们也听不懂又无法理解,这就是他们的想法。然而,那些女人们听得很清楚,有时候还会哄得男人服服贴贴,套出更多情报。」

  「你就把那些情报拿来卖,或是当作把柄,拿来赚钱。」

  「算是吧。情报这东西,良莠不齐,很多都是不能用的。但是,最近从NO.6来的客人,特别爱说话。以前几乎都讲炫耀、吹牛的事情,最近却都是一些不平、不满……不安的事情。告诉你,借狗人,NO.6并不是桃花源,只是巧妙地管理、支配市民而已。这个部分开始露馅,出现破绽了。市民们居住在都市内部,开始觉得窒息,生活在理想都市里,却苦闷不堪,开始重新思考为什么。听说有客人一整晚躺在床上,不断喃喃地说:『呐,为什么呢』。」

  「原来如此。」

  终于有点了解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离奇的病例、监狱的设备、不断地外漏的情报、都市内部渐渐高涨的不平、不满、不安。所以NO.6内部也已经有毒气慢慢囤积罗?」

  「对,毒气。虽然现在还很稀薄,但是要是浓度加重的话,会怎样?」

  力河张开双手,做出好像撒什么似的动作。

  「爆炸?NO.6会从内部开始崩毁的意思吗?」

  「顺利的话罗!在NO.6这个都市国家还没拥有压倒性战力,足以用武力支配世界及市民前,点火!点火口就是监狱吧,监狱那里有太多谜团了。我打算试试看,不知道能炸出什么东西来,不是很令人期待吗?」

  「是老鼠讲的吧?」

  「开什么玩笑!这么高程度的言论,那个小鬼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程度的确很高,一颗酒精中毒的脑袋,也不可能想得出来。然后呢?最重要的是赚钱的事呢?爆炸时喷出来的宝藏,会从我们头上掉下来吗?」

  「当然不会掉下来,是我们要去挖。」

  「挖?」

  「听说监狱的地底下有秘密金库。」

  「秘密金库?那个空白的部分吗?」

  「详细的地点我还没掌握到,但是,据说那里有NO.6最高领袖的秘密收藏,总数超过几万吨的金块。」

  「金……金块?」

  「几万吨的金块,也许是金条。如何?光想就头晕了吧?」

  「可是……你从哪里得来这个情报……」

  「当然是女人啊!有一个叫丝露的红发女人,长得还满漂亮的,她有一个财务局的常客。」

  管他什么红发女人,人的身体哪比得上金块的魅力呢!

  「从那个客人口中……」

  「没错。不过是梦话,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然而,你不觉得是有可能吗?无法入侵,也无法脱逃的地方,有金块山!藏在那里比藏在任何地方都安全,可信度相当高。」

  「能拿得到吗?」

  「当然。一旦NO.6崩毁,就会造成大混乱,我们就乘那个机会……如何?」

  借狗人低声呢喃。根本是梦话,是要笑他作梦,还是参与这个幻想呢?

  「老鼠打算破坏监狱吗?」

  「伊夫?那家伙或许会。他不会建造,但是破坏倒是挺拿手。不,我们要让他去做,让他轰轰烈烈地破坏。」

  监狱,象征恐怖的那栋建筑物崩毁,光是想到它崩毁时的模样,感觉就好兴奋。

  崩毁的监狱、耀眼的金块,这双手将一次获得最棒的两种报酬。也许有挑战的价值,但是…

  借狗人舔舔嘴唇。将房间里充斥的狗味,吸进鼻腔内。

  但是,如果要拿命做担保,我就不干。与其埋在金块下死亡,我更想在废墟里饿着肚子,跟狗生存下去。

  「那我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我不做。」

  「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让你去做危险的事呢?我只是想利用你的帮手而已。」

  「帮手?」

  「不是有人偷偷将监狱里的剩菜剩饭卖给你吗?」

  借狗人眯起眼睛,轻轻地咬咬牙关。老鼠那种独特的讽刺笑容,出现在这个沉溺于酒精里的中年男人背后。他看到了。

  厉害,老鼠。原来你已经料理好这个不能吃的大叔了。

  对紫苑虚假的慈爱、破坏的冲动、想亲眼看NO.6崩毁的深切愿望、对金块的执着……各种念头与欲望交杂融合,在力河的心里蠢蠢欲动着。老鼠便利用这一点,非常巧妙地抓住机会,下指令操纵。厉害!我看力河应该也知道自己被利用,但是为了金块与紫苑、欲与爱,所以接受了这个傀儡的角色。

  借狗人叹息。真的是一对狐与狸,突然觉得好怀念紫苑,就算是摸不清他的底细,但是跟老狸、狐妖比较起来,好上几百倍。真怀念他天真的言行、真诚又耿直的说话方式、无忧无虑的笑容。好想见他。

  「你不是收购了相当份量的剩饭吗?那条通路现在还在吧?」

  「在。」

  没有断过。负责处理废物的男人,不仅剩饭,连关在监狱里的囚犯的衣服、私人物品,也全都卖到夜市,他说有时候连遗体的处理都会派到他身上。监狱里所有垃圾跟尸体聚集的部门,那个部门是监狱内最受轻视的部门,因此在管理上也特别宽松。只是,想以那里为跳板,潜入或逃出监狱,是不可能的事情。负责的男人说,他不能从废物处理场,踏入监狱内部,一步也不被允许。通往内部的门本身根本就打不开。

  「那个男人有用吗……?」

  「有用。不管如何钝的刀子,只要会用,都能派上用场。」

  「这也是老鼠讲的吗?」

  「谁讲的都无所谓啦。你太拘泥于老鼠了!听好,借狗人,你要好好掌握跟那个男人的管道。一定能派上用场。可以的话,多给他点好处。」

  「知道了。」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呢?眉毛下垂,脸型细长,很爱叹气。他很爱家人……在监狱工作这件事,按规定不能告诉家人,要是说的话,立刻就会被解雇。他老是感叹说:「自己做什么工作不能告诉女儿,实在太凄惨了。」女儿?嗯,对,他有一个女儿,而且很快又要有一个新生命诞生了……他很需要钱。需要足够的钱,去照顾家人的生活……嗯,要用怀柔策略看起来并不难。

  「需要用钱。大叔,这一点你会出吧?」

  「我会啦,我不会要你把口袋里圆滚滚的荷包都拿出来用啦。」

  力河搔了搔下巴,露出微笑。

  「懂得去挖肉店老爹存的钱,不愧是借狗人,非常有慧眼。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彼此彼此!你居然知道,真是厉害,佩服佩服!」

  真是只老狐狸,完全不能掉以轻心。

  在借狗人耸肩的时候,婴儿开始哭了。力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是什么?」

  「什么东西?」

  「这个声音不是婴儿的哭声吗?」

  「有吗?我没听到。大叔,你终于有幻听啦,真可怜……」

  力河瞥了借狗人一眼,便大步迈向睡在房间角落的狗群。狗儿们齐声发出威吓的声音。

  「借狗人……这是什么?」

  「我的狗啊。」

  「夹在狗中间哭的也是狗?新品种吗?没有尾巴唷!」

  哭声更加响亮了。没办法,借狗人只好抱起婴儿。力河摇头。

  「你捡这种东西回来要干什么?想拿去卖吗?」

  「不是捡的,是被硬塞的,你的天使塞过来的。」

  「紫苑?」

  借狗人简单扼要地说明。「这样啊……」力河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很像紫苑的风格,一定是在紧急之下,把婴儿藏起来的吧?就在连自己的性命也危急的时候……根本就是天使嘛!」

  「天使才不会把婴儿塞给别人呢!真是的,替别人找麻烦。」

  「别那么发牢骚嘛,你也体谅一下紫苑的心情啊。长得很可爱呀,是男生吧?叫什么名字?」

  「紫苑。」

  「啥?」

  「那家伙硬塞给我的啊,就取一样的名字好了。大叔,你不觉得这孩子的眼睛,很像紫苑吗?」

  「这样啊,你一说,颜色还真的一样。也同样清澈,真漂亮的眼睛。」

  「对吧?这可是天使之子喔,你带回去吧!」

  借狗人递出婴儿。力河摇着头,连忙往后退。

  「不要,我单身。」

  「我也单身啊。你那边应该有很多奶大的女人吧?」

  「不,没一个有母奶。待在你这边,就算没包尿布,狗群会帮忙舔,也会帮忙温暖他吧。你不也就是这样长大的吗?太棒的育儿环境了……对了,我想办法弄来婴儿奶粉给你送来。」

  「是紫苑塞过来的耶!」

  「柔软、清洁的布,我也想办法弄来,别说一块,我给你送个两、三块来。那就这样了,借狗人,我改天会再来。」

  留下匆忙的脚步声,力河一溜烟地就闪人了。看他逃命的速度,应该还没老化。

  怀中的婴儿笑了。拉着借狗人的长发,很高兴地笑着。

  「喂,紫苑,很痛耶,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借狗人用鼻子碰他。小小的脸蛋上,满脸都是笑意。

  「很高兴有名字了吗?在你爸爸回来之前,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喔!紫苑。」

  风吹了进来。天空已经布满乌云。

  你要活下去啊,紫苑,一定要来接这孩子。

  借狗人对着流动的云层,如同祈祷般,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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