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鸟水 匡
我从高空眺望鬼之乡里。
感觉不到居民声息的萧条村落、快腐朽的建筑物,外围广阔的入冬荒原。
「所谓诸行无常、生生流转啊。」
以过去的繁荣与强大为荣,做最后挣扎的一族。
实沙绪被他们施了法术当作人质,这样下去我也没办法出手。就算我去救实沙绪,实沙绪既不会发觉我就是天狗,也无法对话。
幸好我当初以防万一带了这个来,从怀里掏出那卷记录鬼的卷轴。
我查阅只有鬼会使用的幻术。
「《幻术之中,的确存在着杀了施术者就永远无法解开的术式。》……是吗?」
既然这样要怎么做才好?我继续看后续。
「《要施展这类法术,需要装置。其中一种作法是只要脱离装置,术式就会永久完成,这是在力量处于不利的情况所使用的常套手段。》这表示实沙绪继续待在鬼的乡里还比较有可能破解法术吗?」
意思是我不能随便带实沙绪离开这里?
虽然很不甘心,不过,看来那个混账的话不是虚张声势或威胁。
我不可能跟这些鬼和解,也不能佯装和解。因为如果实沙绪不知道和解是假的话,会伤到她的心。
「可恶,把臣子全部叫来,立刻将这座乡里夷为平地还比较轻松。」
我一面苦笑一面逐次拉开卷轴。
「就没有其他破解方法吗?」
我找,毫无遗漏地找。
「哦,就是这个。《中术者应自行发觉障眼法,打破法术的原因,主动逃出鬼的结界外。》」
答案出乎意外,我当场虚脱。
「这是要我乖乖等就对了,让实沙绪一个人辛苦。」
既然这样,不如写着「就算被当成怪物也无所谓,只要我现在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得到实沙绪的身体。幻术就会立刻解除,实沙绪也会重新爱上我,最后得到远比鬼更强大的力量,万万岁。」还比较好。
「——最好是办得到啦!」
我不想伤害实沙绪的心情,我们两个是多么地看重跨越最后一条线的仪式。
别人劝我,要是跟仙果做了,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到时候或许会无法挽回。
「怎么办才好,动作再不快,实沙绪就要被那个软派混账强行侵犯了。」
现在实沙绪正等着我去救她。
我焦躁起来,握着卷轴不停地拍打掌心。祖先当初要是留下更具体一点的纪录就好了。
不过,就是因为多少留下了纪录,现在才读得到不曾见过的祖先好几百年前的见闻。
「读得到……就算没见过也读得到……对喔!」
是信。
不现身地把信交给实沙绪,告诉她现在置身的真实状况就好了。总之至少得让她知道我已经来到身边,不然她想必很不安吧。
我掏了掏怀里和袖子,幸好有怀纸和矢立——矢立是装沾了墨的笔的竹筒。
我收好卷轴,拔笔摊开怀纸。
◆ ◆ ◆
*** 原田 实沙绪
黑冢跟反驳的我打哈哈,最后留下一句「那么今晚见」就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待在他们安排的「厢房」里面。
甜甜的香气飘来。
这问房间里面也有熏香台,古文课是不是提到过「空熏物」?室内用的优雅熏香。
平安贵族是不是就生活在这种香味之中呢……赏花、赏月、倾听小鸟啁啾。
花,满视野的花。
我呆呆望着窗外的花……今晚、今晚……我就要被那个黑冢…………不要,我绝对不要,死掉还比较好,明明我都还不许匡跨越最后一条线,匡也不同意这么做的说!
迎风摇曳的红山茶花掉下一朵。
匡现在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担心我吧。
我不想成为匡的麻烦,我讨厌匡受伤。要是我被侵犯了,匡绝对会为了没救到我而感到后悔、痛苦。
「……至少逃出这里吧,趁我还没被碰到以前。」
就算被怪鸟吃掉也无所谓、就算倒在深山里面也无所谓,可是,只有身体私密处是保留给匡的。我要跟匡结合,别的男人休想碰我。
我下定决心了,我拿起书包——冷不防天花板发出喀嗒一声。
怪鸟?
我倒抽一口气,一样小小的白色东西掉在手边。
「……纸?」
折成掌心大小的和纸透出毛笔字迹。
「刚写好……的吗?」
我惊讶地往上看,天花板的板子稍微歪掉。我赶紧打开那张纸,的确是匡龙飞凤舞的字。
《给实沙绪
我就在你身旁。
之所以没办法立刻救你,是因为你中的幻术。
因为那个该死的惨白鬼的关系,你只会把我看成怪鸟,也听不到我讲话。》
「不会吧,真的假的!那原来是匡……一开始听到的声音也是真的。」
我既高兴、又惭愧,眼泪弄得我看不清楚字了。
我居然分辨不出怪物跟匡,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重要的人……
「对不起,匡……我好过分,对不起。」
从天花板上面传来喀嗒喀嗒的声音。
「你在吗?匡?」
没有回应。然而,又掉了一封信下来。
《要是我打倒该死的鬼,或是带着中了法术的你离开这座乡里的话,法术将永远无法解除。
而且你的家人和朋友也被灌输了你不存在的错觉,若法术不解开,同样无法恢复。》
原来……我也被动了手脚,想不起大家。朋友——名字我当然记得,麻奈、加奈……可是,就是想不起来长相,声音也是。
不过,既然爸爸、妈妈还有朋友都不担心的话,我有点放心……不行、不行,这样岂不是正中黑冢下怀吗!
接着再掉了一封信下来,我继续看下去。
《你似乎必须靠自己找出法术所使用的装置,将那个装置破坏掉才行。你无论如何都要靠自己的力量重获自由,怀着不屈的意志行动。
我相信你。 匡》
「那……该怎么做才好?」
我朝天花板呼唤。
「…………实沙绪……」
一个声音悄悄地响应。
「匡……?」
不是我幻听对吧?
「匡!你出来,匡!」
「你安静。鬼会发现。」
是匡,是匡的声音没错。我当场瘫坐下来了,然后仰望天花板。
「刚刚真是对不起,居然说你是妖怪,还不小心被绑架。」
「真是的。之后我要好好处罚你,皮绷紧一点。」
这豪无疑问是匡没错。这种不会对我说「我很担心你」或「你没事吧」的地方。而且,匡的「处罚」通常是长得喘不过气的吻。
「看来,只要你不露面的话就能够对话呢!」
「是啊,似乎是这样。」
匡既像不知所措又像松一口气的声音,夹杂着吐息落下。
只要不看着怪鸟,就听得见匡讲话。不对,就算看着怪鸟,只要相信那就是匡的话,或许就能听得见他讲话。
眼泪涌上来。
「我好害怕,你快救我。」
「别强人所难,现在不行。我不是写了我不能马上救你出去吗?你要靠自己解开法术。」
「我想见你……拜托,让我看看你。」
「不行,一看到怪鸟的样子,你就会听不见我说话。如果是半夜,黑暗中的话,应该就可以在你身边好好讲话了吧。」
「那就这么办吧,拜托你。」
我拚命拜托匡。虽然我并不期待匡会说「我也一样想见你啊」,不过听到他回了一句「好」,我真的好高兴。胸口发烫、揪痛,真的快要掉眼泪了。
「听好,实沙绪,这个幻术八成是由两个装置组成的。一个是我砸坏的香炉,那会冒出甜腻的烟。」
「嗯,你是指最初那间边抓起熏香台抛向庭院扔掉了。
「另一个是音乐,你有头绪吗?」
「对方曾千弹琴给我听。」
「就是那个,找出来破坏掉。」
「知道了,我会努力找的。」
「那我半夜会过来,你就先忍耐一阵子,别忘了我就藏身在你身边。」
天花板上喀嗒喀嗒喀嗒的小小声响逐渐远去。
得救了……眼泪扑簌簌地涌出来。匡就在我身边.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怕了,我得破解法术逃出这种地方才行。要是一直哭哭啼啼的话,会让黑冢称心如意。
——《我相信你》——
加油,我要回到匡身边,快。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收进书包,不能被黑冢发现,得藏好才行。
为了防范别人擅自打开书包,我决定随时放在手边。
要是可以上锁就好了,偏偏不管是这间房间或整栋厢房都没有装锁。我没有抗拒黑冢侵入的手段,就在我心想能不能至少做个门档,从缘廊边缘张望花园时——
有个人影从花里面站了起来,黑影拖在色彩缤纷的花园上。
我心惊了一下。黑发的背影……振袖及漂亮的腰带,是椿。
妖怪都长得很美。椿也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长睫毛和大眼睛,就算说她是时装杂志的模特儿,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不对,「她拥有电影女星般的气息,目光会情不自禁被她吸引过去」。
刚才黑冢和椿相遇时的情景浮上脑海。
就连突然被绑架到这种地方来、被怪鸟追赶、应该怕得自顾不暇的我,都对椿的反应留下深刻印象。
面对毫不理睬、连招呼也不打的黑冢,椿看着他的眼神。
眨也不眨地瞪得好大,好像快哭出来的眼睛,就连同性的我都为之心惊……好像随时会崩溃,紧绷到了极限,太过愁闷的表情。
(这女孩……一定喜欢黑冢。已经这么明白地表现在脸上了,黑冢还不明白吗?)这时候,我的脑海一瞬间闪过这个想法。
黑冢居然无视她,真过分…………不过事情不是这样。当时黑冢的手太过使力,就连被他搂住的我,都感觉得到他咬紧牙关。
黑冢并不是想无视椿而摆出这种不理人的表情,我感觉到这两个人有隐情。
椿从花园朝我投以微笑。
「我来玩了,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请问,这种事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我想玩捉迷藏。」
「唔。」我当场语塞。玩捉迷藏?又不是小学生。
椿没发现我有点抗拒,笑咪咪地走过来。她在缘廊边缘坐下。
「自从长大以后,就没有这样两个人一起玩了。因为黑冢不肯陪我玩了嘛。」
「……黑冢先生他?玩?」
「黑冢是我的儿时玩伴,他是我唯一一个朋友喔,只小我半年的男孩子。」
黑冢是不是说过,鬼一族已经没有小孩子?我好像也听谁提过,黑冢和椿是一族里面最年轻的一辈。
「以前我们总是在一起,就我们两个。明明最喜欢了……但他再也不肯跟我玩了。因为使命——侍奉红叶大人很重要……这也没办法。」
玩……二十岁左右的男生不可能会捉迷藏或摘花,太不可能了。
我不小心差点要同情起黑冢。
椿转头看杵着不动的我,冷不防浮现自认无所不知的表情,毫不讳言地说了:
「只要没有比我们更小的小孩,我就会永远被大家当成小孩子。就像玩娃娃一样,由不得我长大成人喔。这也没办法,这是为了大家的乐趣嘛。」
椿旁若无人地轻轻笑出声,漆黑的眼睛发亮了。
「仙果大人,你觉得我几岁?我比你大四岁喔。你以为我高兴做这种事情吗?」
我说不出任何话了。应该说,我有点吃惊。没想到她跟匡的年纪差不多。
「我就告诉你好了,这件事你一定想知道。我说仙果大人,请你坐下嘛。说来话长喔。」
椿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要我坐下。
「我其实是黑冢的未婚妻。这是从黑冢出生时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定的。
可是,后来情况迫使黑冢不得不服侍红叶大人了。因为,已经没有其他适合的男子。」
「红叶大人……是那位当家?」
刚刚乡人好像曾经提到那个名字。
「对,他成为红叶大人的仆人了。」
椿紧紧握住袖子,眼眶湿润。听她讲这种事,就连我都觉得皮肤一阵刺痛。
妖怪的组织或许不管到哪都是这样。匡的臣子也都是这样,不知道该说是公私分明,还是把个人心情摆后面。
「使命成为黑冢生活的一切,开始无视我,不管在哪里遇到,都当作我不存在一样。黑冢向红叶大人奉献一切达成使命,很伟大对吧?」
「啊,所以黑冢先生刚刚才会无视椿小姐。」
「这也没办法。明明近在身边,却遥不可及。」
我好像可以理解椿快要撕裂的内心。
换作是我站在相同立场的话,我也绝对会嫉妒。或许会忍受不住。就算知道那是工作。
「我说仙果大人,黑冢会抱你吧。」
红着眼睛瞪我的椿是彻底的女人,彻底得教人心惊。
「啊……唔。」
「毕竟是使命嘛,黑冢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也一点都不心动。可是、可是,真的有这种事吗?男人抱着女人的时候!」
突如其来。
椿压倒我,跨坐我身上。
「你这食物!我会输给区区的食物吗?我得不到宠幸,区区食物却可以让那个人的手疼爱吗?」
椿伸出细瘦的手掐住我的脖子,加诸全身的体重 —不能呼吸,好痛苦。喉咙、喉咙要……我挣扎起来。但手只是一再抓空,根本抓不到椿。
救我,匡,救救……我……
「像你这种东西,吃你的肉就够了!你只是一团肉罢了!你是食物、食物!」
好痛苦、不能呼吸…………!眼前模糊起来。
「我要跟黑冢两个人吃掉你,一起永远活下去。」
「啪!」的清脆一响。黑冢的背影掠过我的视野……打了椿一巴掌……?
「黑冢!」
我听到椿近似惨叫的声音……但是我失去了意识。
「仙果大人,你振作点。」
被人轻轻摇醒,我终于回过神来。
黑冢凑近脸看着倒下的我,我刚刚好像昏过去了。缘廊……现在还是白天,时间没过多
「……请……问……」
「一族的人一时疏忽,对你失礼了。」
「……黑冢先生,请不要责怪椿小姐。毕竟换作是我,搞不好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黑冢依然严肃面无表情。
「我知道,仙果大人。承蒙你体谅,我不胜感激。那个人……很可悲。除此之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黑冢转过脸去。我爬起来,不自觉逼近黑冢。刚刚黑冢见到椿时的反应,那是……我认为这个人其实忘不了椿,
「你根本就喜欢椿,不是吗?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吧?」
黑冢沉默地转过上半身。他的视线前方是躺在室内的椿。
「……看来瞒不住仙果大人呢。请你看仔细了,这就是我们的秘密。」
只见黑冢走到椿旁边跪下来,一面按着从肩膀滑落的头发,一面把嘴唇凑近她耳边轻声说
「红叶大人,请您起来。」
只见椿慢慢地睁开惺忪的眼睛,在黑冢搀扶下爬起来。
『……黑冢。我睡多久了?』
简直没有表情,讲话也没有抑扬起伏。怎么好像机器人……我起鸡皮疙瘩。
「大约半天,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
『是吗?仙果怎么样了?』
「在那里。我于昨日消除气息潜入东京——也就是仙果在人类社会居住的地方,办妥事情以后,先回到这里一趟。准备等今天红叶大人清醒后,立刻带仙果来见您。」
『顺利成功了是吗?』
「如您所言。」
椿落落大方地点头,借黑冢的手站起来。只瞥了我一眼,就留下衣物摩擦声离开了。
我呆掉了。
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之前那个脆弱不堪、依照感情行动、专一纤细的女孩到哪里去了?
跟在椿后面离开的黑冢很快就回来了,脸上透露出安静……死心的表情。
「她回房间去了。那位就是红叶大人喔,仙果大人。」
「可是椿小姐……」
「红叶大人,用你比较容易懂的说法来形容的话,就是『另一个人格』。依附在我们一族进入妙龄的少女身上出现的『人格』,要是那个女孩死掉或老迈无法再生育时,就会出现在下一具身体。」
「咦?『人格』?意思就是椿小姐是双重人格啰?」
「对,椿这具身体里面,同时存在着原本就有的纯情专一性格,与三年多前出现的『当家红叶大人的人格』。红叶大人是一位非常严厉的当家,历代不管附身在哪个女孩,她的严厉与威严都始终不变。」
「椿小姐对这件事……」
「不知情。红叶大人知道这件事,为了不给椿知道,似乎刻意混淆梦与现实填补记忆。只有红叶大人沉睡时,椿的心才会醒过来做椿自己。」
这……我混乱起来。
「等一下,这么说,就表示椿小姐其实跟你讲得到话,总是形影不离啰?」
「事实上是这样没错。」
「但椿小姐却不知情……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黑冢迟疑了一会儿以后,从我身上移开视线,冷冷地说了:
「因为要是她知道的话就会死掉。红叶大人会抛弃那副身体,用自杀的方式。」
「怎么会……?」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椿房间的方向,原本以为难以捉摸的黑冢的感情……其实在内心为了椿而剧烈翻腾。
他是喜欢……她的,黑冢其实也喜欢椿。
我一确定这点……就不好意思直视黑冢了。
「除了椿以外,没有其他身体可以让红叶大人转移。『当家红叶大人』只能附身在年轻女孩,我们一族没有比椿更年轻的女孩。我们要是失去当家也会很困扰,因为当家是一族的靠山、统率的中心。」
「就算是这样——」
我语塞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想让椿死掉对吧……
接下来空白半晌。黑冢低着头,咬得嘴唇发白。小鸟在远处啁啾……最后他似乎下定决心,盯着我看。
「我……怎么可能会想失去她、失去椿呢?」
他的表情忽然柔和起来。黑冢的眼睛深处多了温暖宁静的光芒。第一次展露人该有的表情——我的胸口痛起来。
彷佛脱掉了沉重的镗甲一样,他以坦诚的表情告诉我:
「我并不是因为变成红叶大人的仆人,而舍弃了椿的喔。是因为椿变成红叶大人,所以我志愿当仆人。」
黑冢耸起肩膀。披着的和服差点滑落,他就像抱住自己的单手一样按住和服,然后自嘲地偏着头低声说了:
「我之所以扮演红叶大人的仆人,是我的任性。会抱仙果大人,也全都是为了让背负着红叶大人这个阴影的椿活命……不对,说得太夸张了。是为了一族。忘了刚才的话吧。」
黑冢像是要隐藏苦笑一样,转身背对我。
「那么,等太阳下山、天色变暗以后我再来。至少我们要好好享受喔,仙果大人。不要为彼此的境遇感到悲哀。」
黑冢静静地离开,就剩我一个人。
为什么……那两个人明明是相爱的……
一族的规矩居然比个人的心情还优先,妖怪全都这么封建。天狗也同样拥有悲哀的规矩,但是我选择了匡,为此已经有心理准备要弄脏自己的手。
可是,我不希望连跟我没有直接关系的人都增加悲伤。我不能就这么让黑冢抱我,那样会逼得椿走投无路。因为这种缘故就破坏别人的恋情,这种事我办不到。
我得逃出这里,靠我自己的力量。
*** 黑冢
我向仙果揭晓了红叶大人的秘密,因为我认为就算瞒着仙果,总有一天会曝光。既然,椿已经见到了仙果,只要红叶大人一时兴起下令会见仙果的话就破功了。
既然这样,为了避免仙果对椿说不该说的话,最好也让仙果了解情况比较保险。
不过,这件事非向长老报告不可,还有椿采取的行动也是。
我一离开安排给仙果的厢房以后,就直接前往长老所在的里间。没有墙壁的渡廊上也散落了一地的红山茶花,多得想要走路不踩到都很难。
山茶花丛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徐徐摇曳。
「——情况就是这样,长老大人。」
在里间,听了面对面跪坐的我的报告,长老蹙眉,她难过地叹气。
「椿居然做了那种事……早知道应该更严格地阻止她才对。」
「不,这并不是无法知道真相的椿的错,是我应该小心不让两人见面。」
「那样椿该有多痛苦?为什么偏偏是椿呢……偏偏是她把身体借给红叶大人。」
「『说这种话也无济于事』,一再反复这么告诉我的人就是长老您喔!」
长老垂下眼帘,反复叹气。我并不是想责怪长老,因此尽可能开朗地说了:
「至少比红叶大人不出现要好了,不是吗?四年前,前当家•椿的母亲突然生病过世时,因为乡里除了椿以外就没有其他未婚女性,大家本来还怕红叶大人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呢!」
「我、女儿、孙女——母女连续三代都相继成为红叶大人,这是前所未闻的事。」
「以前红叶大人不会特别挑选哪一家移转身体,对吧?我听说红叶大人都是选择身体强健、能够生很多孩子的女孩。」
「偏偏我和女儿花了十多年都只生了一个女儿。」
「相传红叶大人每生一子,乡里就会诞生十子……当时想必非常热闹吧。」
我装出笑容,没想到长老忽然浮现出认真的眼神凝视着我。
「黑冢……你,想不想一圆心愿?」
「嘎?」
「我是在问你想不想抱椿?其实你根本不想抱什么仙果,不是吗?至少一次也好……这是逼你抱仙果的赔罪。」
长老怎么会说这种傻话?因为太过怜悯椿,长老苦恼到这种地步。我强烈否定。
「不成,要是我抱了椿,红叶大人一定会知道。唯独这点万万使不得。就算瞒过红叶大人,只要抱过椿一次,寂寞的椿会再想要第二、第三次……她会更痛苦。」
拥有两个人格就已经对椿的身体负担很大,而且原本的心不堪一击,就算身体没事,万一因为太痛苦导致原本的心崩溃的话,椿就会完全变成红叶大人。
红叶大人不是椿,绝对不一样。
「我也曾经是红叶大人,至少知道怎么做红叶大人就不会清醒。」
「但,万一被红叶大人知道的话,就无法挽回了!红叶大人会杀了椿,永远消失。」
长老不会让步。
「椿也不会醒来,浑然不觉,不会留下任何记忆。虽然也无法谈情说爱,不过只要你不介意——」
「不。要是我抱了她,我内心阻拦情意的提防将会溃决吧。恕我拒绝。椿一定也不愿意像这样不是两厢情愿却被迫交合……只不过至少……」
我迟疑了,我确实有个小小的心愿。
「至少怎样,黑冢,你直说不用客气。」
「既然有方法保证椿和红叶大人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绝对不会醒来,那么请让我喊她椿。我想在她身旁呼喊她,就算她听不见、不记得也无所谓,这只是我的自我满足。
我从三年前就没喊过她椿。要不就是称呼她红叶大人,要不是就当做她不在无视她。至少让我喊她椿,握她的手……我不能再有更进一步的奢望。」
「黑冢……唔!」
长老捂住眼角,忍不住哽咽。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害黑冢你背负了多大的痛苦啊……」
「不,这是我自己下的决心,请长老不要痛心。」
「……抱歉。」
我自己也是心痛欲裂。这是我的自我满足,更是长老的自我满足。我在陪长老实行她本人无意识的自我满足行为。
如果长老这样就能得到安慰的话,又何妨呢?
长老啜泣片刻以后,发出浓浓的鼻音说了:
「我明白了。黑冢,今晚……等天黑以后到椿的寝室去。」
「那么相对地,等心愿实现以后,趁心意还没动摇以前,今晚我一定会和仙果交合的。」
长老看也不看我,应该是因为我表现得实在太无动于衷了。那么要是边哭边讲就好了吗?愁云惨雾明明只会让长老更难受。
要是哭出来就能解脱的话,我早就哭了。
这点椿也一样,椿已经哭到眼泪干涸,坚强到会采取行动杀仙果了。
椿已经不相信我了吧。甚至一个人采取行动……椿在哭着责备我以前,在今天行动了。
还藕断丝连地爱椿的人,或许只有我。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黑冢,你在哪儿?』
从紧闭的拉门对面传来红叶大人的呼唤声。
我向长老默默行礼,站了起来。我平复情绪,平静地回应:
「是,我现在就过去,红叶大人。」
*** 原田 实沙绪
黑冢离开以后,我把安排给我的整栋「厢房」彻底找过一遍。看看是不是就像匡告诉我的,摆着我中的幻术装置的琴。
不过,结果不出所料,这栋「厢房」没有那张琴。黑冢不可能那么轻易露出马脚。
「果然是在黑冢的房间之类的地方吧。」
我拚命找。甚至穿过渡廊,想要进去其他建筑物看看。
可是所有出入口都上了锁,纸窗打不开。就连要戳破窗纸偷看里面都不行。那些纸窗好像橡胶或塑料垫一样。
虽然,我用折断的树枝戳了不知道多少遍,但就是戳不破,最后树枝啪叽一声碎掉,反弹弄伤我的脚。
就算痛也要忍耐,现在没空管这种伤。
我沿着广大的宅院建筑物,漫无目的地徘徊。
结果不小心走到了相当里面的地方,已经不是一句散步迷路就能够解释的了,就在我心想
「要是被黑冢发现就惨了吧」时——
——听到了说话声,从身旁的窗边传来。
惨了!我拔腿要逃。
「我会让仙果乖乖就范的,今晚一定。」
是黑冢。
讨厌,什么乖乖就范,他要对我做什么?还是听他讲完比较好,到时候以便逃走。
我竖起耳朵。
『你就只有那张嘴说得好听。』
椿的声音——不对,这个口气好像红叶,个性非常刻薄、严厉。
『我讨厌这样。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真正爱的却是这具身体,椿的身体。你心里一定把我当成椿吧?』
「不,绝对没有这回事。」
呜哇,好像争风吃醋。就算变成红叶,椿还是一样喜欢黑冢。黑冢搞不好其实没有那么悲哀不是吗?
我没劲了。
偷听情侣吵架,并不是什么有家教的行为吧?而且要是被发现了会很尴尬。
不,这个情况或许不是尴尬就算了,毕竟红叶大人感觉很凶。
或许还是逃走比较好,我犹豫起来。可是又心想或许可以听到什么线索,于是继续留下来了。
『你该做的,就是得到仙果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输给我。就是因为我认为只要你抱过仙果增强你的精以后,我就能够受孕,所以我才会命令你抱那个人类丫头。只要我生下孩子,一族应该也就能够再度生出小孩。』
接着红叶冷冰冰地说了:
『黑冢,因为你把我当成椿,所以才无法满足我,不能做得更深入剧烈,因此落得必须豢养仙果的下场。』
「乡里整体力量衰退,连带减弱了我的精。恕我直言,这跟我个人想法无关吧?」
奇怪?总觉得事情怪怪的?这两个人……有一腿?应该说红叶想要小孩……?
『既然如此就用身体证明这点,难道不是你碍事的念头妨碍我受孕的吗?我可不认为你的力量不足喔。』
「恕我直言,这……」
『你的妖力不逊于其他妖怪,精应该也不像你的男性外表那样孱弱。快,带给我前所未有的满足看看。这么一来仙果一事,我就允许你延到明天。』
「唔……!」感觉得出黑冢倒抽一口气。衣物摩擦声与急促的呼吸,细微的亲吻声。
不妙,这下真的不妙……讨厌,我明明就没打算听这个的。
『向我乞爱,快……啊呃…………』
「我爱慕着您,红叶大人。」
『啊……呜…………唔,我很期待抱过仙果之后的你。』
我浑身发抖,逃出那里了。要我蹑手蹑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心脏跳得好剧烈。
感觉历历在目……不要,我绝对不要,我不想被抱过其他女人的男人碰。
——『我很期待抱过仙果之后的你』——
太过分了,居然为了那种理由要侵犯我!
*** 鸟水 匡
实沙绪被绑架的一天进入傍晚了。
直到太阳下山以前,为了避免被鬼察觉,我飞上高空,不曾阖眼地等待机会。
——虽然约定的时间是半夜,但我实在等不及,一到黄昏就立刻前往实囚禁沙绪的建筑物。
就连鬼也认为对上我胜算不大吧,不光是对实沙绪施法术,还设置了各式各样的陷阱。
比方说肉眼看不到的线,限天狗踩到会射毒箭,就是这类的东西。幸好我没带臣子来。
我突破显而易见的陷阱,抵达建筑物。但实沙绪不在。
她似乎照我的吩咐,试图前往宅院主屋寻找装置的琴以破解她中的幻术。因为身为仙果的实沙绪会散发只有妖怪闻得到的独特甜香,所以我马上就掌握到她的行踪。
现在已经很靠近实沙绪,于是我要找一个可以出声叫住她又不会让她突然看到我——在她眼中应该只是只怪鸟——的地方藏身。我把翅膀收进体内,这么一来就算进入狭窄的缝隙也不会卡住,接着钻进决定好要躲藏的缘廊底下——
没想到在缘廊底下听到相当有意思的声音。
是那个该死的鬼,跟似乎是鬼当家的女人的对话。就在我潜入的缘廊正上方的房间。
「我会让仙果乖乖就范的,今晚一定。」
是那个混账的声音。他说「今晚一定」,就表示实沙绪的贞操现在还是安全的吧?要是已经不保的话,我现在就把这两个人就地正法了。
『你就只有那张嘴说得好听。』
疑似当家的女人回应。每当她开口说话,从她身上便散发出非同小可的气,周围甚至随之振动。
不,那股气是因为我跟那个女人的妖力互相抗衡才有办法感觉得到……就是所谓的频率吻合。要是跟她认真战斗,应该会成为相当漫长的持久战。
话说回来,总觉得这个气氛很暧昧,简直就是谈情说爱嘛。
『我讨厌这样。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真正爱的却是这具身体,椿的身体。你心里一定把我当成椿吧?』
「不,绝对没有这回事。」
『你该做的,就是得到仙果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输给我。就是因为我认为只要你抱过仙果增强你的精以后,我就能够受孕,所以我才会命令你抱那个人类丫头。只要我生下孩子,一族应该也就能够再度生出小孩。』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就算娶了实沙绪,也不是要直接让她怀孕生下孩子。居然大大方方地劈腿啊,这个混账色鬼,就连同样是男人的我都想吐。
实沙绪,我绝对会救你出去。
两人争吵了一段时间,最后女当家下令了:
『既然如此就用身体证明这点。』
怎么,要做吗?
这些家伙,会不会抖出更多秘密呢?从以前人家就说,女人要让男人透露重要的事都是在床上,就是所谓的房术。
『难道不是你碍事的念头妨碍我受孕的吗?我可不认为你的力量不足喔。』
「恕我直言,这……」
『你的妖力不逊于其他妖怪,精应该也不像你的男性外表那样孱弱。快,带给我前所未有的满足看看。这么一来仙果一事,我就允许你延到明天。』
房间外传来微弱的拔腿逃走声。那一定是实沙绪,这段对话应该吓到她了。
得去追实沙绪才行。我也真是的,居然会想偷听,也不想想自己明明是来救实沙绪的,冒出无谓的好奇心还得了。
就在我浮现这个念头转身时,脚一阵剧痛。
糟了,我踩到陷阱了。脚被牢牢固定住,开始发麻。
『我很期待抱过仙果之后的你。』
女人的叫床声传进耳里。就为了这种理由要得到实沙绪吗,开什么玩笑!真是烂到极点。
得靠意志摆脱区区脚麻离开这里才行,要不然听了这种家伙的声音,耳朵会烂掉。
——但我因此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宝贵的当家的秘密。
女当家一到达高潮,本来持续散发的气就突然中断了。剩下的是睡得很熟的普通女人,妖力零。
这是怎么回事?
「红叶大人?……歇息了吗?」
那个混账喘着气低声说道。
「跟我做的时候,一定是红叶大人。绝对不肯把身体让给她……但愿一次就好,不是跟红叶大人,而是跟椿……尽管我们交合了,她却什么也不知道,真想嘲笑自己啊。」
这个当家是双重人格!
对了,我记得以前读过纪录。上面写着;鬼的女当家没有实体,而是「人格」依附显现在雀屏中选的女孩身上。
这个好。不是当家人格时,原来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既然这样就不足为惧。
「……黑冢,可以进去吗?」
这时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是,请进。」
接着是有人进来的脚步声,脚底紧贴地板挪步,感觉年纪不轻。
「黑冢,趁椿睡着的时候,弹这琴给她听。从你对仙果施术成功就知道了,凭你的能力,就算是红叶大人也会睡上一个小时不醒,」
「果然又要用这张琴呢。」
是吗,幻术的那张琴现在就在这里吗?
得通知实沙绪,要她自行夺走破坏掉琴才行。
趁着琴声开始演奏,我用蛮力扯断了肉眼看不见的陷阱法术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