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幕 那么,何谓暗之华

  一个人偶坐在黑暗之中。

  脸蛋是少女模样,身上穿的是大红衣裳,上面绣着差丽的垂枝樱花,下摆露出的襦袢(注一)四处点缀着两三朵淡樱,衣袖更显得落英缤纷。腰带是黑色,绫缎布料上印着金色狂言文(注二)。

  人偶亮丽顺滑的黑发垂散到腰带处,原应该使用假发髻,但少女的头发却是植上去的,一头秀发从整齐的发际倾泄而下,柔顺地披散在身后。

  咻的一声,背后的黑衣人解开束在少女发上的带子。

  「夜晚是因为光明隐藏起来而昏暗,还是因为黑暗出现而昏暗?哪,你觉得呢?」

  『两者皆是罢。』

  「那么,人们内心里的黑夜呢?是因为光明隐藏而昏暗?还是因为黑暗出现而昏暗?」

  『唉呀,又在说些歪理了。』

  「我常觉得不可思议。」黑衣人将手指伸进少女浓密的秀发里。「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白昼是正确的?还是黑夜是正确的?是黑暗吞蚀了原属于白昼的部份,所以黑夜才会到来?抑或是原属黑夜的世界,像僻巷妓女般涂上厚厚白粉遮掩了真面目,白昼才因此降

  注一:襦袢:也叫和服长衬衣,是穿在和服里面的一层衣服,主要功能是保持和服的平整和外形的美观,同时也有防脏污的功用。

  注二:狂言:日本传统艺能表演之一,以模仿及写实的诙谐对白为主,见于能剧演出的前后场间。

  临?又或者两者都正确,白昼和黑夜本就该轮流出现?」

  「这就如同在问月儿的模样。月儿是渐渐消瘦,或是渐渐转圆?此问哪有定见?』

  「确实如此。」黑衣人用梳子梳起少女头发,整出形状,最后结成俐落的发髻。「若轮流出现是正确的,那人心又该如何呢?没有人会去赞美栖宿在人们内心里的黑暗吧?这不就等于说,只有白昼才是正确的吗?既然黑夜和白昼可以轮流出现,为何人心就不能如此?为何人心里只能有白昼的存在?」

  少女噗哧地笑了出来。

  『相公难道不知道还有嫉妒或恨意的存在么?』

  「我当然知道,但那些不过是人们心中的黄昏或午后雷雨罢了。黑夜是更加黑暗的东西,乍看之下还沉稳宁静得很。」

  『而黑暗深处则满是魑魅魍魉。』

  「说不定根本没有人知道光为何物,因为没有人看得到人们内心里的光明与黑暗。当所有人都认为那是白昼,说不定那其实是黑夜,就像走在因瓦斯灯而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便误以为是白昼一般。」

  少女任由黑衣人在发上抹着发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要促膝夜谈,总有些别的东西可说罢,老说些歪理。』

  「有时,歪理也是值得一听的。」黑衣人笑了笑,放下梳子,从手边成列的发簪中取出一支。「原以为心里养的只有光明,没想到养的竟全是黑暗。内心已染成黑暗的人,看来必定就像鬼魅吧?但是,说不定看来反而像菩萨呢。」

  『奴家不解。』

  「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只是受到黑夜的吸引而已,包括栖宿在人们内心里的黑夜。我可以懂黑夜,却不懂人们的心。若真有内心满是暗夜的人;若真有那种狠毒至极、不遮不掩,像黑夜凝聚而成的人,你难道不想见见吗?」

  『若是女子,就更合相公的意了罢。』

  听到少女冷冷的语气,黑衣人只是回报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帮她插上花簪和发梳,戴上金色礼帽。

  「若是女人,就让她当你的姊妹;若是男人,就让他娶你为妻。如何?」

  『不知道。』

  「这种时候就别吃醋了,特别是做此打扮之时(注)。」

  黑衣人将少女抱到膝上,笑着帮她整理衣襟。少女抓住黑衣人的手,让它从颈部滑人衣襟里,然后用袖子抱住,喀哒一声地向后仰起。

  『奴家干脆化身为蛇,烧死相公罢?』

  黑衣人咯咯地笑着,看向少女。

  注:文中人偶身穿红衣、黑腰带上印着金色狂言文,是能乐《道咸寺》女主角「花子」的装扮。故事描述一个为情痴狂的女人化为大蛇纠缠躲在大钟里的修炼中和尚,并将之烧死。

  「我来说一个因嫉妒而丧命的女人的故事吧。」

  尽管少女不悦地背过脸去,黑衣人仍笑着开始说道:

  「那个女的叫阿势,三十岁,老公是个修桶师父,每天抱着环箍到处帮人修理桶子。」

  阿势走在夜路中,快磨平的木屐发出不协调的声响,让她郁闷的胸口更加火冒三丈。

  她老公出门做生意还没回来。天色已晚,早睡的人都要准备上床了,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木屐卡哒卡哒地响着,阿势紧咬着双唇。

  阿势的老公小她两岁,虽然只是个修桶师父,但长得还不错。他在去年底招惹上味噌店的千金,对方还拿钱供他花用,后来纸包不住火,事情全闹开了,最后老公虽然答应和第三者断绝关系,但还是常常这样很晚都不回家。

  她知道老公人在哪儿,就在那个小姑娘的教琴老师租的大杂院里。她听人家说,滨松町其中一间大杂院常被那儿出入的姑娘们当成谈天歇息的茶屋。

  今晚绝对饶不了他!阿势加快脚步走着。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她。

  「大姐,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儿啊?」

  阿势以为是熟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才知道自己己根本不认识对方。那人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无法看清本来面貌为何,但在阿势认识的人当中,并没有那种喜欢在夜晚扮成红姬出门的怪人。

  阿势转过身去。她走在增上寺后面那条沿途都是佛寺的寂静小路,不但感觉不舒服,心里也很急,不想在这时惹上麻烦事。

  「您真冷淡啊。」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阿势感觉背部传来利器的冲击,整个人向前扑倒。她本能地用手撑住身体,转过头去,与其说是要看那个红姬,不如说是想知道自己背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她只看见对方和服袖口露出的长长钩爪。

  「就算事情再急,至少也要回个话啊。」

  鲜艳的双唇愉悦地笑着,阿势只是呆呆地抬头看着她。她尚未感觉到背部的疼痛,只隐约觉得一股湿黏的温热液体渐渐在腰带下渲染开来。

  元信送施主们到门口时,听到女人的哀嚎,正在道别的众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听到哀嚎声从附近传来。

  在场的人跑出去四处查看,一来到增上寺附近,就在阴暗的小路上发现女人倒卧在地。元信扶起她,立刻吓得松手大叫,女人脸上和喉咙满是可怕的撕裂伤,就像烂掉的石榴般血肉模糊。

  几个人传来狼狈的叫声,纷纷提高灯笼照着,然后在黑暗中发现蜷伏的黑影。有人说那个黑影是只黑狗,又有人说是黑狐,它就伫立在黑暗的寂静小路上。

  是闇御前!不晓得是谁叫了一声,大家立刻想起近来在街头巷闻中传得沸沸扬汤的狐女。

  有半数的人往后退,准备拔腿就跑,另一半则朝着野兽走去。此时那只野兽突然转向一旁,快速地向前奔去,原本打算逃跑的人眼见野兽逃走,都转而追了上去。

  野兽的脚程很快,一下子就钻进了树木林立的小路里。众人远远看到野兽弯过转角,便气喘如牛地追过去,突然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那里滚了出来。

  众人以为是闇御前,顿时紧张起来,没想到出现的是个身穿和服的年轻男子,脸上也没有涂上谣传中的白粉。

  他看到跑过来的元信一群人,便对他们大喊:「救命啊!」

  那个男子看起来柔弱斯文,瘦削的双肩急促地上下抖动。元信问他怎么了,他怯生生地指着自己背后。

  「有、有一个奇陆的女人……」

  一众人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没有人啊。」

  怎么会……?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也跟着回过头去。只见德川灵场旁的笔直道路上,已经没有女人及野兽的踪影了。

  「一个穿着华丽和服的女人……」年轻人伸出细瘦的手指着,左手手掌全是血,上面有两条被利爪撕裂的伤痕。「手中好像拿着利刃……」

  「你还好吧?」

  元信问他,年轻人点点头。

  「还好,可是我确实看见……」「你没有看到狗吗?」「有。它突然从转角冲出来,朝东边跑走了,我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女人……」

  「是做红姬打扮吗?」

  「她确实穿着红色和服,但因为太突然……」

  等年轻人喘过气,众人便开始和他一起四处搜寻,就是没有发现半个人影。在连接到海军省(注)后方小路的入口附近,不知为何停了一个荞麦面摊,灯笼里没有烛火,也没看见面摊老板的身影。

  从年轻人自转角处滚出来,到众人跑到这里为止,并没经过太多时间;而这条路直直地通往天光院,右侧是德川灵场,左侧是海军省,四周毫无藏身之处,怎么可能连个逃跑

  注:海军省:明治五年(1872)从兵部省独立出来的中央机关,主要负责海军所有的军政事务,昭和二十年(1945)废止。

  的人影或兽影都没有呢?

  难道,元信心想,闇御前是融在黑夜之中了吗?

  二

  自两人上次交谈后第五天,新太郎来到万造家拜访。

  「万造老弟,闇御前现身了!」

  新太郎就像进到自己家一样,只在玄关打个招呼,也不等回应就迳自上楼,拉开拉门走进去。

  「是平河兄啊。」

  这间屋子楼下只有厨房、饭厅和厕所,二楼唯一的房间就是万造的寝室。在房间里的万造一面赶忙从床铺起身,一面不好意思地笑着。

  「什么,你还在睡啊?点灯夫都要开始点灯了。」

  「因为闲得没事,有点懒得动。您刚刚说闇御前出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她杀了一个女人。」万造微皱着眉,起身将棉被折好。

  「到目前为止,是第几个人了?」

  「第六个。没一个活口,六个都死了。」

  万造穿着浴衣靠在叠好的棉被上,房间里的油灯点着,长方形火盆里烧着木炭,铁瓶里的水正在沸腾。新太郎心想,万造刚才真的是闲着没事吗?万造的生活作息非常不规律,如果有人找他,就算半夜也得出门,即使他在蝙蝠开始出没的傍晚才起床,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新太郎也早就习惯他这样的生活方式了。

  「遇害的有从澡堂回家的木工学徒、和服店的小伙计、卖麦牙糖的老爹、茶屋女侍、独居的老婆婆,还有昨晚那个修桶师父的老婆。」

  「是吗……」万造应了一句,然后看着新太郎。

  「那么,平河兄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这个嘛,我是稍微做了一些整理。不过说来话长,还是先听听你的意见吧。」

  「我也还没整理出什么称得上意见的想法。要不要先喝杯茶?虽然是没什么味道的淡茶。」

  「给我一杯吧。所以,那些新面孔和你认识的卖艺人都没关系了?」

  「看来似乎如此,我问过舛屋的老大,他说他不曾听过那些人,其他的卖艺人也没人认识他们。」

  万造沉着脸往茶壶里注入热水。

  「最了解蛇的还是蛇本身,同业间的事也是同业的人最清楚。但是没有人认识那些新面孔,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大家都只是听到适言而已。」

  「没人见过他们?这点倒是怪了。」

  「是啊,简直就像故意避开同业的人一般。虽说卖艺人大多四处游走,但不是无根的浮萍,会有所谓的头头儿,彼此多少也有些来往或牵扯。那些新面孔是否因为讨厌那些牵扯才避开其他同业,这点我不是很清楚……」

  万造拿了个缺角的茶杯,放到新太郎面前。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卖艺人。照流言的先后来看,第一个出现的是表演刀法的拔刀术师。被他砍头杀害的人有几个了?」

  「四个。」

  新太郎回答,万造笑了笑。

  「四个是吗?有人曾看到那家伙跟其中一个被害者说话。在卖艺人之中,拔刀术师是属于最外围的圈子,目击者只觉得那个人很面生,双方好像也谈得正起劲,所以他没特地打招呼,就默默地从两人身边走过。」

  「是吗……」

  「再来是卖萤火虫的小贩。看到那贩子的人只觉得他出现的不合时节,还看到他跟孩子说话,然后就听说孩子不见了。不过这到底是真的,还是穿凿附会,现在也还不清楚。」

  「但是,不是因为那个卖萤火虫的小贩有点怪异,所以谣传说他是人魂贩子吗?」

  「您是说比萤火虫还大的光点吗?」说完,万造歪着头沉思。「但是,没有人看到带着萤火虫的贩子,只看到背空罗纱袋的男人。不过,这一点也很奇怪就是了。」

  新太郎沉吟着。有人目击到背着空袋的男人跟孩子在一起,然后孩子就失踪了,于是便传出那男人是人魂贩子的谣言。这不就和长松遇见的那个操偶师说的一样吗?

  「还有那个操偶师。他使用净瑠璃人偶与自己对戏,演的却不是净瑠璃,而是歌舞伎。」

  「是吗?」

  「操控人偶本来需要三个人,但那位黑衣人却一人就操控得出神入化;另外还有在空中舞弄人头的耍头人,以及般若薷麦。」

  「那又是何方神圣?」

  「详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面摊都停在路边,老板睑上戴着般若(注)面具,只要客人上门,就问人家性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面钱就要客人用那来抵。」

  「真是无法无天。」

  「嗯,不过这也是传闻,真相没人知道。还有个作风和般若薷麦相仿的说书人,只要有客人和他搭话,就要对方跟他说个奇珍妙闻。说书人竟然叫客人说故事,实在很奇怪;而且就算客人一时兴起说了,故事不够奇特他还不肯给人家读本。那个说书人背着大大的木箱,上面写着『珍妙珍奇怪闻』。」

  注:般若:参照45页序幕的注三。

  「嗯。」

  「还有一个算命师,是个个子非常矮小的老头儿,他会拿着奇怪的石盘问别人的出生年月日,据说算得很准。」万造轻声笑着,像在认定自己的话般点着头。「总之就是这些消息了。虽然我还耳闻一些古怪艺人及新面孔贩子的小道消息,但都难以判断真实性。」

  「是吗……」

  「那些家伙的共同点就是全是生面孔,还有只在晚上出现。」

  「晚上……」新太郎又重覆了一次。「东京的夜晚,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是啊。」

  新太郎轻叹了一声,抓了抓剃成短发的头,然后伸进碎白道纹和服怀里取出一本小册」,。

  「火焰魔人刚好在一个月前出现。第一次是在两国的巽堂,遇害的是三十七岁的旭町义助,是药材批发商的第三代当家。当时店里很忙乱,没人看到义助走上观景台,也没人看到类似火焰魔人的奇怪人物。」

  「巽堂现在正热门,去的人也多。」

  「嗯,再来是五天后,这次是在芝区(注一)的爱宕塔。」

  进入明治(1868年)之后,取消了建筑物的高度限制,因而出现「由高处眺望风景」的新热潮,四处盖起了观景台。在这样的流行风潮下,自然诞生了像巽堂这样以观景台为卖点的高楼建筑。

  明治二十年,浅草区出现了一座自称是「富士参观所」的假富土山,受到它的刺激,隔年爱宕山(注二)便盖了一座观景台,取名为爱宕塔,是一栋红砖外墙的八角形五层楼建筑。它的高度和明治二十三年建于浅草的「十二阶」(注三)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但爱宕山是一处从平地隆起的丘陵地,一登上便能遍览三方风景,因此至今仍是最热门的观光景点。

  「一群人在散步时听到男人的哀嚎,便朝塔那边跑去,结果看见火焰魔人站在爱宕塔五楼的观景台上。爱宕塔那时已经关闭,但门遭到破坏,摔下来的男人和之前的受害者一样全身火伤,背部还留有手印,等大家赶到时早巳断气。遇害的是附近一个叫胜八的车夫。」

  商人、车夫……万造沉吟着。

  「第三个遇害的是叫刚次的渔夫,他是从北门桥上掉下去的。那附近是西本愿寺及海军士兵学校,到了晚上便人烟稀少,但有不少装卸货物的渔船往来。有人看到火焰魔人站在桥上,赶紧将船靠过去,却看见刚次浮在水上,同样是全身火伤,背部有手的烙印。虽然他幸运地掉到水里,却因为身受重伤,即使他深谙水性也还是溺毙了。」

  注一:芝区:东京都港区的旧区名,区内有增上寺及东京铁塔。

  注二:爱宕山:位在东京都港区爱宕一个高约二十六公尺的丘陵地,上面有一个爱宕神社。

  注三:十二阶:浅草「凌云阁」的俗称,于明治二十三年(1891)由英国人咸廉巴顿所设计,共十二层楼,高六十公尺,曾为浅草的代表地标;之后在关东大地震中倒塌。

  新太郎将小册子丢到榻榻米上,虽然他花了不少时间调查受害者的家人、朋友及经历,但他们全是平凡无奇的人,根本不可能招人怨恨或惹上杀身之祸。

  「唉,总之你先看看吧。不是我偷懒,而是根本就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受害者全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遭斩人魔斩首的四个人也只是公家的小职员、鱼店老板娘、花匠和面摊老板,他们遇害后头颅至今不知所踪。」

  万造拿起了小册子。「实在看不出有何关联啊。」

  「就是说啊。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案发时间都在晚上,而且还不是深夜,而是路上还有行人稀落地往来的时刻。凶手从黑暗中出现,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好一会儿,万造只是默默地翻着册子。

  「闇御前杀害了六个人,只有卖麦牙糖的老爹一人侥幸存活,但他的喉咙被割断,根本不能说话,他也不识字,加上年龄大又爱喝酒,已经有点痴呆了,所以根本问不出线索。」

  「专挑落单的人下手吗……原来如此,这样就不会有目击证人了。」

  「但是……」新太郎挺起身子。「有。有一个证人!」

  「你是说,除了被闇御前袭击的那个老爹之外?」

  「没错,有一个人遇到闇御前却还活着,只是报纸没有登出来。昨晚闇御前袭击修桶师父的老婆时,被经过的一群人追捕,正确地说他们追的是一只野兽,有人正巧和那只在巷子中逃窜的野兽狭路相逢,差点被杀死,所幸最后只受了点轻伤。所以,待会儿我打算去拜访这个人。」

  万造苦笑着。「您真是……那么,您已经跟对方约好了?」

  「是啊。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您也不早说,这下不是害我为难了吗?我连脸都还没洗呢。」

  新太郎大声笑着。

  「反正你又不是要化妆才能出门,车资我出,早点出门的话还可以去吃碗荞麦面。想陪我去的话,现在就快去洗把脸吧。」

  三

  新太郎带着万造去拜访一间位在麻布汐见坡的宅邸,两人在麻布区共同馆前下车,走在夜色渐浓的小镇上。小镇里有很多房子,树木也很茂盛,显得十分寂静。能驱除寂静的灯火在高耸的围墙后方远远地闪耀着,晚风中混杂着冷冷的气息,不晓得从哪儿传来寂寞的钲太鼓声,远方巷口有个孩子孤零零地在玩着陀螺。

  「现在去拜访方便吗?」万造的声音,混杂在叭哒作响的草鞋声之中。

  「没问题。」新太郎点点头,将视线从那孩子身上移开。

  「对方还是学生,说是晚上比较方便。啊,应该就是这附近了,就是那个门柱。」

  新太郎指着一个西洋式设计的砖瓦门柱。铁栏杆里种了一排西洋杉,但是高度不高,从树顶隐约可见洋馆的屋顶。万造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然后叹了一口气。

  「真是太过份了,您怎么没说我们要拜访的是这么气派的屋子呢。我穿成这样,要是人家觉得我失礼怎么办?」万造泄气地埋怨着。

  「就我派去的人形容,对方好像不是那么注重小节的人。」

  「但也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

  「这个嘛,他叫做鹰司就是了。」

  万造困惑地眨了眨眼。

  「该不会……是前朝摄关家(注)的那个鹰司吧?」

  「你说对了,就是那个鹰司。上一代主人就是那位鹰司熙通。」

  「啊……」万造夸张地双手掩面。「这样真是……平河兄,您太过份了。」

  听到万造打从心底埋怨他的口气,新太郎忍下住轻声地笑了。

  将大门往内推,屋子前婉蜒的白砂石子路两旁已点上瓦斯灯。

  鹰司家的豪宅算是蛮新的西式建筑,白石外墙气派雄伟,正面玄关有两片大橡木门,上面镶着青铜制的叩门板。只是屋子这么大,里面的人听得到叩门声吗?新太郎半信半疑地抓起铜板叩了叩门,大门马上就打开了。可能是事先约好了的关系,门内有人等着。

  一位穿着和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恭敬地向两人低头行礼。

  「请问是帝都日报的平河新太郎先生吗?」

  「是的,我是来拜访您家主人的。」

  「请进,他正在等您。」

  老妇人带领新太郎进入屋里。可能新太郎已经事先知会还有一位友人同行,老妇人并没有询问万造的身份。

  走进玄关大厅,正面有个通往楼上的大楼梯,到了二楼后分成左右两边,中间宽敞的平台正面挂着一幅巨大的日本画。

  「请您在此稍等一下。」

  老妇人请新太郎和万造坐下,里面立刻走出一个捧着盘子的年轻女佣。看样子他们真的等了许久。

  「不好意思,请问那是鹰司熙通先生的肖像吗?」

  老妇人从女佣手中接过茶具放在小桌子上,脸上带着微笑。

  「是的,那是已故的老爷。」

  画中的鹰司熙通身穿黑色礼服,挂在胸前的勋章数比想像中少,深刻传达出他所处的复杂立场。

  鹰司家的祖先是藤原氏后裔——藤原家育的四子鹰司兼平。在当时,鹰司与近卫、九

  注:摄关家:摄政与关白合称「摄关」。摄政是在天皇幼年时,而关白则为天皇成年俊,辅佐天皇处理朝政的职务。平安时代,因藤原氏掌控朝廷、架空天皇,摄关变常设职,因此藤原氏称为摄关家。

  条、一条、二条并称为五摄家(注一),熙通的祖父辅熙在幕府末年的动乱时期身居关白职务,是亲长州派(注二),主张尊王攘夷。在文久(注三)三年八月十八日的政变(注四)后辞去关白职务,后来只得在主张公武合体论(注五)的孝明天皇(注六)下屈居任职,等待机会再崭露头角。

  孝明天皇驾崩后,明治天皇即位,尊王攘夷派再度窜起,发动了史称「王政复古」(注七)的政变。辅熙原本打算利用这次机会恢复原有官职,但是新政府的方针已经确立,就是要彻底排除旧势力,将那些不积极参与倒幕的大臣全部罢官,同时废除摄政关白、五摄之家,还颁旨下令辅熙不得再参与朝政。就这样,辅熙完全被排除在新政府的中枢核心之外。

  从此,辅熙就一蹶不振,隐居避世;儿子辅政则个性唯唯诺诺,安于现状。但是辅政的儿子熙通和懦弱的父亲不同,他善用自己既不属朝廷,也不是朝廷敌人的立场,自由地游走在朝廷与幕府之间,尽情伸展自己的能力。

  熙通在政治动乱时期做了些什么,真相很少人知道。但是在明治十七年(1885)颁布华族令(注八)、他以旧五摄家身份被授予公爵称号时,已经是个颇具财富的外交通了,据说当时出入他横滨别墅的外国人可说是络绎不绝。

  他是个外国通,英文又说得非常流畅,虽然身居在野,却帮忙解决了不少外交问题。他在十年前,也就是正好五十岁那年去世。画像里的熙通应该是去世前不久画的吧,面貌看起来将近五十,脸孔瘦长、眼神锐利,是个厉害人物,身材瘦小却极具威严。

  新太郎入神地看着熙通严峻的表情.新太郎自己也是明治维新前出生的,从他懂事以来,世界就处在动荡不安之中。

  新太郎深深感觉到新事物就像不断席卷而来的海啸般吞没了旧事物,没多久这些新事物又遭到吞没,局势变化只能以波涛汹涌来形容。但是,在这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却有

  注一:五摄家:平安中期之后的摄关家是藤原氏北家的九条;镰仓时期则分为近卫、九条、二条、一条、鹰司等五摄家,并延续到江户时代。

  注二:长州派:支持尊王攘夷的激烈派人士。日本于一八五四年结东锁国政策后,感受到自己在世界的落后,于是在以西南四藩(萨摩、长州、土佐、肥前)为主的维新志士带领下,开启了一场全国性的尊王攘夷运动,结果便是德川幕府宣布「大政奉还」给明治天皇。

  注三:文久:孝明天皇的年号(1861.2.19-1864.2.20),为万延之后、元治之前

  注四:八一八政变:文久三年八月十八日(1863.9.30):主张公武合体论的人士势力抬头,发动政变将主张尊王攘夷的长州派予以驱逐到京都,摒弃在朝廷权力之外,史称「八一八政变」或「禁门之变」。

  注五:公武合体论:将公家(朝廷)的传统权威与武家(幕府)相结合,重组幕府权力的政策。

  注六:孝明天皇:日本第一二一代天皇,虽然是激烈的攘夷主义者,却反对倒幕运动。

  注七:王政复古:江户时代后期,也就是庆应三年十二月九日(1868.1.3),由朝廷发动宣告将政权归还天皇的政变,史称「王政复古」。

  注八:华族:日本旧宪法所制定的特权贵族身分,地位在皇族之下,士族之上。华族令是明治十七年(1884)公布的政令,将华族依旧幕时代的官位及身份地位授予公、侯、伯、子、男的爵位,于昭和二十二年(1947)新宪法颁布后废止。

  一双冷酷的手在背后呼风唤雨。对新太郎来说,明治维新就像是一场暴风雨;但是对熙通来说,却应该像是快速奔驰的烈马吧。

  「两位,这边请。」

  听到老妇人的声音,新太郎才从沉思中回到现实。

  「啊,谢谢。」

  新太郎赶紧起身跟在老妇人身后,同时站起来的万造眼神与他交会,眼里也充满深深的感慨,说不定他心里也想着相同的事。

  四

  老妇人带着两人来到一楼的房间,一位穿着西服、身材清瘦的年轻男子正在等待他们。

  「少爷,平河先生到了。」

  室内的陈设几乎完全是西式的,会说是几乎,是因为它的模样虽然西式,随处却又残留着日式风情。从法兰西式的窗户向外眺望,可以看见瓦斯灯下精致典雅的日式庭园;墙壁和天花板的镶格窗画着日式花鸟图;房间里的椅子全套上古风浓厚的锦缎布罩,许多小饰物也洋溢着浓厚的日式风味。

  「我是鹰司常熙。」

  青年有礼地低头致意。他举止谦虚,外貌柔美有如女性,虽说是青年,看起来却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随和的笑容中,看不到父亲熙通严峻的神情,实在不像是能够驾御时代这匹烈马的人物。可能也因为如此,他没有继承父亲的事业,只是过着如隐士般的宁静生活。

  「很高兴认识您,我是帝都日报的平河。」

  青年向新太郎微微回礼后,长睫毛下的视线转向万造,眼神中没有任何疑问,只是柔和地看着他。

  「我是住在瓦町的万造,平常帮平河先生处理一些事情。」

  新太郎在心中苦笑着。就算对方再随和,毕竟也是公爵家的继承人,总不能当面跟人家说自己是街头艺人的头儿,现在寄居在舛屋吧。因为了解万造心中的想法,新太郎没有再特意说什么。

  青年笑了笑,请新太郎和万造坐下,女佣将红茶端了进来。

  「好漂亮的房子啊。」

  新太郎不禁脱口赞美,青年柔和地笑了。

  「谢谢您的夸奖。」

  「虽然洋馆最近很流行,但我还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而且气氛还十分特别。」

  说着,新太郎细细观赏手上的红茶杯。红茶杯盘看起来像是光琳派(注一)的泥金漆艺品,盘上绘着小小的抱牡丹花纹(注二)。如果没记错的话,抱牡丹花纹应该是近卫家的家徽,又称为「近卫牡丹」,凡是与近卫家有关系的家族,都会使用类似的花纹当作家徽。那么,这应该就是被称为「鹰司牡丹」的鹰司家家徽了。

  「这是公爵您的……」

  「请不要这么拘束。」他打断了新太郎。「平河先生比我年长,我只是晚辈。」

  「可是……」

  「我只个既当不成官吏,也当不成记者的无能第二代罢了,请您真的不要客气。」

  新太郎困惑地看着万造,万造脸上露出一抹善意的苦笑。

  「朋友都叫我常。对我来说,鹰司这个姓和名字里的熙,负担都太沉重了。」

  常面带微笑地说着,这也是一种谦虚的表现吧。明治五年,太政官(注三)公布禁止使用复名,也废止了另外取别号或字的习惯,或许因为如此,「常」便成了他代替别号或字的称呼。

  「这栋房子是家父所建,只是他还没见到房子落成就去世了。房子的设计虽是委托外国技师,但室内的装潢,从家具到食器全都是家父亲自挑选。他在世时常对我说,不要完全模仿西洋风格,要让外国宾客体会到日本文化之美,因此我家才会如此特别吧。」

  「原来如此。」

  听常这么说完,新太郎重新回顾四周,对于憧憬外国奇特风情的访客来说,或许这里真的能满足他们的心愿。

  「不过,最后仍然盖的是洋馆呢。」

  「书院设在别馆。如果要让客人留宿的话,还是要洋馆才行,这也是家父说的。」

  「这样看来,您这里的外国访客还蛮多的了?」这个问题让常思考了一下。

  「许多客人是为了悼念家父而来的,只是现在一年比一年少,难得的一间好房子都派不上用场了。」

  虽然他并没有特别卑屈,却仍然能感觉他的父亲熙通,对他来说还是沉重的存在。

  相对于近年来极端的欧化主义风潮,有人提出了国粹主义来与之对抗。尽管新太郎想问问这个曾经接受在野稀世外交宫薰陶的青年对这些状况的看法,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常主动说话了。

  「平河先生,听您派来的人说,您想询问关于昨晚的事。」

  这么一说,新太郎才慌忙想起此行的目的。「是的。我正在调查关于闇御前的事,听说您被她袭击,勉强逃过一劫,因此想来问您一些事,因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证

  注一:光琳派:江户时代的绘书流派之一,源自尾形光琳的乾山昼风,传到酒井抱一时加以发扬光大。

  注二:抱牡丹花纹:为藤原氏宗亲、关白家近卫一族的家徽。到了德川幕府时代,只有华族的鹰司及鸡波两家族使用。

  注三:太政官:明治初期最高阶的政府机构。

  人。」

  常无奈地苦笑着。「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和她擦身而过而已,所以不晓得对您有没有帮助。」

  新太郎将身子稍微往前挪了一下。「这么说,您真的遇到了闇御前罗?」

  是的,常点点头。新太郎不禁高兴地笑了。

  「因为您身份的关系,处理这个案件的相关警官和记者们都含糊其词,不肯说实话,我还以为那根本只是谣言而已呢。」

  常困扰地笑了笑。「由于我急着回家,因此没等到警官来,只告知姓名就离开现场了。可能他们碍于先父的身份地位有所顾忌吧,但我并没有不准记者报导或封口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么,我可以问您一些更深入的问题吗?」

  「请问。」

  「您是不是在德川灵场附近遇见闇御前的?」

  常点点头。「是的。我穿过海军省后方走到德川灵场旁时,突然有只狗朝脚边跑来。」

  「您确定是狗吗?」

  被新太郎这么一问,常沉思了一下。当下我觉得是狗,但被您这么一问,又觉得那只狗有些古怪。」

  「会不会是狐狸?」

  常微笑着。

  「那晚的生物就狐狸来说太黑了,虽然它的身型比狗瘦一点,但应该是狗没错。我很喜欢狗,自己也养狗,或许因此才觉得是狗吧。」

  「原来如此。后来呢?」

  「当那只狗朝我脚边跑来时,我只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有喊叫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在那时,我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回头一看,就看到了闇御前?」

  常点点头。

  「可能我听见了衣服的摩擦声或人的呼吸声吧。当我不经意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一个穿和服的女人,袖口里露出锐利爪子朝我举起手。后来我是怎么躲开的,连我自己都不记得。」

  「不过您还是受伤了?」

  「是的,我伸手想挡住她的攻击,弄伤了手掌。」常说完,举起包着绷带的左手。「伤口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不过不严重,只是稍微被抓伤而已。我听到吵嚷声越来越近,便忍痛冲过转角叫人,他们就从南边跑过来。」

  「那个女人呢?」

  「我指着身后想通知跑过来的人,但回头一看已不见人影了。」

  嗯……,新太郎皱起眉头。「会不会躲到小巷子里了?」

  「我想不可能,因为大家到处都搜过了。」

  「之后也没再见到狗了吗?」

  「是的,若是狗还可能比较容易躲藏,但那个女人穿着如此厚重的衣物,应该没那么容易藏身;而且那条路笔直通往天光院,我回过头去也不过是一下子的事,就算她藏身某处,应该也会看到衣摆或袖子。现场虽然残留爪上滴落的血迹,但中途也消失了,大家都直呼不可思议。」

  这样听来,简直就像是狗化身为女人,再消失在黑暗中一样。

  常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微倾着头。

  「对了,有一个荞麦面摊。」

  「荞麦面摊?」

  「是的。因为摊子上画着般若面具,我吓了一跳,因此印象深刻。面摊没有人,灯也熄了,但锅子里还留着些许热水,看来很像老板只是暂时离开一下而已。」

  新太郎看了万造一眼,之前万造提过的那些古怪卖艺人中,不是就有个叫般若蓄麦的面摊吗?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新太郎将身子往前挪了一下。

  「什么线索都可以,您还记得关于那个女人的什么事吗?」

  新太郎问完,常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个……我当时走的是夜路,一路上只能仰赖月光。事情又发生得很快,我也吓坏了,所以……」

  「说的也是。」新太郎不禁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万造突然插嘴说了句「对不起」。

  「当时只有您一个人吗?」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不过德川灵场附近一到晚上就人烟稀少,尤其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您好像有点太不小心了。」

  常露出腼腆的笑容。

  「当时我有点私事要到爱宕町,在三田英语学校附近办完事正要回家。」常突然有点结巴。「因为我不希望有旁人跟着,也不想遇到熟人,因此没有穿过西久保,而是沿着增上寺回家。」

  看到常的表情,新太郎心里有了答案。

  「啊,您是去见心上人吧?」

  本来新太郎还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火了,但是常并没有责备他,反而更显羞怯,细长漂亮的眼角含笑,脸上还泛起淡淡红晕,表情非常娇艳迷人。

  「是的,但是这件事还要请平河先生帮我保密。」

  新太郎满脸笑意地说:「那是当然的了。」

  常本来要帮他们叫车,新太郎婉辞了,和万造两人一起走上夜路。夜色已深,静谧的麻布区,巷口有个陀螺孤单地躺在地上。是那个孩子忘记带走了吗?

  连新太郎自己都没想到他们居然和常聊得那么投入,常虽然缺乏霸气,却是个聊起天来令人愉快的聪明青年。最后,连管家和女佣都加入谈话,谈起最近流传的谣言。常似乎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心胸宽大的主人,看到女佣们兴高采烈地说着,他非但不加责骂,还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反倒是新太郎替他们捏一把冷汗。

  家里每个人好像都十分爱慕这位年轻的主人,只有在女佣夸起他时,他才会很不好意思地制止,整张脸都泛红了。新太郎回想起来,仍觉得十分温暖。

  「怎么样?那个人很好相处吧?」

  听新太郎这么说,万造只是苦笑。

  「他的确很随和,我本来以为他会更高傲的。」

  「就是说嘛。他跟他老爸熙通一点都不像,外表也纤细多了。不但成熟稳重,脾气又好,就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您这么说未免也太失礼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公爵的后代啊。」

  新太郎笑了。「说的也是,可惜没问出什么线索。」「

  是啊。」万造点点头,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说,鹰司先生总算没大碍,但那个闇御前的黑暗藏身术也实在厉害。」新太郎转头看着万造。「你有何想法?你觉得闇御前消失到哪儿去了?」

  万造眨眨眼,沉思了一会儿。「消失到哪儿去……当然是趁暗逃脱了。」

  「说不定,我是说万一,她是真的消失了呢?或许闇御前真的是妖魔鬼怪变的。」

  怎么可能,万造苦笑着。「只是那些搜查的人疏忽了而已,还是平河兄也相信那些怪力乱神?」

  「这个嘛,我也不是真的相信啦。只是……」新太郎欲言又止地窥探着万造的表情。「那么,你认为闇御前和其他那些人都不是妖魔鬼怪罗?」

  「当然。」万造笑着说。「就举那个人魂贩子为例,虽然听起来很可怕,但是有人曾亲眼看到袋子里装着人的灵魂吗?还有,耍头人在空中耍弄的,又真的是人头吗?」

  「确实……」

  「这不就对了?如果真是吃人妖怪,拔刀术师为什么需要刀子?闇御前和火焰魔人也一样是人能假扮的,只要找个像爪子般的利器和使用火焰就行了。再来就是要具备一些好运,让自己不被抓到。」

  没错,新太郎点点头。

  「那么,那些杀人者虽然怪异,却都还是人类罗?不是妖魔鬼怪在作乱,而是嗜血的人类在横行猖狂。」

  万造点头称是。

  「动机呢?」

  「只有问他们本人才知道了。」

  新太郎陷入了沉思,他只是盯着月光投射在脚边的影子,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只希望不会再有人遇害了。」

  万造喃喃地说着,新太郎抬起头看着他。

  「我也这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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