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斯大约是在半刻钟前察觉到情况不对。前往侦察的骑兵传来回报,他们发现了另一座废弃神殿。随后,前往村庄搜集情报的部队也报告村里来过一名年轻的女性旅行者。
乌鲁斯接到这两个报告之后,即刻下令要部队撤营,率兵奔向新发现的该座神殿。随后在还只是朦胧看得见伊莉莎维塔和魔物对峙的情况下放出一箭,将那头魔物的目光吸引过来。
这情况可谓千钧一发。
「你们在这里待命!」
乌鲁斯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叫了一声,随即驾马冲了出去。他从挂在马鞍旁的箭筒中再抽出一支箭矢,搭上弓,拉弦,整套动作完成时,敌我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两百阿尔昔。
与此同时,芭芭·雅加则带着疑惑的眼神凝望着乌鲁斯。
「那确实是『弓』,但还是感觉不到『弓』的气息,又不像是刻意隐藏……」
乌鲁斯放出第二支箭,精准地狙击芭芭·雅加的头部,但却被对手一帚扫掉。
「普通的箭矢呀……一点该有的力量也没有。」
这头魔物遮蔽在帽檐底下的一双眼眸显露出不解的神情。
「……来试探他一下吧。」
一声呢喃之中,芭芭·雅加有如滑行般直直向后退开。随后她举起始终遮蔽在袖子底下的左手,伸手指向倒在地上的伊莉莎维塔。
同时,伊莉莎维塔的右腕忽然向上举起。这位红发战姬看到自己的右臂完全不顾自己的意志行动,惊讶得忍不住瞪大眼睛。
她在自己的右手拖行之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主人!」
乌鲁斯带着开心的呼唤,骑马急奔向伊莉莎维塔。在这位青年眼中,雷涡的闪姬看起来就像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起身的。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他的误解。伊莉莎维塔背对着魔物,用右手抢过了原本持在左手上的沃利兹夫。
「乌鲁斯!快躲开!」
这声呼喊的同时,她在重心完全倾斜的情况下挥出黑鞭。鞭头没有夹带着闪耀的电光,但却仍发出撕裂空气的强大力道奔向乌鲁斯。
乌鲁斯惊讶地趴伏在马背上。一道炙热的触感掠过耳边,他随即看到马头被轰成碎片。大量的血肉散洒在半空中,迎面浇在他的脸上。
断了头的马匹身子一歪,将背上的骑手甩到了地上。乌鲁斯背部重重地撞了一下,但在顺势滚了一圈后,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不顾脸上沾满了马血,而是带着惊愕的表情凝视着他的主人。
伊莉莎维塔从地上站起身子,以左手拼命地试着压制紧握黑鞭的右手。她的一头红发显得蓬乱,呼吸急促,表情苦涩。凝望着眼前这位青年的金色右眼流露出安心,但碧色的左眼则显露出哀伤的心绪。
「主人?」
「乌鲁斯,你快逃……」
伊莉莎维塔拼命地挤出声音,而她的右手撵开了左手,再次甩出雷涡。乌鲁斯惊讶地在地上翻了一圈,勉强避过黑鞭的攻击。
黑鞭打在地上,凿出一道犹如马车车轨般的痕迹。那黑鞭的一击,甚至能斩断有人体那么粗的马首,要是正面挨了一下,乌鲁斯肯定是即刻变成一团肉糊。
乌鲁斯拉开与伊莉莎维塔之间的距离,同时转动了视线,瞪视着躲在主人身后十步之遥的黑袍老妇。
——是她干的好事吗?
那头魔物肯定对伊莉莎维塔动了手脚。乌鲁斯调整了呼吸,瞥了一眼倒在身旁的马匹。那匹无头马的颈部渗出鲜血染红了地面。而马匹周围散落着从箭筒洒出来的十余只箭矢。
他紧盯着芭芭·雅加,而自己则缓缓朝着马尸移动,同时开口对着老妇魔物大声质问:
「你这家伙对我的主人做了什么!」
「唉呀呀,你怎么说得好像我对这个小妞儿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乌鲁斯和芭芭·雅加之间大约相距十阿尔昔(约十公尺)远。这是以正常音量开口时,对方不容易听清楚的距离。然而,这名老妇魔物沙哑的声音尽管不怎么大声,却仍清楚传入了乌鲁斯的耳中。
「我只是把力量借给她而已呀。」
「力量……?」
「是呀,只要她有那个意图,空手就可以击碎铠甲,将人撕成碎块。你们要也是该感谢我,埋怨我可没道理呀。」
话说到这里,芭芭·雅加顿了一下,将目光投射到乌鲁斯身后的莉姆、马斯哈,还有路伯修的士兵们身上。
乌鲁斯下令要他们在原地待命,因而暂时停止前进。但眼见前方的情况异常,整批部队又再次驾马狂奔了过来。
「要操控他们的心智不是这么容易呀……」
芭芭·雅加拥有之前操控十五名骑士的魔术。而要行使这种魔术,得要对方身上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反应才行。当时那十五名骑士因为喝醉酒,对乌鲁斯显露出了负面情绪,致使这头老妇魔物能够轻易使唤他们。
然而,这群迎面赶来的路伯修骑兵心里带着要挺身救助主君的意念,却也对眼前异样的情况感到疑惑。这时候若要施展操控人心的魔术,恐怕无法发挥完整的效果。此外,芭芭·雅加也想专心面对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
「——那就用军队对付军队吧。」
妖妇挥帚,扫过脚边的地板。同时,乌鲁斯和莉姆等人之间的地面忽然出现异样的变化。
地上的泥土和砂砾向上隆起,在长至人头高度之后,缓缓化成了人形。
骑在部队前方的莉姆和马斯哈看到这一幕,惊讶地赶紧拉缰勒马。身后的路伯修骑兵也打算煞住,但由于状况过于唐突,许多骑手撞在一起摔下马背。
泥土凝聚成人形的人偶有着圆圆的头,上面没有脸孔;具备魁梧高壮的身材,外观看起来十分光滑,就好比制作中的石像。但肩膀、手肘,还有膝盖等关节却如同真人一样活动自如。
这群泥土人开始缓缓移动。数量大约一百。
路伯修的骑兵看到眼前这样的景象,第一时间无法意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而带着茫然的眼神凝望着这些泥土人。这情况实在太过异常,他们的理智无法跟上。
其中一名士兵口中扬起不成句的哀声,接着其他士兵也开口向左右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有同僚拼命念诵着诸神的名字,试着压抑自己内心的慌乱情绪。
士兵们狼狈的反应,清楚地传到骑马站在部队前方的莉姆和马斯哈身上。但就连他们要接纳眼前的现实也需要时间。
这群泥土人偶逐渐拉近和这支路伯修骑兵队之间的距离。一名士兵耐不住紧张和恐惧的感受,终于忍不住发出哀嚎。这般情绪如同涟漪一般向外扩散,感染到了其他士兵们身上。
这群路伯修骑兵看似就要在战前溃败瓦解,然而——
「别慌!」
一声尖锐的嗓音怒斥,冲击着士兵们的听觉。这声怒斥来自于莉姆。她收起了平时那般冷淡的表情,显露出锐利严肃的一面。
「看仔细了!对方不过就只是普通的泥土而已!你们路伯修军全都是面对这些泥土就会害怕的家伙吗!你们主君就近在眼前!你们作为战士的尊严到哪里去了!」
其实对莉姆来说,这些泥土人同样令她感到害怕,要不是现在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她早就勒马掉头逃走了。
然而,她稳住了自己的脚步。为了艾莲,为了堤格尔,加上她锻炼出来的责任心,让她克服了恐惧。
而她的斥责发挥了效果。始终表现得低调的莉姆此时忽然开口大吼,这样的反差似乎镇住了士兵的心神;而这名来自莱德梅里兹的女性,居然能毅然地面对眼前的怪物,这也被士兵们看在眼里。
这些因素,让这群自始至终都跟随着伊莉莎维塔在战场上穿梭的路伯修士兵拾回了他们的骄傲和强韧的意志,致使他们振作。
接着,马斯哈又是一声大喊:
「这么说来,我之前在萨克斯坦见过这些东西!这些玩意儿是奇形怪状没错!但不过就是街头表演的小把戏!尽管近距离接触是有它的危险性,但只要跟他们保持距离,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位老伯爵开口的同时,一把灰色的络腮胡也跟着抖动,喊话时的模样就和以往一样泰然自若。而他的呼喊随风飘到了后方骑兵们的耳中。
连这位来自异国的老贵族都能够如此从容应对,这也让路伯修士兵们再次提起了士气。
「部队朝左右两侧散开!」
莉姆眼见部队的士气恢复,立刻发号司令。而路伯修骑兵队的队长听到这声指挥,也即刻下达了命令。这支部队很快重整了队伍,举起手中的长枪摆开架势,保持着距离呈散开队形,包围眼前这群泥土人。
「不要马上进攻!我们现在只要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住就好!」
莉姆谨慎地做出了这样的指示。骑兵的优势是机动力,若有需要,他们大可迂回地绕过这群诡异的泥土人,直奔向堤格尔和伊莉莎维塔协助他们。
她这时才安心地松了口气,并转头望向身旁的马斯哈。
「真叫人感到惊讶,没想马斯哈卿居然见过这种怪物。」
「不,我没见过。」
马斯哈的目光始终不敢从眼前的泥土人身上抽开,他直视着前方,带着冷静的语气回话。这句话出乎莉姆的意料,让她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而马斯哈则接着说:
「坦白说,现在真的是还好我们身边只有一百名骑兵。要是有五百甚至一千士兵,混乱的情况肯定是无法收拾,终至整支部队四散逃命。」
马斯哈轻抚着下颚的灰色胡须叹了一口气说。而莉姆这时回神开了口:
「您刚刚是骗人的吗……?」
「想在短时间内镇住这些士兵,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方法了。不过也只有暂时性的效果就是了。」
马斯哈一派轻松地说。这种别说是莉姆、恐怕就连乌鲁斯或伊莉莎维塔都无法稳定军心的情况,这位布琉努老伯爵却成功地办到了。
芭芭·雅加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她创造出来的泥土人军队和路伯修骑兵队。她听得见莉姆和马斯哈之间的对话。
扣掉莉姆以斥责的方式达到激励的效果不说,马斯哈信口开河的哄骗方式更是让这个老妖妇整个人听傻了。但这名老妇魔物没有生气,反而是压抑着内心的笑意用扫把敲了一下地面。
「真是有趣的人类,要在这里杀了他们实在有些可惜呀。」
芭芭·雅加边说,边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的状况。要对付那群骑兵,方才召唤出来的这些泥土人偶应该已经够用了。而且就算那一百骑兵忽然杀过来,她也有自信可以笑着全身而退。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对付眼前这对男女。
暗红色头发的青年目露凶光地瞪着芭芭·雅加。那一对黑眸之中夹带着强烈的敌意、疑惑,以及些许的不安。而伊莉莎维塔已经连撑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你说你给了主人力量,那是什么意思?」
乌鲁斯吐出了质问。
芭芭·雅加对于这名青年内心的想法了若指掌——他当然想知道眼前这头老妇魔物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但他的目标却不是这个。他想制造机会让他能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箭矢,也想为伊莉莎维塔争取恢复体力的时间。
「真能干呀。」
这头老妇魔物在帽檐底下扬起冷冷的笑靥。对她来说,她想试着迷惑乌鲁斯的心。因为这人毫无疑问就是『弓』,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显露出原本该有的气息。而这点让芭芭·雅加觉得非常在意。
——渥加诺伊……
她没有出声而暗自呼唤着她的同伴。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一声觉得无趣的回应也即刻传入她的耳中。
『怎样?』
——你有从这个人类小鬼身上感受到『弓』的气息吗?
『你都感觉不到了,我能感觉到什么?』
渥加诺伊带着没干劲的语气回了话。此时的他潜伏在地底下,当芭芭·雅加决定要面对伊莉莎维塔时,她为了保险起见,也让渥加诺伊陪同。而对这位魔物伙伴来说,只要能遇到『弓』,他就没有意见。
然而,这个结果让他非常失望。
芭芭·雅加用扫帚持柄敲了两下肩膀,凝视着乌鲁斯说:
「那个小妞儿呀,向我许了愿望——她说她不想输给任何人。」
这句话让乌鲁斯听了蹙起眉头。而芭芭·雅加一边窥探着乌鲁斯的反应,一边接着说——
一年前,伊莉莎维塔在与艾莲的决斗中败下阵来,随后在出外散心的时候找到了一座荒废的神殿。那时候伊莉莎维塔在心里怀抱着一股强烈的愤恨之意。而芭芭·雅加感受到了这股意念,于是开口呼唤她:
『你想要力量吗?』
伊莉莎维塔听到这声呼唤觉得疑惑,但也即刻回答:我想要。于是芭芭·雅加实现了她的愿望,赐与了她力量……
说完之后,芭芭·雅加显露出嘲讽的笑容,将目光投射到乌鲁斯身上,随后也看了看伊莉莎维塔。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欸,也难怪你不信——不过小鬼,你要不要自己问问那个小妞儿?自己问清楚最实际了对吧?」
乌鲁斯愕然地呆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应该要相信伊莉莎维塔,但面对主人的眼神却无法保持冷静。
伊莉莎维塔蹲在地上以左手按住右手,此时也抬起头来。
她的视线和乌鲁斯对上,随后也即刻显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别开了视线。那张脸上写满了羞愧和屈辱的心绪,仿佛心里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忽然被揭穿了一般。
——主人……
乌鲁斯发不出声呼喊伊莉莎维塔。事实上,芭芭·雅加刚刚所说的一切应该也都确实传入了这位红发战姬的耳中。那么,为何主人不否认这老妇的胡言乱语?为何她没有坚定地摇头否定?
「我要继续说吗?」
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的反应,似乎让这头老妇魔物觉得有趣而接着开口。而光是这句话就足以让伊莉莎维塔又吓得颤起肩膀。这完全正中了芭芭·雅加的下怀。
然而,这时候伊莉莎维塔忽然抬起头来。
「我……我从没有因为得到这股力量而感到开心过!更没有随便滥用这股力量!只有非用不可的时候,我才会……!」
她拼命地大叫着,但在乌鲁斯听来,这声音却显得有些心虚。对此,芭芭·雅加弓起了背,显露出一副觉得滑稽的反应笑着说:
「用说的谁都会呀。但无论你如何隐瞒,我都知道,我赐给你的力量,你可是一点都不想放手呀。」
「我才没有……」
「我知道的可清楚了。毕竟那是我赐给你的力量嘛。再说,要是你真的不想要的话,把右手砍下来就好了,不是吗?」
老妇魔物开口打断了伊莉莎维塔孱弱的反驳,带着笑声继续说:
「你这个小妞儿终究还是想要力量想要得不得了呀。你刚刚说,你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使用,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你把我赐给你的力量当成最后的王牌吧。」
听到芭芭·雅加这么说,伊莉莎维塔一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她无法否认。而乌鲁斯也是一样。不能再让这头魔物继续说下去了……乌鲁斯尽管知道得先救助主人,但双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你没有在施展别人无法拥有的力量时得到快感吗?愈是努力修行的人,就愈明白这股力量绝非努力修行就可以获得……期望力量、渴望力量、执着力量——小妞儿,你就是这样的人呀。」
芭芭·雅加说完轻轻挥动了左手,而这个动作让伊莉莎维塔好比受到丝线牵引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不对,应该说她是被右手硬生生从地上拉起来的。
「好了,来施展一下你期望得到的力量吧。只要有这股力量,你就不会输。就算你认为自己输了,但绝对不会一蹶不振。要是你真的想放手的话,那你就否定这股力量呀——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你不想要这种力量呀?虽然不管你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就是了。」
伊莉莎维塔拼命地试着压制自己的右手,但她的右手却忽然传出剧痛,这令她哀号一声,瘫坐到地上。
——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帮助主人?
乌鲁斯握紧拳头,带着凶狠的视线紧盯着眼前身形矮小的妖妇。
芭芭·雅加究竟为何要做出这么仔细的说明呢?因为这头老妇魔物非常清楚,详细叙述这件事情的始末,是带给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冲击和绝望最有效的方法。
而令人气愤的是,她成功了。此时伊莉莎维塔垂着头,肩膀微微发出颤抖,面对芭芭·雅加的嘲弄,她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想要拥有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力量……?
乌鲁斯无法否定伊莉莎维塔的这般渴望。毕竟他在与双头龙对峙时也希望得到力量。
——但是,绝对不能从这种家伙的手中取得力量!
乌鲁斯想开口大声喊出这样的想法,其实伊莉莎维塔一定也知道这点。
「不想输给任何人……」
乌鲁斯开口吐出一声呢喃,同时拼命地思索着。
——不想输,不想输给任何人,芭芭·雅加说这是伊莉莎维塔的愿望。
而且这头老妇魔物则是听到伊莉莎维塔这样的愿望,而赐与她力量。
要怎么才能让伊莉莎维塔否定这股力量?浮夸的道理跟方法是没有用的,而且芭芭·雅加应该也会以更为义正辞严的话语反驳吧。
这位老妇魔物最骇人的地方,是她会将人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相较之下,使役龙跟使用诡异的魔术都是小事。
乌鲁斯拼命地思索着能够说服伊莉莎维塔的说法。
没有人不会输,或者该说,失败的人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这样的说法不行,这点程度的道理伊莉莎维塔一定也知道。
告诉她,她身边有那姆和拉扎尔等许多部下支持她——
这也不行。据芭芭·雅加所说,伊莉莎维塔渴望得到力量是在一年前,也就是她已经成为战姬之后的事。当时那姆跟拉扎尔已经跟在她身边了。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希望得到力量的。
乌鲁斯无法否定她渴望变强的执着和希望。
他看着左手的弓。
——要是我现在有黑弓的话……
既然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力量,那么只要以更强的力量加以否定即可。要是有当时一箭轰飞双头龙脑袋的黑弓,乌鲁斯就可以办得到了。
——不对!我在想什么!
他猛力地甩头欲摆脱这样的想法。要是有那把黑弓,他的实力确实有可能凌驾于芭芭·雅加之上,但那可是伤害了伊莉莎维塔的凶恶力量,要是有个什么差错,搞不好这位主人的性命就没了。
面对眼前窘迫的情况,乌鲁斯内心无比焦虑。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他必须将手边有限的情报串联起来,就算没有办法确信他必须采行的作法是正确的,他也必须去做。
「乌鲁斯,你快逃……」
伊莉莎维塔开了口。她被右手的动作牵引着,开口吐出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我至少可以……为你争取让你逃跑的时间……」
这句话让乌鲁斯胸口一阵揪痛。伊莉莎维塔即便想试着让乌鲁斯逃走,她还是没打算否定芭芭·雅加给予她的力量。
此时,乌鲁斯试着回想那姆之前告诉他的——关于伊莉莎维塔过去的境遇。她渴望得到力量,并且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乌鲁斯仍非得将伊莉莎维塔得到的这股力量从她身上抽去不可。
忽然间,乌鲁斯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这是危险的赌注。但他认为,要是顺利的话,这个赌注比起无谓的道德劝说或是黑弓的力量都更能说服伊莉莎维塔。
乌鲁斯直视着伊莉莎维塔,对着她开了口:
「——主人,我们来打个赌吧。」
「打赌……?」
伊莉莎维塔一脸呆愣地凝望着乌鲁斯——眼前这位青年脱口说出的话就是如此出乎她的意料。状况都如此危急了,他到底还在想什么?难不成是耐不住现实的冲击,忽然脱口说出了自己脑中完全没有思考过的话吗?
然而,乌鲁斯极其冷静。他默默地点头之后对着伊莉莎维塔解释:
「内容很简单,由我射箭,如果主人挡下来了,就是您赢,而要是主人没挡下来,就是我赢,可以吗?」
「这有趣呀,小鬼。」
芭芭·雅加笑着说:
「你是要让那个小妞儿比输之后,否定我赐给她的力量吗?凭你短时间内想到的把戏来说,是挺不错的,不过凭你一个普通人办得到吗?」
乌鲁斯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和焦虑,摆出从容的姿态凝视着芭芭·雅加。
「你刚刚说我是一个普通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他摆出了傲然的姿态,笑着用力地握紧手中的长弓。事实上,他的内心也在疑惑着不知道这究竟是否是正确的方法。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进一步思考了。
同时,现在只有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在场。莉姆、马斯哈还有路伯修骑兵们全都遭到芭芭·雅加创造出来的泥土人偶绊住,无法靠近解围。
乌鲁斯必须放手一搏。机会只有这一次。
眼前的老妖妇没有回话,但却也没表现出任何动作。看来她打算放任乌鲁斯与伊莉莎维塔之间的这场打赌。
——好!
最困难的关卡解决了,乌鲁斯心里忍不住为此欢呼。他最担心的就是芭芭·雅加插手阻扰。要是这头魔物对于乌鲁斯的提议一笑置之,并继续指挥伊莉莎维塔的右手行动,那么这场打赌肯定是要破局了。
乌鲁斯从地上捡起一支箭矢,仔细地用袖子擦拭箭镞和箭羽。这一箭绝不能射偏,因此必须谨慎再谨慎。
他举起弓搭上箭,弓弦只拉了一半。
——你对我警戒过头了。
这名老妇魔物非常清楚乌鲁斯拥有一股超乎常人所及的力量。同时,她也对乌鲁斯为何不使用这股力量感到疑惑。因此她才创造出一群泥土人挡下了莉姆、马斯哈,以及路伯修的骑兵队,只允许乌鲁斯一个人靠近。
尽管她揭露了惊人的事实,但却也只出手攻击过一次,然后持续观察乌鲁斯的情况。乌鲁斯也观察到了这点,而对方采取旁观的态度,更是正中他的下怀。
——另一个担心的地方是……
当这个念头浮现在他脑中的这一刻,他便随即摇头甩开这样的想法。现在去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他只需要坚信不移地放出这支箭矢即可。
乌鲁斯面对着伊莉莎维塔,而这位红发战姬垂着双臂,紧闭着双眼杵在原地。这模样看来好似对乌鲁斯怀抱着绝对的信赖,但也像是放弃一切希望的消极反应。
我得让主人知道,她一点都不需要这股力量。
一阵徐风吹起。乌鲁斯屏住呼吸,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了指尖上。
紧绷的气息盘据着现场。风停了。这一刻,持弓的青年随即松弦放箭。
与其说箭矢破风而行,不如说这支箭驰风飞翔——它的目标是伊莉莎维塔的右手。
「搞什么呀……」
老妇魔物口中发出一声失落的叹息。
「不过就是没有半点力量的一箭嘛。」
伊莉莎维塔以右手举起雷涡,准备一鞭将迎面而来的箭矢击碎——无论乌鲁斯的箭多么准确,但终究只是普通的箭矢,只要黑鞭一闪就能粉碎。
然而,结果却不是如此。
沃利兹夫在空中忽然诡异地扭动起来,以自然的弧形轨迹缠住伊莉莎维塔的右手。这情况让伊莉莎维塔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雷涡持柄泛出白光,释放出微弱的电击冲击了其主人的右臂。红发战姬吃痛,忍不住发出哀嚎。
随后,乌鲁斯放出的箭矢击中了她的上臂。伤口溅出了血花,让伊莉莎维塔顿失平衡,摇晃了一下。
乌鲁斯看到这一幕,脸上的汗水大量从皮肤底下冒了出来。隔了一次呼吸之后,他放下手中的弓,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指尖还发出微微颤抖。
比起开心,更多的是安心的感受。
「你说过吧,你是因为主人不想输的期望,所以给了她力量。」
他调整了呼吸,凝视着芭芭·雅加说:
「不过你给的力量,没办法满足主人的期望——不对,只要主人持续拥有这股力量,主人就不会赢。」
只要伊莉莎维塔持续使用芭芭·雅加赋予她的这股力量,恐怕她的龙具就会让她尝尽所有败绩。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她仍执着于这股来自于魔物的力量,她就必须做出选择——是要继续成为战姬,抑或者舍弃身为战姬的身分。
乌鲁斯深信,她绝不会放弃战姬的身分。
同时,只要她继续作为战姬,那么她的龙具就不会离开她。
对沃利兹夫来说,只要伊莉莎维塔手握着龙具,并以伊莉莎维塔自身的意志挥舞他,他应该就不会拒绝。但这把龙具却在伊莉莎维塔身上感觉到主人以外的意志,因此擅自做出了有违主人意志的行动。
伊莉莎维塔理解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因此用左手按着黑鞭缠绕的右腕瘫坐到地上。那一对彼此颜色迥异的眼眸洒出了斗大的泪珠。
「……对不起,对不起……沃利兹夫。」
她的龙具没有回话,而是仿佛要安慰主人似地泛出了白光。
沃兹利夫恐怕就是在等这一刻吧。
芭芭·雅加给予的力量,伊莉莎维塔始终都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使用。换句话说,那都是她陷入危急情况的时候。
也因为这个缘故,雷涡从没有阻止她。因为要是制止,他的主人恐怕就会有生命危险。
此时,伊莉莎维塔拔出刺进右臂的箭矢。洒出的鲜血溅湿了地面。而她的脚边则淌了一滩她洒落的眼泪。
「我好害怕,我一直好害怕。所以我不想输给任何人。」
以至于她依赖起错误的力量。
她以左手握着雷涡从地上站起来,带着一双澄澈的眼眸凝视着芭芭·雅加。
「沃利兹夫,如果你还愿意承认我是战姬的话,就请你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这声询问,让手中的黑鞭鞭柄仿佛开口回话一般,泛出了白色的电光。
对此,芭芭·雅加不快地哼了一声。
伊莉莎维塔收回了原本的祈愿,致使芭芭·雅加对她的干涉能力减弱,这点当然也让这头老妇魔物觉得不快。但更令他觉得不爽的是,乌鲁斯没有施展黑弓的力量。她的目标是乌鲁斯,而伊莉莎维塔只是她耍弄的对象罢了。
「好吧,『鞭』已经没有用了。我就杀了你,把『弓』掳走吧。反正让多勒卡伐克看看,搞不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头魔物丢出这句话的同时,身上随即放出骇人的浓烈杀气,让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头老妖妇黑色的帽檐底下一对眼睛放出白光,握着扫帚的手也染成黑色,矮小的身体忽然膨胀撑起了那一身袍子。
「这次我可不会像之前那样大意了!」
她的额头长出尖锐的犄角,撕裂了斗篷的帽子钻出。一副鹰钩鼻变得更尖,更弯。嘴角绽裂,延伸至耳畔。口中露出白色的獠牙,和变成黑色的皮肤成了醒目的对比。她的眼尾以极大的幅度上扬,耳朵变得细长,那张脸看来已经完全没有人类的影子。
这头魔物身上一件黑袍被它撑破,原本看来远比伊莉莎维塔矮小的老妇身躯,现在已经膨胀成一般成年人的体态。在干涩的声音中,魔物一手捏碎了它的扫把。
这一身漆黑的表皮细得就有如皮包骨,同时背上长出一对如同蝙蝠般的翅膀。仿佛脱去一身穷酸的外衣而得到喜悦一般。
它——芭芭·雅加仰头对着天空吐出有如黑雾一般的瘴气。
——这就是那个老婆婆的真正模样吗……?
乌鲁斯瞠目结舌地呆站在原地。面对魔物变身时这般冲击性的景象,他震惊得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弓』呀,你觉悟吧。我至少要取走你一只手臂。」
芭芭·雅加头顶上冒出一颗火球,砸向了乌鲁斯。然而,这颗熊熊燃烧的火球却在击中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之前,遭到另一股蛮力冲散。轰然的巨响摇撼了四周的空气。夹带着高热的风暴和火星烘烤着乌鲁斯的肌肤,让他恍然回神。
「乌鲁斯!你振作一点!」
伊莉莎维塔怒斥了一声。这位雷涡的闪姬左手紧握着黑鞭,一对异彩虹瞳释放出高昂的战意瞪视着眼前的魔物。
「唉呀呀,直到前一刻都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缩在地上的小妞儿,现在竟然摆出一副一流战士的样子呀。」
面对芭芭·雅加的挑衅,伊莉莎维塔哼笑了一声。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这位战姬手中的黑鞭仿佛辉映着她的怒气似的,鞭头闪耀出激动的电光。
「所以,我决定要消灭你,把我的丑态全部葬送掉。」
正对付着一群泥土人偶的骑兵们,无法像他们的主君般冷静地面对眼前的情景——一名矮小的老妇人竟忽然变成了古老传说中的凶恶怪物。
而视线一转,一群没有五官容貌的人偶又闷不吭声地朝着他们逼近。这情境就好比他们忽然误入了恐怖骇人的童话故事。
有人怀疑自己的眼睛而呆站在原地,有人吓得从马上摔下来,亦有人大喊了一声「怪物」,随即晕倒在马背上。这群路伯修骑兵在本能的恐惧驱策之下丢下武器,将马匹掉头,争先恐后地准备逃跑。
而这时候,芭芭·雅加创造出来的泥土人群起对着他们展开攻击。一阵混乱之中,一群泥土人出现在莉姆和马斯哈的面前,让他们不得不拔剑应战。
莉姆一剑砍掉了前排人偶的脑袋,而马斯哈也同样劈下了另一只泥土人的手臂。透过剑传回来的手感告诉他们,这群泥土人大概比起黏土来得硬一些。
——这样的话……
莉姆调整了呼吸,在心里怀抱着些许希望。然而,这股希望却随即遭到新的冲击吞没——这群泥土人就算被砍掉头、手,动作仍没有任何迟钝的反应。它们有些伸长了残存的手臂,有些则是直接撞了上来,欲将目标拖入地中。
一名路伯修士兵遭到一群泥土人围攻,在混战中被拉下了马匹。这名仰躺着倒下的士兵吸引到一群泥土人包围——而他口中扬起的哀嚎忽然中断而消失。
泥土人偶的手和指头钻进士兵的铠甲接缝,撕裂了猎物的身体。
它们如同石头般的手击碎了这名路伯修士兵的颜面,捏烂了他的眼睛和鼻子,撕裂了他的嘴,消灭了他最后一口生气。这具尸体的手脚上的肉也被撕开,染血的肉块之中露出了白骨。
这般残忍的场景同样出现在其他的路伯修士兵身上。
这支部队中仍有人挺住了身子挥剑迎战,但面对这群过于异质的对手,士兵们无法发挥原有的实力,逐渐被泥土人群压制。
莉姆和马斯哈也打算后退,但同时面对的泥土人实在太多,让他们根本无法动弹。
他们各自挥剑,朝着左右两方最靠近他们的泥土人偶展开攻击,而被拦腰展成两截的泥土人偶虽然倒到了地上,但下半身却又站了起来,撞向面前的猎物。而被截断的上半身也以爬行的方式伸手欲绊住敌人的马脚。
「面对这些家伙,用战锤搞不好比剑还有效。」
马斯哈带着急促的呼吸抱怨了一句。面对断了头,断了手,却不畏剑刃的威胁而持续扑上来的泥土人偶,马斯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迎战才好。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莉姆紧咬着牙关,从眼前这群怪物中挪出视线,看向彼方的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和他们面前的怪物。跟那头怪物比起来,眼前的泥土人偶应该是好对付得多。而他们应该远比莉姆等人更需要人帮助。
然而,问题是莉姆等人连甩开眼前这群泥土人偶的能力都没有。
「莉姆亚莉夏大人!让我来争取时间,你带着残存的兵力先退下吧!」
马斯哈忽然喊了一声。这位老伯爵灰色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被汗水濡湿,手上的剑刃也出现破损。但他仍持续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对付着眼前的泥土人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到马斯哈这么说,莉姆一反常态地显露出怒意。她的一头浅金色头发显得蓬乱,一头刘海也因为沾染了汗水而紧贴在额头上。
「您在说什么!您可是我们莱德梅里兹公国的贵宾呀!」
仅仅是这两句话的时间,眼前的泥土人又簇了上来。莉姆拼命地挥剑,但剑身终于应声折断。
——到此为止了吗……
就算要逃现在也为时已晚。
「——莉姆!退下!」
就在这时候,一声唐突的呼唤,让莉姆仿佛觉得自己听见了幻听。
她带着惊愕的表情回头,看到一头银发迎风飘荡。一对坚毅的红眸锐利的目光投射在眼前一群泥土人身上。她的手中握着银白色长剑,剑身缠绕着无形的气流。
她迎上前来穿过莉姆和马斯哈,笔直劈出手中的长剑。
「——横扫大气!」
长剑放出的狂风如同野兽一般灌进了泥土人偶群中,一口气撕裂了十余具泥土人偶。
挥剑的女孩重新持剑摆开架势,眯细了一只眼睛。
「这些泥人的人数也太多了吧。」
听到这句话,莉姆这才得以回过神来开口呼唤:
「艾蕾欧诺拉大人……!」
前来搭救的人,是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银闪的风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
对艾莲来说,乌鲁斯等人所在的地点很幸运地位在路伯修的东南方。这里距离莱德梅里兹比起到路伯修公都少了两天路程。
此外,也幸好伊莉莎维塔在场。因为艾利菲尔能够感觉到沃利兹夫的存在,并且告诉艾莲沃利兹夫的确切位置。
这位银发战姬挥舞着长剑,接连劈碎了成群包围过来的泥土人偶。莉姆和马斯哈只能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这一幕——被艾利菲尔砍到的泥土人偶全都瘫软在地,没有再出现任何动作。
艾莲没有停止挥舞手中的长剑,以带着怒气的眼光短暂地瞟向远方的芭芭·雅加。
那东西明显不是什么野兽,也不是龙——而是全身上下散发着邪气的怪物。
「那就是魔物……」
艾莲口中的吐出了一声不寒而栗的呢喃。她握着缰绳的手也因汗水而濡湿,要是不刻意控制,紧张的情绪几乎就要乱了她的呼吸。
她之前已经从莎夏和苏菲口中听闻到魔物的存在。
而听说得来的震撼力仍旧远不如亲眼目睹。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魔物的长相。
「莉姆、马斯哈卿,我待会再询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群士兵可以交给你们整顿吗?」
若莎夏之言属实,那能与魔物抗衡的,就只有战姬而已。
「遵命!」
「我尽力而为吧!」
此时,莉姆和马斯哈终于调整好呼吸,重新振作起来回了话。而艾莲也面带微笑地点点头,骑马冲了出去。
她连人带马一跃跳入了泥土人偶群中,左劈右砍。每当艾利菲尔划出银白色的弧形轨迹便激起一道旋风。艾莲将扑上来的人偶群全部铲倒,果敢地杀入敌阵。芭芭·雅加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身上,完全没有打算对这头的敌人采取任何行动。
于是这位银发战姬便骑马杀出了周围的人偶群。
「——站住。」
忽然间,一道黑影横过来扑向艾莲。这位银发战姬反射性地挥出长剑应对。
艾利菲尔仿佛劈到岩石般,传来一声铿响。来袭的黑影向后跳开,拉开了与艾莲之间的距离。而艾莲也勒住缰绳,正面瞪视着眼前这幢黑影。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他一头短短的黑发外缠了一圈圈绿色的布条,身上穿着一件衣领和袖口镶了皮草的厚外套。
艾莲蹙起眉头看着他。艾利菲尔不是普通的剑,这把龙具别说是厚重的铠甲,就连龙鳞也可以撕裂。要挡下来应该是极其困难的事。
——这人看起来像是用手拨开我的剑的……
要是正常人这么做,手臂肯定已经飞了出去。不过如果对手不是人的话,情况当然就另当别论。艾莲手里握的艾利菲尔严正地发出警告。说起来,这名男子给人的感觉与芭芭·雅加极为相似,身上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感到忌惮的气息。
「你不是人吧。」
「你看得出来呀,银闪之主?」
这名男子如此称呼艾莲,让这位银发战姬脸上的表情更显得严肃。
虽然艾莲不知道,但这人其实就是渥加诺伊。
「要是一次出现两名战姬情况就不太妙了。再说,『弓』也还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想让你加入那边的战局呀。」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
艾莲举起长剑面对着渥加诺伊摆开架势——由于这名对手身上释放出一股非人的异质气息,让艾莲不得不提高警觉。
「我知道你是敌人。」
艾莲跃下马。她知道,如果对手是普通人情况当然另当别论,但如果对手不是人,那么骑在马上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劣势。而她这样的举动让渥加诺伊眯细了眼睛。
「真是个聪明的判断。」
说完,渥加诺伊随即蹬地冲了过来——这一蹬即刻就缩短了他与艾莲之间长达十步左右的距离。这让艾莲觉得惊讶,但没有因此而感到害怕。她向后跳的同时一剑挥了出去。
一声剑光交错的铿锵声中,艾莲的银闪和渥加诺伊的右手同时夹带着强大的反作用力向后方弹开。
「果然是用手……!」
「不只是手而已喔。」
渥加诺伊张口吐出了舌头,那根暗红色的舌头飞快地向前延展,如同长枪一般刺向艾莲。这位银闪的风姬瞪大了眼睛,瞬间扭过身子闪开对方的攻击。但渥加诺伊的舌头却忽然划出一道弧线,缠住了艾莲的右臂。
随后,一股强大的拉力将艾莲猛力拉向渥加诺伊。然而,艾莲没有抵抗,反而轻轻蹬地,加速缩短了双方之间的距离——她同时伸出左手,接过了右手上的艾利菲尔,扭动了身子。
一道剑光闪烁。尽管渥加诺伊察觉到了艾莲有所动作,但来不及抽回舌头,他那一副暗红色的舌头便被艾莲的长剑一剑斩断。就算是魔物,挨了这一下也忍不住捂着嘴整个人向后仰。
「——风影。」
艾莲毫不犹豫地蹬地跃起,在艾利菲尔的风之力加速中,她两手握着银闪,一口气拉进了她和渥加诺伊之间的距离。
一声气势磅礴的呐喊声中,艾莲祭出一剑。对此,渥加诺伊猛力地抬起右脚抵挡。
强烈的冲击之下,艾莲和渥加诺伊同时大大地向后弹开。而艾莲在银闪的风之力加持之下,并没有失去平衡。至于渥加诺伊尽管身体重心大幅度偏移,但仍以右脚踹了一下地面稳住身子,拉开了和艾莲之间的距离。
随后,渥加诺伊举起右脚频频审视着。
「亏我很喜欢这鞋子的。」
在方才的冲突之中,渥加诺伊的鞋底完全被削掉了。至于艾莲则根本没心情管这个。她要是再继续跟这名男子纠缠下去,理智都要断线了。
「你这家伙的身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从刚刚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不少时间,艾莲脸上流下了几道汗水,呼吸开始变得紊乱。
从她还是佣兵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成为战姬,她都经历过了无数战场,但从没有遇见过像眼前这样的怪物。
渥加诺伊没有回话,一张嘴阖起来嘴里径自搅动着。随后再张开嘴又吐出了舌头。
原本被艾莲切断的舌头,此时又重生了。
他用手指轻抚着舌头,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舌头刚再生出来,感觉还有点迟钝呀。」
看到这一幕,艾莲又一次觉得不寒而栗。
◎
芭芭·雅加张开双翼腾向空中。
她高举双手,双掌之间生出一道火焰。火焰瞬间膨胀成一颗火球,席卷着四周的空气朝着伊莉莎维塔疾射而去。红发战姬挥舞着雷涡,作势迎击。
黑鞭一甩撕裂了火球,打散的火星洒在伊莉莎维塔的头顶上。而乌鲁斯捡起箭矢射向空中,但芭芭·雅加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打算。这支箭矢在魔物的表皮上被弹开,落回地面。
芭芭·雅加再一次以双手召唤出白色的电光。
「——雷刃!」
在伊莉莎维塔的呼喊声中,黑鞭化成了剑的形状,一剑劈开了对方祭出的闪电。白色带电的光粒在空中飘散。
然而,芭芭·雅加丝毫不给任何空档,以高速从天而降,直扑向伊莉莎维塔。魔物的利爪和伊莉莎维塔的雷剑正面交锋,漆黑的老妖妇在这股冲击之下借力使力地飞回到了空中。
伊莉莎维塔为了抵销冲力而翻了一圈,也即刻重整态势而向头顶上的魔物。看来双方的激烈交锋,不过就只是在对方手上留下冲击的力道罢了。
「我真是被人耍着玩呀……」
才以为芭芭·雅加飞回到了空中,她却即刻放出了火球和雷电,以火电交织的攻击袭向伊莉莎维塔。但一波攻击之后,她却又即刻逃回空中。不断重复同样的模式进攻。
对此,一旁的乌鲁斯只能带着绝望的表情凝视着伊莉莎维塔和这头老妇魔物之间的对决。他什么也办不到。
环顾着四周,远处还有艾莲在与渥加诺伊交战,以及莉姆和马斯哈率领残存的路伯修骑兵一同对付剩余的泥土人偶。人类的一方全都屈居劣势,但却也都奋力地继续迎战。
唯独乌鲁斯一个人束手无策。
——我该怎么办?
乌鲁斯用力地握紧手中的弓,暗自祈祷着。
一如他在荒废神殿遗迹地底下与双头龙交手时一样渴求着力量。
现在的这名青年,对伊莉莎维塔来说只是碍手碍脚的存在。他手上的箭矢数量不多,而且就算射出去,也伤不了眼前的魔物一根汗毛。
「——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挥舞着雷涡,对着她的侍从唤了一声。此时她的身体已经沾满了煤灰,顶着一头蓬乱的红发,身上的洋装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形貌。然而,那一对金色和蓝色的眼眸却充满了生气,在飞窜的蓝白色电光中凛然而立的站姿,显得非常美丽。
「你快逃!」
「可是主人……」
乌鲁斯原欲反驳,但这位红发战姬却毫不犹豫地接着开口:
「这是命令。你不听我说的话了吗?」
乌鲁斯从那一对异彩虹瞳深处看出了她内心的思绪,让他甩开了胸中的迷惘。毕竟就算他现在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成为主人的绊脚石而已。他得尽快赶回莉姆和马斯哈的身边去。
「我知道了。」
「——乌鲁斯。」
在乌鲁斯临走之前,伊莉莎维塔对着这名青年的背影唤了一声:
「你已经很努力了。你要以此为傲。」
乌鲁斯听了即刻迈开脚步飞奔出去。芭芭·雅加看到这一幕,立刻朝着伊莉莎维塔放出火球,同时在空中划出弧线急冲而下。
伊莉莎维塔猛力扭过身子,侧身一跳。她于扑倒在地的同时甩出雷涡。
「——撕裂暗夜的刹那之牙!」
一阵轰然巨响摇撼了整片空气。黑鞭前端放出耀眼的闪光,让四周全部没入这一道强烈的白光之中。芭芭·雅加被这道出其不意的强光闪得睁不开眼。
伊莉莎维塔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瞬间,才假装任由对手玩弄的。若她不知道这头魔物对乌鲁斯有着异常的执着,就无法设下这个圈套。
方才那贴地的一跃让她避过了芭芭·雅加的火球攻击。乌鲁斯则背对着她,因此不受她的龙技影响。
她拉近与芭芭·雅加之间的距离,挥舞起黑鞭。沃利兹夫身上缠绕的电流即刻膨胀,释放出无数道电光。这条黑鞭夹带着耀眼的白光,化成九道窜动的闪电。
「——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
沃利兹夫释放出的雷槌烧焦了芭芭·雅加的左臂,并继续向前朝着残存泥土人偶群的背影奔窜。包裹着雷击的冲击波将轨道上的人偶全部粉碎,辟出一条通往莉姆和马斯哈等人的道路。
这是伊莉莎维塔为乌鲁斯辟出的小路。而艾莲和渥加诺伊正在这条路旁展开厮杀。
乌鲁斯忍受着龙技余波传来的震荡,继续向前飞奔。
「——别想逃!」
芭芭·雅加气愤地吐出一句咒骂,同时以烧焦的左臂重重地甩向伊莉莎维塔。连续使用龙技的伊莉莎维塔透支了体力,在无力闪避的状态下被芭芭·雅加一臂击飞。这漆黑的老妖妇没有继续理会伊莉莎维塔,而是单膝跪地,开始咏唱咒文。
瞬间,芭芭·雅加头顶上出现一道暗影。这道暗影出现的同时随即膨胀,化成一条比起城堡支柱更粗的黑蛇。
「看招!」
那是芭芭·雅加召唤出来的瘴气。
这道有如蛇形的巨大黑影扭动着身躯,无声无息地夹带着骇人的气势奔向乌鲁斯。它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一对黑色的利牙瞄准猎物。
——会被追上……!
就在这时候,一头银发晃入了乌鲁斯的视线之中。
「——堤格尔!」
是艾莲。这位银发战姬在弹开渥加诺伊后,利用双方碰撞的反作用力在空中转身,一跃落到了乌鲁斯的身后。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一对红眸瞪视着朝乌鲁斯飞奔而来的黑色巨蟒。这一刻,银闪的剑身开始席卷周围的空气,在身上同样创造出一道有如蟒蛇般凶猛的暴风。
「——横扫大气!」
白银剑身放出的涡流化成一把无形巨刃,冲向迎面而来的黑色巨蟒。冲击波凿开了大地,空气发出了悲鸣,狂风大作。
这一幕令艾莲看得瞪大了眼睛。她的龙技确实轰散了瘴气形成的黑色巨蟒,但原以为芭芭·雅加的瘴气将就此无声无息地消散,却在下一个瞬间又恢复成原样。
惊讶的不只是艾莲,还有从头到尾看着她出招的乌鲁斯。同时,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也发现她正一脸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你在干什么!」
那是施放龙技之后必然会露出的短短破绽。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知道这件事,但乌鲁斯不知道。
头部被击碎的黑色巨蟒恢复了原样,继续追向它的猎物。而乌鲁斯从艾莲身后抱住她,赶紧将她扳倒在地上。
这条黑蛇窜过了两人上方。
但这只是延缓了他们被黑蛇吞噬的命运——黑蛇在空中扭动了冗长的身子,向上方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勉强起身的乌鲁斯和艾莲头上扑了下来。
芭芭·雅加飘在空中扬起一张狞笑。
「没关系,你就连战姬一起吞掉吧。」
乌鲁斯和艾莲的膝盖仍贴在地上,这下恐怕是无法闪避黑蛇的攻击了。面对这样的绝境,暗红色头发的青年暗自诅咒着自己实在太过大意。
就在这时候,艾莲从旁伸手,一把将乌鲁斯抱住。她以左手搂住乌鲁斯的头,右手挥舞银闪,打算施展龙技。
然而,空中那条黑色巨蟒却快了一步,已经准备要将艾莲和乌鲁斯连同地面一起吞没。
「乌鲁斯!艾蕾欧诺拉!」
目睹这一幕的伊莉莎维塔,其惨叫响彻了淡蓝色的天空。
◎
取回意识的乌鲁斯被包裹在一股奇妙的触感之中,同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的视线一片漆黑,整张脸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紧紧贴着。但很奇怪的是,这样的感觉不会让他觉得不快。
——这是……什么?
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堵在他眼前的物体。有温度,而且是球状。他的指尖一下子就陷进那颗柔软的球体,但柔软中却又带有奇佳的弹性。
「——喂!」
耳边传来一声女孩的斥责。声音就近在咫尺,乌鲁斯惊讶得僵住身子。他的手被另一只手从柔软的球状物体上轻轻剥开。
「拜托,你也看一下情况吧……你这样摸我这到底是第几次了?就只有你摸过而已耶。」
这声不耐的抱怨声中,还夹带了些许羞赧的语气。乌鲁斯这才发现自己的脸究竟是贴在什么东西上。
「艾蕾欧诺拉……大人?」
「……对啦。」
听到这声呢喃,艾莲的回话迟了半拍,语气中也显得有些落寞。
漆黑的视线之中,乌鲁斯被艾莲抱在怀里。而他的脸庞正是埋在艾莲丰满的胸部里头。乌鲁斯吓得赶紧想从她的身上离开,但后脑勺却被艾莲的左手臂紧紧扣住,无法如愿抽身。
「你不要乱动。若你从我身边离开,我可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听到这位银发战姬这么说,乌鲁斯这才回过神来。
——这么说起来,我们被那条大蛇吞进肚子里去……
他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情况。而这么一来,难道他们现在是处在那条黑色巨蟒的身体里头吗?
乌鲁斯的双手轻轻绕过艾莲的腰际,抬头看了看四周。
但他的视线之中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这里没有任何光线,甚至让人误以为自己根本没把眼睛张开。黑暗中的空气带着一股让人不快的温润感。
除了艾莲之外什么也碰不到这点,也让乌鲁斯觉得焦虑。他拼命地伸长四肢,但无论他如何伸展,别说是墙壁和地面,他什么也碰不到;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飘在空中,抑或是向下沉。
艾莲察觉到乌鲁斯正在扭动身子,因而开口安慰他:
「我已经让艾利菲尔调查过了,以我们两个人为中心的周围十阿尔昔之内,可是什么也没有。」
尽管乌鲁斯看不见,不过艾莲的右手仍握着银闪。而艾莲则是让银闪唤起了微风查探四周。
「虽然那头大蛇看起来就不像生物,但它的体内似乎也不是普通的环境……好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为什么要救我?」
乌鲁斯抬头望向正陷入沉思的艾莲,带着责难的语气说:
「要是使用那把剑的力量,你明明就可以逃走的。」
当时艾莲为了保护乌鲁斯,而用手搂住他准备使用龙技,但也因此迟了半拍,导致两人一同被芭芭·雅加释放出的黑色巨蟒吞入腹中。而艾莲要是舍弃乌鲁斯,她应该来得及逃走的。
艾莲没有马上回话,但是抱着乌鲁斯的左手却加重了力道。
乌鲁斯的脸被推挤得更贴近那一对丰满的胸部,让他忍不住觉得紧张。不过,他已经没有表现出慌乱的反应,而是带着真挚的表情抬头,凝望着眼前的银发战姬。
「对呀,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那么做的。」
艾莲冷冷地说。但这句话听来却不像是回应乌鲁斯,而是乌鲁斯以外的另一个人。一股温热的空气摇晃着拂过乌鲁斯的脸颊,是艾利菲尔在安慰他的主人。
「我把你的安危摆在任何人——甚至是任何事情前面,我还真是不够格当一名战姬啊。」
说完,周围弥漫着一阵沉默。
乌鲁斯凝视着黑暗中的艾莲。他无法开口回话。因为方才那一句话的强烈心绪,早已经透过艾莲的左手臂和胸中的悸动传递了过来。
「不过,如果我当时对你见死不救,我恐怕会从此变了一个人。也许到了某天,我可以收起悲伤,展开笑容,也许可以继续前进。但那个人就算仍是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也不再是我了。」
乌鲁斯紧咬着牙,握紧拳头。他的指尖刺进掌心渗出了鲜血。然而,即使这么做却也无法压抑内心疯狂涌出的情感。
——我……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那是一直以来从未出现在乌鲁斯身上的怒气。
艾莲对他怀有如此深重的感情,但他却想不起与艾莲之间的记忆。
想不起曾经身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时的自己。
艾莲舍身守护了他。
但她救到的人,其实是乌鲁斯。
这一股满腔的怒火透过身体传到了艾莲身上,艾莲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开朗的语气说:
「你别放在心上,那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再说,我们得尽快从这里出去……」
这位银发战姬没把话说完,她轻轻噫了一声,像是在承受着苦楚。乌鲁斯听到她的反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也随即理解倒是怎么回事。
此时四周的黑暗忽然变成细碎的粒子,包覆在他们身上。这些粒子无声无息地烧灼起乌鲁斯的身子。这恐怕也是艾莲感觉到疼痛的原因。
现在最令人感到害怕的是,他们没有抵御的手段。
黑暗的粒子由各个方向、各个角度朝他们逼近,约有指尖大小的黑粒一点一点烧灼着他们的身躯。他们无法回避也无法防御,而且也逃不出这个空间。
头、脸、脖子、肩膀、手臂、腹部、双脚全都传来疼痛,让乌鲁斯和艾莲忍不住持续扭动自己的身子。艾莲虽然让艾利菲尔掀起强风,刮走这些黑暗粒子,但它们随即又回到两人身上。银闪的努力只是暂时拖延受害的情况而已。
——从那家伙对我的执着情况来看,她应该还不会杀我……
这想法也许过于天真,但乌鲁斯认为芭芭·雅加只是想折磨他们,不至于要取他的性命。
「到此为止了吗……」
艾莲忿忿不平地吐出一声呢喃。尽管她嘴上这么说,语气中似乎还没有全然放弃,但那终究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她和乌鲁斯没有脱身的手段。
这时,两人头顶上的黑暗忽然蠢动起来。乌鲁斯和艾莲在惊愕之下赶紧抬头。此时周围依然一片漆黑,但他们可以很清楚感受到头顶上方有了动静。
一条由黑暗粒子形成的巨蛇正缓缓朝着他们逼近。
「艾利菲……」
不死心的艾莲原欲举起长剑,但口中的声音却只喊了一半。而乌鲁斯怀里的她,身体也忽然变得沉重……看来她是晕过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才历经一场激战,加上现在又遭受黑暗粒子折腾,就连乌鲁斯也几乎要失去意识。
为了不让这位银发战姬从身边离开,乌鲁斯用力地紧抱着她。
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也和艾莲一样,没有放弃求生的希望。然而,当他在思索该如何突破眼前这个困境的同时,体内却也浮现出一股异样的感受。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状况是……
他仿佛觉得以前也遭遇过极为类似的状况。
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有相当多相似的征兆。
各种情感在转瞬间奔窜全身,又在转瞬间悉数消褪。这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为了不要重蹈覆辙,暗地里做出了决定:
——对,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你有办法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忽然间,他的意识深处传来一声呼唤。男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同时朝着这股声音源头伸出手。
他要保护怀里的这位银发少女。
并不是因为她救了自己,而是因为他也对这名银发少女怀有深挚的情感。他不想失去她。
青年的意识深处有一滩泥沼。他将手伸进这滩深邃浑浊的泥沼之中。
他将身体后倾,以上身支撑着艾莲的身体。维持这样的动作还难不倒他——为了让两手能够自由活动,这是必要的姿势。
在他的视线彼方,那条黑暗粒子形成的大蛇提高了奔驰的速度。
青年高举已能自由活动的左手。
「——来吧!」
这都是为了不要让那时的悲剧再度上演。
他的左手泛出了热意,一道有别于四周漆黑空间的『黑暗』在男子手中向上下两端延伸,大幅弯曲的两端以一条弓弦连结。
出现在他左手上的,是一把由『黑暗』生成的弓。
同时,无数情节也在他的脑中复苏。每当这些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熟悉人影浮现,他一双黑眸凝缩的战意也变得更为强烈。
一张老人的脸庞忽地浮现在脑海之中,让他的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这位老人名叫巴多兰,是长年服侍在他身边的侍从。
这位巴多兰在圣窟宫的一场战斗中为了保护他,而在黑暗中死去了。
这一刻,这位青年的右手又多出一道以『黑暗』形成的箭矢。
他将箭搭上弓,而艾莲手中的艾利菲尔也随即卷起一道旋风。这情况让银发战姬忽然清醒并瞪大了眼睛——她的龙具竟在没有她命令的情况下动了起来。
这道旋风流向漆黑箭矢的箭镞,汇集成一道涡流,缠绕在这支箭上。
「我们要从这里出去。」
青年用力拉弓,对准迎面袭来的黑蛇怒喝:
「——你少来碍事!」
弓弦震荡。
射出的箭矢不作声地粉碎了这条黑蛇,并继续向上飞驰。
他狙击的目标不是黑蛇,不是眼前的黑暗。
而是远方的魔物——芭芭·雅加。这支『箭矢』肯定能够贯穿一切、飞越重重阻碍,贯穿那头魔物。
隔了几拍的空白,一声哀嚎传了过来——那音质听来既像老妇,又像是某种野兽。同时,包围在青年和艾莲身边的黑暗也随即崩溃消散。
首先,他感觉到靴底传来硬质地面的触感,也感觉到一阵徐风掠过。
头顶上是一片黄昏天色。
他左手握着漆黑的弓,右手抱着晕厥的艾莲,毅然站在荒凉的大地上。
「堤……格尔?」
这嘶哑的声音搔弄着青年的耳膜。他转动了视线望向声音源头,看到清醒过来的艾莲正微睁着眼望向他。
青年面带微笑地回了话:
「艾莲,我回来晚了。」
这句话让银发战姬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随后也展露了笑靥。
这位青年如此称呼她,代表他真的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堤格尔。」
艾莲再次开口呼唤了他一声。其实她心里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吐出了这声呼唤。
遮闭着天空的灰色云层退去,露出几道日落时的余晖洒向大地。
伊莉莎维塔背对着夕阳。接连发生的异常事态,令她呆愣着站在原地。
她原以为芭芭·雅加的那条黑蛇吞掉了艾莲和乌鲁斯,但才经过数到十的时间,那条黑蛇的头就忽然炸了开来。
那一刻,黑蛇的内部迸出一道漆黑的光芒。那光芒带着冲势直窜半空,一股作气地贯穿了芭芭·雅加。
那道光芒毫无疑问是瞄准芭芭·雅加而去的。
黑色的老妖妇在空中失去平衡,却随即像是之前在废弃神殿之中的情况一般,无声无息地从空中消失。同时,与莉姆、马斯哈和路伯修骑兵交战的泥土人偶也接连崩溃倒地。一如细沙堆起的人偶被风吹散一般。
方才还在与艾莲交战的渥加诺伊,此时也没了踪影。
随后,当那条黑色巨蟒消失,一对男女的双脚踏回了大地上。而这对男女简短的对话,也乘着风送到站在一旁的伊莉莎维塔耳边。
这一刻,这位红发战姬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是美梦还是恶梦,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这片黄昏一同消失。
◎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上,一块黑影攀附在雪地上蠢动着。这块黑影不是野兽,也不是人。
芭芭·雅加带着痛苦的呼吸步履蹒跚。她用尽剩下的最后一股力气,才勉强逃离了战场。
她的左手烧焦宛如成了枯木,头上的犄角折断,半边脸被撕裂,加上背上的翅膀留下了好几道裂痕,完全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模样。她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黑色的血水从每一处伤口中淌出。
在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之中,这头怪物留下的脚印除了踩出的泥土之外,上面也都沾染了黑色的污渍。
「真是恐怖的力量。我还以为这条命都会被那支箭夺走了……不过,呵,那好像真的能成为理想的『弓』呀。」
芭芭·雅加停下脚步,探询着四周的气息。只要能够察觉『弓』和龙具的位置就好了。
『弓』和龙具距离这头老妇魔物至少有一贝鲁斯塔以上。这么一来,他们应该追不上来了。
然而,芭芭·雅加却又忍不住蹙起眉头。她感觉到了同为魔物的气息,而且距离非常近。
——是渥加诺伊吗?
如果是渥加诺伊的话,他没马上现身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耳边传来脚步声。芭芭·雅加扭动了满身痛楚的身子,望向声音源头。
一个人站在那里——至少外表上是。
这人身形矮小,手掌小,腿短,无发的头顶戴着帽子,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外套。他眼睛虽大,但眯得既细又长,让人看不出来他究竟有没有睁开眼睛。
认得他这副长相的人,会称他为『嘉奴隆公爵』。
但芭芭·雅加则如此称呼他:
「柯契意……」
柯契意,这是和托尔巴兰与芭芭·雅加一样,都是古老传说中提到的名字。
「——你搞错了。」
然而,嘉奴隆却面带笑容地否认,同时没有显露出半分惧色地走向眼前的魔物。芭芭·雅加动着身子,试图转身逃走,但却在下一个瞬间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嘉奴隆挡下。她和嘉奴隆之间明明至少有十步之远。
嘉奴隆伸出小小的手掌,一把揪住这头魔物的脸庞。
「我是马克西米利安,是嘉奴隆家的马克西米利安。你说的那个叫做柯契意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这句话中夹带着怒意。
老妇魔物的颅骨被捏得变形,让她痛得忍不住发出哀嚎。她的颜面扬起一阵宛如黑雾般的瘴气——是嘉奴隆正在吸取这头魔物的生气。
「托尔巴兰死在海上,让我没办法吃掉它。不过我不会让你逃走的,你就成为我的粮食吧。」
「你、开什么……」
老妇魔物试图挣扎,但芭芭·雅加的躯体至少有嘉奴隆一倍大,却是无法挣脱。她就好比遭到天敌捕食的可怜昆虫一般,眼见就要成为对方的食物。
老妖妇拼命地挥舞着右手,打算撕裂嘉奴隆的身躯。而嘉奴隆则伸出空闲的左手抓住她的右手。他的身手奇快无比,但却显得极为流畅而自然。
忽然一声干涩的声音响起,嘉奴隆一把捏碎了芭芭·雅加的右腕,让她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这是芭芭·雅加最后表现出来的反应了。嘉奴隆的右手掌中飘出了黑色如细沙般的崩落物。
芭芭·雅加这类魔物在生气被吸食殆尽之后,就会无法继续维持原本的身体,然后产生这般崩塌的反应。
不只是脸,还有肩膀手臂、双脚、翅膀……她的身体各处都开始化成细沙崩塌。这头魔物如此折腾着人类,即使挨了堤格尔强力的一击仍能苟活,但这头原本还要继续威胁着人类的魔物,现在却濒临死亡的深渊。
另一方面,这个身形矮小,看来孱弱无力的男子眼中却放出了强烈的邪气。
他手中的魔物右臂失去力量,垂到地上,同时就如同枯枝剥离树干一般,上臂自肩头崩落,化成一堆灰烬。
约莫数到三十的时间过去,原本名为芭芭·雅加的魔物已经不留半点痕迹,只剩下一滩黑灰没入雪堆之中。
嘉奴隆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但忽然又察觉到某人的气息,而将目光移向一旁高耸的树顶。
一名老人穿着一身黑袍,无声地站在那儿。
嘉奴隆知道这名老人名叫多勒卡伐克,也知晓他和芭芭·雅加一样都是魔物,甚至知道他曾在泰纳帝公爵手下工作。
多勒卡伐克出现在此处,让嘉奴隆觉得惊讶,但嘉奴隆却是不动声色,只是蹙着眉头凝视着这头魔物。毕竟,多勒卡伐克要是想出手拯救芭芭·雅加的话,那么此时他的脸上早该表现出浓浓的怒意和懊悔了。
「你来拯救你的同伴吗?看来你来晚了呀。」
嘉奴隆带着悠然的姿态开口询问。而多勒卡伐克则是淡淡地开口回话:
「我不是来救她的。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嘉奴隆听了歪起了头。他原本就觉得这群魔物彼此之间的同伴意识不强,但也不觉得这头老人魔物此时还有这样的余裕。
「这么一来,你们就失去三个伙伴了。柯契意、托尔巴兰,还有芭芭·雅加……现在加上你,你们的人应该一只手数得出来吧?」
听到嘉奴隆这么说,多勒卡伐克帽檐底下的脸庞勾起了一抹冷笑。
「你似乎误会了。我们只要达成目的,就是有牺牲也无妨。我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在必然的时候站在必然的位置即可……柯契意,就算那人是你也没关系。」
嘉奴隆听了,眼中流露出杀气。这位前公爵在右手上施加了力道,身体微微前倾,作势蹬地跃起。
「你居然把我当成你们的同类,我看你是老糊涂不中用了吧。」
嘉奴隆话说得尖锐,但却没有即刻行动——多勒卡伐克虽然只是站在原处,但却没让对手有任何可乘之机。而他也没有受到嘉奴隆的挑衅妄动。
「一个普通人类不可能吸食魔物。就算你乔装成这个名叫马克西米利安的人类,你终究不是人类。」
多勒卡伐克说完转过身去。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一字一句清楚地传入了嘉奴隆的耳中。
「就算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你,我也无所谓。只要我们能够颠覆这个世界就好。」
他迈开脚步的同时消失在树丛之中。这片雪地上只剩下嘉奴隆一个人。这位前公爵解开原本摆出的架势呼了一口气,随后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
「最后活下来的人吗……好吧,反正我原本也就是这么打算的。」
嘉奴隆咕哝着,悠然地走在雪地上。他至少完成吃掉芭芭·雅加的目的了,那就暂且收手吧。
「差不多也该回去布琉努了。不过实在觉得有些遗憾,毕竟这个雪国好不容易要迎来春天了呢。唉,就当作是跟辛辣的火酒缘分尽了,该回布琉努去喝香醇的葡萄酒了吧。反正迟早还是要再回来的……」
嘉奴隆穿着黑靴踩在白色的大地上留下足迹,一步步缓缓离开此地。
◎
结束激战的荒废神殿旁,路伯修的骑兵们正为了埋葬战死的同僚们而忙碌着。但说埋葬,其实不是挖洞将尸体埋起来,只是搬到同一个地方,然后把死者的头盔和护手收回来,刻上死者的名字。
伊莉莎维塔、堤格尔、艾莲、莉姆和马斯哈也跟着士兵们一起帮忙。这些死状凄惨的尸骸,在在昭示着他们方才体验到的一切全都是现实。而这幅情景也让不少士兵们忍不住呕了出来。
现在还活着的路伯修骑兵人数不到六十人。而眼前的尸体不到二十,因此约有二十名骑兵逃离战场。但想想刚才面对的对手是什么模样,也只能说是无可厚非。
「在十贝鲁斯塔远的地方应该还有另一支部队。我们在搜寻逃亡者的时候也请他们帮忙吧。」
一名老兵提出建言,而伊莉莎维塔也采纳了。伊莉莎维塔不打算对逃亡的士兵问罪——原本阵前逃亡必须接受军法制裁,而制裁这些逃亡者不但是为了保全部队的士气,同时也为了避免让留下来死战的士兵们心生不满,这是必要的处置。
但伊莉莎维塔这次的网开一面,也得到了士兵们的赞同。
在埋葬告一段落后,伊莉莎维塔背对着余晖,开口慰劳着在场的士兵们:
「谢谢你们努力奋战,也撑过来了。」
此时这位红发战姬的模样看来相当凄惨,一头蓬乱的红发加上身上多处残破的洋装、一副白皙的肌肤遍体鳞伤,还沾满了泥土。
然而,她的脸上浮现出开朗的笑容——金色的眼眸表现出内心对士兵们怀抱的骄傲,而蓝色的眼眸则流露出对士兵们的体恤。这些意念透过她的声音传递出去,让士兵们也对其敬爱的主君挺起胸膛行礼回应。
伊莉莎维塔留下一半的兵力休息,并下令让另一半的士兵们前往搜索逃兵,各自散开行动。
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她才回头面对堤格尔。
她避开了士兵们的视线,在废弃神殿的后方与堤格尔面对面。两人彼此凝视着对方,但脸上都各自带着阴郁、迷惘和焦虑的神情。
对此,艾莲、莉姆和马斯哈三人则站在远处守候。
「堤格尔那家伙在搞什么啦?要道别又不快点开口,只会让情况愈搞愈麻烦而已。」
「艾蕾欧诺拉大人。」
听到主君的怨言,莉姆叮咛了她一下。同时,那一对蓝色眼眸也流露出些许不安。这时候,马斯哈似乎是察觉到了莉姆内心的想法,因而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不用担心,堤格尔会回来的。」
莉姆忍不住回望马斯哈。而这位老伯爵点点头笑着说:
「要是他有那个意思,现在也可以把所有想起来的事情忘掉,继续以乌鲁斯的身分活下去吧。」
不过,马斯哈非常清楚,堤格尔绝不会这么做。
众人的视线之中,堤格尔正陷入困惑。他几度想要开口,最后却又把话吞了回去。而伊莉莎维塔也是一样。
然而,堤格尔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而开了口:
「——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伊莉莎维塔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堤格尔,随后显得有些失落地眯细了眼睛。
「难道没有更好的说法了吗?」
「也不是没有,可是……」
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询问,堤格尔颇为困扰地搔着他那一头暗红色头发。这时伊莉莎维塔开了口:
「你就用对艾蕾欧诺拉说话的方式对我说话吧。我准你这么做。」
「谢谢。」
堤格尔省略敬语道了谢,随后他也回应了伊莉莎维塔刚刚的问题。
「这阵子受你照顾了。我想了很多,不过我觉得这才是『我』会做出的决定。」
这句话听得伊莉莎维塔又愣愣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吐露出落寞的语气说:
「是吗……你会做的决定呀。」
她垂下视线,随后再抬起头凝视着堤格尔,那一对异彩虹瞳流露出些许不安的心绪询问:
「不过,也对,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确实给我这样的印象。你现在……还记得多少事呢?」
她想问的,是堤格尔还记得多少乌鲁斯这个人的人生。
「都记得。包含在那片沙滩上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还有你问我关于你的眼睛的感想的时候,还有跟你一起到城镇里散心的时候……」
堤格尔答了话,又继续说:
「这些我都记得。但我还是决定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身分而活。我不会忘记我曾经是乌鲁斯,但这也代表我今后……不会再以乌鲁斯的身分而活了。」
他的话中掺杂着曾经作为乌鲁斯的记忆,因此混杂着作为侍从时使用敬语的说话习惯。但他不介意,而伊莉莎维塔也没有责备他。
「你要回到艾蕾欧诺拉身边了,对吧?」
伊莉莎维塔这句话与其说是在责备堤格尔,不如说像是在闹别扭。对此,堤格尔一时语塞,但随后也摇摇头。
「艾莲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不过,我不是要回到她的身边。」
他迟早要回到布琉努王国的亚尔萨斯。虽然他和艾莲之间的契约还剩下两年,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件之后,是不是会有所变动呢?
一想到这点,堤格尔的脑中随即浮现出那位银发战姬的笑容。他搔了搔那一头暗红色头发。他虽然说了「不是要回到艾莲身边」,但一想到要离开艾莲,他又觉得惋惜。
堤格尔将内心的纠葛暂时摆到一边,正面直视着伊莉莎维塔。他待会要面对艾莲,在此之前,他还有话得对伊莉莎维塔说。
「伊莉莎维塔,我答应你,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会马上赶到你身边。」
「为什么?」
听到他这么说,伊莉莎维塔颇为刻意地反问了一句。
「你已经不是乌鲁斯了,跟我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去年在布琉努王国内乱的时候,你不是帮助过我吗?」
那是在堤格尔与泰纳帝公爵决战之前的事。伊莉莎维塔出面资助了堤格尔指挥的『银色流星军』——不过伊莉莎维塔也同样协助过泰纳帝公爵一方就是了。
「我现在才终于可以为当时的事向你道谢了。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忙。」
「那其实无所谓啦。」
伊莉莎维塔叹了一口气,耸耸肩说。看来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你为了那件事,就愿意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赶过来吗?」
堤格尔摇摇头笑着说:
「我刚刚也说了,我不会忘记我曾经是乌鲁斯的事。而且,在我还是乌鲁斯的时候,我也说过『我想帮助你』。」
伊莉莎维塔这才认真地打量起堤格尔的眼神,然后轻声笑了出来。
「你是认真的吗?」
「是啊。」
「那我跟艾蕾欧诺拉交战的时候,你要站在谁那边?」
伊莉莎维塔带着挑衅的眼神询问。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艾莲和伊莉莎维塔之间的龃龉还没有消失,艾莲还没有原谅伊莉莎维塔,而伊莉莎维塔也还没有原谅艾莲。
堤格尔想了想之后说:
「我会想办法让你们两个人和好。」
「你说得简单,但你以为你办得到吗?」
伊莉莎维塔将双手盘在胸前,抬头凝视着堤格尔。而堤格尔则歪起了头。
「我不知道。不过,对我来说,你跟艾莲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会想办法努力,一直到真的束手无策为止。」
「这样啊……」
对于堤格尔这番话,伊莉莎维塔没有加以否定。
「如果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你可以试着说说看。如果我办得到的话……」
堤格尔话说到一半,伊莉莎维塔露出了前所未见的真挚眼神凝视着堤格尔,让他把话吞了回去。
「你说,我可以要求做你办得到的事?」
这句话带着慑人的魄力,堤格尔只能点点头。
于是,伊莉莎维塔松开盘在胸前的双臂——抱住了堤格尔。
这出乎意料的举止,让堤格尔整个人吓傻了。伊莉莎维塔将脸靠在青年的胸膛上,以宛如呢喃的音量说:
「你可以变回乌鲁斯一下下吗……一下下就好。」
堤格尔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伸手绕过她的臂膀,温柔地抱住了她。
这一刻维持了不知道多久——想必是比起数到三十更短的时间。
伊莉莎维塔解开了这个拥抱,缓缓从堤格尔身上抽回了身子。而堤格尔也同样挥别了她的体温。
「谢谢你……」
伊莉莎维塔别过视线,转头面向艾莲。这时候,艾莲正因为方才的那个拥抱而大受打击,但在接过伊莉莎维塔的目光后,也即刻回过神来。
伊莉莎维塔微微笑了笑,拉起堤格尔的手迈步走向艾莲。堤格尔带着诧异的表情看着她,但她什么话也没说。
他们在艾莲面前驻足。伊莉莎维塔收回拉着堤格尔的手,将手盘到胸前,带着一副傲然的姿态瞪着艾莲。
而艾莲也毫不隐藏胸中怒火地回瞪着她。
「我把跟你借来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给你了。」
伊莉莎维塔带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
「喔?在你们路伯修,借来的人是可以用这么严苛的方式对待的呀?我可是全都听说了喔——又是当马夫,又是当侍从,还得干许多麻烦事嘛。」
艾莲逮到机会狠狠酸了伊莉莎维塔一顿。然而,这位红发战姬却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说:
「我是有对一个叫做乌鲁斯的人做过这些事没错,不过我可不记得有怠慢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听到她这么说,不止艾莲,就连堤格尔和莉姆都听傻了。倒是马斯哈显露出一脸钦佩的表情问:
「原来如此,这么说确实说得过去。不过战姬大人,现在那位乌鲁斯呢?」
「旅行去了。」
对于这声询问,伊莉莎维塔似乎早有准备,流利地给了答案。她似乎有意要大家将这件事以此作结。
她不想抹灭乌鲁斯的存在,所以主张她所捡到的乌鲁斯,是在神殿与魔物交战之后不知去向的。
与此同时,她也找到之前失踪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并收留了他。而艾蕾欧诺拉接到这个消息,于是派遣副官莉姆亚莉夏,以及身为布琉努人的马斯哈、蒂塔三人一同前来将堤格尔接回去。
这么一来,任何一方都不会遭受质疑。
这时候,艾莲腰上的长剑和伊莉莎维塔腰上的黑鞭几乎同时泛出了白光。两名战姬惊讶地低头望向自己的龙具。
「那头魔物死了……?」
伊莉莎维塔接受到龙具朦胧地传递过来的讯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而艾莲也是一样。随后,伊莉莎维塔的右臂忽然垂了下来。
「怎么了吗?」
堤格尔面露紧张和焦虑的神色开口询问。而伊莉莎维塔则歪着头,试着举起自己的右手。
然而,她的右手却无法恣意活动。明明刚刚还可以将手盘在胸前,现在却仿佛完全失去力气似地垂在身旁。
「……发生了什么事吗?」
艾莲犹豫着开口询问。但伊莉莎维塔没有回话,而是伸出左手掐了掐自己的右手。
「感觉还在,所以也不是麻痹了。」
随后,这位红发战姬叹了一口气。
既然那头魔物死了,那应该是诅咒解开了。
不过她也隐约感觉到,想要这只右手能够恢复原样,恐怕需要投注相当的时间跟努力。
「大概是得到力量的代价吧。虽然这个代价也不算重就是了。」
一行人离开了荒废神殿,沐浴在夕阳的阳光底下。艾莲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唉——总算是解决一件大事了。」
她用一股历经波折的语气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去路伯修公都接回蒂塔,并照着礼法跑完流程,他们就可以返回莱德梅里兹了。
「说是说解决了,不过其实还留了一堆谜题下来呢。」
莉姆一边说,一边以冷静的视线凝视着堤格尔和他手上的黑弓。到头来,他们还是没弄清楚那些魔物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堤格尔。而且,这些魔物总共有多少只,他们也还不清楚。
只要这些魔物的事不解决,堤格尔身边恐怕永远都不得安宁吧。同样的,对于这名青年以客将身分寄居的莱德梅里兹公国,还有他的故乡亚尔萨斯及布琉努王国来说也都是一样。
看到身边的副官一脸纠结的模样,艾莲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现在就算你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的。我们找时间去问问苏菲吧,不然也可以问问其他人。」
所谓其他人是指另外几位战姬——即琉德米拉、伊莉莎维塔、奥尔嘉,还有凡伦蒂娜等人。母亲和祖母都是战姬的琉德米拉,也许会从家人口中听到一些相关讯息。
奥尔嘉之前也和托尔巴兰交手过,她已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布列斯特公国,但应该也会着手调查跟魔物有关的事,而伊莉莎维塔接下来应该也会。至于凡伦蒂娜,艾莲虽然几乎没有和她交谈过,但就算她不知道这件事,艾莲也认为应该要把这件事做个告知。
「抱歉,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时候,堤格尔一脸歉疚地向艾莲道了歉。关于他手上那把传家的黑弓,除了这把黑弓带给他的体验之外,他其实一无所知。而他在亚尔萨斯的家里,应该也没有留下任何跟那把黑弓有关的记录。
「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再查就好了。」
身旁的银发战姬豪迈地以笑容驱走了堤格尔胸中满溢的懊悔和歉意。青年因她的笑容而摆脱了罪恶感,点了点头回应。
「我回到布琉努之后,也会试着调查看看。不过回布琉努也是好一段时间后的事了。」
马斯哈轻抚着下颚的灰胡说。他会在路伯修的公都休息一阵,再前往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以布琉努王国使者的身分谒见维克特王,将堤格尔的事向维克特王报告。
「……你还是要把堤格尔带回去吗?」
艾莲带着一脸落寞的表情对着眼前的老伯爵开口询问。她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也早已经做好觉悟。然而,内心澎湃的情绪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对此,即使是马斯哈也无法以笑容回应。
「我是打算这么做,不过接下来还是要看维克特王怎么表示。我也不觉得这趟交涉可以很快得到结果,所以至少在春天来临之前,堤格尔应该都还是莱德梅里兹的客将吧。」
「好吧。那么在堤格尔留在莱德梅里兹的期间,我会负责照顾他的。」
就在艾莲带着真挚的表情回了话的同时,堤格尔忽然察觉到远方的动静,转头望向该处。
荒野的彼方有个人骑着马赶过来。那人似乎是路伯修的士兵。这名士兵看到伊莉莎维塔之后,将马骑到距离这位主君三十阿尔昔远的地方停下来。士兵急忙地下了马,并以踉跄的脚步赶到伊莉莎维塔面前。
「怎么了吗?」
艾莲惊讶地歪起了头,而莉姆接过这句话开了口:
「应该是公都发生了什么事吧。」
听到莉姆这么说,堤格尔忍不住握紧拳头——蒂塔人还留在公都。虽然她留宿在公宫之中,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堤格尔还是不觉得安心。
这名士兵屈膝跪在伊莉莎维塔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开了口:
「报、报告!波尔斯伯爵带着两千兵马攻来了!为了您的安全,请移驾回公宫!」
这名士兵大声报告完,随即从腰上的袋子里取出一封书卷,双手奉给伊莉莎维塔。
「——辛苦了,你先休息吧。」
这位红发战姬左手取起书卷,开口慰劳了眼前的士兵,随后招呼其他士兵前来帮他准备餐点和寝具,并要人照料他的马匹。
看到这一幕,堤格尔上前走向伊莉莎维塔。而艾莲、莉姆和马斯哈也默默跟着。
雷涡的闪姬察觉到堤格尔靠近,略微瞥了一眼左手上的书卷之后,随即将目光挪到身旁这名青年身上。她将书卷递给堤格尔。
「可以请你摊开来念给我听吗——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也许是伊莉莎维塔刻意要用比较生疏的语气说话,让她多顿了一拍才得以开口喊出堤格尔的名字。堤格尔点点头接过书卷,小心翼翼地拆开。
「这是那姆写给我的信。」
确切来说是写给乌鲁斯的书卷。伊莉莎维塔苦笑着说:
「我就想应该是这么回事。毕竟那姆和拉扎尔应该都不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那名士兵应该是看到伊莉莎维塔,觉得这件事非得向主君报告不可吧。
堤格尔浏览了一遍手中的书卷,脸上显露出复杂的表情。伊莉莎维塔看到他这样的反应,疑惑地歪起了头。而跟着走过来的艾莲等人也有同样的反应。
「怎么了吗,堤格尔?」
「这封信上写到,那名波尔斯伯爵发兵攻打路伯修公国的目的……好像是想把我从伊莉莎维塔手中救出来。」
那姆的信中以简明的文字叙述着,波尔斯伯爵奥格尔特·卡萨柯夫率领了两千兵马自东南方入侵,要求路伯修公国交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不知道这位波尔斯伯爵是怎么知道的,但对方确信你就是冯伦伯爵。而我方的回应只承认主君身边有一名叫做乌鲁斯的侍从,但否认了冯伦伯爵人在路伯修公国境内。』
信上最后写到,要乌鲁斯即刻放下搜索伊莉莎维塔的任务返回公宫。文中揭示了那姆替乌鲁斯担心的心情,让堤格尔在心里默默对这名壮年骑士怀抱着谢意。
堤格尔看了看在场的四人,将信上的内容叙述了一遍。艾莲和马斯哈听了瞪大眼睛,显露出一脸呆愣的表情。
「这个叫卡萨柯夫的人也真是选错了发兵的时机。他的运气实在太糟糕了。」艾莲说。
「真的,要是这封信昨天或前天寄到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马斯哈说。
相较于这两人悠哉的感想,莉姆和伊莉莎维塔同时板起了脸陷入沉思。
「伊莉莎维塔大人,很抱歉,如果您知道的话,可以请您叙述一下这位卡萨柯夫伯爵是什么样的人吗?」
基本上莉姆也对眼前这位红发战姬有些芥蒂,但此时她也将这些情绪感受埋藏起来,将眼下的状况摆到第一优先。
「就他的为人简单来说,就是个自以为是,好面子的人。」
这位雷涡的闪姬的语气中夹带着冷冷的轻蔑。
事实上,伊莉莎维塔与卡萨柯夫大概也只见过一、两次面,但她非常清楚这个人的个性。一方面因为双方的领地相邻,加上一旦发生什么事,双方敌对的几率颇高,因此事先做了相当详尽的调查。
红发战姬知道卡萨柯夫讨厌她脸上的那一对异彩虹瞳。而伊莉莎维塔并未在卡萨柯夫身上找到一处足以赞赏的优点。
「这人无论是作为一名领主、一位战士或指挥官都显得相当优秀,在军队与领民之间都有相当的威望,与他交好的贵族也不少。但他对于名誉的渴望相当强烈。若是为了名誉,他可以不惜涉险。」
「所以您是说,他要求路伯修交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其实是为了提升名誉?」
「就现阶段而言,这只是推测。因为他忽然发兵,这其中实在存在着太多令人不解的疑问了。」
伊莉莎维塔回话的同时摇了摇头,一对彼此眸色迥异的眼珠夹带着狐疑和不解的神情。
那姆捎来的信上写到,卡萨柯夫主张乌鲁斯和堤格尔是同一个人。若这样的消息为真,那他应该要对乌鲁斯或堤格尔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才对。
但他既没有见过堤格尔,与布琉努王国也没有太频繁的交流。
「所以是有人献计给这个卡萨柯夫吗?」
艾莲颇为不悦地皱着眉头。而伊莉莎维塔也点头回应: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不过卡萨柯夫也不是笨蛋,所以要不就是献计的人拥有相当的身分地位,再不然就是这人拿出了具有相当可信度的证据。」
听了身边几个女性的交谈,堤格尔折起手中的书卷,带着慎重的语气开口询问: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由我出面向他把话说清楚吗?」
「这太危险了。我们得赶回路伯修公都,由路伯修发表公国政府找到了失踪的堤格尔,并保护了他——这样的作法应该是比较好的选择。这么一来,卡萨柯夫应该也会退兵了。」
听到艾莲这么说,莉姆和马斯哈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伊莉莎维塔却没有任何表示。她垂着头,不发一语地径自思索着。而下一刻,她忽然抬起头来,一脸紧绷地说:
「卡萨柯夫可能就在附近。」
夕阳底下的伊莉莎维塔,侧脸微微显露出慌乱的神色。
她的脑中清楚地烙印着这一带的地理环境。衡量过他们所在的地点,以及卡萨柯夫可能的行军路线,这样的推测拥有相当高的可能性。
「他的军队会从路伯修的东南边境进入,绕过城镇进军。而这一带距离城镇相当遥远,若是我们在这里和卡萨柯夫的军队相遇,也许会直接开战也不一定。」
堤格尔听了瞪大了眼睛。
「这个叫卡萨柯夫的人这么好战吗?」
「这个人不会轻易发兵,但一旦发兵,他就不会轻易退兵。他对自己的判断有相当程度的自信,他会摆出大军压境的凶狠态度,让自己握有交涉的主导权。」
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兵马大约六十,而根据那姆捎来的信,对方则有两千。若是被对方发现,遭到对方攻击,那么就算有伊莉莎维塔和艾莲全力奋战,他们恐怕还是免不了一败。
伊莉莎维塔回头看着堤格尔。眼中短暂地流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阴霾,但随后却又即刻变回凛然的战姬模样。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你跟艾蕾欧诺拉等人一同返回路伯修公都。」
「那你呢?」
堤格尔正面接过红发战姬的视线,带着沉稳的语气询问。而伊莉莎维塔对于这位青年的反应感到意外,因而蹙起了眉头,但也照实回话:
「我跟我的士兵们留在这里。毕竟卡萨柯夫会怎么做实在无法预料。」
「那么我也留下来帮忙吧。」
「要是真的开战,可能会死喔?要是你死在我们路伯修,那对我们来说可是再麻烦不过了。」
伊莉莎维塔刻意吐出了揶揄的语气回话,但对于眼前的青年却不管用。
「我刚刚说过了。要是你有需要,我一定马上赶过来。」
堤格尔静静地凝视着伊莉莎维塔。那一双黑眸之中没有半分犹豫。反而是红发战姬被瞧得别过了头,带着求助的眼神望向艾莲等人。
「——没办法啦。我们只好顺应情况,一起下来帮忙喽。」
艾莲语带叹息地开了口。这让伊莉莎维塔听傻了,瞠目结舌地望向莉姆和马斯哈。
「与其试图说服这两个人,我们还不如一起下来帮忙比较快。」
「只要对手是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一定都比刚才好对付得多吧。」
先是莉姆带着消极的语气回了话,接着马斯哈也像是说服自己一般地点点头。对此,堤格尔尽管显露出一脸闯了祸的表情,但也丝毫没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
面对伊莉莎维塔慌乱的反应,艾莲补上最后一击说:
「你不是说可能会开战吗?这样不是多一个人都比少一个人好吗?事情其实很简单——你就当作自己走运了吧。」
◎
奥格尔特·卡萨柯夫率领的波尔斯两千兵马侵入路伯修国境,是三天前的事。
波尔斯军一共有骑兵五百、步兵一千五,全都身穿铠甲,铠甲外加上皮草外套。骑兵带了长枪和盾牌,而步兵则以剑盾和弓箭作为武器。
他们没有堂而皇之地绕经路伯修城镇行军,而是经由荒野,由路伯修东南侧的边境入境。
因为军队行经城镇太过显眼,别说是商人或旅行者,就连镇守在城镇外围的路伯修要塞也会即刻察觉敌军进犯。这么一来,伊莉莎维塔恐会在沿路的城镇设下兵马防卫。
然而对卡萨柯夫来说,若想与路伯修方面交涉,以迎回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他的波尔斯军能够多逼近路伯修公都,就会是相当重要的关键。只要波尔斯军愈逼近路伯修公都,在伊莉莎维塔身上造成的心理压力应该也就愈大。
为此,就算进入路伯修境内的波尔斯军迟早会被路伯修发现,卡萨柯夫也希望能够更逼近公都。这是这位伯爵的盘算。
今天,卡萨柯夫遣使向路伯修公都的士兵回来了。他将这名士兵招进总指挥官用的军帐,只留下他和这名士兵。随后这位时年三十五的波尔斯伯爵开了口:
「战姬大人怎么说?」
「很抱歉,战姬大人外出视察,属下没有见到战姬大人。不过战姬大人身边一名叫拉扎尔的文官,要属下传话给伯爵阁下……」
卡萨柯夫听了,以眼神示意要他继续说。他听过拉扎尔的名字。这位文官从前一代战姬的时代就任职于路伯修公宫了。
「拉扎尔卿说,路伯修公宫内确实有那位名叫乌鲁斯的男子,但他们非常坚持完全不认识冯伦伯爵这个人。而且,他还责怪我们发兵入侵路伯修。」
这位士兵带着有些困惑的反应做出了这番报告。对此,卡萨柯夫面有难色地点点头,随后下令要这名士兵退下休息。
「看来我们的军队还不够深入呀。」
在这顶军帐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后,这位波尔斯伯爵随即显露出残虐的笑容。他派人调查过了,而他也深信乌鲁斯这个人就是堤格尔。
「我们要继续带着整齐的队伍朝路伯修公都前进。这么一来,那个拥有一对恶心眼珠的战姬迟早要哭着跑来求我们的——不对,搞不好会为了面子,和我们打上一场呢。」
结束休息后,波尔斯军发兵启程之际,卡萨柯夫召集了各个部队的队长,对他们宣称这是一场个人意志之战。而部队行军也避开了城镇,刻意挑选了荒野作为进军路线,但整体的士气却仍旧相当高昂。
在吉斯塔特王国北部,这位波尔斯伯爵可说是仅次于伊尔达公爵家的第二把交椅。而且卡萨柯夫也不是平庸的领主或指挥官,他在军队中的人望之高,就是能使他的军队借着高昂的士气跟随他参加这场「个人意志之战」。
如此这般,波尔斯军的两千兵马于路伯修的荒野上再度撤营启程。
翌日早晨,一名自称是伊莉莎维塔的使者来访,请求谒见卡萨柯夫。而卡萨柯夫也下令要部队停止前进兼作休息,同时坐在马上接见了这名使者。
他接过使者恭敬地递出的书卷,当场拆开封蜡,很快地浏览过了信上的内容。
「这个战姬大人的字也太丑了吧。」
那是他看完信的第一个感想。伊莉莎维塔以使不上力的右手绑着笔杆写字,信上表示出对于卡萨柯夫擅自越境的举动感到愤怒,同时也要求卡萨柯夫即刻退兵。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确实是由我方保护。而我雷涡的闪姬之所以要部下否认这件事,是因为这是对我方而言必要的处置。我不知道阁下是如何得知冯伦伯爵人在路伯修的事,但我路伯修没理由将冯伦伯爵交付与波尔斯。我方会负责将冯伦伯爵平安送返莱德梅里兹,这点请阁下不用担心。』
对伊莉莎维塔来说,这根本是一个她讨厌的人突然跑来找碴,质问她堤格尔人是不是在路伯修,她其实没必要认真回话的。而她刻意隐瞒路伯修公宫的贵宾身分也不是不可为之的事。
毕竟同样的事,卡萨柯夫自己也做过好几次。然而,他却因为个人对于伊莉莎维塔的厌恶情绪,让他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必要的处置?别笑死人了。
卡萨柯夫读完了信件内容,随手将书卷塞给路伯修的使者。
「回去告诉你们的战姬大人,我提出的要求是要你们路伯修把冯伦伯爵交出来。如果你们办不到,我就会打垮所有出面阻拦我波尔斯军的部队。」
他不相信伊莉莎维塔会乖乖把堤格尔送回莱德梅里兹。另外,他也深信,只要他将堤格尔从路伯修公国手中夺回来,并平安送抵王都席雷吉亚,他便能得到国王和比多格修公爵的信赖。
待使者离去之后,卡萨柯夫再次发兵前进。
◎
在堤格尔等人与芭芭·雅加交战的废弃神殿的东南方的六贝鲁斯塔处,有片名为比尔锲湖的湖泊。
这个比尔锲湖的外缘呈一个扭曲的椭圆形,大半湖面都结成了冰。但无论有没有结冰,这时候的湖面都相当危险。因此附近的渔夫每到冬天都会把渔船拉回到岸上。
此时,堤格尔等人——包含了堤格尔、艾莲、莉姆、马斯哈、伊莉莎维塔,以及一百七十名路伯修骑兵——也来到了这片比尔锲湖畔。他们右方是湖泊,背对着一片积了厚雪的森林,在这里布阵。
接下来他将要面对人数超过他们十倍的部队,但这群路伯修士兵的士气却相当高昂——或者说,当他们知道他们的对手是波尔斯伯爵的部队之后,士气更是忽然提升许多。
「看来卡萨柯夫真的很讨人厌啊。」
艾莲看到路伯修骑兵们的反应,忍不住笑着说。
堤格尔和艾莲置身在部队的后方,想趁着开战前抽出一点时间独处。
此时太阳已经越过天顶,朝着西方落下。
根据侦察部队的报告,卡萨柯夫的军队已经来到附近。而对方也发现我方的部队,在进入比尔锲湖畔之前先停止前进,在让部队休息的同时重整编队。
艾莲看着眼前的路伯修士兵提着武器准备作战的模样,颇为怀念地说:
「这么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了。」
「怎么样?」
「就是像这样跟你一起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呀。有一年了吧。」
「——是啊。」
上一次堤格尔和艾莲一同驰骋在战场上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们处在布琉努王国内乱的风暴中心。而一个月前,艾莲与伊尔达·克鲁堤斯交战时,堤格尔已经变成了乌鲁斯。当时的他是伊莉莎维塔身边的侍从。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在吉斯塔特王国内作战。」
堤格尔这才察觉这件事,让艾莲听了耸耸肩笑了笑。
「对手是那个卡萨柯夫,让我有点不太满意,而且要你分开来各自行动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唉,不过现在就不做过多奢侈的要求了。」
一如艾莲所说,他们接下来将各自分担不同的任务。毕竟他们的人数实在是不多。
随后,一阵号角响彻了比尔锲湖畔,卡萨柯夫的军队进入视线范围。于是这位银发战姬拍了拍堤格尔的肩膀。
「待会见啦。」
「你可别太勉强自己。」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艾莲随便挥了挥手回应。
对她来说,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
艾莲骑着马,悠然地离开了堤格尔。她看到伊莉莎维塔,便操控缰绳让马匹靠过去。这位红发战姬也察觉到艾莲靠近,因而转头望向她。
「怎么了吗?」
「我有件事忘了问你——卡萨柯夫有妻小吗?」
听到艾莲忽然这么问,伊莉莎维塔回话的同时忍不住歪起了头。
「有啊,有一个妻子跟两个小孩……怎么了?」
「把卡萨柯夫让给我。」
艾莲带着比起往常都来得强硬的语气开了口。同时,她那一对有如红宝石的双眸也和伊莉莎维塔的异彩虹瞳以视线擦出了火花。
「这人闯进我的领地,但你却要我把这个人的人头让给你?」
伊莉莎维塔带着挑衅的语气反问了一句,但她其实理解艾莲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莱德梅里兹与卡萨柯夫统治的波尔斯距离遥远,若是卡萨柯夫的遗族想要复仇,远在莱德梅里兹公国的艾莲会让他们无从下手。
「为什么……?」
这让伊莉莎维塔忍不住开口询问。毕竟艾莲没理由为了她这么做。而且如果伊莉莎维塔杀死了卡萨柯夫,她的敌人也会增加,这对艾莲来说可是最好的结果。然而……
「堤格尔受你照顾了。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谢礼吧。」
艾莲背对着伊莉莎维塔回了话。隔了一会儿之后,这位银发战姬才又带着忿忿的语气说:
「他不是说,只要你有需要,他就会马上赶过来吗?如果那是信口开河也就算了,不过他是真的会跑过来的。所以你要树敌,对我来说是无所谓,但如果那家伙为此要劳碌奔波,我可看不下去。」
伊莉莎维塔听不出这番说词有几分为真。也许这只是她临时想到的说法,而『受你照顾』云云才是她的真心话——但也可能正好相反。伊莉莎维塔不知该如何回话而陷入沉默,于是艾莲接着又开了口:
「再说,你现在右手根本不能用,难道你还想站到前线去吗?你就乖乖待在部队后方吧。」
说完,艾莲的身影便隐没在士兵群中。
而伊莉莎维塔则紧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为止。
◎
当卡萨柯夫得知眼前的敌人只有两百人不到后,他傻眼地叹了一口大气。随后他又得知路伯修的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也身在其中,这件事更令他哑口无言。
「那个小妞真的是疯了呀……」
他发自内心地发出这阵嘟嚷。当然,随后他也即刻摆脱了讶异,恢复理智。毕竟对方可是一骑当千的战姬,不得不小心防范。
卡萨柯夫将两千兵马分成三阵;第一部队有骑兵一百、步兵四百,第二部队为四百名的骑兵队,而第三部队则为步兵队,数量一千。这个第三部队的功用是负责防守第一部队的后方,也是宝贵的预备兵力。
波尔斯军将第一部队视为本队,由卡萨柯夫身穿铠甲手持战锤,亲自领军。
将第一部队及第二部队邻着左方的比尔锲湖畔并列,而第三部队则于后方待命。这是重视纵深的布阵方针,若是两军正面冲突,他的军队绝不会输。
「敌人的情况怎么样?」
卡萨柯夫将副官招呼过来开口询问。
「路伯修军仍旧背对着森林展开布阵,没有任何动作。数量只有减少,没有增加,大概只有一百上下。」
应该是有逃兵吧——听到报告,卡萨柯夫这么心想。其实如果是路伯修军的人数占上风的话,就该担心对方兵分两路甚至三路的可能性。但若是两百人不到的部队再分出六、七十人,他实在想不出对方能变出什么把戏。
「天快黑了呀。」
身旁的副官抬头望向天空,神情显得有些忧郁地嘟哝了一声。太阳已经落到西方,大概再过半刻钟时间,亮度就会下降,变成染红周围天空的金黄色。也许到了傍晚,就会有敌人趁着入夜的天色逃跑了。
「在天黑前把他们全部干掉吧。」
卡萨柯夫非常清楚,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天色变暗之后,情势将会不利于他们。
波尔斯军沿着左手边的比尔锲湖畔进军。由于路伯修军始终背对着森林不动,他们只能主动挥军前进。
当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只有二贝鲁斯塔时,卡萨柯夫对第二部队作出指示。
这支第二部队随即开始在敌人面前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这是一支骑兵队,部队移动的速度很快。摇撼大地的马蹄声让卡萨柯夫觉得心理非常踏实。
他要让自军的第二部队绕到路伯修军背后的森林去。
当他的第一部队正面与敌方交战时,第二部队则穿过森林从背后攻击对手。他打算以两支部队夹击敌军,而就算路伯修军安排了什么诡计,后方还有第三部队待命。
卡萨柯夫带着胜利的笑容握紧了手中的战锤。
路伯修军背后的森林,面积大约有一百阿尔昔见方。卡萨柯夫的第二部队驾马来到森林边,由于骑兵部队骑着马无法穿过茂密的森林,于是他们便开始下马行动。
队长先派了五十名士兵,要他们提着枪和盾牌进入森林。
一旦进入森林里,他们就必须戒备是否有对方设下的陷阱。森林里的陷阱可能是绑在树木之间的绳子,也有可能是地洞或狩猎用的捕兽夹。尤其是森林中此时也积了厚厚的雪,若有陷阱也不容易察觉。
「多花一点时间没关系,大家小心前进!」
队长以这句话鼓舞着他的士兵。事实上,光是作为本队的第一部队战力就已经足以击溃这支小众的路伯修军了,他们根本不必着急。
而当他们前进了三十阿尔昔左右,忽然间一阵风声呼啸。这声音让在场的波尔斯士兵们同时望向了一名同袍。这名士兵惨在叫一声之后倒了下来——他的头顶上插着一根箭矢,一箭毙命。
这情况让其余的波尔斯士兵忽然一阵紧张……箭到底是从哪里射出来的?他们举起手中的盾牌,压低了身子四处张望,但却到处都找不到路伯修士兵的影子。
随后又是一道风声,又一名波尔斯士兵头部中箭倒下。他也死了。
这情况让波尔斯士兵心生焦虑而出现慌乱的反应,举起盾牌不敢再前进。他们聚集起来,集中精神查探四周。
当其中五个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第三支箭矢飞来。这支箭仿佛精准计算过了似地,穿过盾牌中间的缝隙,插入了一名波尔斯军士兵的颜面。看到又一名邻兵中箭不支倒地,其他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扬起了一声声哀嚎。
事实上,他们应该能从同袍中箭的方位,反推出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但无论他们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敌人的身影——这要不是敌人藏得太好,就是对方的距离太远。
这群士兵再也按捺不住,决定从森林中折返,向队长报告森林遇到的情况。他们还没走到一半,就已经有三人中箭身亡了。要是能找到敌兵的身影,他们还可以硬着头皮前进,但现在却是完全不知到敌人从哪里狙击他们的情况。这种敌暗我明的恐惧让他们调头折返。
队长听到士兵们的报告,整个人愣住了,随后气得怒骂他们:
「你们有五十人,结果连一名弓兵都没找着?在这样的森林里放箭,距离再怎么远也不会超过三十阿尔昔吧!再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放箭,对方应该也不只一个人才对!」
就一般的常识来说,就是能让箭矢飞上两百阿尔昔远的射手,在森林中的射程也绝不可能超过三十阿尔昔。因为在那支箭飞超过三十阿尔昔之前,一定会先插在树上。而如果要让箭矢穿过树林,需要的就是非比寻常的技术了。
队长下令要这些士兵们退下,一个人瞪着眼前的森林,忍不住发出焦躁的嘟嚷声。他的任务是尽快要带领部队尽快突破这片森林,从敌军的背后杀出去。
这位队长考量了一会儿后,准备了一百五十名士兵,打算要用人数优势硬闯过去。他同时下令,就算有人阵亡,也要部队继续前进。
部队进入森林之后,依旧遭遇了路伯修军的箭矢狙击,而波尔斯军士兵则刻意假装没看到同僚中箭,默默继续前进。随后,一名士兵穿过了森林。远方传来剑戟交错的声响和战场上特有的怒吼和哀嚎。
然而,他只听闻声音,却没看到实际景象——在他穿出森林的瞬间,一把黑鞭破风而来,连同头盔将他的脑袋一同打碎。
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就站在森林之外。此时她的右手包覆着三角巾吊挂在脖子上,但仍以左手持鞭,摆出一副傲然的姿态瞪视着森林方向。
正要穿出森林的波尔斯士兵看到她的身影,全都吓得傻住了。敌人的总指挥官身旁竟没有一兵一卒,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他们面前。
这群波尔斯士兵口中扬起了呐喊,直冲向伊莉莎维塔。然而,他们的行动却显得相当紊乱——毕竟要穿过森林这样的地形,部队总是多少会有点走散。
红发战姬即便是以左手挥舞龙具,却仍可以一鞭撂倒敌方两到三名的战力。
每当她的黑鞭夹带着电光破风甩出,就有士兵的肢体被击碎,洒出大量鲜血泼在雪地上。
路伯修军只靠着一名战姬,就阻止了波尔斯军的部队走出森林。而要是他们为了躲避伊莉莎维塔而遁入森林之中绕路而行,部队的战力就会拆得更散。而且,不时飞来的箭矢还会一一夺去他们的性命。
波尔斯军的士兵们停止前进,随后慢慢开始后退。
——虽然他的射箭技术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不过实在是不得了呀。
伊莉莎维塔抬头望向眼前的树林,在心里这么说道。此时堤格尔应该就在树林里的某处。他披着一件贴了树皮的外套作为伪装,只带着弓箭便只身潜入了森林。
路伯修军之所以始终背对着森林按兵不动,目的就是要吸引波尔斯军派遣分队走入身后的这片森林,而堤格尔可以阻止他们前进,并争取必要的时间。同时,若是有零星的敌人穿出了树林,还有伊莉莎维塔将他们各个击破。
伊莉莎维塔回头望向后方。这位拥有异彩虹瞳的战姬,将目光投射在艾莲率领的一百一十名路伯修骑兵与波尔斯本阵部队交战的情况。
卡萨柯夫挥舞着战锤,站在波尔斯军的第一线。他一个人已经打倒了近十名路伯修士兵,手中的战锤犹如昭示着他在战场上的称号般沾满了鲜血。
——为什么?
充斥着怒嚎和嘶吼的战场上,卡萨柯夫忍不住显露出意外的反应。他不敢相信自己拥有敌人十倍以上的兵力,却怎么也无法击溃对方。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无能,但却也同时说服自己这是错觉。
——我该投入第三部队的兵力,一口气压垮他们吗?
就在他如此思索的同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名士兵的声音:
「报告!后方的第三部队遭受敌人奇袭了!」
卡萨柯夫听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的第三部队理应是处在不容易遭受敌人攻击的位置。一方面敌人必须面对眼前的波尔斯军第一部队,而左边又是比尔锲湖,第三部队遭受奇袭是没道理的事。
——是哪里有伏兵吗?如果敌人是绕过我们杀过去的,那这支部队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第三部队是从背后遭受敌人攻击的。而发动奇袭的是,由莉姆和马斯哈率领的三十名路伯修军士兵。
因为他们打碎了结冰的比尔锲湖面,乘着木筏渡过了湖泊,借此绕到波尔斯军的背后,所以奇袭才能快得远超乎卡萨柯夫的想像。
不过,兵力三十仅仅的奇袭不会造成太严重的损伤。而路伯修的这支分支部队也很快地乘着木筏逃走。然而,他们对于卡萨柯夫和波尔斯军士兵心理上的打击却相当严重。因为波尔斯军无法预料什么时候又会再遭受到对方从湖面或部队后方发动攻击。
对卡萨柯夫来说,这也使他无法轻易动用第三部队的兵力。事态发展至此,他实在难以接受敌人部队总数只有两百这样的事实。毕竟面对两千兵力,怎么也不会有人只以两百人应战。这让他开始怀疑敌人还有伏兵。
「若真是如此,那我就尽快除掉战姬,把这场仗结束掉好了!」
下定决心之后,卡萨柯夫随即果断地冲入了敌阵,以战锤猛力打烂所有进入他攻击范围的路伯修士兵。他的战锤能够连同头盔一起敲碎士兵的脑袋;就算对手试图抵挡,长剑和手臂也会一起被敲得粉碎。汹涌的血花在夕阳底下飞溅,映着阳光照出了这位波尔斯伯爵的骁勇姿态。
然而,正当他朝着另一名路伯修士兵挥舞战锤的同时,身边却忽然闪出一道剑光,将他的战锤弹开。卡萨柯夫赶紧瞥了一眼,在看见这名持剑者的脸庞后,感到意外地蹙起了眉头。
那是有着一头银发,一对眼眸如红宝石般的年轻女孩。
「一个小丫头出现在战场上?你是什么人?」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
「喔!原来您就是鼎鼎大名的『银闪的风姬』呀……为什么您会出现在这里?」
由于对方没有异彩虹瞳,卡萨柯夫在面对眼前的这位战姬时,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敬意。而这点艾莲也感觉得到,并以同为战士的身分回应:
「很抱歉,这不是在战场上谈论的事。波尔斯伯爵,请你退兵吧。如果你非得继续进军不可,就由我银闪的风姬来当你的对手。」
「那就有劳指教了!」
语毕,卡萨柯夫随即以骇人的速度挥出战锤。这强力的一击就算只是擦身而过,强大的风压也仍足以将对手的双脚从地上拔起。而随后第二击肯定就会补上来了。
然而,艾莲面对对手的攻击,却是完全不予闪避,而是直接出剑滑开战锤的来势,并瞄准对方出手的空隙划伤对手,等候时机的到来。事实上,尽管艾莲的剑技出众,但还是多亏有了龙具的辅助,才能让她打得心无旁鹜。
战锤划破空气,长剑裂风呼啸,剑锤交锋擦出火光和锵响,双方就这么过招了数十回合。
忽然间,一阵金属迸裂的巨响压过了战场上的其他噪音。卡萨柯夫战锤的锤头被对方击碎了大半。他忍不住发出呻吟,但仍抓着只剩下锤柄的武器扑向艾莲。
而艾莲只是默默地挥动手中的长剑一扫,对方的人头随即拖着一道洒出的血水飞向空中。卡萨柯夫周围的波尔斯军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这位波尔斯伯爵的人头落地之后,在地上又滚了一圈。
艾莲策马走向卡萨柯夫的首级,看来就好像为了保护他的脑袋不受践踏一般。她开口对着波尔斯士兵说:
「把他带回去吧。然后转告波尔斯伯爵的遗族——杀死奥格尔特·卡萨柯夫的人,名叫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听闻卡萨柯夫的死讯,波尔斯军的士兵们全都失去了战意,纷纷退出战场。事实上,卡萨柯夫在开战前就已经宣称这是一场私人之战。他们完全是对于对主君的忠诚心而提起武器跟从的。
但现在他们的主君死了,于是他们也失去继续作战的理由。尽管其中有人高唱着要为主君报仇,但终究没有人可以统领他们。
随后,波尔斯军尽可能回收了同袍的尸体,撤出了路伯修。
波尔斯的伯爵领主家里失去奥格尔特·卡萨柯夫这位当家,波尔斯的声望在邻近的诸侯之中一落千丈。卡萨柯夫举兵私战的行为不仅遭受国王谴责,而这位雄霸一方的领主也原本是受人瞩目的诸侯,会这么遭到奚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其后,有一人趁着这个机会,向波尔斯伯爵家素无往来的诸侯接触,拉拢了这些贵族,一口气拉抬了这个人在吉斯塔特王国北方的影响力。
她的名字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