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003 溶解的剎那

  MINUS0028-0020

  1

  「喂,你怎么啦?」

  大树失魂落魄地经过教室的走廊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站在后面的是同班的大岛。大树和他的交情虽然还不到麻吉的程度。不过比起其他同学,还算是常玩在一起的朋友吧。当初大树决定退出足球社时,大岛是他唯一能够商量的对象。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大岛那张老实的脸,总是会让人不由得对他放松戒心。

  「瞧你心事重重的,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该不会是因为考试没准备好吧?」

  大树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从大岛脸上别开视线。

  「怎么啦?」

  大树已经无心烦恼期末考的事了。前一晚才发生那么离奇的事件,而且不知道何时又会被GANTZ召唤到那个房间去——明里并没有告诉他,下一次的任务是什么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专心考试。

  事实上,对现在的大树来说,期末考的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他也不在乎谁会注意他考试拿几分、谁会因此找他的麻烦之类的事。因为只要想到GANTZ的战役,这些事情就像芝麻绿豆一样微小到毫无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习惯这种东西也满令人讨厌的。明明已经不在乎考试如何,可是,一想到自己有一半以上的科目会阵亡,心情还是很沮丧。即使成绩已经不再具有意义,但或许正因为有太多烦心的事,所以大树比平常更忧卒。

  「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烦心的事……」

  大树有一股冲动,想干脆的把GANTZ的秘密告诉大岛。或许,只要找个人说出这个秘密,分担他的烦恼,说不定心情就会豁然开朗,摆脱现在这种求助无门的无力感了。

  对,就像当初找大岛商量退出足球社那时候一样。

  此时,大树的大脑里突然传来荒诞怪调的八音盒旋律,他的脑海立即浮现当初在商店街时,那个跑出战斗范围、脑袋因而离奇爆裂的人。这惊心动魄的画面,让大树赶紧打消掉告诉大岛的念头。

  好不容易音乐声停歇下来,大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发现有个身影晃过他的视线,他抬头瞄了一眼。

  「咦……?」

  那张侧脸,大树很肯定曾在哪里见过。

  「……明里?」

  那个跟明里长得非常相似的女学生,彷佛没有听到大树叫她的声音,连头也不回,继续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怎么了?」

  「喔,我觉得刚才那个女孩子,好像在哪里看过。」

  从大岛站的角度,刚好看不到那个女学生的脸。看着女学生逐渐走远的背影,大岛懊悔的咂了一下舌:

  「可惜,没看到她的脸。」

  看到大岛懊恼的表情,大树回报他一抹苦笑,不禁陷入沉思。

  冷静想想,明里怎么可能念这问学校呢?学校里有她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他不可能会没见过吧。而且,在那个房间里的女孩,看起来比较成熟。如果是在路上巧遇,或许还有可能,不过在同一间学校里,那可就……对,一定是昨天的事太累,才会让自己产生了这种错觉。

  「说得也是……可恶,我一定是眼花了。」

  「眼花?什么事?」

  大岛纳闷地问。大树故意装出懊恼不已的表情,自嘲的说自己因为考试准备不及,而感到烦恼不安。

  「唉唉~~」

  最后一科终于考完了。同学们有说有笑的走出教室,大概是刚从考试的苦海中解脱,大家的脚步也变得轻盈许多,唯独大树还是一样无精打采。他拿起书包,从座位上懒懒地站了起来。

  大岛和其他同学邀他一起去逛街,可大树却完全提不起劲。

  是啊,大树的立场跟他们不同了。大岛他们就算考试不及格或是遇到挫折,也不会因此丢了性命,或是失去未来。可是,现在的大树,却连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都完全没有把握。

  老实说,不久之前,大树对于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这件事,感到非常失望。他期许自己能够超越大岛他们,当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是现在完全相反,他只希望自己能当一个普通人,在寿终正寝之前过着平凡的生活,享受平凡的幸福。

  可是,这点小小的心愿,对现在的大树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妄想。

  既然不知道未来,就尽情地享受当下。大树试着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己。可是每次一想到那件事,就越往坏处钻牛角尖。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踏出下一步的时候,会不会突然被传送离开。

  与其担心受怕,不如勇敢面对战斗吧。成天活在死亡的威胁下,何不干脆豁出去拼了。不要烦恼太多,只要想着该怎么样活下去就好了。说不定抱着这样的态度,反而可以摆脱胃痛的折磨呢。

  「真的是你耶。」

  对方往上跳起将近一公尺高。假使现在身上穿着那件战斗服的话,肯定会把天花板给冲破。

  出现在大树面前的,是穿着跟他同样校服的明里。

  「咦……?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里瞇起眼睛,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大树。这次她又会跟他说什么呢?大树紧张的连心脏都快要进出来了。

  「你该不会穿着战斗服吧?武器呢?」

  大树诚惶诚恐地正要打开书包时,被明里阻止了。她摇摇头说:

  「不用给我看。只是,你随时带着武器,不怕被同学发现吗?」

  大树感到困惑,不过他很坦白地承认,打从回家之后身上就一直穿着那战斗服。

  「这样啊……那你的运气不错嘛。」

  不知怎么的,大树觉得眼前的明里,和之前有点微妙的不同。之前的那个明里,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过现在完全没有那种感觉。相反的。她看起来眉头深锁,像有什么烦恼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大树这么说,明里突然抬起头。

  「……这里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大树跟着明里来到教室后面的体育社团办公室组合屋。

  「你是田径社的吗?」

  明里来到一间门口贴着田径社牌子的教室前面停了下来,然后拿出钥匙开门。

  「你放心,我是田径社的社长。今天没有社团活动,不会有人来的。」

  教室里面光线昏暗不明,虽然有几盏照明设备,可是明里并没有打开。

  「你还记得我最后说的话吗?」

  「嗄?呃……记得,你说过,不可以泄漏GANTZ的秘密对吧?」

  明里慎重的点头。

  「我只是想要跟你确认这点而已。因为我看到你把战斗服和武器带出那间房间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我就知道不太对劲。在大树的印象里,明里不像是那种会关心别人死活的女孩。就算大树因为捅了楼子而丢了性命,她也只会嘲笑大树的愚笨,不可能会担心他的安危。

  「我也不是故意要带出来,而是当我回过神时,身上就穿着战斗服。下次我会更加注意。」

  「嗯,凡事还是小心点好。」

  说完,明里陷入了沉默。长时间的静默让大树感到很不自在,他看着在昏暗中低头不语的明里,试探性的问: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明里的反应让他吃了一惊。

  她哭了起来。这该不会是错觉吧?那个冷漠的明里竟然在哭?

  「没什么事,已经没事了。你出去吧。」

  「可是……」

  「出去。」

  明里的语调带着不容许反抗的坚持。可是大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沙哑而且带着颤抖。

  「为什么你要这么关心我?就算我发生什么不测,也不关你的事不是吗?放心吧,如果我不小心泄漏GANTZ的秘密而死,也不会连累你的。」

  「……请你不要说这种话。」

  一时间,大树还以为自己听到的不是明里的声音。

  「不要再说死这句话好吗?」

  明里不再掩饰地在大树面前哭了起来。大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楞楞地看着在他面前伤心啜泣的明里。

  2

  ——简直是判若两人。在GANTZ密室里看到的明里,明明是个不管别人死活的冷漠女孩。

  大树在心里这么嘀咕着。

  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个因为害怕而哭泣的普通女孩。

  虽然摸不着头绪,可是大树心里还是忍不住想。

  ——这个女孩,有这么可爱吗?

  其实打从第一眼看到明里,大树就觉得这女孩长得非常正点,那张脸刚好是他喜欢的那一型。不过,当时明里给他的感觉是高傲到难以接近,但是现在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树这么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种是自己把她惹哭的罪恶感。

  「呜呜……呜呜……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

  明里佯装坚强地擦掉眼泪,然后挺直身体。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还是没用,才刚擦掉的眼泪马上又夺眶而出,而且哭得比刚才更伤心。

  「一直都是……都是……是啊!我应该……要更……更……呜呜……」

  哭了一阵子之后,明里再次挺直腰杆,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心情总算稳定下来了。

  「没什么,反正跟你无关,你不用担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明里应该是为了GANTZ的事而哭。大树现在才知道,明里不是他之前所想得那么冷血无情,也没有他印象中那么冷静。

  看到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明里,他感到胸口的心跳突然加速,对她涌起无限的怜爱。

  「那怎么行呢。我承认,之前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女孩子。可是现在看到你哭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如果不问清楚,那下次我们被传送到那间密室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明里别过脸说:

  「随便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好吧,这是你说的喔。如果你还要继续逞强,那我就把你在这里嚎啕大哭的事情跟大家说。」

  如果大树真的了解明里哭泣的原因,或许就不会用这种态度说话了。不过他毕竟不是神,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多少也是出于半恶作剧的心情,而且内心还因此沾沾自喜。

  明里看着大树的脸。好像突然发现到什么似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怎、怎么了?」

  明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悲哀地笑了笑说:

  「是啊,也许你说得没错。」

  明里看着大树,再度变回在GANTZ密室里那个冷漠的少女。脸颊上还没完全干的泪痕,是她刚才伤心哭泣所留下来的唯一证据。

  她用漠不关心的冷淡语气说:

  「死了,两个人都死了。」

  「两个人都……死了?你说谁?」

  「就是之前要我训练他们战斗技巧的那两个人,高良和井村。」

  大树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那个秃头大叔和长满青春痘的豆花脸。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

  「你没有看新闻吗?有名高中生因为玩模型枪,结果造成头破血流致死的新闻。」

  这么想想,他真的有看过这么一则新闻。不过因为没有贴出照片,所以当下并没有联想到死者可能是GANTZ密室里的人。

  「那个高中生就是井村。他好像把X手枪秀给他的朋友看,本来想要射猫,结果自己的头却先爆开了。」

  明里原本握紧的左手,在自己的脑袋旁边做出张开的手势。

  「高良的情况比较令人同情。他为了加强训练,半夜跑出家里,结果被他太太发现。在太太的逼问下,高良决定把GANTZ的秘密说出来,结果就……」

  「……什么?」

  那是明里亲眼目睹的事情。她和高良原本约好要进行特训,可是高良没有准时赴约,所以她就到他家附近看看,刚好发现高良和他太太正在争吵。

  「我听到他跟他太太说,我为了你必须活下去,然后就把枪和战斗服拿给她看,还跟她说GANTZ密室里的事情……」

  明里咬着嘴唇,眼睛尽是惊恐的神色,肩膀也不住地颤抖,不过这次她并没有流下眼泪。她闭上眼睛,试着平复激动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再度抬起头,睁开眼睛继续说:

  「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两个。都是因为我说的话,才让他们想要战斗下去的。说我不感到内疚是骗人的,所以刚才我才会稍微失态。」

  稍微失态?在大树看来,现在的明里已经快要面临崩溃的边缘了。

  过去一定也发生过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吧。大树终于了解,为什么明里在GANTZ密室里会摆出一副高傲冷漠的态度了。在此之前,她究竟经历过多少次像高良这样的死亡事件?她都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一想到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明里一直在勉强自己伪装坚强,大树心里感到非常不舍。

  「那么,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谢谢。多亏你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我不会再彷徨了,因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呢。」

  明里带着「可怕」的眼神说。虽然她的眼睛看着大树,不过感觉却像在凝视远处某个地方。

  「——就你一个人?」

  听到大树这么说,明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虽然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不过眼神中一闪即逝的惊讶神色,并没有逃过大树的眼睛。

  「如果必须如此的话……」

  「可是,那不是很难吗?」

  大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也许是因为想帮明里打气吧。

  仔细想想,明里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说的话而高兴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吃惊的眼神,大树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既然少了两名战力,就必须补上缺额不是吗?」

  「你这个人说话满有意思的。我喜欢。」

  明里冷冷地笑着说。

  那栋公寓大厦自从负责的建设公司倒闭之后,就一直废弃在那里。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淋,外墙早已斑驳不堪,还有多处钢筋外露。时间久了,也没人想靠近这里。

  不过对明里来说,这栋废弃大楼可是再方便不过的地点了。每次要测试GANTZ武器时,她都会来这里进行训练。

  当天晚上,明里就是把大树约到这个地方来。

  大树坐在钢筋外露的顶楼,不管再怎么努力忍耐,牙齿还是不听使唤地喀哩喀哩地打颤。

  「怎么样?习惯点了吗?」

  他微侧着头,脸上硬挤出僵硬的苦笑。他不想让明里发现他的心虚。

  「虽然我穿了战斗服来,可是我没想到,要在这么高的地方进行特训……不过,有了这套衣服保护,搞不好跌下去也摔不死呢。」

  明里冷冷地摇头说:

  「谁说的,还是会死。运气好的话,也会身受重伤、半死不活。」

  大树瞪大眼睛看着明里。

  「战斗服的防护力再好,还是有限度的。尤其是你现在还摸不清楚它的特性,所以最好还是小心点。还有,如果那个金属环形装置流出液体的话,就要小心了。那表示战斗服坏了。」

  「坏了……?」

  「就是衣服出现破损。」

  大树低头看着战斗服的手腕和腰间部位的金属环。

  「不要去戳那个装置,要是出现裂缝,战斗服就等于毁了。」

  看到大树一脸惊讶的表情,明里笑了笑,然后一跃而上。

  大树也跟着站起身。追着明里的身后,向上跳起。

  经过了大约三个小时难以置信的严苛训练后,明里站在大楼的鹰架上,俯视着肩膀剧烈地上下震动,气喘吁吁的大树。

  「今天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回去了。」

  「咦……?你都不在乎吗?」

  明里侧着头,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啊,我的意思是,你在这种地方上下来回移动,可是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吃力……」

  「那是当然了。这只是热身而已。怎么会累呢。」

  「热身……?」

  大树感到一阵晕眩。差点没摔落数十公尺下方的地面。酿成惨剧。

  「明天开始,要拿着枪进行同样的训练。」

  程度差太多了。之前他还信心满满,认为自己绝对可以赶上明里。

  「等你熟练之后,就可以进行实战演练了。希望在此之前,不要有任务召唤。」

  天色已经黑了。

  大树走在回家的路上,还一直想着今天的训练。

  他知道要超越明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为了活下去,必须拉近和明里之间的实力差距才行。

  照他目前的程度,要是进入真正的战斗,一定会变成明里的绊脚石。

  至少,他得先学会保护自己,这样明里就能减少一个负担。大树认为,只要让她完全发挥实力,战斗任务应该很快就能结束。这么一来,牺牲的人数也会变少。

  但是问题在于。大树能做些什么呢?

  接下来的好几天,大树都跟着明里进行特训。在训练过程中,大树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最后都成功地克服了明里交给他的各种挑战。

  「对了,不要忘记锁定。这把X手枪开枪之后会有时间差,要是射偏的话,接下来会很麻烦。」

  大树突然想起有件事他一直很好奇。

  「为什么你一直用Y手枪呢?虽然Y手枪有它的优点,可是,X手枪不是也很方便吗?」

  「因为我不想杀人,即使对方是星人也一样。」

  「不想杀人?即使敌人杀气腾腾的冲过来也一样吗?」

  明里耸耸肩,没有改变脸上的表情。

  「不管是谁,我都不想再看到死亡。至少,不要被我这双手杀死。好了,不要浪费时间说这些了,快走吧。」

  大树点点头,举起枪跳了出去。

  「嗯,很不错。要是动作的精准度能够再高一点就好了。」

  明里的手插在腰间,瞇着眼睛仔细观察大树的特训成果。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不管怎么听,都不觉得那是在赞美。

  明里说话的口吻,好像总带有一些夸饰语气,或者应该说过于老成。大树一直以为那是明里故做坚强的缘故。但是,现在听到她随口就说出精准度这种字眼,大树不得不重新思考,也许明里天生就是这种个性。

  明里看着一脸茫然的大树继续说:

  「不过,你能在短期之内有这样的表现,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大树苦笑。

  「如果你能多赞美我几句,我保证会更努力的表现。」

  「如果拍马屁可以延长生命的话,要我说多少都可以。」

  明里用生硬的语气说。大树原本是为了缓和沉重的气氛才会那么说,没想到好像收到反效果。

  「……算了,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吧。」

  气氛越来越尴尬。必须想想办法才行。大树努力地思考有没有什么轻松的话题,能够化解两人的尴尬气氛。

  「啊、请等一下。」

  他突然叫住明里。原本已经要转身离开的明里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这……这几天你一直在帮我符训,一定很累吧。明天学校放假……我也没什么事……怎么样,要不要出去走走?」

  话才刚说出口,大树就后悔了。他原本以为,就像约朋友出去玩一样自然。可是不管怎么听。这邀请似乎不只是普通朋友的程度而已。大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大树抱着懊恼的心情,等待明里的回答,眼睛几乎快飘出后悔的泪水。

  明里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什么话也不说,似乎是不了解大树的意思。大树放弃地挥了挥手,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往前走。

  「你的意思是,要邀请我一起出去玩吗?」

  大树的动作就像被冰冻住一样的僵硬,尴尬的笑着说:

  「呃……不……其实,你不想去的话,也不用勉强……」

  「呃个主意很不错。好吧。」

  「就是说啊。那么明天还是继续特训……咦?」

  明里带着柔和的微笑,看着呆若木鸡的大树。

  「那么。明天我们约个地点见面吧。约在哪里好?」

  3

  当天晚上,大树整夜没能好睡。有好几次他都害怕GANTZ的任务会不会突然来临。

  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主动约过女孩子。当然,在梦里当然是有,可是他很清楚现实和作梦是不一样的。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和女孩子交往。而且他和明里之间,的确越来越信任彼此,可是即使如此,明里还是他很怕去碰的那一型女孩。

  要是他们不是在那种情况下认识,或者说,当初她没有表现得那么冷漠,甚至第一次见面时,明里像几天之前那样哭泣的话,即使只有一瞬间也好,那么大树的心一定早就被她俘虏了。

  不过,大树现在还会在意这些,就表示他并不是对明里完全没意思。

  大树拼命地压抑着高昂的情绪。他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就像平常那个彷佛看透一切的大树一样。他很清楚的知道,期待越高、失望就越深的道理。大树甚至怀疑,明里之所以接受邀请,说不定也是特训的课程之一。

  也有可能是他会错意了。说不定,明里穿着全副武装等着他。

  「怎么这么晚才到?」

  大树猛然抬起头。当他看到明里就站在车站的花圃前面时,整个人都楞住了。

  明里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迎接大树。

  不只是这样。她的打扮也和时下的女高中生在放假时穿的一样。

  头上戴着有可爱装饰的发箍,身穿白色洋装搭配牛仔裤,脚上穿的是一双暗红色的平底鞋。肩上还背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黑色皮革肩背包,看这尺码应该装不下武器才对。

  老实说,大树真的吃了一惊。

  他所认识的明里不是穿着战斗服就是学生制服,还有就是在GANTZ密室里,穿着毛线衣搭配牛仔裤的样子。他一直以为明里是个不爱打扮的女孩。

  发现明里用讶异的表情盯着他看时,大树才惊觉原来自己正嘴巴半开、一副看呆了的蠢样。为了掩饰尴尬,他赶紧解释说:

  「呃,那个……我花了不少时间做准备,所以……」

  大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露出难以自圆其说的微笑。这时候明里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对不起,我只是突然觉得很想笑……」

  明里压抑不住又笑了出来,受到感染的大树也跟着笑了。

  「那个……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你想看哪一部电影吗?」

  明里想了想,说: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好一阵子没接触电影方面的信息了。」

  看到明里的笑容,大树的胸口感到隐隐作痛。虽然现在明里看起来跟平常的女孩一样,可是明里还是明里。

  既然这样,至少今天要让她留下一个快乐的回忆吧。

  「那么,我来推荐好了,最近有一部在美国很卖座的电影在上映,广告打很大呢,就选那部吧。」

  不过来到电影院前,大树楞住了。因为他大力推荐的那部片好像票房惨遭滑铁卢,上映不到两星期就被迫提前下档。

  电影海报也被撤下,换上一部很久以前的文艺片。

  大树失望的看着电影海报,明里反倒过来安慰他说:

  「我想看这部片。」

  「咦……?可是,我觉得这部片不是那么好看。」

  「这部片有我的回忆,我想看不行吗?」

  明里都这么说了,当然没有不行的道理。

  既然决定要看这部电影。就得做好看到一半可能会打瞌睡的心理准备。大树连续打了好几个长长的哈欠,当他回过神看了一下旁边,发现明里正聚精会神的盯着银幕看。

  大银幕上是一个很久以前的资深演员。他正在念一长串听起来好像很有哲理的台词。老实说,大树并不觉得有什么令人感动的地方,也没有特别引人发笑的情节,不过明里却看得非常入神,而且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大树发现,片里出现的台词和明里平常说话的用语好像有点类似。原来如此,大树终于了解了。

  难怪刚才明里说这部片里有她的回忆。虽然大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回忆,可是电影还在放映中,他也不方便打断。等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时,大树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呃……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我想喝咖啡。」

  「好啊,那我们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大树四处张望,想要找一间合适的咖啡店。这时明里突然开口说:

  「我想去一个地方,离这里不会很远。」

  明里带他去的是距离电影院大概一条街之外的一家连锁咖啡店。

  「这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既然明里想来这里,大树也没理由反对。

  「这间看起来很不错。你想喝些什么?我看看,今天推荐品是……」

  「对不起,我想点我常喝的……小白咖啡。」

  很少听到的名字。不过应该是这家咖啡店的商品之一吧。不一会儿,小白咖啡就送到明里前面,看起来像是加了很多牛奶的浓缩咖啡。

  「你喜欢喝这个?」

  大树喝着招牌的美式咖啡这么问,明里笑着点头。

  「嗯。」

  明里把杯子凑近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眼神专注地看着杯子里用奶泡画成的大理石花纹,表情透露着一丝的寂寞。

  「好香醇啊。」

  「那么,等一下我们要去哪里好呢……」

  大树原本想去打保龄球或去KTV唱歌,不过最后还是依照明里的要求,去参观动物园。

  「动物园啊……我从国小毕业后就没来过了呢。」

  「我也是。」

  大树和明里在摊位买了可乐后,两个人在园区悠闲地逛着。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咆哮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大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在一个地势较低的饲育区里,有一只不安地来回走动的老虎正在瞪着他们。

  当他们和老虎的目光对上时,老虎又发出愤怒的咆哮,而且这次还作势要朝他们扑过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

  大树和明里无奈的笑了笑,离开了老虎的园区。休息一会之后,两人来到游乐园区。因为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游客明显少了许多。

  「……怎么样?要不要去玩?」

  大树对明里说。看得出来,跟刚开始的时候比起来,两人的关系已经进步许多。

  明里坐在长椅上,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大树握紧拳头,他觉得好像瞬间又回到现实的世界一般。

  「今天我玩得很开心,非常谢谢你。」

  「别这么说……我才要谢你呢。不过今天还没结束,我们去吃饭吧——」

  明里落寞的笑了笑,摇摇头说。

  「不了,我必须回家了。」

  「是吗……」

  美梦很快地褪色了。

  从明里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已经决定要收拾玩乐的心情,重新回到备战状态。

  明里真的好坚强,大树心里这么想。不只是战斗的技巧而已,一个年轻少女突然被卷入GANTZ的战斗中、经历了无数次的打击,依然没有放弃求生的意志。为了在战斗中活下去,不间断地进行辛苦的自我训练。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事实上却常为了别人的死去而伤心流泪。

  换做他是明里,一定也不愿意去想那些事吧……

  仔细想想,那个石桥虽然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其实他也只是把内心的恐惧发泄出来而已,不是吗?无止境地和那些诡异的星人们战斗、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这种日子过久了,大树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变成像石桥那样的人。

  可是明里为了坚持身为人的骄傲,不知道忍受了多大的恐惧和孤独。

  「对不起,老实说,我以前误会你了。」

  明里不发一语,静静地凝视着大树。

  「因为一开始,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你训了一顿,所以我以为你是个讨人厌的女孩,对不起。」

  「没关系,其实你说得也没错。」

  「不,你经历了那么残酷的战斗,真的很了不起。我不是在拍马屁或是说场面话。」

  明里垂下眼睛,轻轻地摇头。

  「我没你得那么勇敢。我也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撑到现在。当初我跟你一样,一开始的时候非常讨厌某个人,可是后来那个人却教我怎么战斗,而且他为了保护大家,不顾自己的危险……虽然他已经死了,可是我决定要继承他的志愿。」

  「原来如此。」

  明里点点头。

  「老实说,我也很想放声痛哭。只要我哭出来的话,也许大家就会听我说的话了。可是我不想哭,因为我希望自己能像那个人那样坚强。也因为这样,石桥那些人始终不敢对我动歪脑筋。所以说,战斗中遇到的也不见得全部都是坏事。」

  明里看着静静聆听的大树,突然露出调皮的笑容。

  「所以啰,我哭的那件事你可要保密喔。我这个人很爱面子的。」

  大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如此强烈地想要去保护一个人。他努力压抑着想要紧紧拥抱明里的冲动,勉强在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

  「呃……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像今天这样……」

  「就是啊。」

  明里开朗的笑了。

  「像这样出来玩真的很开心。我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学习一个人活下去才行。」

  「嗯……」

  明里握着大树伸出的手站了起来。大树表示要送她回家,不过被拒绝了。做了短暂的道别后,明里头也不回的朝游乐园的出口跑去。

  大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感觉到,刚刚还距离那么近的女孩,却在转眼间彷佛离他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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