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 往日的梦境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在天色未明之际,蒂塔就醒了。

  她用前一天准备好的水洗脸,将栗色的长发绑成双马尾。接着,她拉开宅邸内的百叶窗,熟练地将厨房和餐厅打扫干净。

  然后她穿上侍女服,开始准备早餐。

  “差不多该叫少爷起床了。”

  当早晨的太阳从厨房窗户照进来时,蒂塔穿上干净整洁的雪白围裙,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只要一想起侍奉的主人容貌,她就会很自然地露出微笑。

  “——早安,堤格尔少爷。”

  很好,没问题。

  蒂塔提起裙摆,安静地沿着阶梯往上走。她所侍奉的主人,其寝室位于宅邸的二楼深处。

  若一天中没什么要事,她的主人便会一觉睡到中午,因此蒂塔内心总是怀抱着某种使命感。

  “如果我不叫堤格尔少爷起床的话,还有谁会叫他呢?”

  蒂塔的主人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虽然这位主人并不讨厌这个听起来有点夸张的名字,但由于念起来有些拗口,他总是要求其他人称他“堤格尔”。

  由于在蒂塔和堤格尔的孩提时期第一次见面开始,堤格尔就对蒂塔提醒过这一点。所以,除了相当正式的场合之外,蒂塔总是称呼他为“堤格尔少爷”。

  “昨天少爷一直到深夜都还没睡,今天就算睡到中午也没什么关系……但他已经吩咐过我,今天一定要叫他起床呢。”

  蒂塔嘴上碎念着,来到堤格尔的房门前,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敲了敲门。确认没有任何回应后,她才安静地打开门。

  然而睡在床上的堤格尔,居然正被人用利刃抵着。

  “堤格尔少爷……!”

  蒂塔脸色发青地猛然往前冲去,以紧抱住堤格尔之势趴在他身上。这时,她才抬头看向手上拿着长剑的人物。

  那是一名身穿蓝衣,留着一头及腰的白银长发,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少女。而那名少女正以讶异的表情低头看着蒂塔。

  “你、你到底……想、想干什么……!”

  蒂塔的声音由于过度惊讶和愤怒而不停地颤抖。银发少女则赶忙将长剑收进腰间的剑鞘中。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那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从那里。”

  银发少女直指着敞开的窗户,接着她抱着手臂,开始对蒂塔解释:

  “我听别人说,他不管怎么叫都叫不起来,最后是把剑塞进他嘴里才叫醒他的。所以我才想测试一下,到底剑靠他多近,他才会有反应……呃,这个嘛,该怎么说呢?只是稍微开个小玩笑罢了。”

  她说到最后有点口齿不清,因为蒂塔正凶狠地瞪着她,黄棕色的眼睛还盈满泪水。这让银发少女难为情地抓了抓脸颊。

  “我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对他也没有恨意。”

  “就算你没有这个意思,也很可能让他受伤啊!”

  她说的没错。少女百口莫辩,陷入沉默。

  这时,在蒂塔身下的堤格一细突然动了起来。

  “……蒂塔?”

  带着睡意的声音在蒂塔耳边响起,令她慌张地从堤格尔身旁离开。

  堤格尔一面抓着起床时乱翘的红色头发,一面坐直身体。他向正盯着自己的两位少女瞄了一眼,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

  眼前的天空淡蓝得如同湖泊般。清爽的微风从窗户吹进来,轻轻抚过三人的头发。

  “你们在吵什么?现在不是凌晨时分吗?”

  “天已经亮很久了。”

  蒂塔虽然满脸通红,依旧正经八百地说道。堤格尔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只露出无奈的表情伸伸懒腰。接着他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银发少女。

  “怎么了,艾莲?”

  “呃,这个嘛……”

  蒂塔代替支支吾吾的艾莲将事情经过解释给他听。堤格尔听完后点了点头,随即露出悠哉的笑容地对艾莲说道:

  “蒂塔进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啊。”

  “是啊,真倒楣。”

  “堤格尔少爷!”

  蒂塔大声叫道。这让堤格尔和艾莲同时反射性地缩起身子,看起来就像两名被母亲训斥的孩子一样。

  堤格尔、蒂塔和艾莲三人围坐在餐桌旁。

  桌子上放着黑麦面包、牛奶、葡萄酒、烟熏鱼汤、薄切鸡肉和白煮蛋。

  当艾莲一脸理所当然地坐下来时,蒂塔其实很想跟她说:“我没有准备你的份。”不过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虽然她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艾莲是堤格尔的客人。身为一个侍女,她不能让主人丢了面子。

  ——我还以为终于可以跟堤格尔少爷单独吃饭了。

  上一次她跟堤格尔两人一起用餐,已经是堤格尔前往迪南特战场前一天的事情了。

  “原来你都是和侍女一起吃饭的啊?”

  艾莲手上拿着面包,有些意外地问道。

  “因为这里只住了我和蒂塔两个人啊。特地分开来吃总觉得很麻烦,一起吃的话,想聊天也比较方便。而且我已经把这宅邸的大小事都交给蒂塔处理了。”

  “感觉很辛苦呢。”

  “我已经习惯了。”

  蒂塔简短地答道,并对佩服地看着她的艾莲行了一礼。

  “话说回来,这么大清早的,有什么事情吗?”

  堤格尔一面喝着汤一面问道。艾莲啜饮了一口葡萄酒,开口说:

  “我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想听听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啊……”

  堤格尔停下拿着汤匙的手,视线也转而固定在眼前的桌面上。

  堤格尔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自从两年前父亲亡故后,他继承了伯爵爵位和领地亚尔萨斯。

  在迪南特的战场上,他被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艾莲所俘虏,但得知布琉努的上流贵族泰纳帝公爵想侵略亚尔萨斯后,他便借助艾莲的力量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三天前,堤格尔击溃了泰纳帝的军队,让他们就此败退。那天晚上,民众和士兵们都沉醉在庆祝胜利的宴会中。

  隔天——也就是前天到昨天为止的时间,他们都忙着进行善后工作。

  包括埋葬死者、举行丧礼、忙碌地巡视被烧毁大半的城市,同时下达了数个重建的指示。

  除了亚尔萨斯的居民之外,艾莲手下的士兵们也出力协助,重建工作好不容易才在昨天进入状况,但那时已是深夜了。

  今天开始,必须为了将来而思考该如何行动。

  ——泰纳帝公爵应该还会再来吧,因为萨安是被我杀死的。

  攻击亚尔萨斯的泰纳帝军队总指挥官是萨安·泰纳帝。这个人不仅是公爵的嫡子,也是可能成为下任公爵的青年。

  泰纳帝公爵家自古以来就是名门望族,拥有国王也无法忽视的庞大权力,能够调配的兵力多达一万名以上。而他们的亲戚中也有许多贵族,若再加上他们的兵力,据传甚至可以超过三万。

  然而,亚尔萨斯能调用的兵力却顶多只有百人左右。

  虽然紧急动员时,勉强可以凑足约三百人,然而,重要的劳动来源——年轻男丁一旦出征,各城镇的机能恐怕会因此瘫痪。

  ——随便找找就有一万人,全部的兵力调动可以达到三万……

  这两边过于庞大的差距,让堤格尔因紧张和恐惧而绷起了神经。

  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又该做些什么才对呢?

  让他内心惶恐不安的,不仅仅是泰纳帝这件事。

  “你看起来好像很迷惘嘛。”

  一道愉快的嗓音传进堤格尔的耳中。他一抬头,便发现艾莲带着笑意看着他。

  堤格尔正打算开口,却看到她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他。

  “下次见面前再决定该怎么做吧。我会先带走大部分的兵力,不过莉姆会留在这里担任临时地方官。”

  “地方官?”

  “这块地已经归我所有。你的职责就是辅佐莉姆。”

  艾莲掀起披风,威风凛凛地向外走去。堤格尔朝她的背影大声问道:

  “就算这样,你还是要让我决定将来的计划吗?”

  “我要你绞尽脑汁,想办法不让我或莉姆放弃这块土地。”

  听着艾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堤格尔用力靠向身后的椅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用完早餐后,堤格尔来到了二楼。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某个小房间。

  这是个小得连中等身材的堤格尔也无法平躺下来的狭窄房间。里头有把漆黑的弓,放在一个装饰豪华的台子上。

  弓的握把和弓弦,都像是以最深沉的黑暗做为材料打造般,呈现浓浓的漆黑。这把弓并没有经过染色,而是使用的材料本身就是黑色的。但究竟使用了什么材料,连堤格尔也不太清楚。

  据说那是冯伦家身为猎人的祖先所使用过的武器,也是冯伦家的传家之宝。堤格尔在莫尔塞姆平原之战中用这把弓射倒了许多士兵、击败萨安,并射穿了飞龙。

  只见他立正站好,调整自己的呼吸,握起拳头在胸前水平一举。

  从小堤格尔只要一起床,就会前来向历代祖先行礼。但在击退泰纳帝军队后,他便改为吃完早后后才进行,

  因为他需要体力、气力和勇气来面对这把弓。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弓。

  在萨安意图乘坐飞龙逃走时,他听到有人在他的脑海中说话。

  而就在那之后,他仅以一箭便将飞龙从天空射下。

  他使用的箭矢相当普通,面对刀枪不入的龙麟,想必也是伤不了分毫。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两年前,当堤格尔在深山里碰上地龙时,他所射出的箭不管射中哪里,都无法对地龙造成伤害。这和技术无关,纯粹是龙太过强大。

  但当他在战场上听到那个声音后,他所射出的箭确实粉碎了飞龙。

  这把诡异的弓和泰纳帝带来的问题,同时沉重地压在堤格尔的心头。继承祖先的传家之宝理应心存敬意,但像这样注视着这把弓时,又让自己有种似乎会变成怪物的错觉。(吐槽:不是后宫王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弓喃喃问道。

  弓当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

  艾莲离开堤格尔的宅邸后,便前往神殿。

  她带来的亚尔萨斯一千名士兵,都暂住在城镇中央的广场或无人的民宅中。但可称为艾莲心腹的莉姆亚莉夏以及队长阶级的部属们,则是借用神殿的一部分设施来休息过夜。

  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信奉的神祇相同,所以士兵对此并无太大抗拒。顶多只是抬头看着祭祀在神殿里的神像时,会在心里骄傲地想着:“我们故乡的神像做得比这里的好多了。”

  在两天内,他们将瓦砾清除,修复摇摇欲坠的房子,或是干脆整个破坏掉重新建造。

  艾莲走没多久就来到能看见神殿的地方。这时莉姆亚莉夏——莉姆也刚好推开木门走了出来,于是艾莲便开口呼唤她。

  莉姆注意到艾莲后,以严谨的表情向她敬礼。

  她是位身材高挑的美女,金色的头发在左边绑成一束,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身穿与艾莲同样的蓝色服装,腰上系着长剑。

  她可说是艾莲的得力助手,在军务和政务上担任辅佐要职。

  “你是要出去办事吗?”

  “不,我原本是打算去找您。”

  “幸好我们没在半路上错过。你选好要留下来的士兵了吗?”

  艾莲的口吻与其说是在询问,倒不如说是在确认已经完成的事项。只见莉姆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说:

  “我已经选出一百名骑兵,由卢里克担任指挥官。”

  “那他们就交给你了。等我应付完国王后就会回来,在那之前一切就拜托你了。”

  艾莲语气轻松地笑道,莉姆对此显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

  “艾蕾欧诺拉大人还真是信赖他呢。”

  “我还以为你也这么觉得。”

  “虽然他有些地方的确值得赞赏,但并不代表我信任他。”

  对于这位脾气倔强的部下,艾莲只能苦笑着耸耸肩。

  “我知道了啦。总之,堤格尔就交给你照顾了,至于要用什么手段都随你便。”

  银发的战姬挥着手悠哉地离去,莉姆则向艾莲行了一礼,目送她离开。直到艾莲的身影消失在彼端,她才靠在身旁的木栅栏上,抬头看着天空。

  早晨的天空还留有些许鱼肚白。

  “虽然很不想过度涉入,以免将来难以抽身……但看来是没办法了。”

  艾莲会决定出兵,并不只是因为对堤格尔怀有好感。

  这不单单是为了将亚尔萨斯当成防线,以避免布琉努的内乱波及莱德梅里兹,也是为了亲眼确认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实力,以及根据情况变化来判断是否该介入布琉努的战局。

  ——但这个打算……在历经莫尔塞姆平原一战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莉姆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艾莲和为数众多的士兵们都表示自己看到了。

  堤格尔射出的箭划破空气,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和威力贯穿在高空飞翔的飞龙,连远处的云朵都因此被吹散,消失在虚无的天空彼端。

  乍听到这个传言的当下很难相信这是真的。龙鳞可是拥有连利铁也无法伤害的硬度,而且目标还是在高空飞行中的飞龙,光要把箭射到那么远的地方,就已经超乎人类所能了。

  ——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办到了。

  根据艾莲所述,堤格尔的弓似乎和她的长剑——银闪艾利菲尔产生呼应。虽然没听说过能和龙具相呼应的武器,但艾莲并不认为自己看错了。

  ——就算不提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好感……艾蕾欧诺拉大人也不会轻易放开他。

  如果其他战姬知道堤格尔和他那把弓的存在,肯定会打他的主意——也许是收编为同伴,也可能是杀掉以绝后患。

  ——这么一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助他一臂之力。

  莉姆认为,只要身边能多一个和战姬拥有同等力量的人物,未来的路想必会畅行许多。除此之外,堤格尔本身拥有超乎寻常的弓箭技巧,作风也相当正派。

  但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和布琉努的内乱扯上关系、而且还与上流贵族为敌的事,终究会掀起不小的波澜吧。

  莉姆眺望着天空苦思许久,最后轻叹了一口气。

  “……为了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也只好竭尽微薄之力了。”

  当莉姆来到宅邸时,堤格尔正在前院替马匹套上马鞍,脚边则放了一个像是装有水或粮食的袋子。而他身旁那位栗色头发的侍女则正在锁门。

  “你们要去哪里?”

  由于莉姆的嗓音相当洪亮,听起来变得带有一丝质问的口气。蒂塔吓得缩起身子,堤格尔则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想去看一下优娜维尔村的情况,明天日落时分就会回来了。”

  “优娜维尔?”

  莉姆侧着头问道,堤格尔一边确认马鞍的状况一边回答:

  “如果我现在骑马过去的话,大概中午过后就可以抵达了吧。那个村子在西北方,之前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曾行经那附近。”

  “那里的居民有去避难吗?”

  “我收到的报告是说,他们全都逃进森林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确认一下比较好。”

  亚尔萨斯是堤格尔的领地,其中除了榭雷斯塔这个城镇,还包含了四个村落。但除了优娜维尔之外,其他三个村落离泰纳帝军队的行军路线较远,而且也没有收到他们遭受严重破坏的通知,所以堤格尔判断这时还没有前去视察的必要。

  ——虽然我也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但……

  已经大略评估出未来走向的莉姆,不自觉地感到焦躁。接下来他们势必会和泰纳帝开战,

  不该如此悠哉地慢慢做准备。

  ——而且……

  看到堤格尔的表情似乎有些无精打采,更加深了莉姆心中的不快。

  “那位侍女也会跟着去吗?”

  莉姆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这匹马的马鞍比较大,而且蒂塔的穿着是麻布材质的厚衣,并非这几天常穿的侍女服。

  “因为蒂塔一直都待在宅邸里,我想让她出门放松一下心情。”

  ——我想其实没什么好怕的。毕竟他放在马鞍上的弓也不是那把黑色的弓,而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弓。

  堤格尔为了拯救自己的领民,可是赌上了性命,从公宫策马赶赴亚尔萨斯。这点很难得地让莉姆对他的印象加了不少分。

  “我知道了。那么在你回来之前,我想调阅亚尔萨斯之前的纪录和资料来看看,可以吗?”

  即使内心转过不少想法,莉姆还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话。然而,她的口气仍免不了有些尖锐。

  “好啊。那些东西就放在我的房间和书房里。位置在——”

  堤格尔向莉姆说明位置,并对蒂塔点头示意。蒂塔虽不满地鼓起脸颊,但还是将宅邸的钥匙整串交给莉姆。

  “那个……”

  “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动资料和纪录以外的东西。”

  莉姆稍微放松了脸部的力道,对蒂塔露出了微笑。蒂塔战战兢兢地对她低头行礼,然后慌张地朝堤格尔奔去。

  “那我们走了。”

  目送牵着马往城镇外走去的堤格尔,以及紧跟在他身旁的蒂塔离开之后,莉姆便走进了宅邸。

  亚尔萨斯境内铺设的街道看起来相当朴素。

  这边的街道,就只是将杂草彻底拔除后压平土地,并且为了不阻碍视野,而在靠近森林的地方加上栅栏而已。

  蒂塔侧坐在堤格尔身后的马背上。其实她很想紧抱住堤格尔,但怕妨碍到他骑马,所以改以两手握住马鞍上的把手。

  马背上坐了两个人,马鞍两侧还载了行李,因此马匹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蒂塔十分信赖堤格尔驾驭马匹的技术,所以她相当放心。

  ——幸好我硬是跟来了。

  当堤格尔表示要前往优娜维尔村时,蒂塔坚决地要求与他同行。堤格尔一开始虽然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蒂塔会如此强烈要求和他一同前往的原因有两个。

  其中之一是她想藉可能待在堤格尔身旁。

  自从目送堤格尔前往迪南特的战场后,蒂塔独自一人在宅邸中度过了许多个漫漫长夜。在知道布琉努战败后,就算她日日前往神殿祈求平安,也无法消除内心的不安。

  然而在堤格尔回来之后,这份不安便顿时烟消云散。

  不过,明明好不容易终于能重逢了,堤格尔却跟着吉斯塔特军队一同前往战场,回来之后又因为频频参加宴会和重建城镇而分身乏术,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好好聊天。

  她轻轻地倚靠在堤格尔的背上,感受他背上那缓缓传来的温暖。

  “堤格尔少爷。”

  “怎么了?”

  “我不知道堤格尔少爷在思考什么,未来又会做些什么事情。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永远追随堤格尔少爷。”

  蒂塔注意到堤格尔从早上开始便有些郁郁寡欢。那便是她执意跟来的另一个原因。

  ——如果是以往的堤格尔少爷,至少也会说句“今天的天气真适合打猎”之类的话才对。

  他这副消沉的模样,在吃完早餐后还是没有好转。当堤格尔上了二楼又回来后,蒂塔觉得他消沉的情形似乎变得更严重了。

  蒂塔不知道堤格尔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就算知道,想必也不是她一介侍女能帮得上忙的问题吧。

  但即使如此,蒂塔还是希望能替堤格尔打气。

  蒂塔想告诉堤格尔,不论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她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谢谢你,蒂塔。”

  虽然堤格尔只回了这么一句话,但里头却蕴含着他一如以往的悠哉气息。听到主人的回应后,蒂塔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

  优娜维尔是个居民不到两百人的小村落。

  村落不远处就是广阔的森林,村里的人全都拥有在森林中生活的经验。他们从小便在森林里游玩,长大后会进入森林里采集些柴薪、橡实或蘑菇等植物。

  虽然里头栖息着野狼和野猪等猛兽,但它们多半成群行动,只要不侵犯地盘,它们就不会找人类的麻烦。这里就是个如此悠闲的村庄。

  堤格尔他们到达村庄的时间,大约是正午再过一刻钟的时候。恰好是村民吃过午餐、休息完毕,准备进行午后工作的时刻。

  正在耕田的农夫们认出堤格尔的身影,急忙拿着农具小跑步赶了过来。堤格尔让马匹停下来,先让自己下了马,再伸手帮助蒂塔下马。

  “大家都没事吧?”

  “是的,领主大人。托您的福,大家都没事。”

  一位中年男子摸着头,历经日晒的脸上浮现笑容。其他农夫也纷纷开口:

  “我们遵照吩咐躲进森林里,那些家伙很快就离开了。”

  “前天我还看到那些人狼狈地落荒而逃呢,不愧是领主大人。”

  堤格尔一一聆听农夫们的话,等他们说完后向他们道别。然后又牵着马朝村长所在的方向走去。

  过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和刚才那群农夫一样正在耕田的村长。

  村长的年龄约莫四十多岁。有着一副宛如木桶般的体型,手臂和双脚由于长期耕作的缘故锻炼得相当结实,皮肤则被太阳晒得发红。

  村长注意到堤格尔的身影,从田里走了出来。

  “领主大人,欢迎您的到来。您是来帮忙田里的工作吗?”

  “要我帮忙也行,但有可能会把你的地整块搞砸喔?”

  堤格尔对刻意这么询问的村长笑着耸耸肩。其实堤格尔到目前为止只拿过一次锄头,而且当时的工作成果可说是惨不忍睹。

  “哈哈,那我还是自己来吧。”

  村长晃动着肚子笑道,蒂塔也跟着露出微笑。过了一会儿,堤格尔才开口询问村庄的受损情况。

  “如您所见,村中无人伤亡。顶多只是村庄外围的栅栏被破坏了而已。”

  说到这里,村长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话说回来,我听说吉斯塔特的军队来到这里了……”

  “他们是我雇用的帮手,不用担心。”

  为了让村长放心,堤格尔以充满自信的态度笑着说道。

  村长想准备一场小小的晚宴,来庆祝莫尔塞姆之战的胜利,但堤格尔以明日还要早起为由婉拒了。

  隔天天亮后,堤格尔向村长道别,骑马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途。

  但在蒂塔的眼里,堤格尔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有些抑郁。蒂塔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向堤格尔问道:

  “堤格尔少爷,那个……要不要找个地方睡午觉呢?”

  这意料之外的发言让堤格尔放慢马匹的速度,回头看着她。

  “蒂塔会说这种话还真稀奇,是因为我看起来好像都没睡饱的样子吗?”

  “因为您似乎还有些疲倦……”

  蒂塔语带保留地答道。堤格尔露出了苦笑,但却没有拒绝。他的确正在考虑是否该休息一下。

  抬头一看,天空依旧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和昨天一样天气很好。

  “难得你这么说,我就稍微任性一下好了。我记得在这附近有个猎人小屋。”

  堤格尔策马离开街道,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位于山丘上的小屋。那是间由圆本建成的木屋,堤格尔以前曾经使用过几次。

  他下马往里头窥视,确定屋内没有任何人。

  小屋内部中间的本质地板被拆掉,并以灰烬砌成取暖用的火坑。从那里面的情况来看,这几天都没有人使用过这间小屋。

  他将马系在外头,擦拭马身并喂它喝水。蒂塔也在一旁帮忙。

  堤格尔和蒂塔一同进入小屋,在地上横躺下来。

  “蒂塔也休息一下吧。你一直坐在马上,想必也累了吧?”

  “如果我不醒着的话,谁来叫醒堤格尔少爷呢?”

  她以半开玩笑的口气回答,堤格尔忍不住抓了抓头。

  “好吧,不过别太勉强喔。”

  他温柔地说着,闭上了眼睛。

  身体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疲倦,于是堤格尔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在他眼前有个大约十来岁的女孩子。

  “——堤格尔少爷!”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从她绑成左右两束的栗色长发和炯炯有神的黄棕色眼睛来看,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蒂塔。

  “堤格尔少爷,往这边走!”

  蒂塔天真地笑着,牵着堤格尔的手往前走,堤格尔也顺从地跟着她。

  他无意开看到自己的手,随即明白这是梦境。因为他也变成了年纪和蒂塔差不多的小孩。

  两人走在两旁都是宽广田地的小径上。

  当堤格尔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正站住一块田地前方。

  “堤格尔维尔穆德。”

  有个男人往这里走来。那是他父亲,两年前过世的乌鲁斯·冯伦。

  “你也来试着耕地吧。”

  父亲将手上的锄头递给堤格尔。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朦胧的飘浮感中,堤格尔一边这么想着.边挥动锄头。

  那似乎是他十岁时的事情。他跟着父亲前往视察,那时他曾经拿过锄头。

  原本以为拿锄头很轻松,但还不到半小时,堤格尔就因为全身酸痛而发出哀号。隔天,两手起了好几个大水泡,蒂塔还替他包扎,上头缠满了绷带。

  正当他挥舞着锄头时,眼前的景象突然转变“。

  堤格尔和父亲一同站在山丘上。

  前而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葡萄园。

  “堤格尔维尔穆德。”

  父亲温柔地对儿子说:

  “他们每天耕作、播种、浇水、除虫,并驱赶鸟儿以及靠近村子的野兔或野猪。他们不怕日晒和狂风暴雨,克服这些困难后完成收割,然后又再次开始耕作。就这样周而复始地不断重复下去。”

  我也会打猎啊。年幼的堤格尔这么回答。前阵子我才射死了这么大的鹿呢。

  “以你的年龄来说,你的弓箭技术的确是很出众。但你和猎人不同,不是为了生存才打猎的吧?”

  虽然堤格尔听不太懂所谓的“生存”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点头。

  “耕田也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为了生存才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你不用做这些事情吗?”

  因为我是父亲的——领主的儿子。记得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的。现在回想起来,这答案让他觉得羞愧,但父亲听到之后并未生气。

  “那为什么我不用耕田呢?”

  因为你很伟大。堤格尔答道。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

  “听好了,堤格尔维尔穆德,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没错,就是在人民无法解决困境时挺身而出。像是土石流或是洪水侵袭村落、山贼横行,又或是传染病流行、农作欠收、村庄之间爆发冲突、还有与附近的贵族因为山川使用问题而出现争执的时候。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繁杂事情……努力处理这些事情,让居民能够平和地生活下去,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但这些事情不是很少发生吗……”

  父亲又再次摇摇头。

  “只要人聚集得愈多,治理的领土愈辽阔,摩擦就会愈多。虽然亚尔萨斯因为占地不大,所以相当和平……”

  父亲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将手轻轻地放在堤格尔的头上。那厚实的手掌就算在梦里,还是让堤格尔感受到其重量和温暖。

  “别忘了,堤格尔维尔穆德。所谓的君主——领主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手掌的触感消失了,父亲静静地往前奏。看着他的背影,堤格尔却无法动弹。就算想追上前去,脚也无法活动。

  “父亲……父亲——父亲!”

  这时他醒了过来。映照在眼前的是猎人小屋微暗的天花板,小屋外则隐约传来鸟鸣声。

  ——父亲……

  究竟有多久没梦见过父亲了呢?

  常堤格尔正想坐起身子时,半边身体却传来沉重的感觉和一股暖意。

  他往身边一看,原来是蒂塔抱着自己,沉沉地睡着了。他虽然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恢复冷静。

  ——是你让我见到父亲的吗?

  在梦中带着他找到父亲的,正是年幼的蒂塔。堤格尔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轻轻地抱紧蒂塔。

  蒂塔大约过了几秒之后才醒过来。

  她抬起头来发出昏昏欲睡的含糊声音,用还没找到焦点的双眼看着堤格尔。

  等到她理解眼前的状况时,随即慌张地弹跳起来。她满脸通红,双手不停挥动着,语无伦次地想解释自己的行为。

  “堤、堤格尔少爷,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那个、呃……我只是怕万一有人进来会……”

  看到蒂塔狼狈的模样,堤格尔露出苦笑,内心却松了一口气。

  他因为想起父亲而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但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也紧抱着蒂塔。小屋里光线阴暗,如果气氛再好一点,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蒂塔的态度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蒂塔。”

  他冷静地呼唤她,蒂塔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看着堤格尔。

  “谢谢你。多亏你,我现在觉得舒畅多了。”

  堤格尔带着笑容说道,脸上早已经看不到睡前的阴郁了。

  自从堤格尔为了击退泰纳帝的军队以及重建城镇,而在莱德梅里兹向艾莲借用兵力以来,他一直忙碌地奔走,没有时间休息。

  当事情告一段落后,内心便空了下来,反而被不安和恐惧占据。

  ——我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现在的堤格尔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和泰纳帝开战一事,从莱德梅里兹出发时就已经能预见了。事到如今还害怕什么呢?

  他的确很在意黑弓的神秘力量,但就算现在想弄清楚这件事,手上的线索也不够。不如先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吧。

  “走吧,蒂塔。”

  堤格尔踏着强而有力的步伐走出猎人小屋,放眼望去的天空清澈而晴朗。

  ——如果没有事情要忙的话,今天还真是个适合打猎的好日子呢。

  “堤格尔少爷。”

  身后传来蒂塔稍微带了点怒气的声音。

  “您是不是在思考打猎的事情呢?”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也不想想我已经侍奉您多少年了。”

  蒂塔这么回答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看来刚才的话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堤格尔苦笑着让她骑上马匹。

  他在上马之后,对后方的蒂塔说:

  “蒂塔,等回到榭雷斯塔之后就会开始忙了。我觉得局势可能会变得更加险恶,所以你还是先去马斯哈卿那里——”

  “堤格尔少爷。”

  蒂塔伸手,从后方紧抱住他。

  “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无论身在何方,我都会陪伴在您身旁。就像堤格尔少爷曾经拯救过我一样,这次我也要帮助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轻轻地将手叠在蒂塔抱紧自己身体的头上。

  听到她的话语,让堤格尔觉得很高兴,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比起一直在迷惘、烦恼的自己,这位比自己还小的侍女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

  堤略尔放开蒂塔的手.转而握紧缰绳,朝马腹一踢。

  “好好抓紧我。”

  仿佛反应出堤格尔激动的情绪般,马儿猛然加快了速度。

  背后传来少女的暖意及些许重量,让堤格尔觉得相当舒适。

  堤格尔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半刻回到榭雷斯塔。

  他们回到宅邸后,一踏进马厩,便发现里头拴着一匹马,而且不是堤格尔的马。

  仔细一看,它的黑色马鬃中央有着一条白线。

  “这匹马是马斯哈大人的……?”

  “嗯,没错。”

  堤格尔欣喜地对发出惊呼的蒂塔说道:

  “蒂塔,马可以交给你打理吗?”

  蒂塔带着满面笑容点头答应于是,堤格尔飞快地冲出马厩。他用力推开宅邸的门,甚至懒得把皮靴上的泥巴拍掉,就这样一路往屋内走去。

  他先前往餐厅,但那里没有半个人。接着他随手打开会客室的门。

  马斯哈·罗达特就在里面。

  堤格尔正想呼唤他的名字,却不自觉地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因为会客室笼罩着一股仿佛会让小孩放声大哭的紧张气氛。

  马斯哈和莉姆正隔着一张小桌子,互瞪着彼此。

  ——……当作没有到好了。

  堤格尔突然觉得关上门,回马厩询问蒂塔晚餐的菜色应该是最好的决定。

  “——你回来啦,堤格尔。”

  马斯哈维持着原本的坐姿,只把头转过来看着堤格尔。他那矮胖的身躯套着色调偏深的衣服,灰色的胡须带有与其年龄相符的威严。

  “你看起来没事其是太好了……嗯,虽然我很想和你再寒喧几句,不过我有件事想问你。这宅邸竟然会有除了蒂塔和波拉以外的女性,真是非常稀奇呢。”

  波拉是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年约五十多岁。她在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还在世时曾担任侍女,现在偶尔会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前来宅邸帮忙。

  马斯哈又开口了。他的脸上虽然带着如慈祥老人般的温和笑容,但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位女性还是吉斯塔特人,而且是负责治理亚尔萨斯的地方官,是吧?你能不能亲口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堤格尔的视线转而看向莉姆,但她维持着相同的坐姿,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这画面跟堤格尔在脑中描绘的感人重逢根本是天差地别。

  ◎

  好不容易从亚尔萨斯回到涅梅塔库的泰纳帝军,被公爵处以严厉的刑罚。

  公爵长子——萨安的护卫,以及辅佐他指挥士兵的将官,都被处以鞭刑。而负责鞭打他们的则是战死士兵的眷属。

  行刑时使用的是拷问用的鞭子,其前端还加上数十条缝满尖刺的皮绳。只要往背上一抽,就会皮开肉绽,血沫横飞。要是不小心叫出声音,鞭打的次数还会增加,他们只好咬紧牙关忍耐剧痛。

  至于其他士兵,则受到以炙热的铁棒痛打背部的刑罚。

  泰纳帝公爵一面啜饮着银制酒杯里的葡萄酒,一面沉默地观看自己下令执行的行刑场景。虽然面无表情,但任谁都看得出他正压抑着满腹的怒火。

  ——尽管以萨安的年龄来说,他的表现的确是既愚蠢又不可靠。

  但他依旧是公爵相当重视的儿子。

  萨安率领的军队在战争中落败,和堤格尔的单挑也以败北收场,更惨的是,尸体居然还沉入莫尔塞姆平原的某个沼泽里。

  ———可恶的混小子……可恶的吉斯塔特……

  倘若情况允许,他很想自己率领军队铲平亚尔萨斯,将堤格尔除之而后快。

  公爵今年即将满四十二岁。雄伟的身躯历经锻炼,肌肉相当结实,不论是剑术、枪术和马术都比寻常骑士要来得高超,也在战场上立下不少战绩。

  他已不再位居前线,却依旧持续锻炼自己的身体。

  刑罚结束后,公爵愤恨地穿过豪华的宅邸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四瓶葡萄酒皆已饮尽,却毫无醉意。公爵锐利的眼神中带着杀气,充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公爵的房间给人的印象并不特别华丽,但摆设极为讲究,略有眼光的访客肯定会被这些价值连城的用品所震慑,跨不出脚步踏入房间。

  举凡刺绣精美的绒毯,黑檀木打造的桌子、黄金制的烛台等等,都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感觉就像是一间堆满金银宝石的房间。

  然而公爵却不把这些摆设放在眼里,踩着愤怒的步伐走了进去,粗暴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伸手拿起桌上那瓶亚斯瓦尔所生产的烈酒,也不准备杯子,直接打开瓶塞一饮而尽。

  “——您相当愤慨呢。”

  突然传来一道嗓音,泰纳帝随即朝声音所在的方向瞪去。

  只见敞开的门前站着一位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覆的矮小老人,兜帽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此人的脸孔。

  “是多勒卡伐克啊。”

  公爵将空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老人发出沙哑的笑声,向他行了一礼。

  多勒卡伐克自数年前开始,便在泰纳帝家担任占卜师。

  在这间宅邸中……不,即使翻遍了全布琉努,敢以这种近似傲慢的态度对待泰纳帝的人,除了这名老人之外别无他人。要是在宅邸里工作的侍者胆敢这么做,恐怕在数日之内就会被满门抄斩了。

  “这笔帐要算在你头上了。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是萨安少爷不幸过世的事吗?我对此深深地感到遗憾……”

  “够了,我想听你说的不是这些废话。”

  泰纳帝打断多勒卡伐克的话,双眼盯着遮住老人脸孔的兜帽看。

  “是我失礼了。不过,阁下这次的处罚是否稍嫌温和了些?”

  “现在正是需要士兵的时候,不能将他们杀了。”

  对泰纳市来说,会在这种情况下损失将近两千名兵力以及两头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打搫。毕竟出兵之际,他只是单纯地想摧毁一块领主不在的偏僻土地罢了。

  但根据士兵的报告,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突然率领吉斯塔特军队现身,不仅杀死萨安、击溃巨龙,还将他派出的三千名士兵打得落花流水。

  “先不论士兵之间的激战……我不认为亚尔萨斯的那个懦弱小鬼有打倒龙的本事。这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干的吧?”

  在泰纳帝强势的眼神询问下,多勒卡伐克缓缓地点了点头。

  “应是如此。在他们国家有七名战姬,每一位都拥有名为龙具的武器。”

  “……我有听间过这个名号。但那个叫龙具的武器,真的有那么强大吗?”

  “龙具之强大,远超乎人类的想像能及。即便与龙为敌,龙具依旧具备足以撕裂、击穿、捣碎对手的威力。”

  尽管龙被击败的事实摆在眼前,但此言若非出自多勒卡伐克之口,泰纳帝大概也只会一笑置之。

  “那武器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是以这世上不存在的物质所制。”

  听到多勒卡伐克的回答,公爵抖动黑色的胡须笑了起来。

  “你是说,尽管长着刀枪不入的龙鳞,但面对那种武器还是如同无物,是吗?”

  “如您所言。”

  尽管听来荒谬,但泰纳帝还是选择相信了多勒卡伐克的说辞。

  “我明白了。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派龙上阵?”

  “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还需要些许金钱。”

  多勒卡伐克恭敬地弯下腰来低头说道。泰纳帝原本想催他加快速度,但转念一想,凭过去和他相处的经验,公爵知道这老人若是说需要一个月,那就真的得花上这么多时间。

  泰纳帝举起放在桌上的银色铃铛摇了几下。

  公爵做了几句吩咐后,侍者连忙拿来一个有着人头大小的袋子。袋子里装满了仿佛随时都会掉出来的大量金币。

  “话说回来,您打算怎么对付冯伦伯爵和战姬?”

  “那个我会处理。你快点把龙给我准备好。”

  公爵挥动厚实的手令他退下。多勒卡伐克无声无息地离去,并将门带上。公爵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他现在终于觉得有些醉意了。

  “……没办法了。”

  泰纳帝苦涩地喃喃自语。他很想亲手杀死堤格尔,可惜他只有一副身躯,也没办法准备无穷无尽的士兵。

  “虽然有点小题大作,不过还是动用‘七锁’吧。至于其他方面——”

  他摇铃唤来几名侍从,迅速吩咐了几件事情。在处理完毕后,他命人送来饮水,并一口饮尽。

  “以骑士克骑士、以龙克龙……以战姬对付战姬……是吧?如果多奈贝因还派得上用场的话,让那家伙负责牵线也不错。”

  泰纳帝凝视着自己映照在银杯中的倒影,缓缓低喃道:

  “这么说来,嘉奴隆好像也和吉斯塔特的战姬有来往。那个男人会采取什么策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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