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应三年一月——
几天前积的薄薄的一层雪已经化为了雪水,闪烁着晨光。
原田正坐在连接屯所外廊和中庭的阶梯上,突然间他惊叫了起来。
“你被伊东叫去了!?”
“嘘——!太大声了啦,左之。”
坐在一旁的永仓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一番。幸好,除了坐在后面几个台阶上的冲田和在中庭练习坐姿出刀的斋藤之外,就只有怀抱着放有洗涤衣物的洗衣盆的千鹤了。
“而且还是筛选后才被召见的。”
“筛选后?”
永仓压低声音说,千鹤惊讶地重复道。身为参谋的伊东筛选召见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问我是不是对现在的新选组不满啊,还说了连攘夷都对付不了的幕府已经完蛋了之类的话后,问我要不要跟随他。”
“那永仓你怎样回答的呢?”
“我就说,‘我现在有吃有喝的,要是跟了你们岂不是无趣’。”
听了这爽快的回答,冲田不禁笑了起来。
“当时斋藤也在吧?”
“嗯。”
斋藤简洁地应了一声后,一刀挥向眼前的稻草堆。
还是一如既往的华丽刀法,但千鹤却有种不安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话题。眼下正处于动荡不安的时期,看不见的未来瞬息万变。
去年年底,德川庆喜刚就任第十五代将军才不过二十天的时候,孝明天皇就驾崩了。当时正值前任将军家茂和孝明天皇刚着手公武合体制度的初期,两人却先后离开了人世。受命于幕府的新选组也多少受到些影响。
千鹤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后,突然想起原本是要去晒衣场的,于是匆忙抱着洗衣盆离开了。
那天,千鹤参与了白天的巡逻。
像平时一样,组员们在前面走,千鹤跟在最后和冲田并肩而行,丝毫不放松警惕地观察着来往的人群。
“二番组和三番组的组长都被召见了,为什么一番组组长的我没有被召见呢!?”
冲田有些遗憾地说。千鹤战战兢兢地问:
“要是被叫去了你会站到伊东那边吗?”
“当然。”
“冲田先生……”
惊讶于冲田的回答,千鹤不由得停下料脚步。自顾自往前走的冲田突然回首:
“会砍死他。”
看见冲田坏坏的笑容,千鹤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真是的。听上去可完全不像玩笑。”
千鹤急忙追上冲田。冲田还想说些什么再逗逗千鹤的,却突然咳嗽起来。
此时,在不远的阴暗处,正有人悄悄地盯着弓着背拼命咳嗽的冲田和正打算伸手抚摸他背脊的千鹤。然而冲田由于剧烈的咳嗽没能察觉到。他边说着“没关系的”,边伸出手制止了千鹤的动作,千鹤也边走边关心着冲田的身体状况。
庆应三年二月末——
京城的空气中也逐渐弥漫起春天的气息了。屯所中庭一直未盛放的樱花也终于绽开了花蕾。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千鹤再次受到千的邀请。
拜托闲着没事干的永仓把自己带到茶坊。和上次一样,千早已在那里等候了。千鹤拉起千的手,为她们能再次相见而感到高兴。
“千鹤,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
“嗯,小千,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的约定啊!”
“那当然啦!”
自从千上次说以后要去吃好吃的馒头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一段时间没联系,千还记得和自己的约定,千鹤感到非常高兴。
竹皮上摆放着很多刚出笼的精致的小馒头,上面还微微冒着热气。千鹤和千吃着馒头聊起天来,快乐的时光眨眼就过了。
“今天多谢你了。我们……还能再见吗?”
分别的时候,千鹤问道。千报以一笑:
“嗯,一定会再见的——”
庆应三年三月——
千鹤被走廊里的脚步声给吵醒了。
纸门上隐隐绰绰映着影子。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时期,可能是月光将樱花的影子投射过来的吧。
正当千鹤这样想着,脚步声由远渐近,纸门上映出人影。人影停在千鹤的视线前方。
“谁……是谁?”
千鹤提高声音问。纸门啪地一声应声而倒。
“! ?’’
一个男人站在门外。浅青色的外挂——是组员。散乱的白发,散发可怕红光的眼睛,正看向这边。
(罗刹……!!)
男子盯着凝神屏息的千鹤,呻吟着。
“血……”
“!?”
千鹤过于恐惧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拼命把身体从窝里挪出来。
“把血交出来!”
男子几近疯狂的表情吓得千鹤拼命往后退,
“桀桀桀!快把血交出来!”
一直后退的千鹤已经无路可退了,拼死用背抵着墙。心中一凉:万事休矣。组员拔刀欲砍。
“啊啊啊啊啊!”
千鹤惨叫着缩起肩膀,刀刃落在手臂上。千鹤只觉得一阵剧痛伴随着皮肤被切开的灼热感。
“救、救命!”
鲜血从按住伤口的左手指间喷涌而出。霎时,组员的眼神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就是这个……快把那血交出来!”
男子举起刀,再次步步逼近。
“!!”
这次一定会被杀。正当千鹤这样想着,男子背后被砍,惨叫着向前扑倒在地。
“土方先生!!”
闻声赶来的土方从背后将男子砍倒。
“快来这边!!”
千鹤跑向土方的同时,藤堂和斋藤,永仓和原田,还有冲田和近藤也出现了。
“千鹤!你没事吗!”
藤堂大声喊道。
“嗯、嗯。”
千鹤颤抖着应道。
大家绷着脸看着脸朝下倒在地上的男子。
看起来应该死了的男子却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
“桀桀桀!给我血……”
持刀的双手像断掉般垂在空中不断晃动着,渴血的双眼在黑暗的房间里来回搜寻。
“看起来已经没法沟通了。”
永仓说。
“是的。”
原田握紧手中的枪,随时准备开战。
“给我血!!”
男子再次举刀,说时迟那时快,土方一刀斜砍过去。
“呜噢!”
几乎同时,原田的枪刺穿了男子的心脏。男子咚地倒地,这次真的气绝了。
“为什么这家伙会……”
藤堂不快地皱着眉。
“非常抱歉,是我的疏忽。”
道着歉跑进来的正是山南。
“山南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近藤转过头严厉地询问。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南摇着头回答,镜片后的双眼不断打量着房内的情况。然后,他看见了受伤的千鹤。
“雪村君,你没事吧?”
山南跑到千鹤身边,捧起她受伤的右手臂。千鹤感到山南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血。一瞬间,山南像是在看一件贵重的物品似的凝视着自己染血的左手。
“……呜!”
“山南?”
山南在千鹤面前抱住头部,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咕……咕啊啊啊!”
“千鹤!”
土方迅速揽过千鹤的肩膀,将她拉离山南。众人眼看着山南的头发慢慢变白。
“哎!?”
千鹤在土方身边不禁叫出声。千鹤眼前的山南,双眼变得像刚饮下变若水时那样发着红光。
“血……血啊。”
“山南先生……”
千鹤颤声叫着山南的名字。但他已完全失去理智了。
“血……我要血!”
山南趴在地上疯狂地搜寻着地上的血迹。永仓见了悲叹道:
“可恶!连山南都被血腥味冲昏头了啊!”
山南举起沾有千鹤鲜血的手,贪婪地舔光了上面的鲜血。一瞬间,表情恍惚的山南,不经意地从喉间发出一声闷笑。
“血……给我你的血。”
山南看着千鹤,眼中满是嗜血的贪婪。嘴角边沾着血迹。
“——!!”
千鹤吓得差点停止呼吸,土方和斋藤一人一边扶住双脚发软的千鹤。
“切,没办法了。”
永仓啧了一声从腰间拔出刀,藤堂、冲田和近藤也相继拔刀。斋藤手按刀柄蹲下身体蓄势待发。
“我们大家一齐上!”
原田摆好架势喊道。
“等等!”
土方出手制止了大家,只是一个人从头到尾静静地观察着山南。此时山南恢复痛苦的表情,
“咕、咕啊啊啊啊!”
只见他双手抱头无力地跪倒在地。发色逐渐恢复原状。
“……!”
大家不明白山南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只是一言不发地静观其变。不一会儿,山南抬起头,神情已恢复到往常的温和。
“山南先生……?”
千鹤战战兢兢地喊道。山南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雪村,你……我,我怎么了?”
这是原来的山南。藤堂和永仓还有原田都松了一口气。山南看向倒在榻榻米上的组员尸体,目光黯淡道:
“是吗,我也变得跟他一样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
“这……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转过头,伊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只见他站在千鹤房前,用手捂着嘴。
“谁来给我说明一下!”
伊东的视线轮流扫了一圈在场的干部,最后停在了山南身上。
“山、山、山南先生!?你、你、你、应该已经死了啊!?”
“嘛,你先冷静一下,伊东先生。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们有话明天再说吧。”
近藤一脸和善地笑着打着圆场,但伊东却反而更激动了。
“这叫我怎么冷静!?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来来,来这边听我给你解释。”
近藤依旧一副老好人的笑脸,硬把伊东推到走廊尽头。
“啊,近藤先生,你干什么!你今天不给我好好说明……”
叫喊声渐行渐远。冲田探头望了望走廊后,反身回问土方。
“被他知道了,要灭口吗?”
“……”
土方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千鹤。
“你今晚睡我房间。让山崎帮你包扎伤口o”
千鹤回过神,把右手臂抽离出土方的手,并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啊。山崎是组里医疗队的……”
“我没事!伤口的包扎我自己也可以。”
说完朝大家鞠了一躬,从众人惊讶的视线中逃出了房间。
山南回到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
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
不明白。
虽然已在水池边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给洗干净了,但口中还残留着千鹤的血腥味——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理智又回来了?)
山南就这样一直沉思着。
短暂的黑夜迎来了黎明。
千鹤躺在土方房间里,未曾睡熟,起身撩起睡衣的衣袖,解开昨晚自己包扎了好几层的绷带。
绷带解开后露出白嫩的肌肤。已经连伤口的影子都没有了。
(……果然痊愈了。)
千鹤重新包扎好绷带。
那之后,山南怎样了呢。近藤他们昨晚又是怎样跟伊东解释的呢。想到这些,千鹤急忙换好衣服出了房门。
“早上好。”
千鹤一踏进大堂,就听见永仓的怒吼。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答应这种要求!”
大堂里除了冲田、原田和井上之外,还有负责侦查的山崎和岛田。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那只老狐狸竟然行动得这么快。”
千鹤听着原田的话,坐到井上旁边问:
“怎么了?”
“伊东要求分组。”
“分组?”
千鹤一惊,心中顿生不安。
当天早晨,伊东带领属下去找过近藤了。
“御陵卫士?”
坐在上座的近藤反问。身边坐着土方。
背对纸门而坐的伊东点点头:
“是的。我伊东将与各位同志一同请命成为孝明天皇的御陵卫士。”
“可是伊东先生——”
“哎呀,难不成你让我看见了昨晚那样的场面后还想要我留在这里吗?”
“……”
被他这样一说,近藤无言以对。
“虽说那个组员违反了禁令,但不问青红皂白就乱刀砍死这也太野蛮了吧!”
“那、那个嘛……”
近藤慌忙想要圆谎,伊东却自顾自地继续。
“而且还有那应该已经死了的山南,竟然还活着……连身为参谋的我都要欺瞒,这究竟算什么?”
尖锐的逼问使得近藤抬不起头来。
“一切责任都在我——”
“再说,你们似乎还有事瞒着我。”
伊东再次打断近藤,咄咄逼人道。
“……”
“干部之间互相欺瞒,这可是会影响到大家的士气的。”
于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土方忍不住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就别再找借口了。伊东先生,你不就是想要搞分裂吗?”
“我可没这么说,这只不过是为了能向更好的方向发展而已。”
“……”
土方直直地盯着一脸笑容的伊东。
“你们要欺瞒我,我心中有数。我们要分组的事,你们心里也应该清楚……”
不是吗,伊东别有深意地奸笑道。
“嘛……既然伊东先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也没办法了。”
近藤只得答应伊东的申请。
伊东起身拉开纸门,纸门外的走廊坐着排成一列的伊东的部下。
“你们,可别后悔。”
土方冲着半扇未被拉开的纸门后坐着的两个人影说道。
那两个人影没有回答。土方气势汹汹地猛拉开纸门,那两人的神情异常坚定。
“你说平助和斋藤!?”
千鹤难以置信地惊叫起来。井上颌首。
“是的,好像跟随伊东走了。真让人吃惊啊!”
“不可能……”
千鹤无语。
“平助那混蛋!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真没劲!”
永仓跳起来,狂暴地冲出大堂。大堂的气氛很凝重。
“……”
众人心情沉重,千鹤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
千鹤踏出大堂,正要往水池边走,却看见驻足在院子里的斋藤,于是悄悄地走近他。
“斋藤先生。”
“……”
其实千鹤是想要问他,为什么要决定追随伊东。瞥见仰头看着盛开樱花的斋藤的侧脸,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看这樱花了,连这京都的樱花也年年不同。”
“……”
随着斋藤的目光,千鹤也看向樱花。
“世界万物都在时间的洪流中不断改变。这个时代的动向以及思想……还有,新选组。”
“就因为改变了所以你才要离去吗?”
樱花随风起舞,花瓣零零落落从两人凝望着的树枝上飘落下来。
“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事物都会改变。”
“……”
斋藤看向千鹤,微微一笑。
“我啊……只相信不会改变的东西。”
“不会改变的东西……”
那究竟是指什么呢?因为相信自己的信念才离开新选组的吗?
斋藤穿过漫天飞舞的樱花瓣,往屯所走去。
“……”
千鹤注视着斋藤的背影,依旧得不到答案。
当天下午,千鹤意外地和藤堂聊起天来。
千鹤在院子里手拿竹扫帚清扫着被风吹落了一地的花瓣,心情依旧沉重。
踏过满地的樱花瓣,一眼看见坐在长板凳上的藤堂,正无所事事地望向天空发呆。见到千鹤后,嘴角边才浮起一丝微笑。这让千鹤稍稍放下了心。
千鹤并排坐在藤堂旁边,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藤堂先开了口。
“我不像大家一样,认为完全是伊东的错。什么尊王攘夷什么佐幕派的……谁对谁错只有到了最后才能知道。再说……伊东是我引进来的。
是因为相信伊东,还是因为对将伊东拉进组里一事感到愧疚呢。千鹤很想知道藤堂心中真正的想法。
“我不知道怎样说才好,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对这个国家而言什么才是必要的。所以我选择跟随伊东。”
“平助君……”
千鹤看着藤堂的侧脸,坚毅的神情充分显示了他的决心。
“不过,我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我不是讨厌大家才走的。我也不想和你分别的——”
说到这里,藤堂低下头。
“要说离开你们不寂寞……那是骗人的。”
“那你为什么——”
藤堂打断千鹤脱口而出的话。
“我已经决定要走了……怎么说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
这话似乎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像是要为自己的落寞找个理由。
“……我明白了,平助君。”
千鹤无奈地点了点头,藤堂安心地微微一笑。
“对不起,不能和你一起找你父亲了。”
“没关系的,不要放在心上。”
千鹤摇头。
“你要保重哦,千鹤。”
“嗯……你也是。”
一朵樱花瓣飘落在藤堂的肩上。
千鹤想起今早身处漫天樱花瓣中的斋藤。
在如此美好的日子里却要说离别的话,实在是太伤感了。至少,千鹤不希望他们两人像樱花一般随风飘散。
庆应三年三月二十日——
空气中悄然弥漫着初夏的气息。斋藤和藤堂两人与支持伊东的十名组员一起离开了新选组所在的屯所。
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干部们都没有出来送他们。只有井上一人站在千鹤身旁,目送他们离开西本愿寺。不知道是不是在耿耿于怀只有两个人出来送行,斋藤和藤堂他们谁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千鹤他们。千鹤很失落。
当晚,千鹤难以人眠。就在她辗转反侧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晚饭时的情景。
少了斋藤和藤堂的大堂里,气氛非常沉闷。虽然两人决心离开那刻起就没再和大家一起吃饭了,但此时一想到他们真的已经离开屯所了,大家就都郁郁寡欢起来。
突然,像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似的,永仓开始拼命往嘴里扒饭。
“平助这混蛋!平助这混蛋!”
以往这个时候,藤堂总爱和永仓抢菜,两人永远在吃饭时吵吵闹闹的。
“干什么啊!大家都是胸怀攘夷雄志的同志嘛,还会再见的啦!”
近藤看着这样的永仓,故作开朗地想要安慰他。可是,没有人附和他。
(真的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吗……)
新选组和御陵卫士被下令禁止往来。千鹤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独自地出入屯所了,更别妄想能在街上偶然碰见他们了。即便如此,千鹤至今仍相信着近藤曾说过的那句话—一
正当千鹤躲在被窝胡思乱想之际,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醒了吗?有人找你。”
是土方的声音。
“找我……?”
千鹤应了一声后匆忙起床。
换好衣服的千鹤急忙跑进大堂。深更半夜的,究竟是谁呢。
拉开纸门,上座中央坐着土方,左边是近藤,右边是山南。永仓、原田和冲田也来了。
当看见和近藤他们三人面对面坐着的客人时,千鹤不禁惊讶道。
“小千!?”
“千鹤!你好吗?”
千微笑着看向千鹤。她身边坐着一名身穿忍者服,长发垂肩的女子。
等到千鹤入座后,千正襟危坐地说:
“我这次,是来迎接你的。”
“这、这么突然,究竟怎么回事?”
看到千鹤的不知所措,千邻座的女子不禁催促道:
“没有时间了。请立刻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莫名其妙了啊……”
千鹤一头雾水地来回看着她们俩,这时,永仓开口道。
“就是啊,好歹让我们也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吧?”
近藤和土方也点头附和,并催促地望着千。千随即也点头默认了:
“你们应该知道风间千景吧?”
“风间……!?”
千鹤心中咚地跳了一下。为什么风间的名字会从千的口中冒出来呢。
“那家伙是萨摩的同党。”
原田接过话头。
“那你们也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千鹤咯?”
千继续问,近藤立刻点头。
“知道,他们似乎说自己是鬼族……”
永仓一脸鄙夷:
“那些家伙确实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蛮力,但要说鬼什么的,怎么可能有那种——”
“其实我也是鬼。”
千干脆地说。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千身边的女子平静地开口:
“这位是继承了古代鬼族血脉……铃鹿御前的末裔,千姬公主。而我则是代代伺候公主的忍者一族。”
(小千她是……鬼族的公主!?)
一直都认为千是普通女孩的千鹤,此刻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如此。怪不得总觉得你很喜欢亲近我们,原来是为了获得新选组的情报。”
土方的眼神犀利起来,女子的唇边浮现微笑。
“您在说什么呢?”
“你们认识?”
永仓疑惑地看了看土方和女子:
“睁大眼看清楚,她是君菊姑娘。”
被原田这么一说,永仓吃惊地盯着女子的脸。千鹤也不禁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卸了妆一时之间没认出来,但被原田这么一说,这的确就是在岛原见过的君菊。
千姬再度开口说明。
“从远古时代开始,时代的统治者一直觊觎着想要利用鬼族的力量,但绝大部分鬼都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而不想和人类扯上关系。”
大家的视线落在了千姬身上。连懒洋洋靠在柱子上的冲田都很认真地在听她说话。
“于是,不喜欢争斗的鬼之一族渐渐四散开来,各自过着隐居的生活。人鬼的关系发展至今,和人类有往来的鬼中却很少有血统纯正的鬼。”
“你是指你自己和风间?”
近藤插嘴道,千姬点了点头:
“西边是风间家族,然后——”
千姬盯着千鹤:
“东边最大的鬼族就是雪村家族。”
“哎!?”
千鹤不由得惊叫出了声。干部们也一齐看向她。千鹤低下头,偷偷看向自己受伤的右臂。
“我听闻雪村家已被灭族了……”
原田打断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千姬。
“等、等一下……也就是说,千鹤也是鬼咯?”
“她本人似乎有所察觉呢。”
被千姬的目光注视着,千鹤犹豫不决地卷起自己和服的衣袖,默默地解开绷带。被迷失在血腥味中而丧失理智的组员砍伤后到现在,才过了几天而已,但千鹤的手臂上连伤口的影子都找不到,干部们不禁愕然。
“正如小千所说的……一定是因为我是鬼的缘故。”
(若真是这样的话,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我真的是……)
在这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面前,千鹤再次低下头。
山南也和其他人一样,死死盯着千鹤的手臂:
(怪不得……我那天能恢复理智是因为她的血……)
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现在竟意外得到了答案,不禁心头一颤。
千姬的目光从千鹤身上移到上座,继续说道:
“若血统纯正,纯血的鬼族后代能够结合的话,能够诞生出更强的鬼。”
“这就是风间的目的吗?”
恐怕是的,千姬向土方点了点头。
“可是,那家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现了,应该是放弃了——”
听了原田的话,君菊不禁蹙眉:
“那是因为他离京去执行萨摩的任务了。现在已经回到京都了。”
“——!”
千鹤的身体猛地僵住。千姬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恐惧感,迅速切入正题:
“若风间对你们动真格的话,你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能不能把千鹤托付给我们?”
“我说千姬公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吧?”
“真不甘心被小看了啊!”
永仓和原田有些生气。时不时地咳嗽几声的冲田也不满道:
“身为外人的你们能不能不要插手我们新选组的内务呢?”
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山南也忍不住了:
“雪村君还有必须待在这里的理由。”
君菊无视他们,正面盯着土方。
“你应该是最清楚风间的能力的人。如果是我们的话,或许可以从风间手中守护住千鹤。”
永仓他们也直直地看着土方。
千鹤过于恐惧土方的回答而无法抬头。新选组不可能放任一个有可能是鬼的人在屯所里的。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完全要看土方的决定。
“你说‘或许可以’,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无法守护她。再说,无论对方有多强,这都跟我们赌上新选组的名义也要誓死保护她的决心毫无关系。”
“土方先生……”
千鹤放下了心,总算能够抬起头来。永仓他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怎么连你都——”
近藤打断君菊的责难,问千鹤:
“雪村,你怎么说?”
“哎?”
“你自己决定就好。是跟她们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抗议声立刻响起。
“近藤先生!那样可不行啊!”
“闭嘴,新八!”
土方训斥了异常恼怒大声抗议的永仓,转头看向千鹤。
“不必有所顾虑。把你的真心话说出来吧。”
“……”
话锋陡转,千鹤有些动摇。一直以来,在找到父亲之前自己都只能依靠新选组,而今却多了一个可以离开屯所的选择。是不是真的可以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呢?千鹤犹豫不决。
千鹤缓缓环视了一遍正焦急等着自己回答的干部们,紧紧握住放在膝上的双拳,颤抖着双唇。
“可能会给大家添麻烦……但是,我——想要留在这里。”
很好,近藤用力地点着头。
“那么,就请暂时把雪村交给我们吧,我们会负起责任好好保护她的。”
永仓大声叫好。原田笑而不语。千鹤也终于重展笑颜了。
千鹤将千姬和君菊送到屯所的大门口:
“对不起,小千。”
千鹤低头道歉。
“没关系,你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能勉强把你带出去啊。”
千鹤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千姬那有些失落的脸庞。千鹤只得回以满怀歉意的眼神。突然,千姬的紫红色眼眸闪过一丝光芒。
“难道你有不愿离开这里的理由?是心里有人吗?”
“哎!?啊,那个——”
千鹤迷茫了。不想离开新选组的心意是认真的。可是,不想离开的理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看着无法回答的千鹤,千姬只是温柔地微笑着。
“公主……这样真的可以吗?”
君菊忧心忡忡地问。
千姬肯定地回答她。随后拉起千鹤的手。
“你可要千万小心啊,千鹤。”
“谢谢你,小千。”
千鹤心中不禁自问,这样真的好吗?她将这一切隐藏了起来,只露出微笑。
千鹤满眼感激地目送二人离去。
屯所大门内侧,一如既往地燃着篝火。
三个巡逻的组员在确认过大门四周后正要离开之际,大门突然被打开,数声枪响划破夜空。
“呀啊啊啊!”
惨叫声起,两人当场倒下。剩下的一人把刀戒备,却被入侵者一记重拳打飞出去,重重地撞击在地面后,没有了动静。
入侵者是不知火和天雾,以及最后才进来的风间。
“真是一群不经打的家伙。”
正当不知火嘲笑之际,倒在地上的组员们又缓缓站了起来。血红色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风间他们,头发也逐渐变白。
“他们是什么东西?”
不知火将原本已插回腰带间的短枪又再度抽了出来,组员们也摇晃着身体拔刀蓄势待发。
“等你们很久了。”
此时,黑暗中响起了声音。
带领着七八个组员的山南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就由我们罗刹队来当你们鬼族的对手吧!”
山南以平静却又透着毅然的语气向风间他们宣战。
“好像是之前的研究制造出来的试验品呢。”
“是啊,一群冒牌货。”
在天雾和不知火一来一往的调侃中,山南单手一挥:
“上吧!尽情展现你们的力量!”
罗刹队得到命令后,呐喊着齐齐砍向风间他们。
天雾赤手空拳,毫不慌乱地备好架势,身旁的不知火已将枪口对准了一个组员,风间则嗤鼻一笑,游刃有余地拔出刀。
“呜噢噢噢噢!”
“呀!”
罗刹队的呐喊变成了惨叫,但无论被打倒几次都能再站起来。山南一直静观其变。
千鹤猛然惊醒。
外面很吵。
“……那是!?”
刚才在朦胧中听到的声音,应该是枪声吧。
“也就是说……”
千鹤跳出被窝。
风间被山南调来的罗刹队所包围,队员们的刀刃都指向他。天雾和不知火也分别和几个罗刹对恃着。
暗夜中闪烁着风间的刀光,伴随而来的是罗刹的惨叫,被刀刃刺穿心脏的罗刹应声而倒。
“找准要害他们就完蛋了。”
经过和罗刹们的数度交手,风间看穿了他们的弱点,罗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眨眼间就全军覆没了。
“制造出这个队伍是不是太过残酷了。
天雾狠狠地朝罗刹的胸口挥去。不知火的子弹也无一例外地全部射中罗刹。
“真正的鬼族太过可怕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看着相继倒下的罗刹队员们,山南不禁颤声感叹。手按刀柄拔刀的同时,眼镜后面的红瞳散发出灼热的红光,白发在黑夜中飘动。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在黑夜中瞥见闻声赶来的土方一群人,风间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迈步朝屯所走去。
“真没办法啊。”
不知火皱眉啧了一声。
屯所内的气氛异常紧张。
冲田在自己房间内把刀插进腰间整装待发,一边迅速问道:
“近藤先生呢?”
门外走廊传来山崎的声音。
“局长正在阻止僧侣们出房门,以防罗刹队被普通人看见。井上先生负责看守普通组员们。”
“是吗?”
冲田拉开纸门正准备出去,山崎早已守候在走廊。冲田马上明白是谁的命令了。
“……所以是派你来阻止我咯?能不能让开呢?”
“职责所在,请恕我无法从命。”
冲田知道,只要山崎受到土方的命令,即便死也会完成任务的。
“……”
冲田和山崎对恃了一会儿。
而此时,千鹤正从房间出来,跑向走廊,身后岛田急奔而来。
“雪村君!副长下令不准你出房间!”
“他们的目标是我。怎么能只让大家战斗而我却——”
正当千鹤回过头打算继续前进时,风间陡然出现在眼前。
“我来接你了!”
“……!”
被风间堵住去路的千鹤倒吸一口气。
“你这混蛋!”
岛田伸手去抓刀柄,但他手指还未触及佩刀就被风间狠狠一脚踢中腹部。
“咕哇哇哇哇!”
被踢飞的岛田在头部猛烈撞到走廊的扶手后滑落在地。
“岛田先生!”
千鹤嘶声大叫着冲过去,用身体挡住岛田,不让风间靠近。
“请住手,不要再打了——”
下一刻,风间出现在千鹤背后用力一扯,千鹤便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
失去平衡的千鹤被风间重重一击失去了意识。
寺院内,急奔而来的土方和永仓则与天雾挥刀搏斗中。天雾的双拳抵住两人同时的进攻。
原田无数次将枪刺向不知火,都被对方闪过了。而在躲闪期间还游刃有余地向原田开了好几枪。原田用眼神制止了在一旁打算伺机参战的山南。
“这家伙我会搞定的!”
“口气别太猖狂了!”
不知火脸无惧色地笑着。
此时,风间回来了,肩上扛着失去意识全身无力的千鹤。
“千鹤!”
原田大声喊道。
“!”
“给我放下千鹤!”
土方和永仓也瞄准风间。
“何不自己用武力来抢夺?”
风间将千鹤放在身后的地上,轻笑道。
“有意思。擅自闯入新选组屯所,怎么可能再让你们为所欲为。”
激起斗志的土方一瞬间蹬地跃起,风间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刀轻松地挡住土方的攻击。就此展开一场激斗。
永仓则独自一人对付天雾。好不容易躲过对方快得无法看清动向的拳头,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锋利的刀尖又接踵而来。
不知火也开始被原田那带有压倒性气势的枪尖给逼得无处可逃了。
“怎么了啊你!怎么一味往后退呢!”
“切!”
不知火恼怒地啧了一声举枪待射时,被一旁罗刹化的山南敏捷地一刀撞偏了枪口,怎样也无法瞄准了。
千鹤在意识朦胧间隐约听到激烈的刀剑交锋声。
“汝等鼠辈岂会明白她的价值。”
从地面传来的脚步声将千鹤瞬间拉回现实。
“接下来的话你就跟阎王老子去说吧!”
是风间和土方。千鹤听出两人声音的同时也睁开了眼睛。
勉强支起身后看见正在激烈交锋的两人。土方正被风间压倒性的力量所压制。
“土方先生!”
听见千鹤的叫声,土方跳离开风间后,再次使出全身力气将刀挥向风间,风间用来抵挡的刀应声而落。
“喔~”
风间诡异一笑,周身的空气突然凝固,弹开了土方再度挥来的刀后,将土方整个人包裹在自己的杀气中,风间自身就是一把利刃。
不自量力地与鬼族为敌,土方已逐渐呈现下风,抵挡风间那丝毫没有喘息余地的攻击已是筋疲力尽了。只要有丝毫的松懈,他就会立刻命丧黄泉。
终于逮到机会可以挥刀了,却不想挥出的刀被风间弹飞,自己也失去重心。风间趁机将刀朝无还手之力的土方挥去——说时迟那时快,
“住手!”
千鹤手握短刀飞扑上去,挡在土方前面。
“——!!”
土方睁开眼。
“!?”
风间的刀在千钧一发之间停在了千鹤眼前。
“混蛋!不要多管闲事!”
土方左手拉开千鹤,右手握住千鹤手中的短刀刀柄。
风间直直盯着瑟瑟发抖却还定睛看向他的千鹤。
“为何要站在人类那边?到最后只会被他们背叛而已。你也看见了那些被制造出来的伪物了吧?和制造出那些伪物的愚蠢家伙们在一起有什么意义?”
千鹤的表情一瞬间似乎要哭了出来,但仍拼命朝风间喊道。
“因为我——相信他们!”
说完千鹤才发现,这其实是她一直所要寻找的答案。因为相信大家,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想要留在这里。
“……”
土方扶助千鹤发抖的身体,默默地瞪着风间。
“……”
意外地,风间收起了刀。
“真扫兴,走了。”
不知火瞥了一眼出了大门的风间后,冲着原田喊。
“后会有期了,原田。你的项上人头留着下次再来取。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不知火朝原田微微一笑后消失了。天雾向在场众人行了个礼,最后一个出门离开。
“马上清点伤亡人数!”
土方放开千鹤命令道。永仓和山南分头行动起来。
短刀从千鹤手中滑落,千鹤崩溃地跌坐在地,眼中映着一具具倒下的罗刹尸体。
听了千姬的话后,她并不是没有想过风间他们会采取行动。但却未曾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千鹤非常懊悔自己的设想不周全。
“你没事吧?”
抬起头,原田正关心地朝她走来。
“原田……”
“你已经很努力了。”
原田温柔地将大手放在千鹤头上。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千鹤不禁泪如泉涌。
“我……都是因为我,大家才……”
“别这么说。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千鹤,因为有你在我们才能发挥出比平时更强的力量。”
原田蹲下来微笑道。
“……”
“土方先生和新八也都这样认为的。”
千鹤缓缓环顾四周。不远处的永仓正用力点着头。土方也注视着千鹤。
“原田……大家……谢谢你们……”
眼泪夺眶而出,从脸颊上滑落。
土方见状慌忙返回屋子里。原田坏坏一笑。
“土方先生也在对你说‘干得好’呢。”
“……嗯。”
千鹤擦干泪抬起头。
篝火仍在熊熊燃烧着。而千鹤则望着土方那被篝火照亮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