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起始之雪 第三章 祝词之言

  1

  岛上绿意与建筑物都转为暗灰色,冬天的脚步近了。不过这天,港町多纳修却被往常没有的热闹氛围包围。

  四周响彻人民的欢声,年轻俊美的君王驾临是人群兴奋鼓噪。

  沿着米榭兰诸岛第二岛上公路巡回一圈的皇帝,再次回到港町多纳修。知道这件事的人们,看到从租来的豪华建筑阳台上现身的皇帝那宛若神祗般的姿态,情绪越来越激昂,高喊着他的名字。

  老婆婆在如阴暗牢狱般的房间里听见了那声音。

  虽然没办法看到金币窗户另一侧的景象,但她可以想象得出来……人们对来到边境岛的高贵存在狂热的模样。

  ……愚蠢狂信的人们。

  为什么没人察觉到呢?眼前这位俊美的年轻皇帝,其实正为比谁都深的诅咒所束缚,是个悲哀的存在。

  巨大的帝国从核心逐渐腐败,被泥泞般的诅咒缠上,渐渐地连自身都毁灭……

  将身子深深沉入硬邦邦的椅子中,身躯娇小的老婆婆听见了混在喧闹声中的脚步声而抬起头。那声音慢慢靠近,最后在老婆婆所在的房间停了下来。

  叽——地一声,门打开了。

  「感觉如何啊?倪葛拉殿下,不……大卜师比留女的姐姐,常世国历代拥有预知能力的第一巫女比留子殿下,这样称呼比较适合你吧?」

  「亚德利姆……」

  男人逆光而立。老婆婆在全身被美丽诅咒环绕的帝国宰相面前,低声呻吟般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微微地笑了。

  「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和你再次相见。虽然你活下来这件事也令人惊讶,不过竟然还藏匿着『那个』,这我倒是做梦也没有想到。」

  「比留女死了吧。」

  倪葛拉深深的叹了口气。

  「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不只是巫女大人,连常世国的三师也都过世了。」

  「啊啊,你已经知道了吗?」

  亚德利姆只是不带感情地冷漠回应。

  「这样啊,血缘相系的巫女间的联系真是不可思议啊,连在遥远帝都的死亡,都可以比任何人快知道。大卜师比留女过世是四天前的事,那里与这座岛隔着海峡,所以才刚刚收到消息,在这之前,我们连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晓得。听说她是像睡着般死去……啊!这么说来……」

  亚德利姆加深了笑意,像是故意在这里中断话题。

  「那一天刚好也是我找到『那个』的日子呢。」

  「不用跟我装模作样,你刻意跑到这种地方,不单是为了宣扬皇帝的威光吧。」

  「啊,确实,不过找到那女孩完全是偶然。」

  「连知道命定之日也是偶然吗?无论如何,只凭你是无法对孩子出手的,她有着守护的力量。」

  「我知道喔。正因为这样,除了那天以外,我没有其他可以找到那女孩的办法。」

  亚德利姆带着忧愁的眼神看向紧闭的窗子。不论他现在感觉如何,那张俊美的侧脸上只会露出他想让人看到的表情。倪葛拉只能难过地瞪着那张脸。

  「亚德利姆,你到底在期望什么?十五年前责骂我抛弃国家的你却背叛了血亲、背叛了同伴。就算毁灭了祖国,你也要追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你会扭曲到这种地步?比留女到了最后也还在后悔,说那个时候,如果知道怂恿先代皇帝的宰相正是你的话,她就不会将足以动摇国家的天意告诉你了。她还一直担心你获得了不应有的灵威,被那力量所迷惑……」

  「不应有的灵威?担心我?那是不可能的。那时候,常世国的人们比任何人都咬排斥我,说我是没有从神那里授予任何能力、被诅咒的国津神!」

  尖锐的声音,使倪葛拉不禁倒抽了口气。

  那是亚德利姆初次表现出激烈暴怒的感情。

  ……不过一阵沉默之后,他再度取回先前的稳重,说道:

  「别说了,我可不是为了叙旧才抓你来。你只要告诉我那些孩子们在哪里就可以了。」

  「想要知道的话,用你那被诅咒的力量去找不就好了。」

  「要是办得到就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们似乎拥有很强的运气,连我放出的有能式神也干脆地被『送返』了。不过呢,我还是得到了同伴喔,关于她,你心里应该也有点底了吧。」

  「……你和我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就算想为了帝国借用你的力量,不过我的能力对你不起作用这点倒是个麻烦。和那女孩一起生活的时间对你也有影响,就跟比留女殿下一样,无法用诅咒束缚你啊。」

  「…………」

  「不过,我还是有应对方法。」

  听到这别有居心的话,倪葛拉再度抬起头。

  藏在那张充满气质的端正脸庞之后的,是恐怖、深不可测的本性。倪葛拉过去认识的纯朴少年,现在仿佛不认识的人般站在她面前。

  美丽的金发不是靠药草染色,而是因为男人得到了超越人智的力量,出卖同伴、毁灭祖国,人们都说是在他成为灾厄本身的同时,自然改变了颜色。

  那是扭曲原本的神力,不吉利且歪曲的美。

  生命萌芽,象征太阳复苏的「春」;神之力最高扬,充满生命光辉的「夏」;经过了各个季节,来到收获时期的「秋」;还有为了重新积蓄用尽的力量,而让万物沉眠的「冬」。

  不会随着一年的轮回影响,总是可以发挥强大效力的不详灵威……获得这力量的男人,究竟是还否还能称之为「人」呢?

  「请进来吧。」

  亚德利姆一边说一边回头,一个人影站在开着的门前。

  倪葛拉眯起眼,想看清楚是谁,却大吃一惊。

  那是村里人人都夸可爱的村长之女,蜜凯奴的好友威莉蒂。

  「为什么……」

  「她似乎很担心消失的那两人,我就带他来了。可怜啊,为不必要的罪恶感所苦,把内心封闭起来了。」

  威莉蒂被拉着手,像人偶般站在亚德利姆身旁。

  那张脸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究竟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问了很多关于蜜凯奴的事罢了。因为我一点也不了解她嘛。」

  「连这样的女孩当人质才带她来的喔。不过蜜凯奴似乎是位非常温柔的小姐,要是知道能够见到好友的话,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吧。」

  「你……」

  面对倪葛拉颤抖的声音,亚德利姆只是满不在乎地微笑着。随着那微笑,方才染上他身边的阴影逐渐消退,只留下平静过了头、温柔的「年轻宰相」表情。

  「那么,倪葛拉殿下,我晚上还会再来拜访,在那之前还请您好好考虑一下今后的事。比留女殿下过世的现在,能够像手足般协助你的人已经不存在了喔。」

  「慢着!亚德利姆……夜刀!」

  倪葛拉突然喊出他过去的名字,但们在她眼前静静地关上。

  就像背负着对镜般罪孽的两人,被从眼前分开了一般。

  **

  离开房间,将仍旧失去意识的少女带回空房间后,亚德利姆迅速往面对阳台的房间走去。

  位于岛西端的港都——多纳修。

  这里是活力洋溢的米榭兰诸岛最大的面海玄关。他们租下了这里最豪华的领土馆,在皇帝一行人返国前都将在此度过。

  (不过……这样争取不到足够的时间。)

  亚德利姆心想。

  虽然这次是特例,皇帝亲自渡海来到岛上来,但也不可能空着帝都这么长一段时间。虽是有着稳定基础的巨大国家,但若君主长时间不在实在说不过去,喜欢碎嘴的诸侯们又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

  为先代皇帝赏识,特别拔擢出世的亚德利姆,原本对他们来说就相当刺眼。一直等待能造成他失去皇帝重新机会的人也所在多有。

  (净是些只会出一张嘴的家伙,不过一跟利益扯上干系,脑经就转得特别快。虽然一开始可以将有头脑的官员疏远皇帝的是我……单这种时候只剩下些排不上用场的家伙们,也实在很困扰呢。)

  靠近房间时,没有门可遮掩的出入口另一侧,传来了高兴谈笑的声音。皇帝很少发出像那样高声的华丽笑声,恐怕同席的是军队长一派的人吧。

  果然室内是皇帝以及保卫者他的一群贵族。看到那些人,亚德利姆静静地将轻蔑藏到心底,向自己俊美的君主走去。

  「打扰了,陛下。」

  「亚德利姆啊,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是的,诚心感激陛下特别费心了。」

  「不用在意,这次回到帝都之后,能再到岛上来的机会恐怕很少了。既然都特地来了,那就稍微在这多待一段时间也不错吧。」

  皇帝高贵大方地说了。

  能够延长在多纳修滞留的时间,这正是亚德利姆求之不得的事。离开这里前,他有必须弄到手的东西……隐藏真正的意图向皇帝提出希望,皇帝也不问理由就立刻答应了。说到底,他至今一次也没有拒绝过亚德利姆的话。

  ……皇帝终于中断了谈话,目送着贵族们渐渐散去。突然感觉到瑞丽的视线而转过头。

  「……宰相大人,听说您从村里带了一位少女来?」

  站在那里的,是虽年轻但已身为军队长之一的塔姆。原本立居是看亚德利姆不顺眼众人之首的男人,现在用比平常还尖锐得多的视线看着他:

  「老婆婆倒还能理解,以内她是旧常世国的卜师。若有要向陛下寻仇的人,即刻处斩也是当然的,更何况还有同党存在,更是不能置之不管。不过你纳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还要回国去,这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在开玩笑,我也没有打算将她纳为妻妾。」

  「那么将她带到这种地方的理由是?不过就是个地方祭典,还要陛下特别移驾的理由是什么?」

  只不过是往年例行举办,向皇帝陛下感谢与崇敬之意的祭典。不过上一次有皇帝陛下本人亲自渡海参加,已经是距今百年以前的事了。

  当时,小国群集的帝国内部情势相当不安定,为了稳定局势,皇帝本人有必要亲身驾临民众面前。当时的帝国并不像现在是个巨大的国家,不过是在一点一点扩张势力之初罢了。

  但到了近年,承袭旧时习惯的事例一次也没有实行过。更别说是渡海到十年前被帝国拔去利牙的旧国家中心地——米榭兰诸岛来……这样说起来,塔姆军队长一直反对亚德利姆的提案到最后。

  不过,他并不知道。

  皇帝……不,亚德利姆必须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岛上的理由。只有在这个时期的「命定之日」,是亚德利姆唯一可以出手的机会。

  「你坚持自己的执意行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要是陛下御体有了万一你要怎么办?」

  「现在的时代已经变了,这块土地已经被平定;加上这次有设下影赘,为了不让陛下发生任何意外,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那么,你明明已经做好出发返国的准备,至今还滞留港口的原因又是什么?」

  「为了要抓到危害陛下安全的人们。」

  「那只要留下士兵就够了吧。明知有危险,还让陛下留在这里,不过是越来越暴露在危险中罢了。」

  亚德利姆噤了声,只是默默地垂下视线。

  「……我是不知道您有什么企图,宰相大人。不过用那不明底细的法术来宣示忠诚,我是不承认的。若让我发现您有什么古怪的行动,我会把你从现在的地位拉下来的。」

  「请自便。」

  帝国第一剑豪军队长,听到亚德利姆干脆的回答气得涨红了脸,不再发话,走出了房间。

  露台下,刚刚看见皇帝站在此处的身影而兴奋的人群,还在骚动着。

  亚德利姆下瞰着这些简简单单就可以驾驭的愚蠢民众,一边嘲笑似地微微弯起嘴角。

  **

  秋日枯黄落叶飞舞的内院中。

  站着互瞪的席翁与继舟,突然听见房子的方向传来啪嗒啪嗒声……于是抬起了头。

  他们听着那慌张凌乱、来回奔跑的声音渐渐靠近。

  两人正露出诧异的表情想着「搞什么?」的时候,磅的一声,房屋的后门打开了,喘着气的蜜凯奴从房里冲了出来。

  「席翁!找到了!!」

  「……蜜凯奴?」

  「不好了!我刚刚从弓誓那听到关于常世国的事,然后,感觉好像有很多了不得的事……继舟先生?」

  继舟将刚才已经抵上席翁颈部的小刀收回怀里。注意到两人间飘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蜜凯奴目不转睛地看着继舟。

  「那个……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不说那个,刚才弓誓说了什么?有什么……」

  『你不要没听别人把话说完就冲出去啊啊啊——!』

  不等继舟把话说完,刚刚蜜凯奴冲出来的门中,这次是一脸慌张的弓誓出现了。那张脸不知为什么有细细的划伤。

  本想继续跟蜜凯奴抱怨的,不过他立刻注意到庭院中的两人。

  『啊!继舟?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才想嗯呢。你不是被菈克丽玛叫回房间里去了吗?」

  『就是这样。所以我快快回去了,跟这家伙讲了些事情,结果她突然发出怪叫就跑出来了。想叫她安静,她还抓我的脸!』

  「那、那是因为你碰了奇怪的地方……」

  『才——没碰呢!只有抓你的手而已!就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暴动!』

  「因为听说了那种大事,吓了一跳啊!想说一定得告诉席翁才行!」

  蜜凯奴指着席翁反驳道,弓誓终于看向席翁:

  『咦?是说你为什么站在这啊……啊!是因为我叫你等吗?什么嘛!劈完柴的话就叫我嘛,真是迟钝的家伙啊!』

  「……你这种性格,该说是……单纯?」

  听到席翁冷静的回答,蜜凯奴讶异地瞪大了眼睛。虽然言词一点都不礼貌,但可以从中感觉到亲昵的情感。

  那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席翁原本就很少主动和蜜凯奴以外的人搭话。蜜凯奴思考着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不过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席翁,那个啊,我刚刚才从弓誓那里听说,亚德利姆本来是常世国的人,所以才能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你知道吗!?」

  「知道啊。」

  干脆的回应。蜜凯奴不禁「诶诶诶诶诶!?」地发出大叫。

  「骗人!为什么?既然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跟我讲啦!席翁这个笨蛋!我一直以为亚德利姆是帝国的人,所以才要追捕身为常世国人的我们……」

  『那个啊,关于这点我们本来也想好好说明的,就在昨天晚上!结果不知被谁突然打断了!』

  「……难道是……我?」

  『就是你啦!』

  「好了好了,她也主动来问我们了,这样正好不是吗?」

  说着,继舟像是在调停小孩的争吵般拍了拍手。

  「亚德利姆原本确实是我们的同伴,本命叫做夜刀,距今十二年前还在持续抵抗帝国。在帝国侵略第三道时被俘虏……是血统纯正、卜师一族出生的暗人。」

  「卜师,……是很伟大的人吗?」

  「就是这样。他是大卜师比留女殿下的儿子,也是你们养母『倪葛拉』殿下的外甥。」

  蜜凯奴倒抽了口气。外甥……下令带走倪葛拉的男人,是他的亲戚?

  「那……为什么会做那种过分的事……」

  「对他来说,过去的关系已经毫无意义了吧。毕竟他连亲生母亲的比留女殿下都抓起来,常年软禁她。」

  「……怎么会……」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完全没有打算隐瞒你们任何事,如果有想知道的事我们都会回答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没有得到你的承诺,关于是否和我们一起行动的提案。」

  席翁瞄了继舟一眼,不过他装作没发现。

  「还需要一点时间吗?」

  「关……关于这点,我也有一些顾虑。」

  蜜凯奴握紧了双拳说道。

  那是她从刚才醒来开始,就一直在想着的事。

  「那个……现在的我没有常世国的记忆,不晓得是否真有被你们需要的价值。祝词的事也不明白……不过照现在这样下去,被亚德利姆抓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真的十分感激大家帮忙藏匿我们……不过……」

  「不过?」

  「我还有必须去做的事。那件事完成之前无法保证任何事,也无法回答你的提案。所以……现在还什么都没办法说。」

  蜜凯奴抓紧了温暖的披肩,坚决地说。

  必须完成的事不是别的,正是救出倪葛拉。

  一听说了亚德利姆是连亲生母亲都会关进牢里的人,她就突然其他事都顾不得了,一心只想着得尽快救出倪葛拉,一起回村里。

  城市地把这想法说出来后,继舟和弓誓像是开始思考什么似地低下了头。

  「那个……」

  「我们也跟在你后面这么久了,大致上的事也差不多都晓得……」

  『原来你要去多纳修啊!明明应该躲开追捕的,却故意自己往皇帝在的地方跑。』

  「那是因为婆婆被帝国的人带走了,我想说会不会现在也跟皇帝陛下在一起,这样的话应该在多纳修吧。」

  『你的想法还真是单纯啊……是说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在担心别人,这算什么啊!』

  「不是别人,婆婆是我的『家人』。」

  蜜凯奴连忙订正。

  「总之,因为这样,现在没办法立刻和各位一起行动。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我缺什么都无法回报,实在非常抱歉,不过和婆婆一起回到村庄之后,我一定会表示心意的!」

  说得像是欢迎来我家住一晚,还附早餐似的。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蜜凯奴,却看到弓誓变了脸色。

  『慢着,等一下,光只有你们要跟亚德利姆作对,未免太乱来了吧!』

  「……就这次,和弓誓说的一样。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也不能就这样静静看着你冲到敌阵里自投罗网。」

  继舟明白地拒绝了。面对他身边散出的威势,蜜凯奴不禁屏住了气。

  「为……为什么?」

  「当然了。你对我们而言,是好不容易才遇见的重要同胞;而且还是无可取代能使用祝词的人,绝对不可以失去。」

  「不过这样的话,婆婆该怎么办?她和我一样也是常世国的女人,是大家的同胞啊。」

  『暗人原本是无法原谅舍弃祖国的同伴的。况且那位还是年轻时就离开祖国,到帝国生活的人。』

  听到这声音,蜜凯奴猛地转过头去。

  小针正站在庭院的一角。

  「小针先生。」

  『我们认识比留子殿下。她是位知名的巫女。』

  「拥有罕见的预知能力,从幼时开始就被期待能成为优秀的卜师之职……所以一直到附在你身上的式神得知为止,我们连她还活着,并已经回到这个岛上来的事都不晓得。」

  「不过,那是……」

  「当然,若她能成为我们的同伴,她的预知能力将是我们强力的武器。不过……」

  『没有冒着危险也得去救她的理由喔。不管怎么说,对我们来说,让你遭遇危险的话就不好了!』

  「怎么那样说!」

  蜜凯奴正要反驳,却被不留余地的打断:

  『丑话说在前,先抛弃我们的可是她唷。授予巫女之力是受了神恩的证明,浪费能力是无上的重罪,明知这点,她还是爱上了外地的男人,干脆地舍弃了祖国。所以我们对她做同样的事有什么不对了?』

  听到弓誓跑出的话,蜜凯奴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那是深沉的愤气与痛苦,是不容反驳的情绪爆发。

  「弓誓……你讨厌婆婆吗?」

  『那种事我哪知道,又没见过她!这事是老爸讲的,都听到烦了,说比留子是罔顾族里规定,和外头男人跑了的愚蠢男人。有段时间还传出提供情报给亚德利姆的该不会就是她的留言,这样的话被当成是叛徒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婆婆才不会做出那种事呢。因为婆婆不但救了我,还养育我到现在。是说……追求幸福却被当做背叛,那样很奇怪啊。」

  和喜欢的人一起,为了结婚而离开国家。

  为什么这样不行呢?因为违反规定?因为浪费了身为巫女的能力?……不明白。

  听到蜜凯奴的话,弓誓露出戳到痛处的表情。

  「我觉得背叛一词大概不能用在这里。婆婆一次也没有说过常世国的坏话,总是很惋惜的告诉我黑发人民的故事。明明这样,你们却……」

  重复了无数次的故事中,倪葛拉最喜欢说的就是这一段。

  一想到就忍不住心痛,不过看到弓誓的态度,就算不愿意也会发觉。

  这才是暗人们的真心话。大家都抱着和弓誓相同的想法。

  不论对蜜凯奴来说倪葛拉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和他们都没有关系。不是家族,也不是自己人,也不是亲昵的伴侣,更不是蜜凯奴的「婆婆」。

  这样的话,明明是伤害他人不对……却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又是为什么呢?

  「我……很喜欢婆婆。」

  蜜凯奴淡淡地,像是独白般地说着:

  「所以想要和大家一起住在村子里。对我来说婆婆她……是非常重要的人。」

  『喂、喂!』

  弓誓发出狼狈的声音。明明不想在人前流泪,但不说出来的话就什么都无法传达……一低头眼泪就像是要滚出来似的,蜜凯奴硬是抬起头。

  对上看着自己的继舟的视线,不知为什么,感觉背后窜上一阵寒意。

  「那、那个……继舟先生,我……」

  「你就那么想去救倪葛拉殿下吗?蜜凯奴小姐。」

  「……咦?」

  「就算冒着危险深入敌阵,面对你们的力量绝对赢不了的亚德利姆,也想要救她吗?」

  「是、是的!就是这样!」

  「那么席翁,你也是同样的想法?」

  「我会跟着蜜凯奴。蜜凯奴据顶了的话,那就是我的答案。」

  抬头看着立刻回答的席翁,他正站在离蜜凯奴有段距离的地方。若是平常的话都会马上到蜜凯奴身边来护着她的,为什么今天只是两手抱胸瞪着继舟呢。

  (席翁……?)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偶们也会协助你救出倪葛拉殿下。」

  『继舟?』

  『你在说什么?』

  「没办法嘛,这两个人不管怎样都没有抛下倪葛拉殿下的打算。不过当然还是有附带条件的。蜜凯奴小姐,请你再一次好好的,以明确的方式使用祝词。也就是说,请你解开若宫身上的严诅咒。」

  「用祝词……解开若宫的……?」

  「是的。毕竟说蜜凯奴可以使用祝词的只有弓誓跟席翁两人而已,没有明确的证据。不过只要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的话,就能成为充分的证明了。」

  『喂!那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在说谎吗!』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应该再次明白确立彼此的立场跟职责罢了。」

  继舟对发出不平之声的弓誓遮掩说道,直盯着蜜凯奴看。

  「虽然这样说很抱歉,不过只有你们想救出倪葛拉殿下的话,几乎不可能。没有错吧?」

  「的确是……要是又有像纳吉鲁那样的人出现,我想大概很危险。」

  「这样的话,这提案对你来说应该也不坏。稍微考虑一下就知道……」

  「我明白了!」

  不等继舟说完,蜜凯奴立刻大声回答。

  「我会解除诅咒的!我会试试看的!所以刚刚的约定绝对不要忘了喔!」

  2

  若宫。

  弓誓。

  继舟。

  小针。

  蜜凯奴一面在被夕阳染红的白纸上,描着上面记载的奇异文字,一面皱起了眉头。

  那稚拙的字迹都是蜜凯奴独自一人时,若宫交给她的常世国「语言」。国家被灭亡之后,使用这些文字记载的资料都被烧毁了,现在可说是连帝国的图书馆都不存在的梦幻语言。

  重视祖国事物,守护传承的暗人们,就算能够利落地使用帝国的语言,还是能看到他们对母语的执着。

  「所以,虽然我跟继舟都使用帝国语,但弓誓和小针没有特别必要的话,都还是用常世国语在交谈。而且这里的人们,大家都说常世国语喔。」

  虽然对有祝词能力的蜜凯奴而言,这没什么关系。

  就如同带着微笑的若宫所说,纸上的文字都是由菈克丽玛代理写下的。

  常世国的语言和帝国的不同,是不规则的复杂方块字。既繁复,一个字还有许多笔画,乍看之下感觉像是什么花纹似的。

  就算是这样,蜜凯奴还是可以明确的理解那是「文字」。就跟常世国语跟帝国共通语在她听来都差不多。

  (明明不记得,但却知道。这果然是因为我的记忆在影响吗?)

  就是这点,可以成为蜜凯奴是「常世国人民的证据」吗……?

  和继舟等人道别过后。

  蜜凯奴约好要将若宫身上的诅咒解开,不过之后又马上拜托说「果然还是希望能够再有多一点时间……」,现在获得了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虽然简单来讲就是要专注精神,但突然被这么要求,就算一直坐在房间里也静不下心,于是就和席翁两人在隐里到处散步。

  在两人面前展开的是日暮时分的隐里景色。染上茜红的奇形房屋、各家庭院中装饰的小花,并排的田野,以及偶尔错身而过的村人们。

  看着这样的景色,胸中涌上了某种情怀,蜜凯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诶,席翁,你会觉得我是笨蛋吗?明明也不清楚该怎么做,却说什么要使用祝词的。」

  一面回头一面问着,身后的席翁像是说「天知道」地眨了眨眼:

  「蜜凯奴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果然是有点欠考虑吧。虽然说如果办得到的话,无论怎样都愿意做,但说到底,我连自己有这种力量都不晓得。」

  有人在受苦,她想说若可以帮助他们愿意试试看。但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事,还是不应该这样轻易地答应下来。

  「怎么说呢。透过各种形式,我知道了很多至今不晓得的事……该说是在混乱吗。婆婆的事也好,我的能力也好……」

  「…………」

  「席翁呢?还记得我可以使用祝词时候的事吧?那个时候的我跟现在的我,有哪里不同呢?果然……没有记忆的话是不行吧?」

  「你从刚刚就一直在烦恼了。如果那么不愿意的话,去拒绝就好了嘛。」

  「不、不是不愿意喔!只是很困惑……而且都说好了,继舟先生在那之后就马上去进行侦查了,明明他想亲眼看我使用祝词的那瞬间。」

  蜜凯奴离开村庄时,心中满是绝对要救出倪葛拉的决意。不过经过了几天的旅程,知道了亚德利姆的力量后,开始理解到那是多么困难的事了。

  她不认为请求帮助有什么好丢脸的。死撑面子而失去重要的东西才比较愚蠢,会有这么现实想法的,大概也是从倪葛拉那里学到的吧。

  「蛮干和勇气很像,但其实完全不一样。要好好份清楚做得到的和做不到的事……婆婆常常这样说嘛。」

  「相对的,受到帮助的部分帮回去就好了,对吧。」

  听见席翁爽快地回应,蜜凯奴自然的笑了。能怀着相同回忆的同伴在身边,真是十分幸福的事。蜜凯奴露出微笑,席翁突然伸出手,温柔得抚摸着蜜凯奴的头发。

  「咦……什么?怎么了吗?」

  水润色泽的长发,在停止染发几天后的现在,已经不再有杂色,我完全变回黑色了。眼睛的颜色也是,先前的蓝色丝毫没有留下痕迹,现在的蜜凯奴,无论怎么看来都是常世国的人了。

  原本和村里的人比起来,看起来总是比较年幼,还曾经烦恼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样的变化,不可思议地融入蜜凯奴身上,不入说是恢复成比先前自然得多的样子。

  但……

  抬起头,蜜凯奴盯着眼前的席翁。染上夕阳的颜色,美丽到近乎恐怖的面容。他歪着头,只是碰着她的头发作回应。

  「席翁的眼睛跟头发的颜色,还是和之前一样呢。」

  「我一开始就是这样了。不是黑的,所以不需要染色。」

  说着,席翁澄澈的紫色眼眸中浮起了一丝迷惘。

  「说起来,蜜凯奴一次也没问过呢。为什么我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不是黑的,我该不会不是常世国的人……之类的。」

  「啊……对喔,这样说来确实……」

  蜜凯奴像是吓了一跳般自言自语。

  「可是啊,不管是什么样子,席翁就是席翁嘛。」

  「……第一次见面时,你也说了一样的话。」

  「第一次。」

  「是的。我虽然是常世国的人,但不像大家有着黑色的头发跟眼睛,一直很担心被发现的话恐怕会被赶出去。不过蜜凯奴一点也不惊讶,还很高兴说我的头发像清澈小溪上反射的光一样。」

  席翁的眼神是稍微飘开了。视线尽头,有一条细细的小河。

  闪闪发亮,闪闪发亮。

  反射阳光,闪着炫目的光辉。映在摇曳的澄澈水面上,就像是几缕纤细银线般的闪光。

  你的头发就和那光纤一样耶。——年幼的蜜凯奴,笑着用还不是很利落的齿舌形容道……诉说过去的席翁像是在惋惜什么似的,露出相当怀念的表情。

  「以前的我,会说出那么诗意的话啊。什么摇荡的澄澈睡眠嘛。」

  我以前是怎样的小孩啊!蜜凯奴不自觉得调侃起过去的自己。

  「蜜凯奴从小的时候就很喜欢漂亮的东西,知道很多美丽的词藻哦。是因为祝词的缘故吗?常常会说出让人吓一跳的聪慧话语。我跟其他人不一样,觉得那一定是神帮我做的标记。」

  「标记?」

  席翁「嗯」地点了头,捡起脚下的细长树枝,在地面上利落地画了些图样。

  那是长得像常世国文字般的奇妙词藻。写了两个大字。

  紫苑(紫苑的日文音同席翁。)

  「这是我,蜜凯奴的话是这个。」

  悠纪。

  「那个是席翁嘛。那这个……要怎么念?」

  「ーㄡㄗー」

  「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席翁看着地上说:

  「……我是这样子叫你的。」

  「席翁所认识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好想是不同人呢。会说些像大人的话,还会使用祝词,和席翁间也有很多回忆……」

  心头涌上了不安,蜜凯奴咬着嘴唇。

  「现在的我……办得到吗?像祝词那种特别的力量,真的还留在我身上吗?」

  祝词究竟是什么呢?她就连是怎样解开弓誓的诅咒也不晓得。

  蜜凯奴以依赖的语气问道,席翁却只说了「这样吗」,立刻又恢复平常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

  「不要紧的,不论是现在的蜜凯奴还是以前的蜜凯奴都是一样的。所以不论结果如何,照蜜凯奴喜欢的去做就行了。」

  「那、那种没责任感的事……我做不来的啊。因为大家都这么地相信我。」

  「这样吗。我倒觉得蜜凯奴就这样随便一点正好。」

  「……席翁,那样说对我很失礼喔……」

  「对了。」

  席翁用认真的表情歪着头说:

  「我觉得你,蜜凯奴还是不要太去用大脑思考比较好。」

  「那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好了。」

  不是难道,这莫非正是把自己当成笨蛋看待?

  蜜凯奴意识到这点,对席翁抡起拳头时,正要跨出步的脚却被地上的突起绊倒。

  「哇……!」

  大喊着向前跌去的身体,立刻被席翁抱住了。被席翁的臂膀挽住,蜜凯奴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吓、吓了我一大跳……谢谢喔,席翁。」

  「…………」

  「席翁?」

  环住蜜凯奴的手臂加强了力道。

  正想抬起头抱怨好痛时,席翁的脸近得让人吓一跳。

  (咦?)

  蜜凯奴颤了一下。

  染上茜红的视野中,唯一清楚浮现的是睫毛长长的紫色双眸,带着水润的光泽,反映出蜜凯奴的脸。

  那是和平常相同美丽,虽然已经看惯了,但仍会常常舍不得转开视线的席翁的脸……应该是这样的。

  不过,今天的他……

  (席翁他……有这么帅吗?)

  蜜凯奴这样想着,胸口感到一阵疼痛,紧闭上了双眼。同时,席翁的脸靠上来,落下了轻轻的吻。

  淡淡吹过的徐风,忽然将祭典那晚的记忆带过脑中。在深沉黑暗的森林中,寒冷的晚风里,紧抱着蜜凯奴的温柔臂膀。还有毫不犹豫,贴上蜜凯奴的席翁柔软的嘴唇。

  和当时性急粗暴的吻不同,今天的他像是要确认似地,温柔地落下好几次好几次的吻。

  是因为这样吗?那天的惊讶与困惑、抵抗感等,今日都不复见。只是胸中感觉有些难受、悲伤,她自然地靠着席翁。

  为什么呢?为什么席翁会感觉这么哀伤?

  「席……翁……」

  在持续不断落下的吻间,蜜凯奴想说点什么。

  「为……为什……么?」

  嘴唇、脸颊,再往眼睛移动。

  一点点移动的席翁的双唇,终于停了下来。

  「我已经没有受伤了……喔……?」

  听到这句话……

  席翁从蜜凯奴身上弹开,张大了双眼,像在怀疑自己刚刚的举动般愣愣地盯着蜜凯奴。

  「席翁?」

  「我……」

  『咦——你们原来在这里啊,我一直在找你们……』

  两人的视野中,只映着彼此的身影。

  完全没注意到这里是户外的两人耳中,传来了明快的声音。还互相拥抱的蜜凯奴与席翁听到声音赶紧回头,看到了背着茜色阳光的弓誓。

  『……什、什……什……』

  看到傻了眼般愣在当场的弓誓,终于恢复思考的蜜凯奴撞开动摇的席翁:

  「不、不是的……这是、那个……!」

  『没、没没有……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到!!』

  「不要突然跳出来,留下那种会让人误会的台词就逃掉啊——!」

  蜜凯奴一边喊着「可恶」,一边拉住弓誓的领口。因为她不晓得要是就这样让弓誓逃了的话,之后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才好,而死命地拉住他。

  「然、然后呢?你……有什么事?」

  『我的神经还没大条到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说明啊啊啊——!』

  「你说这种话,我也很不好意思啊!」

  『换个地方吧,本来是想叫你们到若宫的房间来的……』

  听到背对着自己、连耳根都红透的弓誓的话,蜜凯奴自然地看向席翁。

  如果是要到若宫那里,席翁恐怕不方便过去。

  ……不过……

  「没关系,你去吧。我会在这里的。」

  像是可以听到蜜凯奴心中的迷惘似地,席翁说道。

  毫不在意的语气。

  他不顾还讶异地瞪大眼睛的蜜凯奴,已经恢复平时的冷静,也不看这里一眼,就只是盯着小河的水面。

  以冷漠的侧脸落下话音,弓誓反而被席翁的话给激励了,说了「那借我一下!」就拉起蜜凯奴的手。

  「等……!」

  『马上就回来了!』

  蜜凯奴最后还是被弓誓硬是拉着手带走了。

  虽然好几次转头瞄向席翁,他还是一次也没回头。

  3

  『真的很抱歉!』

  用力将蜜凯奴拉向菈克丽玛等着的房间,弓誓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

  『我常常被人说太单纯不会看时机之类的,不过现在是真的在反省了。』

  「啊、嗯……那是因为你不考虑现场气氛,就突然搭话才……」

  『我下次会好好注意的!不过你们丢额说过自己是家人吧?』

  那为什么要?继续刚刚那个话题,蜜凯奴慌张地挥着手:

  「刚、刚刚、刚才的事只是表现亲情的举动,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真的!!」

  『表现亲情的举动?一般会做那种事吗?』

  「对、对啊!我们的村庄里啊,高兴的时候都会那样做的。就、就是那么普通的事!」

  说道后半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像在扯自己后退,其实蜜凯奴到现在还是没办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那既不是谎话也不是实话。

  (刚才的席翁,好像哪里怪怪的。)

  因为至今为止,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把蜜凯奴交给别人过。

  (为什么?是因为说着过去的事,就连一些难受的事也一并回想起来的关系吗?)

  那么,刚刚那是……蜜凯奴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原因,突然弓誓一反常态地低声问道:

  『你喜欢那家伙吗?』

  「咦?为、为什么?」

  『……传说我们的国家会选出拥有强大灵威的女性来治理国家,所以比起男人还看重女人,不论发生什么试一定要保护到底,因为那是等同国家象征的存在。』

  抓住蜜凯奴的手力道加强了,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被教说男人的责任就是要保护女人。不过预言之夜时女人都死了,失去了象征常世国的存在……所以我们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是真的很高兴喔。』

  「…………」

  「说需要你也有刚刚那种含义。我们可以保证之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会保护你的,所以可以成为为我们常世国的代表吗?虽然至今似乎都是席翁在保护你,不过那家伙,真的不是暗人吗?」

  「不……不是喔!席翁是常世国的人。先不论外表,至少本人是那么说的!」

  『可是那家伙不是我们的同伴。虽说不像若宫那样会觉得恐怖或怪异,但总有点……说不上来,不过我也知道那种感觉。』

  听到弓誓的话,蜜凯奴不禁沉默了。

  一直以来,埋在心底一角的不安正慢慢的扩散。

  感觉像是只要一没看着他,席翁就会消失到不知何处去般,那种无以名状的不安。

  弓誓所说的,恐怕只是自己的感觉,不过就因为这样,和蜜凯奴感受到的不安加起来,有种莫名的说服力。

  『那家伙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不论是帝国的人还是我们……不过你的话,如果非得在那家伙和常世国中选一个的时候,一定会选择那家伙吧。』

  「是那样没错,一定是的。不过那样的选择没有意义啊。因为席翁说了,不论我怎么回答都一定会跟着我的,说他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蜜凯奴说到一半,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一直……在一起。

  那是至今不论蜜凯奴提出什么愿望都不会拒绝的席翁,唯一一直避开的词藻。他说没办法发誓永远在一起,因为总有一天得要分开。

  (不过那时候,席翁确实说了,永远……)

  『你啊,刚刚我也说过了。』

  看到突然沉默的蜜凯奴,弓誓有点迟疑地开口:

  『家人间是怎样的感觉?我不太清楚那种事,因为家人很早就过世了,虽然若宫就像我弟一样啦。』

  「……这样说来,你跟若宫感情真的很好呢。」

  『那家伙也是出生不久就失去了家人,之后就一直是我在照顾他。常世国有守护巫女大人的三师……啊,刚刚继舟已经说明过了嘛。三师中的一位,简单来说地位等同于宰相的「巫师」,就是那家伙的母亲。在常世国袭击的当晚,为了保护巫女大人而过世了。和巫女大人一起。』

  「怎么会……」

  『那时候,从烧毁的屋顶下把若宫带出来的时候,我就决定今后一定得保护那家伙。可是……旧因为和我在一起,连那家伙都受到亚德利姆的诅咒。都是因为我跟着继舟他们的关系……』

  不知何时,若宫停下了脚步,刚才紧握着蜜凯奴的手也放开了,仰头看着渐渐沉入黑夜的茜红天空。

  他转换语气,冒出一句:

  『好香啊……』

  「咦?」

  『土地的味道、太阳的味道、树木的味道、风的味道。虽然似乎会被人说那种东西有味道吗,但我知道,这是世界的味道。』

  弓誓带着安详的语气,用深情的眼神看着四周的景色。

  『到前阵子我都忘了,明明在十年前还理所当然感觉得到……

  味道真的很重要。透过味道就可以感觉得到身边充满了生气、温暖、无穷无尽。虽然长这么大已经看过许多事物,不过感觉世界是如此多彩多姿,这还是第一次。都是多亏有你。』

  「…………」

  『……刚刚很抱歉。说你的婆婆是什么叛徒,不用去救她之类的。明知道对你来说倪葛拉就像若宫对我一样重要。』

  「……弓誓……」蜜凯奴惊讶地看着他。

  故意看向他处说话的少年,连耳根都红了。发觉他是在害羞,蜜凯奴感动的心头暖暖的。

  「谢谢你。」

  『要、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吧!你帮我取回了我的世界,现在又要帮我们揭开若宫的严诅咒。』

  「唔……对、对喔……」

  『怎么了,发出那种一点精神也没有的声音。虽然你好像没什么实感,不过可以使用祝词的话,几乎是跟巫女大人差不多厉害喔。是说历代巫女大人中,能够使用祝词的也屈指可数,而我们身上的严诅咒好像也很棘手,能够揭开这诅咒,你搞不好比亚德利姆还要强耶。要是以前的话,至少应该能成为巫女大人的候补吧!』

  「巫女大人……是常世国的公主嘛。」

  『就说了,不是公主,是国王。虽然我还小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听说小针和继舟在接受任命之前,他们就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啊啊,说到这个,小针他啊……』

  『在说什么多余的话?』

  突然……

  随着话音,弓誓正上方伸出一只大手盖住他的脸。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高挑的小针正站在他身后。

  『唔……唔唔……你做什么啦小针,不要妨碍我!』

  『说什么妨碍,你明明说要去接她啊?』

  听到这话,弓誓倒抽一口气。似乎是想起本来的目的了。

  『对喔!我本来是想叫你快点帮若宫解除严诅咒的!』

  『你刚刚说需要一点心理准备,已经可以了吗?』

  小针看着蜜凯奴,有点担心地说。看到那温柔的眼神,她不禁慌张地点了点头回答:

  「是、是的!虽然说,还是有点准备不太够……」

  『啥!?你以为从讲好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时间啊!』

  「就算你那样说,也没办法这么简单就冷静下来嘛,情绪的问题是很复杂的!」

  『还讲那么神气……痛!』

  『不要用那么粗暴的口气对女孩子说话。』

  弓誓被啪的一声打了头,狠狠地看着小针。平时不怎么多话的小针,开口总带着无法反驳的认真,看来就算是连弓誓也不敢顶嘴。

  『明明就是这家伙的错,讲那种不负责任的话!』

  『俗话说,对人有所请求,就要有相应的态度。』

  『……知道了啦。那拜托你,现在快点回到房间里,去把若宫的严诅咒给解开。』

  看到弓誓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蜜凯奴一下子失去了干劲。

  「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被拜托的感觉。」

  『话说,小针啊,继舟有来什么消息吗?』弓誓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小针「啊啊」地点了点头。

  『刚刚收到了式神。』

  「式神……?」

  『继舟的式神。像这次这样远行时会遣来联络用,不过因为那个没办法进到隐里中,所以得特别到外头去接它。』

  『因为隐里布下了会将灵威反弹回去的法术。所以只有在里外约好时间与将式神送来的地点,靠这样互相联络。』

  『有消息来,是说有什么进展了吗?』

  『直接问他比较好吧。快的话好像今晚就会回来了。』

  话里似乎有顾虑着蜜凯奴。

  『那么我先回屋子里去了。弓誓,不要太给人家添麻烦喔。』

  『那个……小针先生!』

  蜜凯奴感到有些不安,突然叫住了他。小针立刻停下脚步。

  「可、可以问吗?听说你……被下的诅咒是……没有痛觉……」

  面对蜜凯奴的脸,些微地,真的只有一点点地因为讶异而扭曲了。这时蜜凯奴才注意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多么地不礼貌。

  『我确实是没有痛觉,也感觉不到痒。就算是受伤或生病也不会痛,所以也不晓得。』

  他看着失去的右手,干脆地回答。

  『以前工作的时候,惯用的手中了毒,但因为没有痛觉所以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就成了这样。那之后,就十分小心伤口。』

  「……如果痛觉回来的话,就可以比现在安全多了吧……」

  『不,我的话……』

  被这样说,小针像是有点困扰地微笑。

  『可以的话,希望你治好若宫的眼睛。不过那也是「如果可能的话」。这个诅咒原本就是我们所背负的东西,和你没有关系。』

  『小针!』

  瞥了惊叫出声的弓誓一眼,他继续说道:

  『你刚刚说了,她的力量很接近巫女大人。不过,并不是说有了强大的力量就可以得到幸福,……虽然要请求人家的帮助那也是你的自由,不过别叫她背负我们的诅咒。』

  听到小针尖锐的声音,弓誓愣住了。虽然想问这番话的意思,但她立刻背向两人,往房子的方向回去了。

  ……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蜜凯奴反复思考着小针的话。

  (拥有强大的力量,也不代表就能得到幸福。)

  那话中充满了切身的实感。不单是弓誓,就连蜜凯奴也把祝词看成「方便的能力」,而更加对这话有深刻的体悟。

  (果然,我还是太欠考虑了。)

  解开诅咒也好,祝词也好。

  只要对方说肯帮忙救出倪葛拉,就连没自信的事也爽快地点头答应了,但这对他们来说,确实如此沉重的话题。

  比方蜜凯奴的身边,至今并没有知觉出问题的人。无法分辨味道、眼睛看不见、没有痛觉等等……也因为这样,看到充满活力地诉说着关于味道的弓誓,会觉得奇怪也是事实。

  就算为缺失的感觉苦恼,也努力得活下去这件事。

  蜜凯奴现在更能感受到决心与深沉的痛苦。

  (我想要帮助这些人。)

  不是作为换取他们协助的交换条件,而是更加完整的、真正地帮助他们。

  蜜凯奴深呼吸后,将倪葛拉的披肩拉到脖子下。看着弓誓说道:

  「好了,走吧。」

  『咦?什么?』

  「祝词啊。我不会再说什么心理准备了,我会好好地、认真地试试看的。若宫还在等我们吧?现在立刻过去,我会尽我所能试试看的。」

  4

  蜜凯奴等人借宿在隐里中最大的房子内。

  同栋房子的一角,是分配给若宫的房间。当弓誓与蜜凯奴来时,他正一人孤单地坐在房间角落。

  「……是谁?」

  可能是因为失去视力的缘故,若宫比一般暗人对周遭的环境还要敏锐。当蜜凯奴正探头看着房间里时,他就发出声音问道来访的是谁。

  「弓誓?以外还有……难道是……」

  『啊啊,蜜凯奴也来了。来解除你的严诅咒。』

  弓誓用平常难以想象的稳重语气说着,踏入了房间。

  蜜凯奴跟在他身后,跪倒若宫面前。但就算这样,也不可能晓得夺走他视力的「诅咒」原型究竟是什么,只是无法直视那对不安得彷徨游移的空虚双眼。

  (夺走人感觉的诅咒……弓誓是「味觉」、若宫是「视觉」、而小针先生是「痛觉」,继舟先生则是喜怒哀乐中,感受哀伤的心。)

  他们就这样带着各自的封印,活了十年。

  遭到亚德利姆严诅咒的人不少,但被像这么强的言灵所束缚的只有他们。那似乎是因为在预言之夜,追赶着叛徒亚德利姆,在至近距离遭受诅咒的关系。

  一面回想着来屋子的路上,从弓誓那听来的事,蜜凯奴盯着若宫的脸,接着看着自己的掌心。

  「若宫,稍微闭上眼睛一下。」

  乖巧地点头说「好的」,若宫合上了双眼。感觉到身后弓誓那锐利的视线,蜜凯奴拼命得驱动着自己的脑袋。

  解除诅咒。

  使用祝词的方法。

  ……但不管怎么烦恼,还是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祭典之夜,我究竟是怎么解除诅咒的呢?只记得摔倒的时候弓誓有护住我……还有撞到他的脸,嘴里破了这些而已。)

  虽然只有这些,要说发生了什么的话,也只有那时候了。因为之后发生了太多事,记忆一片混乱,不过这里一定有什么线索才对。

  『不是有听到声音吗?』

  突然,弓誓小声地说:

  『那个时候,我要保护你的瞬间,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啊……对喔!因为看到弓誓的鼻血吓了一跳所以忘了……」

  『够了!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在面红耳赤地发出怒吼的弓誓身旁,蜜凯奴再一次回忆。

  (的确,那个时候确实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而且还不只一次。

  最开始在森林中遇见暗人们之前,就被婉如某种乐器发出的声音所引导,才会靠近他们升起营火的地方。

  而之后,是遇见弓誓的时候。脑中响起了不可思议的声音,还有像是全世界都被炫目的光辉包围的感觉……

  (那个时候确实……)

  看着合上双眼那张稚气的脸。

  (我的脸撞到了弓誓的鼻子。)

  伸出颤抖的手,像是探寻着什么般碰着他的脸。

  (然后突然就听见了那声音,胸口变得很温暖……)

  缓缓移动的指尖,温柔地碰到了合上的眼皮。

  (眼前充满了光,之后又听见了声音……)

  ……透过指尖,感受到若宫眼皮的振动。

  (那个声音……说了什么……?)

  ——『以祝词斩断生成灵,就这样玷污了常世之国。』

  「锵啷」地响起铃声。

  没错,就是这个。和这相同的铃声,那个时候在蜜凯奴的脑中告诉自己某句话。

  他说了……莫承祝词。

  蜜凯奴渐渐回想起来,不安与迷惑也消失了。就像是有人在身边支持着蜜凯奴迷惑的心一般。

  推着蜜凯奴的背,将她导向解答的尊贵光辉。

  (谁……?)

  (许愿吧。希望能治好这孩子的眼睛。将祝福与被诅咒束缚的人……你的祈愿会成为祝福,退去诅咒。)

  毫无怀疑。本能告诉自己,只要顺从那个声音就好了。

  因此,蜜凯奴静静地以嘴覆上若宫的眼睛。

  祈求着可以让充满光明的世界,再次映入这位少年的眼中。

  ……接着,随着突然而来的强烈目眩,蜜凯奴的视界中再次充满了耀眼的光辉。

  『若宫!』

  尖锐的喊叫声使她回过神来,发现原本坐在眼前的若宫,渐渐地倒向自己。

  怀里小小身体并不是失去意识,带着愣愣的表情,两颊绯红,浅浅地喘息着。

  「若宫,不要紧吧!?」

  『怎么了?不舒服吗?』

  若宫无法回答。只是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

  「若宫!!」

  就这样像是断了线般,失去了意识。

  **

  『菈克丽玛,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这时候,比蜜凯奴与弓誓还早回到房里来的小针,叫住了在房内忙里忙外,好不容易在走廊下找到的菈克丽玛。

  她一手拿着盆子,听到了小针的声音停下脚步,像在找谁般四周张望了一下。不过马上回神问道:

  『小针,你回来了啊。……继舟呢?』

  『放心吧。兽道了他说这一两天就会到的消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这样啊……太好了。谁叫那家伙什么都不说就跑出去了嘛。』

  面对苦笑的小针,菈克丽玛有点生气地说道。她现在用的是常世国语,已经可以像母语般流畅地使用常世国语的她,会随着谈话的对象分别用不同的语言。

  不过在蜜凯奴听来这都没什么差别,因为有祝词的关系。

  (不论什么语言都可以理解……她被授予的力量太强大了。)

  并不是拥有越强大的力量就一定能得到幸福。这是小针刚说过的话,但那并非威胁也不说忠告,是由实际经验而来的痛苦之言。

  过去曾经有位同样被授予了过度强大的力量,而受着苦的女性。

  传说被授予了常世国最强大灵威,气品高洁的那个人,就算到了生命最后的瞬间都不说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背叛祖国的弟弟……

  『小针?怎么了?』

  『……没什么。话说你拿着那是什么?』

  「刚出炉的点心喔,想说蜜凯奴散步回来的话再给她的。那孩子感觉没什么精神呢。」

  『啊啊,她啊,应该差不多到若宫的房间了吧。』

  听到旁边有人说道「她们刚回来」,小针才注意到站在角落的那个人影。

  在暮色袭来的简陋庭院中,那人有着洁净的闪耀银发,端正到不详的脸庞——是席翁。

  但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从见面以来就一直充满气势的他,现在不知为什么毫无防备,像空气般地站在角落。所以小针才会在他出声前都没发觉。

  『席翁。』

  出声叫了他,他才像是注意到这里般抬起头。随着抬头,确实柑橘到了他的气息变得锐利而险恶。而席翁只是一直皱着眉头,闭合双眼。

  (在做什么……?)

  像是可以读到小针心中的讶异一般。

  「怎么了?席翁,在在那边做什么?蜜凯奴呢?」

  『她和弓誓在一起。不说那个……』先回答了菈克丽玛的问题,小针从回廊下到庭院,走近席翁:

  『真意外呢,你会离开那女孩身边。』

  「…………」

  『可以吗?』

  「什么事?」

  小针正面面对着他投来锐利的视线。

  『放着那女孩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她现在跟弓誓还有若宫在一起吧。」

  『这样啊,你好像很信任那两个人呢。』

  小针苦笑着再次看向席翁。

  『刚刚提到她名字的时候,你的气息变得令人讶异地温柔。』

  「……那又怎样?」

  『没什么。只是说平常你不肯接近别人,总是散发着尖锐的气息而已。』

  不过只要蜜凯奴在身边,那个气息就会变得很柔和。想到这,小针微微苦笑着,转身要回屋里。

  『如此珍视那女孩的你,会对弓誓敞开心胸,为什么?』

  「不只对弓誓,只是觉得你们可以信任。」

  说着,细纹撇了听不懂两人对话而愣在一边的菈克丽玛一眼,爬上了回廊。

  「总有一天,我会从蜜凯奴身边消失的。想说也许可以将她交给你们,所以才先这样看看情况。只是这样而已。」

  『什么意思?』

  「虽然蜜凯奴还无法自由使用祝词。但那本来就是不为时间季节所影响,自那孩子体内满溢出来的言灵之力,今后一定可以成为她保护自己的武器。所以我已经没有继续在她身边的理由了……」

  席翁恍惚地低语着,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

  「那个,你们有过思考和行动完全分开的经验吗?」

  『什么?』

  「明明知道非得这么做不可,但却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身体却不由自主行动了……该怎么说……」

  席翁迷惑地说着,最后皱了皱眉,闭上了嘴。

  接着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没什么。忘了吧。」

  他疲倦地低语着,转过身去离开了走廊。

  看着消失在房间深处的背影,菈克丽玛疑惑地歪着头。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和蜜凯奴吵架了吗?』

  『……是那样就好了……』

  一边想着刚刚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小针回答。

  不知何故,他有着不好的预感。

  5

  出门收集情报的继舟,是在当天深夜回来的。

  「从结论来讲的话,亚德利姆确实带着很像比留子殿下的人,横越了米榭兰诸岛。」

  吃过晚饭准备就寝的蜜凯奴与席翁,接到通知进入房屋的大厅时,继舟一开口就是这段话。

  一整天在外奔波的他,所带来贵重的「外面」的消息。

  蜜凯奴听到那震撼的消息,不自觉得屏住了呼吸,和聚在身边的暗人们面面相觑。

  「那个……也就是说,婆婆她……!?」

  「很可惜,他们已经出海了。经过几天在港都逗留,似乎是在昨天傍晚发船返航了。这个时期海面上风还很大,恐怕两天左右就会抵达帝都了吧。」

  「怎么会……」

  她全身失去了力气。就连不清楚船舶的蜜凯奴也知道……对手是那个吸收了诸国文化,以高水准造船技术为傲的帝国。更何况还是昨天就出发了,如果这消息没错的话,要追上是不可能的吧。

  (婆婆……!)

  蜜凯奴闭上眼睛,抓紧倪葛拉的披肩。这时继舟像要安慰她般的微笑了:

  「不用那么失望。已经拜托了在多纳修的联络人,安排好和大陆哪里的同伴各自的联系管道,已有什么新消息应该就会立刻通知我们。

  不过,要到大陆去救人。我们这里也要先做好渡海的准备。这不是今天明天天就能处理好的。」

  「但要是准备地太慢不是会来不及吗?婆婆要是碰上什么事……不能只有我们进入帝都吗?就算是货船也没关系,总之只要到了那边总会有办法的吧。」

  「毫无准备就要冲进敌阵吗?就算是我们,也没办法做到那样喔。」

  继舟苦笑着摇摇头。

  「总之船已经开走了,对这点我们也没办法。请在做好渡海的准备前专心等待吧。就算要在隐里待到那时候也没关系。」

  面对继舟不容分辨的强硬语气,蜜凯奴不自觉地咬住嘴唇。

  心底像是有火在烧灼般的着急。虽然对继舟的提案感到不满,但也无法反驳。头痛了起来,呼吸困难,不过被继舟那细长的双眼发出的刺人视线盯着,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当然,有可以办到的事我们也会尽力去做。你是依照约定,解开了若宫诅咒的恩人,更重要的是,还证明了自己确实可以使用祝词。」

  ……那是接受了蜜凯奴的祈祷,若宫昏睡过去后的事。

  到晚饭时还昏沉沉地沉睡的若宫,几小时前终于毫无大碍地醒过来了。

  他在坐起床时盯着蜜凯奴等人,惊讶地说:

  「看得到了。」

  对有记忆以来就丧失视力的若宫而言,这是第一次可以明确分辨「外面的世界」。面对进入视野中形形色色的东西,他愣了一会儿,伸手确认弓誓与蜜凯奴脸颊的轮廓,接着露出兴奋的表情,在房间中来回走动着。

  令人惊讶的是,若宫不用旁人说明,就可以分辨眼前的人是谁。那应该不单是因为对人的气息敏锐,而是本来直接就很准确的缘故吧。

  兴奋地享受「新世界」的他,现在已经疲倦地睡着了。

  『这样很明显了吧。蜜凯奴是真的拥有祝词的力量,解开我身上诅咒的也是蜜凯奴。』

  虽然弓誓高兴地这样说着,但真的是那样吗?

  (因为,如果叫我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我也没自信……)

  那不只是自己的力量造成的。那个时候,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引导着蜜凯奴,当注意到的时候,祝词已经像祭典之夜那样自己启动了。

  所以当若宫昏睡过去时,她真的吓坏了,一直担心要是他就这样死了该怎么办。

  (祝词究竟是什么呢?对被诅咒束缚的地方送入祝福……亲吻它,这点我还能理解,但祈祷又是?弓誓的时候,我明明没有那样做过啊。)

  强烈的祈愿,诚心地祈祷。

  如果这是使用祝词的条件之一,祭典之夜,为什么可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开弓誓的诅咒呢?什么已经遗忘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力量,会突然自己运作起来呢?

  仔细想想,一切都是那个晚上开始的。遇见暗人们、碰上亚德利姆、无意识地使用祝词、和倪葛拉分开;直到来到此处。

  (这样说来,婆婆有说过。亚德利姆故意选在我的命运之日到这岛上来……)

  不过,命运之日究竟是什么?

  ……总觉得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现在的情况,就算继舟先生他们说「帮我解除严诅咒」,我也什么都做不出来啊。)

  不过弓誓说了,继舟他们并不期待那种事。

  真要说起来,对他们而言诅咒就像是誓言一般的东西。

  为严诅咒所束缚,正是预言之夜失去了大量同伴的悲伤,以及没有忘记对亚德利姆憎恨的证明。

  所以继舟也好,小针也罢,都不愿失去这样的印记。觉得这束缚自己的诅咒,是推动自己向前迈进的动力。

  听到弓誓这么说,她最初只觉得迷惑。

  他们怀抱着就算要伤害自己,也不可以忘记的信念……

  「总之,今晚就先休息吧。之后的计划,明天再好好地商量就可以了。」

  看着微笑的继舟,蜜凯奴虽然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面对没有进展的现况,抱着混乱的心情回到房间,席翁立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地开始铺床准备睡了。蜜凯奴想起自己也是垫被铺到一半就被叫出去,于是也开始准备铺床,但她对刚刚的事还无法释怀,就这样碰地一声,蹲坐在地上。

  (怎么说呢,总觉得非常不开心……)

  她还无法冷静下来。听了继舟的话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在困惑与焦躁间摇摆着,无法放松。

  (我们和继舟先生他们。目的、想法,以及背负的东西都不一样,在这种状况下……真的可以顺利进行吗?)

  蜜凯奴脱下披肩,仔细地折好。对那些人来说,有比救出倪葛拉还重要的事,但对自己而言,那就是最重要的了。

  蜜凯奴摸着有些绽线的被套,看到眼前默然拍着枕头的席翁,不知为何觉得有点生气。

  「……席翁,你不觉得自己太冷漠了吗?」

  「什么事?」

  「很多呀。虽然刚才没说什么,不过你难道都不担心婆婆吗?」

  「很担心啊,不过蜜凯奴会不会乱来这点更叫我担心。」

  「……真是的!」

  蜜凯奴鼓起双颊,生气地摊开自己的棉被。

  明明以前还很亲近的,但最近总觉得搞不懂席翁在想什么,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担心倪葛拉一样。

  (不单是这样,席翁果然乖乖的。)

  比方说傍晚时,他突然亲了自己呀;还有被弓誓拉走时,一次也没回头这些。而且当若宫昏过去,蜜凯奴吓坏了找他讨论时,他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到前几天为止,蜜凯奴都还理所当然地能理解席翁的想法,现在却完全摸不透了。她担心地皱起眉头,突然一颗软绵绵的枕头飞过来,正好打在蜜凯奴脸上。呼哈一声,她不自觉倒抽了口气。

  「做、做什么啦!」

  「刚刚那家伙说了吧,今晚就先休息了,再怎么烦恼也没用。可以睡了吧?」

  「……我知道啦,睡就是了嘛!」

  蜜凯奴心里念着「席翁这笨蛋」,一面将枕头丢回去,不高兴地钻进凌乱的被窝中。

  就算这样,心里的不安还是让她怎样也睡不着。

  **

  大概是因为情绪正高昂时躺下的关系吧。

  好不容易睡着的蜜凯奴,做了个十分沉重痛苦的梦。

  她还没搞清楚梦的内容就这样行了,四周已是一片漆黑,附近的棉被里传来席翁平稳的呼吸声。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在朦胧中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叹了口气,擦了擦满头汗水。被子枕头湿了睡起来很难受的。她想将被窝内的热气散出而慢慢起身,碰到房中寒冷的空气,意识比刚才清醒多了。

  看看身旁,席翁缩在被窝里睡得正熟,那双仿佛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合上后,他看起来令人讶异地幼小。

  (说起来,这搞不好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观看席翁的睡脸。)

  记忆中,席翁从来没有比蜜凯奴早睡过,也总是比她早起;旅行时也几乎都是他负责看火,要说机会,也是到这隐里来之后……不过昨天她也睡昏了,所以没有看到。

  (讨厌……都是席翁跟平常不一样,害我好像也变得怪怪的。)

  明明就在他身边,却感到十分不安。总觉得席翁该不会就这样消失了。

  蜜凯奴在心中小声祈祷:拜托,请不要不见。

  这时候,心头突然揪了一下。

  心底一阵疼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蜜凯奴用力压住胸口。

  感觉到心头的小洞中,溢出了令人不快的黑浊感情。

  (这是……什么……)

  心跳莫名加速。害怕席翁消失的不安,眼看就要扩大、包围住蜜凯奴。

  她感到呼吸困难,胸口疼痛,全身因紧张与不安发着抖,于是慌张地爬出被窝,披上放在枕边的披肩走出房间,想呼吸外头的空气。

  一推开拉门,走到走廊上,令人发抖的寒气袭来。刚刚还在温暖被窝中的两脚,连光滑的木制回廊都感觉像冰块般寒冷。

  (或许还是回房里比较好……)

  虽然这样想,蜜凯奴却不知为什么,往刚才听了几周消息的那间最大的房间走去。

  就算眼睛已经习惯黑暗,她还是小心地跨出步伐前进,紧紧压住胸中传来的激烈心跳。接着,前方听见微弱的说话声。

  『你竟然打算欺骗蜜凯奴?』

  拉门的另一侧,可以听见压抑的声音提到了蜜凯奴的名字。

  (菈克丽玛……?)

  『说欺骗就太难听了,这也是为了她好。』

  回答的正是几周的声音。

  『可是蜜凯奴是真的很担心婆婆!是为了得到你们的帮助,才拼命地治好若宫的眼睛,为什么你们现在又反悔了?』

  『所以就该和她摊牌吗?亚德利姆恐怕就在等她出现。出航准备早就好了,但一直滞留在多纳修也是这个原因,我们没理由乖乖地把那女孩两手奉上。』

  『我、我也不希望蜜凯奴遇到危险呀,可是那孩子是真的相信继舟,要是背叛了她的信任……』

  『确实,她知道实情的话会很难受吧。不过只要跟她说明我们已经无计可施,她总会放弃的吧。』

  『……其他两人知道这件事吗?』

  『还不晓得,我想先让她成为我们的同伴。小针跟弓誓也不是傻瓜,好好照顺序说明的话,他们会理解的。』

  『可是,继舟……』

  菈克丽玛想反对的声音,随着衣物摩擦声突然听不见了。房中传来微弱的吐息与娇柔的声音,最后只听见「太奸诈了……」这句哀伤低语。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每次都只有这种时候,继舟才会……』

  『……你也知道吧。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拥有祝词的人不单是常世国的象征,还是无可取代的贵重「力量」。绝对不可以失去它,不论用什么方法。』

  蜜凯奴离开了关着的拉门,不知何时紧握的双手满是汗水。

  那是……谎言。

  倪葛拉已经离开港口,搭上往大陆去的船。

  继舟确实是这么说的,那全是……谎言……

  眼前一黑,她全身止不住颤抖,脑中晕染开来的负面情感渲染到了视野。

  蜜凯奴默默地转身,披在身上的披肩飞在半空中。她立刻抓起它,悄声跑回席翁睡的房间。

  (太过分了……)

  蜜凯奴进到房间,靠在关上的拉门,蹲坐下来。

  明明说好要帮忙的,明明说是同班……!

  但继舟却打算欺骗、利用蜜凯奴,只因为她可以使用,拥有具高度利用价值的祝词。

  ……不可原谅。

  她将披肩抱在胸前,愤怒地闭着眼、咬着嘴唇。最后,蜜凯奴开始在透光的房间一角收拾行李。

  有可以当做旅行袋的皮袋。她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塞进去,之后,以颤抖的手脱下菈克丽玛为自己准备的睡衣。被汗水濡湿很难脱下,虽然冰冷的空气直接接触到身体,但可能是因为情绪正激动,所以几乎感觉不到寒冷。

  听到窸窸窣窣移动物品的声音,席翁也醒了。

  「蜜凯奴?」

  「席翁,你醒了正好,我们离开这里吧。婆婆还在多纳修,我要去找她。继舟先生没有说实话。」

  「……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注意到蜜凯奴的样子不对劲,醒来的席翁靠近蜜凯奴,用不和气氛的稳重声音问道。

  但蜜凯奴沉默着不回话,他将紧抓着皮袋指节泛白的手拉向自己。

  他擦了擦蜜凯奴的眼角,再度问道:

  「为什么在哭呢?」

  被问了蜜凯奴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的两颊流下了泪水。

  (真的……为什么我会哭呢……)

  是因为被骗了所以很难过?因为被背叛了?因为亲切对待自己的人们,其实别有居心?

  感觉每个都对,但也每个都不对。

  总之,当务之急是……

  「我、我听到了……其实婆婆还在多纳修,不过那是亚德利姆的陷阱,所以他们一开始才不说实话,想让我放弃。」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打算救婆婆,只是因为我可以使用祝词,才撒了那种谎话……可是我们得去救婆婆呀……诶,对吧,所以我……」

  「冷静点,蜜凯奴,不要紧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着你的。不过现在还是半夜,要走的话至少再等一下。」

  「我现在就想离开嘛,不行吗!?」

  「嘘——蜜凯奴,太大声了。」

  席翁抱着不同于往常兴奋的蜜凯奴,温柔地、像要安慰她似地拍拍她的头。捡起落在地上的披肩披在蜜凯奴身上,紧抱着强烈颤抖的她。

  蜜凯奴将头靠在席翁肩上吸着鼻子,终于放松下来。

  啊啊,太好了,这才是平常的席翁。

  温暖的手一次又一次拍着头,席翁用嘴拭去她依然止不住的眼泪,吻着湿热的眼皮,像安慰幼儿般的拍抚着她的背,蜜凯奴渐渐冷静下来了。

  在席翁怀里是安全的。放心,哀伤不会持续太久的。

  可是不安还是没有完全消除,不想在这里待下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感觉若现在不立刻离开的话,自己好像会变得怪怪的。

  「我知道的,如果蜜凯奴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的话,我们马上就走吧。所以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就没办法了,会变得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蜜凯奴靠在轻抚着自己头的席翁身上,「嗯」地点了点头。

  6

  虽然是临时起意要逃走的,但进行得比预想中药顺利得多。

  就和菈克丽玛之前说的一样,暗人隐里中大约只住了十几人,准备给蜜凯奴她们住的房子也只有菈克丽玛和暗人们住着。之前见过的妇人是从隔壁小屋过来的,所以小心点趁着深夜离开,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但还是要谨慎行动,免得被对人气敏锐的暗人们发觉,和席翁一同平安离开隐里时,蜜凯奴突然感到相当疲惫。

  席翁在隐里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开口道:

  「蜜凯奴,这么黑摸不清楚方向,点火的话又会被发觉,怕有人追上来。在天还没亮之前,不要太往深处去比较好喔。」

  蜜凯奴害怕被人从后头追上而无法冷静,所以听到席翁这么说时,她没有点头答应。

  「不过也不能就这样不睡,反正也没办法前进,再稍微走一下就休息吧。虽然你可能会觉得休息是在浪费时间,不过就结果来看,这样会比较有效率喔。」

  面对说教似的席翁,蜜凯奴只能紧紧咬住嘴唇,懊恼着无法反驳,两颊因激动涨得火红,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涌了上来。

  ……就算被催促,她也丝毫没有动作,只像是懊恼般沉默低着头。席翁看着这样的蜜凯奴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似地开口:

  「蜜凯奴,看着我的眼睛。」

  「咦……为什么?」

  「不要问了,现在会不舒服吗?身体还好吗?」

  蜜凯奴不晓得席翁在说什么,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蜜凯奴的气息被像是黑颜料般的东西压住,感觉像是被什么给附身了。我想就是因为那东西扩散开来,你才会感到那么不安。」

  「黑颜料?是在说什么……」

  「稳住!」

  席翁低声说道,盯着蜜凯奴的脸。那眼神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移动着,最后,他稍微眯起双眼说:

  「……找到了!」

  开口的同时,席翁似乎从蜜凯奴耳后抽出了什么,同时,有种心脏被从体内抽出来般的虚脱感涌上来。

  他拉过蜜凯奴,靠在自己身上。这是蜜凯奴才终于看清楚那个东西,某个东西从席翁手中落到地上,挣扎似地爬向一旁。

  蜜凯奴口中发出了惊叫。

  在提灯光线的照射下,那东西像只蛇一样,是令人感到不舒服的黑色细长生物。

  「那、那是什么东西……」

  「是亚德利姆的式神。大概是纳吉鲁消失之前,把自己的一部分附在蜜凯奴身上。还记得吗?就是那个猎人。」

  「嗯,是还记得,不过……」

  「你看了那家伙的眼睛吗?」

  听到这话,蜜凯奴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她突然想起来了,当时她的确看了融化的纳吉鲁的眼睛,虽然视线离开就被席翁的手盖住了,但从他的指缝间,看见了令人不舒服的两个金黄色光亮。

  她还记得那个瞬间,脑中像被针扎似地刺痛。不过因为一下就好了,之后一片混乱也没有再去多想,所以忘得一干二净……

  「刚刚蜜凯奴会那么慌张也是因为那个。要死平常的话,你至少会正面去问问暗人们,要他阿门说明原因才对。我也是,要是早点发觉就好了……对不起,让你不舒服了。」

  席翁说着一脚踩在地上蛇状的式神上,用力扭动脚踩烂它,拿东西像泄了气似地渐渐变薄,最后席翁抬起脚时,只看到一张沾满泥土的烂纸落了下来。

  「这个就是……式神?」

  「对。」

  蜜凯奴看着点头的席翁鞥,慌张地伸手摸摸刚才被式神缠上的头。

  之前的不安确实消失了,现在的蜜凯奴的心情意外地平静。她冷静地回想刚才自己的行动,才理解自己态度反常的原因。

  这就是所谓被操纵了吗?

  「像假的一样。我一点也没发觉,而且继舟先生他们也……」

  「连对这些气息很敏锐的若宫也没发现呢。一般来讲,蜜凯奴身边应该有守护之力才对,不过因为亚德利姆的式神只有隐蔽自己行踪的能力,加上又已经潜入蜜凯奴体内,所以诅咒被祝词包覆隐藏起来……蜜凯奴的力量真是两面刃呢。」

  席翁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很对不起,虽然纳吉鲁的时候我就晓得了,但还是觉得或许不要紧。那家伙的法术似乎很难理解。明明在那之后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是很类似我的……」

  席翁用难以分辨的声音自言自语低语着,连身边的蜜凯奴也没办法听清楚,她感到奇怪而抬起头,发现席翁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让我再看一次你的脸,那家伙搞不好还藏着什么企图。」

  「咦?呀!可是……」

  席翁不理会她的抗议,径自抬起她的下巴,两张脸自然地靠近。在鼻尖几乎要相碰的距离下,席翁让蜜凯奴占满自己的视野。

  感觉到抚过脸颊的温暖吐息,蜜凯奴不住地发抖。在黑暗中也能分辨的水晶之瞳中,反映着满脸通红的蜜凯奴……这又让她更加害羞了。

  (不、不可以啦,席翁,这样靠太近了。)她的心脏简直快坏了。

  到刚才为止还被高昂的感情驱使暴动着,但现在又因为其他的事感到紧张而不敢动作。

  可是一闭上眼睛,又被生气地说「好好看着我」。

  蜜凯奴没办法,治好努力睁开颤抖的眼皮。

  ……接着,她看到了那个。

  站在席翁背后的人影,白朦胧中浮现出来的,是一位金色头发的少女。

  「咦……?」

  蜜凯奴傻住了。没错,那正是在村庄分别的威莉蒂。

  不过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地方?她应该还待在村子里才对啊。而且……

  (好像和平常的威莉蒂不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威莉蒂总是绽放着可爱而开朗,像太阳一样的笑容。但现在她的表情中,充满了蜜凯奴至今没见过的锐利险恶。

  蜜凯奴无法移开视线,席翁也立刻察觉不对劲而转头,诧异地看着蜜凯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席翁……」

  威莉蒂明明就在那里,就在正前方,但为什么席翁像没看到她一样扫过视线呢?

  「你看不见吗?」

  「你是指什么?」

  不是在开玩笑,席翁是真的觉得很疑惑。

  果然,席翁看不见威莉蒂。不过……为什么?

  (骗子!)

  蜜凯奴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才好,来回看着席翁与威莉蒂,脑中突然响起了那句话,是威莉蒂的声音。

  (蜜凯奴是骗子!)

  「……威莉蒂?」

  (明明说了会帮忙撮合我和席翁的……其实早就知道只有自己是特别的……早就知道……席翁心中的第一名是自己吧!)

  令人颤抖的冰冷口气,一点也不像是威莉蒂,那是灰暗而寂寞的声音。

  蜜凯奴吓了一跳,立刻推开了席翁,走向正以阴沉眼神瞪着自己的威莉蒂。

  「威莉蒂,听我说,我……」

  (我这么相信你……为什么你能做出那种事呢?明明就知道我喜欢席翁,却故意在我眼前把他抢走。祭典之夜也是这样吧,你故意要来妨碍我们!)

  「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

  「蜜凯奴,你在对谁说话?」

  蜜凯奴被刚刚推开的席翁抓住手腕,却再一次甩开手。威莉蒂的视线好刺人,总觉得在她面前不可以触碰席翁。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

  席翁眼中的迷惑逐渐增加,担心地看着蜜凯奴,明显地表现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席翁,蜜凯奴也终于注意到了。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就跟威莉蒂说的一样,旅行途中……不,祭典的时候也是,蜜凯奴确实相当依赖席翁,一看到他就放心下来;不知安心,还有高兴。

  当他说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时也是。自己一直以来就是想听到这句话,其他的事怎样都好,她只希望他能待在自己身边。

  虽然想要支持威莉蒂,但自己不也将那当做「留下席翁」的手段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席翁看着自己,她就感到很高兴,不顾威莉蒂的感受,自己沉浸在满足中。不是吗?

  不管怎么辩解,说那是对家人的感情都没用。

  威莉蒂说的……一点都没错。

  「可是……可是我,真的希望席翁跟威莉蒂可以得到幸福!因为威莉蒂跟席翁都是我重要的人!我不想失去你们,这绝对没有在说谎!」

  (这样的话,就证明给我看呀。)

  威莉蒂软绵绵地伸出两只手,滑溜溜地伸长到恶心的长度,十分缓慢地环住蜜凯奴的腰,突然绞紧。

  (给我!把席翁给我!)

  「蜜凯奴,不行!」

  (到……手……了……!)

  多么高兴的声音,不是威莉蒂,而是男人的声音。

  蜜凯奴回过神来,想退开的瞬间,缠在腰上的手臂突然变黑,染上暗影的颜色。注意到时,眼前站的不是威莉蒂,而是深沉漆黑的暗影洞穴。

  蜜凯奴被超越人类的强大力量拉了过去,就在快被那冻结般深沉黑暗的洞穴吞食时,席翁拉住蜜凯奴的手想拉回她。

  ……回过头的蜜凯奴,看见站在席翁身后的男人。

  (席翁!)

  令人不快蠕动着的触手们,抓住了一时大意的席翁,将他自蜜凯奴身边拉开。蜜凯奴一瞬间被吸入黑暗中。

  当场只留下倪葛拉的披肩从半空中慢慢飘落地上。

  **

  米榭兰诸岛——第一岛。

  四季常青的茂密树林中,唯一一座神社仿佛自地面拔起般矗立其中。

  这是帝国占领区域中,过去常世国神域所在的「沉默神殿」。

  采用常世国独特的建筑方式,以古老的树木建成。这是在帝国占领地中少数没遭破坏,照理说根本不该存在的信仰象征;也是常世国人称呼为神的生物所住的地方。

  被诅咒的神袛,是被披着白色神兽外衣的吃人怪物。

  为了镇住疯狂的神,常世国人民献上祭品。但帝国人却嘲笑这种传统,认为那不过是守着咒术文化的愚蠢习俗。

  ……不过大约在百年之前,即使神社落入帝国支配下,被改称为「神殿」,这个仪式依然没有改变。帝国承认了那里有着超越人智的怪物存在,同样持续向神殿献上祭品。

  不过那并不是「祭品」,而被称为「候补生」。他们每隔一定周期,将选拔出来的人们送进神殿,进行试炼。

  那是为了避免激怒会吃人的神殿之主,为期一年的残酷求生试炼。

  「不过今年送进来的人全被吃了。」

  神殿的卫兵们轻声地交头接耳,转头看着身后的建筑。

  「听说会被活生生地吃掉。如果非要进到有这种怪物在的建筑里,我还宁可一生都不要出人头地。」

  「而且说起来,这怪物的脾气很差吧?那样的话还真是令人一刻都不想多留!」

  ……怪兽此时发出了咆哮。

  足以撼动神社墙壁的巨大声响,让警备兵们害怕地转过头去。说不定怪兽就站在自己身后,准备要扑上来……但帝国宰相亚德利姆告诉不安的他们,被封印在神殿里的怪兽绝对没办法到外头来。虽然不清楚理由,不过在帝国占领这里之前就一直是这样了。

  「虽然亚德利姆大人说,只要不进到里面就没问题。」

  「但恐怖的东西还是恐怖啊。」

  男人们站在沉默神殿前面面相觑,听到远方响起令人不快的野兽咆哮,又忍不住发抖。

  沉默神殿的深处——

  会吃人的白色兽神,仿佛要掩饰自己丑陋的外型般沉沉低吼。

  它是在担心自己守护的少女安危吗?

  之后好一段时间,疯狂的神都持续发出震撼四周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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