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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理子
校对:理子
在醒转之际,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艾莲察觉到,自己正以不自然的姿势被束缚著。
她瘫坐在地,背后靠著疑似是细长铁柱的物体,并以两手高举的姿态遭到捆绑。在意识变得清晰后,她便感受到身体各处都在隐隐作痛。
——这里到底是……
四周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也无法得知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虽然从更远的暗处传来了疑似喧嚣的声响,但那些声音听来都显得相当模糊。
她试著动起手臂,绑著双手的某种东西随即便传出了「锵啷」的声响。
那是铁炼。这冰冷又让人不快的触感,让艾莲恢复了冷静。
她眯细眼睛凝视著黑暗。首要之务是让双眼适应黑暗,同时,她搜索起自己的记忆,试图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一切,好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沦落至此。
「对了,我被敌方——」
艾莲那对让人联想到红宝石的眸子因怒气而绽出精光,但她很快就压下了这股怒意。
这里是敌营,在生气之前,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她将意识集中在全身上下。身体各处虽在作痛,但都是作战时受的伤,而且并没有骨折的迹象。
她试著移动双手,看能不能从铁炼中抽出被绑住的手臂,但这个尝试也仅止于将铁炼弄出声响而已。铁炼似乎绑在艾莲身后的铁柱上头,她连想站起身子都没办法。铁柱深深地插入地面,即使她用力以身子推挤,也无法撼动半分。
在她试图挣扎的这段期间,眼睛也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勉强能看到周遭的状况。
——看起来是在营帐里面。
外头传来的喧嚣声,肯定是敌兵发出的吧。营帐里除了一张旧桌之外空无一物,似乎是为了囚禁艾莲而特别设置的。
「——艾利菲尔。」
她呼唤自己爱用的龙具之名。龙具应该会在她呼唤的瞬间出现在手边才是。
然而,不管等了多久,艾莲的手上还是没有传来熟悉的触感。
「该不会是这铁炼的关系……?」
她的嘴里喊出了惊愕的话声。这位银闪的风姬知道,世界上存在著能让龙具的力量无法作用的金属。布琉努王国的宝剑杜兰达尔就是以这种金属铸造,而过去泰纳帝公爵所驱使的双头龙和火龙,身上也缠绕著能抵销龙技的神秘锁炼。
——我被他们逮到的时候,也一样用不出龙技呢。
她回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
他们和敌军交战,然后战败了。我方阵营开始崩溃,士兵们也开始鸟兽散。
艾莲不断重复著杀入敌阵再杀出的战法,尽可能拖住对方的脚步,为我方争取时间逃跑。
在不知不觉中,她被大量的敌兵包围了。
累积大量疲劳的艾莲,在被逼入绝境后,终于下定决心施展龙技——这不是为了扫倒敌军,而是为了将风缠绕在自己身上逃离战场。
然而,龙技却没有成功发动。回想起来,对方恐怕是在她没察觉的状况下,将她诱入了有这种铁炼围起来的地点。
惊愕和困惑让她一瞬间露出了破绽,因而没能闪过敌兵砍下的刀刃。
虽然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但伤势相当轻,并不影响战斗。
但艾莲才想到这里便失去了平衡感,瘫倒在地。她的手脚都变得麻痹,视野剧烈摇晃,不仅站不起身子,说不出话,握著武器的手也出不了力。
她这才明白对方的武器抹了毒。
她最后看到的,是敌兵一拥而上的光景——
「不只是在河川下毒,连武器都涂了毒啊,真是被摆了一道。」
之所以会沦为阶下囚,全是因为自己太过大意所致。虽然心里明白,但在心底窜烧的那把怒火就是无法平息下来,因为敌方确实是使用了卑鄙的手段。
——不过,我虽然能明白他们害怕龙技而将我捆绑起来的作法……
但战姬可是在吉斯塔特地位仅次于国王的尊贵存在,这般待遇已经无法用「无礼」来形容了。虽然不明白敌方的目的为何,但她恐怕没办法获得正常的待遇了。
——不知道堤格尔是不是平安无事。还有莉姆也……
艾莲的脑海中浮现了深红色头发的青年,和既是好友亦为副官的金发女子。堤格尔是青年的昵称,他的全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莉姆同样是昵称,她的本名是莉姆亚莉夏。
堤格尔组织了月光骑士军——由布琉努军和吉斯塔特军混编而成的军队,并担任总指挥官。而艾莲则以莱德梅里兹军指挥官的身分负责一翼,至于莉姆则是艾莲的副官。
艾莲虽然称堤格尔为战友,但这只是她用来欺瞒周遭——以及自己内心的一个称呼而已。
她很清楚,堤格尔这名男子对她来说,是个无可取代的珍贵存在。
——希望他没事就好。
突然间,黑暗的一角渗出了些许光亮,接著,一名提著油灯的男子走入了营帐之中。在油灯的照明之下,营帐登时变得十分明亮。
「您现在的心情还好吗,艾蕾欧诺拉大人?」
男子盯著瘫坐在地的艾莲,那有如贵公子般的俊美脸庞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他的年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有著一头梳理整齐的灰色头发,施有金线刺绣的豪华绢服包住了他高䠷的身子。
艾莲花了数到三的时间,才想起了这名男子的名字,连带也想起不愉快的记忆。她对眼前的男子投以愤恨的视线——艾莲认识这名男子。
「葛雷亚斯特……」
男子的名字是凯伦·安格蒂尔·葛雷亚斯特。他是布琉努的侯爵,在两年前的内乱时加入嘉奴隆公爵的阵营。之后,他和嘉奴隆同时下落不明,再也没有公开出现在任何地方。
在那场内乱之中,艾莲曾见过葛雷亚斯特一次。当时葛雷亚斯特以嘉奴隆使者的身分前来,向堤格尔劝降。
当时,他遵循礼仪向艾莲要求握手,但从这名男子手掌传来的触戚,却让银闪的风姬感受到一股寒毛直竖的不快感。
「您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倍感荣幸。」
葛雷亚斯特将油灯放在桌上,走到了艾莲身边。他在艾莲的脚构不著的距离蹲了下来,窥伺著银发战姬的脸蛋。
「我们两年不见了呢。您当时固然已经相当美丽,但现在又更标致了几分呢。」
艾莲没有回应——这不是因为她认为不需要回答而保持沉默,而是葛雷亚斯特那蕴含热意、彷佛带著黏性的视线让她感到发寒所致。
艾莲身上穿的是以蓝色为基调的军服,在历经激战后已有多处破损。至于胸甲、铁手套和胫甲等防具,自然也是被敌方卸下了。
意外的是,她的伤势被照料得很好。伤处已经敷上了药布,并以绷带缠绕。
葛雷亚斯特肆无忌惮地以好色的视线盯著艾莲裸露的肌肤。
「找我有什么事?」
艾莲调整呼吸,以充满斗志的眼神短短地问了这么一句。虽然她连和这个人对话都不愿意,但还是得摸清楚对方的目的为何。
葛雷亚斯特露出的笑容,在此时变得下流了几分。
「没有什么事。硬要说的话,我是来将您纳为所有的。」
「你说什么?」
这出乎意料的回应,让艾莲震惊地望向葛雷亚斯特。葛雷亚斯特单膝跪地,凑到艾莲的身边,将手放在她的左大腿上,像是在对待易碎物般轻柔且仔细地抚摸著。
「住手……!」
艾莲怒喊著,试图抬起右脚踢去。然而,在身体受到束缚的状态下,她的脚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动作,葛雷亚斯特轻轻松松地躲开了这一脚。
「看来毒已经退了。由于我怕会留下后遗症,因此只涂了效果不强的毒素,看到您这么有精神,我也可以放心了。」
葛雷亚斯特喜孜孜地站起身子。他踏著惬意的步伐绕到艾莲身后。从后方伸来的双手,按住了艾莲左右两侧的脸颊。
「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之所以抓住您,既不是为了要把您当成和吉斯塔特谈判的人质,也不是为了夸耀我的功绩。」
像是要刺痛艾莲的内心似地,他缓缓地吐露著字句。
「我的目的,是为了把您变为我的东西。我指的是您的一切——包含这一丝一缕的银发在内。」
葛雷亚斯特的手掌离开了艾莲的脸颊,抚摸起她的头发。他像是在品尝触感般,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指梳著艾莲的头发。
艾莲咬紧牙,拚了命地试图活动手腕,但铁炼却丝毫不见动摇。即使她扭动身体,也只是刺激了葛雷亚斯特的嗜虐之心,徒增他开心罢了。
葛雷亚斯特的手贴上她的后颈,顺著她的耳朵抚弄至额头。看来,这名男子是打算遵照他的宣言,将他的手抚递艾莲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藉以将艾莲纳为已有。
他触碰艾莲的肩膀、擦过手臂,抚上了她握紧的拳头。葛雷亚斯特像是在悉心呵护般抚弄著艾莲的拳头。
下一瞬间,艾莲感觉到她的手背传来了不寻常的触感。被重复这么做了两、三次后,银发战姬察觉了对方的动作。
葛雷亚斯特正在舔艾莲的手。不只是手背而已,连握拳的手指也一根一根地被他彻底舔舐。
「在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
葛雷亚斯特的唇舌离开艾莲的手,他露出了陶醉的神色说道。
「这下总算是如愿以偿了。正如我的期待——不,应该是超乎我的想像才对。」
艾莲的脸色变得铁青。这时,她从灰发侯爵身上感受到的情绪已经超越厌恶,达到了恐惧的境界。这太过骇人的状况让她汗毛直竖。
然而,艾莲紧紧握住了手,强忍著不让自己出声。只要发出声音——不管那是什么样的声音,都只会让这个令人作呕的男人感到更开心而已。除了彻底冷漠以对之外,她没有其他抵抗的方法了。
在葛雷亚斯特的唇舌离开艾莲的手之际,艾莲的精神已然疲惫许多。然而,她不能就此松懈,因为葛雷亚斯特的猥亵行为才刚开始而已。
葛雷亚斯特的手再次抚摸起艾莲的手臂,接著向下挪动,滑过腋下,碰到了艾莲的胸部。
男子乾硬的手指有如有毒的昆虫般,隔著军服爬过了艾莲的乳房。他像是在记忆那丰满胸部的形状一般,不断地来回游移。
「不管是这股重量、大小、形状、柔软的感觉,或是将我的手指弹开的弹力,都让我血脉贲张啊。艾蕾欧诺拉大人,您曾让除了我以外的人触碰过这对美丽的果实吗?」
艾莲没有回答。虽然她很想吼回去,但还是忍下来了。她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渗出了些许鲜血。
「不想回答吗?不,无妨。看到您的反应就让我很开心了。」
葛雷亚斯特像是在享受这股弹性般,不断揉著那对双峰。突然他停下动作,探出了身子,从右侧窥探著艾莲的脸孔。
「若是胆小的女孩,大概在这个阶段就哭出来了……真不愧是让我心动的艾蕾欧诺拉大人。」
艾莲侧眼看著葛雷亚斯特,红宝石般的双眼激出了杀意。
瞬间,艾莲脖子一歪,朝著葛雷亚斯特的脸吐出了一口唾沫。白色唾沫在男子的脸上垂滴下来,留下了奇妙的痕迹。一脸愕然的葛雷亚斯特,将右手自艾莲的胸部上抽回,摸上自己的脸颊。
而他接下来的行动,让艾莲瞪大了眼睛——只见葛雷亚斯特以手指擦去脸上的唾液后,就这么送进了嘴里。
看到艾莲一脸愕然的反应,葛雷亚斯特露出了轻薄的笑容。
「我说过了,我要把您的一切都变成我的东西。」
葛雷亚斯特将揉著艾莲左胸的手也抽了回来,走到了她的右侧。接著他伸出手,抬起了艾莲的下颚。
「艾蕾欧诺拉大人,您接吻过吗?」
艾莲瞪著葛雷亚斯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灰发侯爵将手抽离艾莲的下颚,拂到了她的腹部。艾莲虽然缩起双脚,企图保护腹部,却阻止不了葛雷亚斯特的狼爪。
葛雷亚斯特的手在肚脐一带游走,并慢慢往下挪动,艾莲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用力并拢双脚。在看到她的反应后,葛雷亚斯特把手拿开了。
「——还是处女啊。」
葛雷亚斯特的声调充满了愉悦,像是找到了宝藏一般。艾莲回神过来,怒视著灰发伯爵。她忍不住开口反驳道:
「你没凭没据地胡说什么——」
「我就是知道。」
葛雷亚斯特打断艾莲的辩驳,以温柔的眼神注视著战姬。
「没和家人以外的男性对话过的深闺千金、在街角揽客的妓女、没离开过村子的乡下姑娘……我迄今抱过了各式各样的女人,而每个处女的反应几乎都与您刚才的反应一样。我听说您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往来密切,想不到还没有委身于他啊……不,照这样看来,恐怕连接吻都还不曾有过呢。」
葛雷亚斯特放声大笑著。在欲望节节攀升的影响下,他俊美的脸庞大大地扭曲了起来。
「这可真是走运。艾蕾欧诺拉大人,您的嘴唇和您的贞操,我就留到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交战后再来享用吧。我要在那个男人的面前拥抱您——只是那时候他究竟是还活著,亦或是只剩下一颗人头,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居然还这么悠哉啊。」
艾莲勉强扬起嘴角,拚了命地虚张声势。然而,葛雷亚斯特却是以从容不迫的神情接下了战姬的视线。
「反正,我原本就不打算在今晚把事情全部做完。我会慢慢地、花上许多时间,让您成为我的东西喔。」
葛雷亚斯特探出身子,仔细舔舐了艾莲的肩膀和腋下。艾莲感到一阵作呕,好不容易才把这反胃的反应压了下来。
「如果您早已历经人事,那我就得为了冲淡过去的回忆,立刻将我的存在深深烙印在您的身体里面才行呢。不过,若是没有这个必要的话,我也不必操之过急。」
接著,葛雷亚斯特捧住了艾莲的两颊,他凑上了脸,一一舔过了艾莲的额头、左颊和右颊。
艾莲在这段期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忍受著这股不快的触感。若他打算夺去自己的唇,艾莲就打算张口反咬,不过葛雷亚斯特一如声明,并没有碰触她的唇。
葛雷亚斯特似乎是满足了,他总算离开艾莲身边,站直身子。
「今晚就先到此为止吧。我明天也会来的——我会每夜每夜前来,让您的身子慢慢记住我手指和舌头的触感。这是为了让您在那个男人面前好好享受欢愉,也是为了让您眼中只看著我、心中只想著我一人。」
葛雷亚斯特将手伸向桌上的油灯。摇曳的火光照出了男人的侧脸轮廓,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晚些我会为您安排餐点。我虽然想亲手喂您,但今天抽不出时间了。我会找一个女孩来照料您的。请放心,除了我以外的男人,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靠近这座营帐的——不管他们是何种身分。」
说著,葛雷亚斯特哼著歌走出了营帐。再次被黑暗包围的营帐中,只剩下艾莲一个人。
好一段时间里,艾莲都维持著一声不吭的状态,只是晈紧牙关垂下了头。因为只要发出声音,哪怕只是一点点,就会让自己的情感倾泄而出。她在心中不断呼喊著堤格尔的名字,为自己提振精神。
过了一阵子,艾莲冷静下来后,她便回想起葛雷亚斯特的舌头爬过她全身所带来的思心感。若非双手遭到束缚,她真希望将自己的皮肤擦到破皮出血,好忘掉那让人作恶的感触。
——撑著,不能放弃。
她对自己这么说道。像刚才那样的凌辱,明天之后还会持续下去。若是才第一天就疲惫死心的话,那可就太过愚蠢了。这不是正中那个思心男子的下怀,让他开心吗?
而且,堤格尔和莉姆一定会来救她的。从葛雷亚斯特的话语来推测,堤格尔并没有像自己一样遭到俘虏。
当然,她也打算伺机自行脱身,但要是不对堤格尔他们抱持信赖,肯定会惹他们生气的。
她闭上眼睛。既然已经定下方针,现在就该休息,多少恢复一点体力。
对艾莲来说,这场漫长而艰辛的战斗正要开始。
◎
随著春季迎来尾声,包覆布琉努国土的绿意又显得更为盎然。拂过草原的风十分暖和,与和煦的太阳一同赐予大地暖意。
这段期间,葡萄田里的工人会多上一倍。并不是因为工作繁忙,而是因为这段期间的工人们只会用原先一半的时间工作。比起勤劳领薪,他们更喜欢喝著冬藏葡萄酒,并晒著太阳睡午觉。
「今年春天仅此一季,今日午眠亦仅此一憩。」
不少布琉努的诗歌都会提到类似的内容。也就是说,这可以说是自古以来的习俗。而雇主们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是以雇用了加倍的人手并压低薪水,而这也成了每一年的常态。
不过,在这一年,想睡午觉变得相当不容易。因为新年还没过完,西方的萨克斯坦就从南、西两方朝布琉努展开侵略。
此外,在王都尼斯也发生了针对统治者——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公主所掀起的叛乱。前任国王法隆的侄女(同时也是蕾琪的堂姊)梅莉桑德暗中召集人马,打算一举篡位。
这时,协助蕾琪公主镇压叛军、漂亮地粉碎梅莉桑德野心的,正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一直到数年前,他还只是统治亚尔萨斯这个边境地带的伯爵而已。
不过,自布琉努发生内乱开始,他便打下无数胜战,并被邻国墨吉涅赠与「流星落者」之名,而故乡布琉努也给了他「月光骑士」的称号,目前被视为年轻的英雄。
在这次萨克斯坦军展开侵略之际,堤格尔也担任了月光骑士军这支混编军队的总指挥官。他杀死了敌将克吕格,并以战斗和谋略逼退了敌将舒密特,眼看就要取回布琉努的和平。
然而,月光骑士军在返回王都尼斯的归途之中,遭到了敌人的袭击,而他们最后落败了。这是发生在三天前的事。
笼罩著布琉努王国的乌云,目前还没有散去的迹象。
看到马斯哈·罗达特出现在谒见大厅时的模样,众臣都不禁哑然失色——因为他的灰发和灰胡竖得歪七扭八,脸上也明显流露出疲劳神色,套在那矮胖身躯上的甲冑,如今也满是血迹和泥巴。
坐在王座上的蕾琪公主,以及站在她身旁待命的宰相皮埃尔.玻德瓦,也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说不出话来。原本吹拂著谒见大厅的春天暖风,像是要被冰冷的沉默驱散一般。
这里是布琉努的王都尼斯——王宫里的谒见大厅。而马斯哈以月光骑士军的代理总指挥官身分出现在这里,则是在离中午一刻钟前的事。
马斯哈笔直走在深红色的地毯上,在适当的距离处跪了下来。甲冑像是要代替其主哀叹般,发出了「咔锵」的声响。
「马斯哈·罗达特拜见殿下。请恕臣以败将之姿晋见,臣实在无颜以对。」
听到马斯哈的话语,众臣之间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月光骑士军真的败北了吗……」
「但他们不是击退萨克斯坦军了吗?」
由于传来了两条矛盾的消息,让王宫现在变得相当混乱——因为其一是月光骑士军胜利的捷报,其二则是月光骑士军败战的讯息。
这两条消息都是正确的。因为在击退萨克斯坦军,以及在这几天遭到敌兵袭击而败北后,马斯哈都派遣了传令前往王宫。王宫在收到这两条完全相反的消息后,会一时无法理出头绪也是情有可原。
「罗达特伯爵,月光骑士军——你们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中获胜了,并在那之后过上了与萨克斯坦完全无关的军队袭击,结果吃了败仗。是这样没错吗?」
蕾琪问道。这是为了让众臣把握状况而提出的问题。对她来说,即使不用刻意确认,也能明白目前的状况。
「殿下明鉴。您或许也挂念与萨克斯坦军交战的过程,但臣愿能先报告让我军败北的那场战事……请殿下定夺。」
蕾琪点点头,允诺了马斯哈。她其实很想慰劳这位老伯爵,并要他下去休息,但考量到现在是非常时期,只好再勉强马斯哈一下了。
即使是在萨克斯坦军退兵后,月光骑士军的兵力应该也还超过三万才对。然而,他们却输得一败涂地,这让蕾琪不得不感到在意。毕竟,蕾琪也必须以布琉努统治者的身分应付这些敌人。
马斯哈像是在强忍痛苦般吐了一口气,并在调整好呼吸后娓娓道来。
那是三天前的事。堤格尔所率领的月光骑士军约三万四千人,沿著通往王都尼斯的道路前进。他们是击退了萨克斯坦军的英雄,只要抵达王都,肯定就会获得奖赏,并成为庆功宴上的主角。
然而他们在某个河川附近休息时发生了异状。喝了河水的士兵与马匹,突然变得痛苦不已。
河川被人下毒了。
堤格尔立即下达禁止饮用河水的命令,但还是有约占全军两成的六千士兵,以及约三千马匹中了毒。
堤格尔等人也有疏失,因为他们击退了萨克斯坦军,在那之前还镇压了王宫中掀起的叛乱,所有人都认为眼下不会再碰到敌人了。
况且,被下毒的河川是位于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他们在来时也曾利用过,当时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所以他们才会放心饮用。
虽说中了毒,但那其实不是让人丧命的剧烈毒药,只会引发头痛、发烧和腹泻等长时间不适的症状而已。然而,中了毒的士兵们也因此没办法在当下列入战力之中。
此外,剩下的两万八千名士兵都无法喝水润喉,这让他们为口渴所苦。虽说手边还备有饮水,但既然无法补给,就只能节省使用了。
堤格尔和辅佐他的马斯哈商量了一阵子,决定继续行军寻找下一个水源地。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在先前就已经调查过有哪些河川可以提供大军饮水了。
行军的速度降到了原先的一半左右。不仅要轮班抬著中毒的士兵行走,还得警戒敌方来袭的可能性,因此速度才会慢了下来。毕竟以月光骑士军为目标下毒之人,很有可能就潜伏在附近。
在向晚之际,月光骑士军在离汲水处不远的地方,碰上了约两千人的团体。他们并没有过度接近,而是派遣了使者来到了堤格尔这边,并自称是安迪卡子爵麾下的士兵。
安迪卡子爵是在西方一段距离处拥有领地的地方贵族,他发现流经领地的河川被人下了毒,因此派兵出来寻找犯人。安迪卡子爵为了防守,并没有离开领地,而是遣了随从长带了两千兵力出马。
「你们知道犯人是谁吗?」
马斯哈这么一问,安迪卡军的使者就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科提亚尔伯爵的手下。在抓住他们审问后,他们表示是为了想让阁下——月光骑士军受苦,才会在河川下毒的。」
堤格尔和马斯哈面面相觑。关于科提亚尔伯爵,马斯哈还算有点印象。这名男子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加入了泰纳帝公爵的阵营,而在内乱结束后则是表现出不满蕾琪公主统治的立场,选择支持梅莉桑德。
安迪卡子爵军队派来的使者进一步地向堤格尔寻求协助。
「若月光骑士军是彰显布琉努正义的存在,那能否协助我军呢?」
堤格尔明确地拒绝了这样的要求。他表示,月光骑士军是由蕾琪公主组织的混编军队,自己只是暂时统帅的身分,此外,他也说明食粮和物资有限,不方便与之共享的立场。
这是谎言。拒绝的真正理由,是因为堤格尔不信任这些人。虽然使者的说明之中并没有可疑之处,但在这个时间点现身,多少会引人怀疑。
此外,堤格尔和马斯哈都没见过安迪卡子爵。
子爵是只将心力放在治理领地上面的人物,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也是很快就表明了中立的立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参战。在蕾琪成为布琉努统治者的时候,他虽然还是前去拜谒并宣示忠诚,但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领地里面。
子爵与其他贵族的交流也是以邻近的地方领主为主,不管是治理东北部亚尔萨斯的堤格尔,还是治理北部奥德的马斯哈,都没有和他来往过。
被堤格尔拒绝的使者仍不死心。
「那么,能让我军与阁下同行一阵子吗?就在下所见,似乎有不少士兵为毒所苦,我们希望能协助照料患者。」
堤格尔再次拒绝了。不过,他没阻止这支军队跟在他们后面。毕竟,和把他们赶得不见人影相比,停留在视线当中还比较让人放心一点。
再次行军约半刻钟后,他们看到了预定前往的河川。
然而敌方也在河川附近现出身影。那是由骑兵和步兵混编、人数约八千的集团。他们高举的军旗上绣的是科提亚尔伯爵家的家徽。
河川附近有一片没什么起伏的草原,远处则有几座小丘。在灰色的天空之下,月光骑士军和科提亚尔军展开了对峙。逐渐西沉的夕阳将草原染成红色,河面也泛起了银色的反光。
跟在后方的安迪卡子爵军虽然提出了协助月光骑士军的提议,但堤格尔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没有多余的心神去应付这些人。
堤格尔将因中毒而动弹不得的六千士兵,以及和萨克斯坦军交手后伤势未愈的三千名重伤者退至后方,并调出四千名士兵保护他们。这四千名士兵也身负监视安迪卡军动向的使命。
即使撤下了一万三千名士兵,月光骑士军的总数仍是超过两万,数量比八千名科提亚尔军多了一倍以上。
然而,月光骑士军的士兵们不只经历了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这几天也忙于处理善后,因此积蓄了不少疲劳。
在萨克斯坦军撤军后,月光骑士军一一造访曾被萨克斯坦军掠夺的村镇,并向他们保证会给予补偿,还讨伐了趁隙来袭的山贼和拦路贼以维持治安。
而且问题不只是疲劳而已,有不少士兵因为无法补给饮水,而不断抱怨著口渴。而且,科提亚尔军还齐声这么喊道:
「我们也在这条河下毒了!想喝多少就尽管喝吧!」
堤格尔也不甘示弱地激励著士兵们说:
「他们一定备有安全无虞的水!打倒他们抢过来!」
虽然这像是强盗首领才会说的话,但还是多少起了效果,让士兵们维持士气。
两军就此展开冲突。然而,月光骑士军却遭逢了意想不到的苦战。科提亚尔的指挥官,展露了连堤格尔等人都为之一惊的运兵技巧。
他们一边背对河川,防止遭到包夹,同时也巧妙地变化阵形,接下了月光骑士军的猛攻,并分出分队从侧面进行突击。
科提亚尔军没有放过月光骑士军队列紊乱或士兵动作变慢的瞬间,每一次都将士兵集中在该处,企图冲垮月光骑士军的阵式。此外,他们也刻意后撤,诱使月光骑士军过度离阵,并以包夹的方式一一歼灭那些脱阵的士兵。
他们还引了河水弄湿地面,使战场暂时化为湿地,绊住月光骑士军的步伐,并投出大量石头迎头痛击。这些刻意在此布阵的敌军可说是准备周到,让马斯哈忍不住叫苦。
此外,科提亚尔军也用上了许多毒药。他们突然派出了数十名士兵所组成的部队袭击而来,而这些人的武器全部都抹了毒药。那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只是会让人引发晕眩或呕吐感的程度,但很快就生效了。
马斯哈事后回想起来,认为科提亚尔军的目的并不在于折磨月光骑士军,而是激怒他们,让他们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从在河川下毒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做出一连串布局。梅莉桑德虽然也在叛乱之际用了毒,但对方使毒的手法却又和梅莉桑德大相径庭。
即使堤格尔、马斯哈和艾莲力保冷静地下达指示,若麾下的士兵和部队长无法如实照做,他们的军队就无法发挥正常的实力。月光骑士军之中,开始出现了怒火攻心、过度趋前的部队,以及被敌方趁虚而入后一蹶不振的部队。
至于其他部队,也说不上表现良好。他们不断遭到敌方后发先至,并在每次交锋时都屈居下风。疲劳和口渴削弱了他们的斗志。
若是一般水准的指挥官,也许这时已经失去维持军队的能力了。不过,堤格尔等人仍是顽强地下达指示。若继续交战下去,即使我方会吃尽苦头,但最后肯定也能依赖数量上的优势打赢这场战事。
这时,出现了对堤格尔他们来说是噩耗的变化。一直在战场外围旁观的两千名安迪卡子爵军,突然快速趋前,向月光骑士军展开攻击。而且,他们还集中火力攻击中毒和负伤者最多的区块。
在子爵军进犯前,科提亚尔军派出了一支又一支的分队对后方的士兵展开佯攻,让守护伤患的四千名士兵对科提亚尔军提高戒心——同时也从安迪卡子爵军身上移开了视线,子爵军便是趁著这个机会杀了过来。
安迪卡军从上风处洒下了火箭箭雨,对月光骑士军施展火攻。
他们的弓箭技术并不出色,射出的箭矢顶多只能飞到四十阿尔昔(约四十公尺)远而已。然而,火焰吞噬了覆盖地面的青翠草地,在转瞬间蔓延开来。
若是风向转变,火攻也有可能危害己军,属于相当危险的策略,但安迪卡军却丝毫不以为意,不断射出火箭。在火与烟的进逼下,四千名士兵混乱起来。有人丢弃武器逃亡,也有人抱著动弹不得的同伴企图远离火势。
安迪卡军无情地对这些人发动了攻势。他们挥剑划裂士兵的盾、以斧头劈开头颅、用长枪从背后刺穿胸口。即使士兵们倒了下来,安迪卡军也冷血地补上致命一击。熊熊烈火和飞溅的鲜血,使得安迪卡军亢奋起来。
「他们原来是一伙的吗?」
远远看到这番惨状的月光骑士军大为光火。接著,有约五千名士兵在没有堤格尔的命令下,擅自展开了行动。这五千人原本都和中毒的同伴们隶属同一单位,由于在撤下伤兵之后不得不解散单位,这些境遇类似的人们便被一同编入了这个部队里。
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部队陷入巨大的混乱,科提亚尔军当然也没错过这个机会。他们没给堤格尔重新编队的时间,趁势将部队的缺口愈切愈深。
两军的气势已经完全左右了战局的走向。每当科提亚尔军前进,月光骑士军便会后退。随著士兵们接二连三地扔下武器逃跑,月光骑士军也迅速地瓦解了。
在科提亚尔军彻底突破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部队后,就连堤格尔也无力重新编制队形了。至此,月光骑士军终于崩溃了。
堤格尔和马斯哈承认了自军的败北。他们并没有放弃战斗,而是率领还能接受命令的部队争取时间,让己军尽可能多撤离一些。
艾莲也将莱德梅里兹军交给莉姆指挥,一个人在军队的最尾端挥舞著银闪。她有时也会调转马头,勇敢地冲入急追而来的敌军里头砍杀一阵,拖延住对方的脚步。
在太阳西沉、逐渐看不清地面绿草的时刻,这场战事终于结束了。
月光骑士军失去了超过一万的兵力,然后——
众臣听了马斯哈的报告后,有人口吐诅咒的话语,也有人叹了口愤慨的气。对于这批在河川里下毒的卑鄙敌军,他们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愤怒。
蕾琪在感到一股强烈厌恶感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一把怒火,让她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她的掌心,甚至渗出了鲜血。
在前些日子,由梅莉桑德所掀起的那场叛乱中,许多守护王宫的士兵们也被下了毒,受了许多折磨。敌方所用的手段让蕾琪再次回想起当时的光景,令她怒不可抑。况且,敌方这次还让仰赖河川为生的居民们也受到了伤害。
看著众人反应的马斯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这么以平淡的口吻继续报告。
「——在败战的混乱之中,总指挥官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大人都行踪不明……」
在老伯爵把话说完之前,蕾琪已经忍不住从王座上站起身子。感情从她的脸上消失,而褪去血色的脸庞也变得苍白。
——堤格尔他……
传令兵也曾报告过堤格尔失踪的消息。不过,蕾琪一直认为这只是误报。即使真有其事,她也认为只是一时还没找到人而已。
堤格尔击退了墨吉涅军、讨伐了泰纳帝公爵、从梅莉桑德的魔掌中救了自己,甚至在不久前打倒了萨克斯坦军。她坚信堤格尔不会在这仅仅一次的败北中身亡——相信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殿下。」
在玻德瓦轻声搭话后,蕾琪才回过神来。她放眼望去,发现马斯哈打住了报告,正在窥伺著自己的神色,其他臣子也是如此。
蕾琪轻轻吐了口气,以冷静而自然的动作坐回王座。
「罗达特伯爵,请继续吧。」
马斯哈再次报告起来。在堤格尔和艾莲失踪后,马斯哈便派出了许多士兵前去搜索两人的下落。同时,他勉强统整起只剩下两万一千人的月光骑士军,返回了王都尼斯。
在马斯哈报告完毕后,蕾琪静静地开了口:
「昨天早上,有一群自称是月光骑士军的军队出现在王都一带。若你没有事先遣传令知会此事,我可能就会在大意之余,将他们迎入城内。我再次为你的判断表达感激。」
听到蕾琪的话语,马斯哈一声不发地行了礼。
在派遗传令告知公主己方败北的同时,马斯哈加了这么一段话——
「打败了臣等的军队,有可能冒名顶替为月光骑士军,还请殿下多加防范。」蕾琪在收到消息后,随即将宰相玻德瓦叫来,下令关闭环绕著王都尼斯的所有城墙城门。
也因此,伪装成月光骑士军的军队不得其门而入,他们虽然向城门喊话了好几次,但在确认没有收到效果后,便死心地离开了。
真正的月光骑士军,是在隔日——也就是今天早上才出现在王都的。马斯哈站在最前方高声呼喊,而守在城墙上的奥杰子爵和其子杰拉尔在亲眼看到马斯哈后,才急忙打开一扇城门。
接著,马斯哈直接前往王宫,并现身在谒见大厅之中。
「袭击你们的,是科提亚尔伯爵的军队和安迪卡子爵的军队,此话当真?」
蕾琪以慎重的口吻问道。敌方是一群能毫不犹豫地在河川下毒、甚至伪装成月光骑士军,打算欺骗蕾琪等人的集团,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支军队的身分真伪。
蕾琪不希望一时失察,导致树立不必要的敌人。
马斯哈抬起了头,对主君的这番话流露出钦佩之意。
「臣正是想禀报殿下此事。臣等抓住了数名敌兵问话,查明了安迪卡伯爵的士兵皆是冒名顶替之辈。」
马斯哈的脸部表情因紧张而变得僵硬,他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科提亚尔伯爵的士兵并不是假货。敌军大多是以退役骑士和山贼组成,但核心部队都是由伯爵的士兵担纲。不过,根据敌兵的说法,伯爵已因病去世,而他在死前将指挥权交给了葛雷亚斯特侯爵。」
「葛雷亚斯特……?」
听到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名字,蕾琪瞪大了眼睛。公主的蓝眼中流露出了惊讶与困惑,而玻德瓦和众臣的反应也是一样,谒见大厅登时被嘈杂声所包围。
葛雷亚斯特是在两年前的布琉努王国内乱中,加入了嘉奴隆阵营的男人。他向嘉奴隆借兵,把泰纳帝的军队逼入绝境。然而,嘉奴隆却突然将他召回。他在离开军队后,就此不知去向。
在泰纳帝亲自领军,以及他麾下五头龙的逞威之下,没了葛雷亚斯特的嘉奴隆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就此分崩离析。据说得知此事的嘉奴隆公爵,对其宅邸所在的亚尔堤西姆市放了火,并和被烧垮的宅邸一同丧命。
在失去派阀领袖后,原本追随嘉奴隆的人们便作鸟兽散。有些人加入了当时由堤格尔指挥的银色流星军,也有人看不惯任何一股势力,转为中立的立场。
然而,葛雷亚斯特却不在这些人之中,即使在内乱落幕后,他也是杳无音讯。无论是谁,都认定葛雷亚斯特已死。至于他所统治的艾瓦露领地则是被蕾琪所接收,并派遣代理领主治理。
「——肃静。」
站在蕾琪身旁的玻德瓦上前一步。他以那双眼尾上吊的眼睛缓缓地环视众臣。而让人联想到猫的八字胡,其前端正微微颤动著。
「诸位,我明白你们讶异的心情,但你们可是在殿下的御前。」
玻德瓦在先王法隆的时代便执掌宰相一职,他的眼神有足以让列席的诸侯朝臣都安分下来的力量。
在谒见大厅安静下来后,蕾琪抓准时机,以僵硬的神色向马斯哈问道:
「罗达特伯爵,我姑且先将击败你们的那支军队称为葛雷亚斯特军吧。若他们没在河川下毒,你认为能赢得了他吗?」
在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后,马斯哈答道:
「臣难以断定。」
「你们可是打倒了萨克斯坦的精兵,却还是难以断定?」
「葛雷亚斯特军虽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指挥官葛雷亚斯特侯爵的手腕却高明得让人战陈。即使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并抱持著必胜的信念与之相抗,恐怕也无法轻易摆平。」
马斯哈虽然在内心感到困惑——认为这样的询问很不像蕾琪的作风,但还是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必须让蕾琪明白,葛雷亚斯特是个非比寻常的对手。不过,他也不想让主君认为自己是怕了对方。
「尽管如此,臣这身老骨头仍蕴藏著充沛的怒火和战意。若殿下开恩,还允臣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蕾琪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神情自若地环视谒见大厅,然后再次低头看向马斯哈。金发公主以严峻的神色与话声宣布道:
「好吧。罗达特伯爵,我在此下令,你即刻以代理总指挥官的身分,重新组织月光骑士军,讨伐布琉努之敌——葛雷亚斯特军。此外,也要继续搜寻冯伦伯爵和艾蕾欧诺拉阁下的下落。在给我一个交代之前,我不会追究这次战败的责任。」
马斯哈深深地低下了头。他这下总算明白蕾琪的意图为何了。
其一,是她明确地将葛雷亚斯特视为敌人。葛雷亚斯特的亲朋好友可能会出雷袒护,而她便是在这样的状况发生之前,先一步封住了他们的口。
其二,则是她亲口说了「不追究战败的责任」。虽说对方使用了卑鄙的手段,但月光骑士军败北仍是不争的事实,恐怕也有大臣会在暗中酝酿出「应当追究责任」的舆论。而她正是未雨绸缪,防止这样的舆论出现。
「玻德瓦,请你派遣使者前往卢堤迪亚和艾瓦露。我要你调查葛雷亚斯特的目的,以及有可能提供他协助的当地人士。」
卢堤迪亚是嘉奴隆过去治理的领地。卢堤迪亚和葛雷亚斯特所治理的艾瓦露一样,目前都属于王家的直辖领地。只要想想葛雷亚斯特和嘉奴隆的关系,自然会将卢堤迪亚列入调查的范畴之中。听完蕾琪的指令,玻德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之后,马斯哈讲述了与萨克斯坦军之间的战事,在获赐祝贺胜利的简洁话语后,他便离开了谒见之间。
蕾琪恐怕想再对马斯哈多聊表一些谢意吧——有那么一瞬间,蕾琪对老伯爵露出了愧疚的目光。
◎
自谒见大厅离开后,马斯哈便前往宰相玻德瓦所安排的客房休息。
他脱下盔甲,找人送来热水擦拭身体,修整胡须,换上新衣。接著便躺上了床歇息,他并没有喝酒。
马斯哈在太阳升至最高点的时候睡醒,离开了客房。他的目的地是一间会议室。这间会议室没有窗户,墙壁也厚,就连房门都由两道门组成,只要说话声音控制得宜,就没有走漏消息的风险。
马斯哈入室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正围著椭圆形的长桌而坐。摆设在桌上的烛台之火,照亮了与会者们的脸庞。
其中一人是身穿灰色官服的老宰相玻德瓦。
而玻德瓦身旁则是坐著面露亲切笑容的矮小老人雨果·奥杰。他和马斯哈与堤格尔私交甚笃,也是支持著蕾琪的布琉努贵族之一。
将淡金色的长发在左侧绑成一束的高䠷女孩是莉姆亚莉夏。在艾莲失去音讯后,便由她负责统整莱德梅里兹军。
莉姆虽然还是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和她交情深厚的人,就看得出来她的蓝眼之中带著一股不安——她正挂念著艾莲。
坐在莉姆隔壁的,则是发色黑中带蓝的长发美女。她身穿一袭白色礼服,上头妆点了万紫千红的玫瑰花样,露出了纯真无邪的笑容。而在她的身后,则有一把带著骇人气息的长柄大镰正靠在墙上。
美女的名字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和艾莲一样是吉斯塔特的战姬,有著「虚影的幻姬」的别名。她在月光骑士军里面负责统帅奥斯特罗德军。而她身后的那把红黑色巨镰,则是龙具艾萨帝斯。
待马斯哈关上房门后,玻德瓦便将几张地图摊在长桌上头,而奥杰则将冷红茶倒入五只银杯之中。
「让各位久等了。」
说著,马斯哈在空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奥杰则是摇了摇头。
「我也才刚到而已——辛苦你了。」
奥杰皱起眼尾,出声慰劳这位好友。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便带了安慰、激励和体恤等情感。而马斯哈则是露出了豪迈的笑容开口:
「别担心,我没什么事。我有很多想聊的话题,不过还是改天找堤格尔一起边喝酒边聊吧。」
「那关于冯伦伯爵……」
玻德瓦一脸严肃地直视著马斯哈。
「你说他其实并不是下落不明,而是为了拯救被抓走的艾蕾欧诺拉卿而单独采取行动——这是真的吗?」
「要是连堤格尔都下落不明,我哪可能在殿下的御前表现得那么冷静啊。」
马斯哈一脸理所当然地回应。
「就算你有理由按下不表,这仍是犯了欺君之罪。罗达特伯爵,你的态度是不是该更严肃一点啊?」
马斯哈把玻德瓦的挖苦当成耳边风,喝了一口红茶。面相让人联想到狡猾老猫的宰相,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虽然现在追问也是枉然,但你为什么会允许冯伦伯爵单独行动?他现在可是布琉努不可或缺的存在,你应该不是不明白这点才对。」
玻德瓦的视线和语气已经超乎了批判的程度,带著浓浓的问罪之意。而马斯哈则是不快地回应:
「说要一个人行动的,就是堤格尔本人。我的确没有阻止他,但那是因为我很清楚,就算老夫说破了嘴,他也不会听。当时的他,带著一股『敢阻止我,我就找机会偷溜出军队』的魄力。与其让事情变成如此,不如在知道他动向的状况下为他送行,才是比较好的选择吧。」
老伯爵并没有说谎。若是用嘴巴讲讲就能留住堤格尔,马斯哈可是愿意说上千言万语。
「就算真是如此,至少也该派几个擅长侦察的士兵与他同行才对啊。」
看到玻德瓦还是不太服气的模样,马斯哈随即露出了不当一回事的笑容。
「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没看过堤格尔的猎人身手。若是要闯入荒山野岭,那最好还是让他一个人去比较好。随行的人若没有高强的技术,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莉姆亚莉夏卿应该也和老夫的看法相同吧?」
「咦?啊……确、确实如此。」
似乎是话题突然带到自己身上的关系,莉姆在瞬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在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她才想是想起了什么事般,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这么说来,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在莱德梅里兹的时候,也常常单人入山,并在山中待了三天才回来。我们一开始也很担心,但每次都看他精神奕奕地带了许多猎物回来,久而久之,我和艾蕾欧诺拉大人都不再挂心了。不对,蒂塔倒是从第一次开始就表现得相当平静呢。」
蒂塔是侍奉堤格尔的侍女,这名少女有著可爱的脸蛋、活泼开朗的个性和坚强的内心,在这次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之中,她也待在堤格尔身边打理服侍,同时也是从堤格尔还小时就建立深厚交情的人物之一。
「她应该不是平静,而是感到无奈吧。堤格尔每次都说出去两天,但都鬼混到第三天才回来,总是惹得蒂塔一顿骂,而这已经成为堤格尔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啦。」
马斯哈用打趣的口吻说著。由于要想像那幅光景并不困难,因此连莉姆的表情都放松了下来。而奥杰、玻德瓦和凡伦蒂娜也相继露出了微笑。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会派些用来交差的搜索队出去,但基本上是不会去干涉他的。虽然不知道堤格尔现在人在哪里,但他肯定正追在葛雷亚斯特军后面——所以呢?有看到露出可疑反应的人吗?」
马斯哈换个话题这么一问,玻德瓦便不太愉快地眯起了眼,奥杰也耸了耸肩,两人随即点了点头。
在马斯哈于谒见大厅报告各项要事、蕾琪竖耳倾听之际,站在蕾琪身旁的玻德瓦一直注视著在场的臣子们。而奥杰也混在众臣之中,观察著他们的表情。
这是为了揪出葛雷亚斯特的内应。
一直到两年前为止,葛雷亚斯特都是响当当的布琉努贵族。和他有所来往、同时对蕾琪的施政暗自感到不快的人们,很有可能私下与他展开了联系。
而协助梅莉桑德引发叛乱的党羽,以及科提亚尔军都有使毒这个共通点,虽然下毒的手法截然不同,但还是让人相当在意。
「我觉得有古怪的人有三位,那是我从过去就感到怀疑的几个人……而在你报告月光骑士军战败的消息时,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不见愤怒,反而像是早已得知了这项消息一般。」
「老夫觉得有鬼的则有两人。在蕾琪殿下自王座上起身之际,绝大多数人不是面露惊愕,就是为殿下感到担心。然而,那两人却是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就是大呼痛快的模样。」
玻德瓦和奥杰列举出了他们觉得可疑的众臣之名。而马斯哈则是抚著灰胡,脸上浮现出了狡猾的贼笑。
「若是由堤格尔报告而不是由老夫出马——或者让殿下事先知情的话,敌方就可能不会露出马脚了。好啦,玻德瓦啊,你应该打算放他们活动一阵子吧?」
「我必须查清楚他们是怎么对外联络的。此外,也得让葛雷亚斯特得知冯伦伯爵下落不明的消息。」
要是得知了堤格尔失踪的讯息,葛雷亚斯特肯定就会去调查此事的真伪,并在经过一番调查后,得出确有其事的结果。葛雷亚斯特肯定想不到,堤格尔会只身追在他们身后吧。
若葛雷亚斯特会因此稍有松懈,就能让堤格尔的单独行动变得更为顺利。
——不过,真亏堤格尔在那种状况下还能想到这点。
马斯哈在内心轻声感慨道。
藉由回报堤格尔下落不明的消息,来揪出与葛雷亚斯特互通的内鬼。
想出这项计策的是堤格尔本人。而且,他还是在月光骑士军败北、艾莲下落不明的混乱时刻中,向马斯哈提议的。
堤格尔之所以要单独行动,肯定是为了亲自搭救艾莲。
然而若只是主张这个目的,即使他展露的气魄再强,马斯哈也不会送他离开。因为马斯哈会认为他失去了冷静。
「玻德瓦啊,我知道身为臣子不该欺君,但敌人实在是相当棘手。我认为,这是为了胜利——同时也是为了殿下著想,才会不得不这么做。」
「你既有这般觉悟,那我就不追究了。关于向殿下说明详情和接受斥责的任务,就包在你身上了。」
玻德瓦随口将难办的大事推给马斯哈后,随即以慎重的口吻说道:
「话又说回来,在战姬阁下被葛雷亚斯特军俘虏之后……到今天为止,葛雷亚斯特有传来任何要求过吗?」
「没有。」
莉姆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管是声音还是那对蓝眼,都充满了疲劳和焦虑的情绪。玻德瓦像是大惑不解般,轻抚起自己的胡须。
「王宫这边也没收到葛雷亚斯特的来讯。昨天他们明明都已经来到离王都尼斯仅有咫尺之处……真让人无法理解。他们若是将战姬阁下这等人物捉为俘虏的话,理当会将这件事实传递出去才对。」
「您是说我们在说谎吗?」
莉姆以锐利的眼神瞪向玻德瓦。若是腰上带剑的话,她恐怕在这时已经拔剑出鞘了。
「有可能是只想抓为俘虏,但却不小心将之杀害了;也可能是对她施加了过重的伤势,不知道该怎么向我们交代这件事呢。」
凡伦蒂娜啜著红茶,以事不关己的神色说道。这让男人们全都神色僵硬——他们虽然有想过这些可能性,但却不想说出口。
即使被莉姆以带著杀气的眼神瞪视,黑发战姬仍是面不改色。她稍稍转过脖子,以紫色的眼眸冷然地接下了莉姆的视线。
「我在上战场之际,总是会先设想最糟糕的状况,并做好觉悟,而艾蕾欧诺拉想必也是如此。更何况她和我不同,是会亲自冲上前线杀敌的类型。她明明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这个副官却是这种态度,这样对吗?」
以纠正来说,凡伦蒂娜的口吻显得过于冷淡,甚至听来有些像是在挑衅。莉姆知道自己心底窜出了一把怒火,但还是拚命地压了下去。
虽然对黑发战姬的说法感到不满,但莉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是对的。若在这里反唇相讥,也许就等于否定了她话中所提及的艾莲的觉悟。
「……非常抱歉,凡伦蒂娜大人,我失态了。」
接著,莉姆也向玻德瓦道了歉。面对一国的宰相,她刚才的举止显得相当失礼。
「请别放在心上。在主君遇险之际,任谁都难以常保冷静。」
玻德瓦这么安慰莉姆后,依旧以冷静的态度继续开口:
「关于葛雷亚斯特……我们就先假定他虽然活捉了战姬阁下,但还不知道该怎么利用她,才没有捎来讯息——这样如何?」
老宰相的提议让莉姆无言地点头附议,凡伦蒂娜也露出微笑说:「这样无妨。」
——不妙啊。莉姆亚莉夏卿比我想得更为疲惫。老夫也许该把统率莱德梅里兹兵的职务交给其他人,让她在留在王都的这段期间好好休息。
看到莉姆垂头丧气的模样,马斯哈忍不住这么想著。
在场的五人虽然知识与经历都相当丰富,但谁也没有想到,葛雷亚斯特完全是为了满足私欲而俘虏艾莲的。
不,正确来说,只有奥杰有想到这个可能性。因为在两年前——葛雷亚斯特和艾莲初次见面的时候,老子爵和堤格尔也在场。
然而,他不能没凭没据地说出这番推测。而且,顾虑到莉姆担心艾莲安危的心情,这番话自然是更不能说了。
此外,奥杰也认为,成为俘虏的艾莲具有极高的利用价值。葛雷亚斯特曾当上嘉奴隆的心腹,凭他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将她拿来好好利用。
「关于营救艾蕾欧诺拉卿……莉姆亚莉夏卿和凡伦蒂娜卿有什么想法吗?」
奥杰向两位吉斯塔特人问道。莉姆以僵硬的神色垂下头,凡伦蒂娜也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神色摇了摇头。
「说来惭愧,但我目前只能仰赖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了。」
莉姆沉著脸这么说完,凡伦蒂娜便以平稳的口吻接续道:
「敌方光是将抓来的艾蕾欧诺拉押在前方,我们恐怕就没办法出手战斗了吧。不过,若是特地编制搜救部队,又只会妨碍冯伦伯爵的行动。我们不能贸然行事。」
「抱歉,我问了多余的问题了。」
奥杰轻轻低头致歉。以莉姆的手腕来说,若是有想到什么对策的话,肯定早就付诸实行了。玻德瓦不安地皱起了脸,向马斯哈说道:
「你知道葛雷亚斯特军的动向吗——我是指他们昨天早上离开王都后的去向。」
马斯哈拿起摊在桌上的其中一幅地图,将之叠在最上层。那是描绘布琉努北部地势的地图。葛雷亚斯特过去的领地艾瓦露,以及嘉奴隆曾治理过的卢堤迪亚也标记在上头。
「根据侦察队的报告,他们似乎不是沿著主要干道前进,而是走可称为次要道路的小径往北行进。不过,这是昨天傍晚的报告就是了。」
奥杰看著地图上标示的「卢堤迪亚」几个字问道:
「说到葛雷亚斯特……我听说嘉奴隆还活著,这是真的吗?两年前听到他丧命的时候,我的确是觉得有些太过突兀了。」
马斯哈没有直接答覆,而是将视线转向凡伦蒂娜。
「凡伦蒂娜卿,堤格尔曾和我简述过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能请您也告诉我们详情吗?」
他指的是梅莉桑德引发叛乱的那一夜。当时,嘉奴隆突如其来地在王宫里现身了。不过,有看到他身影的就只有四个人,分别是堤格尔、马斯哈的儿子葛斯伯、吉斯塔特人卢里克,以及凡伦蒂娜。
其中葛斯伯和卢里克两人很快就被嘉奴隆打昏,因此不清楚来龙去脉。
堤格尔虽然找了马斯哈和其他几个人讲过这件事,不过他打算等到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告一段落后,再思考这方面的事情。面对萨克斯坦军这等强敌,他实在无暇分神去想其他事情。
「但这个话题和目前的议题有些不符……」
即使接下了马斯哈的视线,凡伦蒂娜也丝毫不见动摇,只是轻轻侧著头这么说道。而马斯哈等人则是毫无迷惘地点了点头。
嘉奴隆还活著——而且最近曾出现在王宫一事,肯定和葛雷亚斯特有关。众人有必要弄清楚他们的目的。
凡伦蒂娜将手上的银杯放到桌上,并将视线转向奥杰。
「那么,我就先从奥杰子爵的问题回答起吧。嘉奴隆公爵还活著。在那个叛乱之夜,我见到了他,并和他交谈过几句。」
「堤格尔说他突然遭到嘉奴隆袭击,而您出手救了他。」
马斯哈这么一说,凡伦蒂娜便露出笑容肯定道:
「是的。我有些在意吵杂声的来历,因此在走廊上散步了一会儿。」
黑发战姬扭过身子,将视线投向靠在后方墙壁上的巨镰。
「虽说我身体不好,但我也是战姬之一。只要这孩子在身边,我多少还有自保的能力。接著,我便过上了他。看到嘉奴隆公爵固然令我惊讶,但知道他是魔物后,我更是大吃了一惊。」
在「魔物」这个词汇流畅地从凡伦蒂娜的嘴里说出时,马斯哈和莉姆都为之一惊,而奥杰和玻德瓦则是藏不住脸上的困惑,直盯著她瞧。
「恕我失礼,战姬大人,我有件事想与您确认。」
奥杰举起手,向凡伦蒂娜问道:
「您刚才说了『魔物』……您见到嘉奴隆公爵的时候,他的外观是长什么样子的呢?」
「是我的说法不好。他的外观,就和您与我所知的嘉奴隆公爵一模一样。他既没有多长眼睛,也没有长出犄角。」
「既然如此,您怎么会知道嘉奴隆公爵是魔物呢?」
奥杰子爵再次质问后,凡伦蒂娜也再次回头看向龙具。
「是这孩子告诉我的。各位也许从其他战姬的口中听过,龙具有著感应魔物存在的能力。不过,似乎要到一定的距离才能判别就是。」
奥杰愣愣地「嗄」了一声——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玻德瓦则是向马斯哈投去求助的视线。
马斯哈和莉姆很明白他们是为何而感到困惑。对于没实际见过魔物的奥杰等人来说,实在是很难具体想像何谓「魔物」。而且,他们还听说那魔物的外观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想必是更加难以想像吧。
马斯哈和莉姆曾在吉斯塔特王国的路伯修,和名为芭芭·雅加的魔物对峙过,也曾从堤格尔和艾莲口中听过相关的经历。因此,他们虽然对凡伦蒂娜的话语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要是没有亲眼见过,就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马斯哈轻咳一声,暂时打断这个话题,并向奥杰等人开口:
「我说你们两位,小时候应该曾听奶妈讲过童话,或是曾听吟游诗人唱过关于怪物的诗歌吧?像是青蛙怪物渥加诺伊、扫帚魔女芭芭·雅加,以及白色恶鬼托尔巴兰等等……应该至少有听过一个名字吧?」
「……你是说这些怪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玻德瓦的眉间挤出了好几道皱纹,露出了嗤之以鼻的神色。马斯哈摇了摇矮胖的身子,耸了耸肩。
「我还没瞭解得那么深入,不过,这世上的确存在著冠以怪物之名、拥有凌驾于人类之上力量的存在——凡伦蒂娜卿。」
马斯哈转头看向黑发战姬。
「您称他为魔物,应该是因为即使嘉奴隆有著人类的外表,却还是展露了不寻常的力量所致吧。比方说他飞上空中、从口中吐出火焰,或是从天上唤来闪电等等……」
啜著红茶的凡伦蒂娜,以坦率的钦佩目光看向老伯爵。
她原本打算若奥杰等人出言不逊,她就会以此为由停止说明,不过实际看过魔物的马斯哈却展露出灵活应变的心态。而奥杰和玻德瓦也逐渐恢复冷静,再次显露愿意聆听说明的态度。
「我所见识到的——嘉奴隆公爵超乎人类范畴的特徵有二。」
凡伦蒂娜右手拿著银杯,伸出了左手的食指。
「其一是他的蛮力。他轻轻一捏,就可以将铁制的盔甲——甚至是连同里面的人类一同捏碎。此外,他也以野兽般的速度在王宫的屋顶上奔跑著。由于连我的龙具都无法伤害他,因此,我想拿普通的剑或长枪对付他,应该也是徒劳无功吧。」
「原来如此,那另一个呢?」
马斯哈虽然惊愕得脸色发青,但还是以严肃的神色催促下去。
「其二是……这是像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力量就是了。他可以从手中造出这种大小的火球并投射出。火球能以箭矢般的速度飞行。」
凡伦蒂娜以双手比出了火球的大小,那与大人的人头大小差不多。
「我见识到的就是这些。」凡伦蒂娜说完,马斯哈、奥杰和玻德瓦都以严峻的表情凝视著黑发战姬,最后,三人不约而同地面面相。
「这就是现在的嘉奴隆公爵吗……该怎么办?」
玻德瓦以平淡的口吻述说感想,询问其他两人的意见。马斯哈不快地抚著自己的灰胡子说道:
「说怎么办嘛,火球也就算了,连剑都伤不了他啊……话说回来,葛斯伯那小子也说过,他的剑突然脱手飞出,而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也就是说,那是只有神话中的英雄才能一较高下的存在啊。能从体力方面下手吗?既然外观和我所知道的嘉奴隆相同,我们不妨施以人海攻势,说不定可以让他疲倦下来……但这不是什么好方法就是了。」
奥杰的话语让马斯哈无奈地点点头。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或者用铁炼绑住……不对,他连铁都能捏碎,看来铁炼也不会有用。不然就是用比较残酷的方法——把他推到深坑里面,然后倒油烧死他?」
「或者是在他身上绑重物,将他沉入够深的湖底或是沼泽里面……」
奥杰也想出了办法,而玻德瓦在这时做了总结。
「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实行,也不知道有没有效,但还是先以这两个方法为对策吧。现在的我们还不能算是全盘瞭解他们啊。」
看到年长者们的对话,凡伦蒂娜拚了命才忍住想爆笑的冲动。这回似乎轮到她同时感受到了傻眼和钦佩的情绪。
奥杰和玻德瓦在听到魔物一词后,一时之间为了想像这个「莫名其妙的怪物」而被搞得有点迷糊,所幸在马斯哈的讲解之下,他们正确地明白了魔物就是「拥有超常力量的生物」。
到这边为止还没什么问题——但他们却认真地打算与之一战。他们并没有因为不知该如何下手而呆愣当场,也没有从开战前就放弃抵抗,而是尽己所能地想出对策,并做好交战的觉悟。
这样的胆识和毅力,正是布琉努能够摆平内乱和敌国侵略的原因。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虽被誉为英雄,但布琉努之所以能拿下那么多场胜利,绝不是只靠他一个人的努力。
「凡伦蒂娜卿,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不知您是否方便?」
玻德瓦以充满兴致的眼神看向黑发战姬。
「您说过,您是在那天第一次发现嘉奴隆公爵的身分其实是……非人之物,是吗?」
他似乎对于「魔物」这个称呼还有点抗拒。在以这样的说法形容嘉奴隆后,猫脸老宰相继续说道:
「您和嘉奴隆公爵的来往,应当可以追溯到好几年前,但您在这段期间都没察觉到他的真实身分吗?还是说,当时的嘉奴隆公爵还是人类呢?」
对身为宰相的玻德瓦来说,布琉努数一数二的大贵族和吉斯塔特地位仅次于国王的战姬交流的消息,当然也在掌握之中。
听到这个问题,凡伦蒂娜带著多少有些严肃的表情回答:
「如您所言,我与嘉奴隆公爵的交流,可追溯至五年前到两年前之间的三年时光。」
五年前,凡伦蒂娜为了让自己治理的奥斯特罗德变得更为富足,打算与布琉努展开贸易,于是找上了嘉奴隆。
当时嘉奴隆以自己的领地——卢堤迪亚为中心,在布琉努的北方筑起了强大的影响力。对于治理的公国位在吉斯塔特东北部的凡伦蒂娜来说,会与嘉奴隆来往甚密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然而,我未曾在他身上察觉过类似魔物的气息,我的艾萨帝斯也没有显露出反应。可能是他有能力隐藏身为魔物的事实,也可能他当时仍是人类,但我并不知道事实究竟为何。」
这是谎言。在第一次遇到嘉奴隆的时候,艾萨帝斯就对他起了反应。凡伦蒂娜明知对方是非人魔物,却继续与之贸易。
即使龙具会向主人告知讯息,那也是只有战姬自身才明白的事。若是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就直呼外国公爵是魔物,很有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外交问题。
此外,嘉奴隆即使慢慢察觉凡伦蒂娜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却对此未置一词。而他在贸易时也充分展现了上流贵族的气度,总是认真以对。
身为领主的嘉奴隆,虽然是会以暴力和恐怖折磨领民的残忍男人,但在面对外国贵族或商人的时候,他便会收起这般态度,展露出能让人安心交易的商人手腕。
然而,凡伦蒂娜对这些事实只字未提。
过去,在太阳祭的夜间会议上,凡伦蒂娜曾对魔物展现出浑然不知的态度。若要贯彻当时的立场,她就只能让自己表现得像是在那之后才察觉到嘉奴隆的真正身分。
虽说堤格尔不在,在场的战姬也只有凡伦蒂娜一人,但莉姆和马斯哈极有可能对堤格尔或是其他战姬透露这次会谈的内容。
听了凡伦蒂娜的话语,玻德瓦连连点头,并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您说,您和在王宫里出现的嘉奴隆交谈过,若您打听出他的想法,或是知道他的目的的话,能请您告诉我们吗?」
说完,玻德瓦露出了「总算回到正题」的表情。不只是他而已,奥杰、马斯哈和莉姆也一样。
这场会议的主旨,在于该怎么与葛雷亚斯特军对阵。由于对布琉努来说,嘉奴隆也是必须讨伐的敌人之一,因此他们姑且先想了战术,但若嘉奴隆自己没有加入葛雷亚斯特的军队阵容之中,那这个前提就不成立了。
凡伦蒂娜像是在搜索自己的记忆般微倾著头,如此答覆老宰相:
「关于嘉奴隆公爵的意图,我也不清楚……不过,他在这座王宫现身的时候,是以冯伦伯爵为下手目标。」
「把堤格尔当成目标?」
马斯哈等人的表情变得凝重。迄今静静地听著对话的莉姆,也在那张冷漠的脸蛋上浮现出些许紧张。
凡伦蒂娜看著红茶快要见底的银杯,回答道:
「我也是最近才得知……冯伦伯爵手上的弓,似乎和我们的龙具一样有著驱退魔物的力量。我想,嘉奴隆公爵的目的就是那个。」
「这么说来,他的目的不是夺走能伤害自己的武器,就是夺走使用者——冯伦伯爵的性命吧。」
见到玻德瓦眯眼侧首的反应,凡伦蒂娜点了点头。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最后还是在套出情报前让他逃走了。」
「只是……」马斯哈交抱双臂,看著桌上的地图。
「如果不能明白嘉奴隆的意图,那葛雷亚斯特的目的,也只能从他的动向来推测了。」
嘉奴隆不是人类一事是相当重要的情报,而且也厘清了他和凡伦蒂娜的关系——但说难听一点,有用的情报就仅此而已。
由于是马斯哈等人拜托凡伦蒂娜开口的,因此他们也无意出言抱怨。不过,这些消息无法成为判读葛雷亚斯特目的的线索,还是让他们感到些许遗憾。
「他们以卢堤迪亚和艾瓦露为目标这点应该不会错……不对,既然嘉奴隆确实还活在这世上,那应该就是卢堤迪亚吧。」
奥杰的视线在地图上的卢堤迪亚和艾瓦露之间不断游移,但最后还是落在卢堤迪亚上头。从王都尼斯徒步行走的话,要走上七、八天的日程才会抵达该地。
「攻下卢堤迪亚,将嘉奴隆推为盟主并形成叛军势力——对方的考量会不会是如此呢?」
莉姆的话语博得了马斯哈等人的点头同意。叛乱迄今已过了两年,不管是嘉奴隆还是葛雷亚斯特,想必影响力都不如以往。然而,梅莉桑德派的幸存党羽,或是现在仍对蕾琪的治世感到不满的人们,肯定会加入他们的阵营。
「殿下已经明言,葛雷亚斯特军是王国之敌。」
玻德瓦以严肃的表情看著马斯哈。
「罗达特伯爵,有办法在葛雷亚斯特军抵达卢堤迪亚前拦截并消灭他们吗?」
「消灭他们恐怕是没办法,但若以不让他们接近卢堤迪亚为主要目的,而是彻底做防守战以争取时间的话,我想想……在士兵之中挑选伤势较轻、体力也恢复大半的七千人,让他们休息到明天,并在后天早晨出发的话,或许就可行吧。」
月光骑士军在和萨克斯坦军交战后,一直没有恢复伤势与疲惫的余裕,而他们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和葛雷亚斯特军交战,并吃了一场大败。在这之后,他们拖著负伤的身子回到了王都。就马斯哈来说,他实在很希望至少给予他们五天的休息时间。
然而,如果就这样放任葛雷亚斯特军五天之久,卢堤迪亚肯定会被他们打下来的。即使是马斯哈刚才想到的方法,也会给予葛雷亚斯特军一天的行军时间。
「对我方而雷值得庆幸的是,葛雷亚斯特军并无法笔直朝著卢堤迪亚前进。在王都和卢堤迪亚之间,遍布著对嘉奴隆不友善的诸侯领地,以及骑士团驻守的堡垒。」
葛雷亚斯特军再怎么骁勇善战,只要经过交战,就一定会消耗兵力和时间。况且,他们若打算攻陷卢堤迪亚,肯定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做好准备。
「而我方则可以利用主要干道,用最短的距离抵达卢堤迪亚,也能拜托诸侯和骑士团出兵协助,这边的优势不容小觑。若是后天早上出发的话,应该是追得上他们吧。」
马斯哈和奥杰互看了一眼。这下总算是订好作战的方针了。
当然,葛雷亚斯特军也可能直接硬闯诸侯的领地,以抵达卢堤迪亚为首要之务。不过,这时就能期待我方的表现了。此外,若硬要让疲惫的士兵赶路追击,即使真的追上了敌军,也会在转瞬间被打得灰头土脸吧。
「不好意思——」
这时,凡伦蒂娜轻轻举起了手。黑发战姬以沉稳的口吻,向一脸惊讶的马斯哈等人宣布道:
「我打算最晚在明天早上,带著奥斯特罗德的士兵们离开王都。」
会议室登时被一片沉默包围。马斯哈、莉姆、奥杰和玻德瓦都僵住了身子,哑口无言地望著凡伦蒂娜。太过巨大的震惊和困惑,似乎让他们变得呆若木鸡。
「这、这……这是为什么呢,凡伦蒂娜卿?」
在过了约数到十的时间后,马斯哈才勉强挤出了声音,他受到的冲击之大,甚至令他讲话变得结巴。
「您这么问,我也很为难呀。」
即使沐浴在四人的视线之下,凡伦蒂娜还是不改其恬静的态度。
「我之所以身在此地,是奉我国国王维克特陛下的谕令所致。陛下的命令,是要我协助布琉努讨伐萨克斯坦,此事既已告终,我便再无留在布琉努的理由。」
不只是马斯哈,奥杰和玻德瓦也瞪大了眼睛。
凡伦蒂娜的话语听似无情,但却十分有理,而就她的立场来说,也是非常正确的主张。她有义务对底下的士兵负责,若是贸然参加了不必要的战斗,只会让士兵们陷入危险之中,而她当然有规避这种状况的必要。
最先反应过来的莉姆从椅子上起身:向凡伦蒂娜低头说道:
「凡伦蒂娜大人!拜托您!就当作是为了拯救艾蕾欧诺拉大人,还请您……」
「莉姆亚莉夏,我应该已经评论过艾蕾欧诺拉的行为了吧?」
铁青著脸的马斯哈也一鼓作气地站起身子,走到了凡伦蒂娜身旁,和莉姆一样深深地低下了头。
「您的主张非常正确。我明白您有诸多苦衷,但还是拜托您——能请您暂时协助我们,直到打倒葛雷亚斯特军为止吗?」
奥杰和玻德瓦也跟著起身,凝视著凡伦蒂娜。
「若是因为吉斯塔特王没有授意的话,老夫会前往吉斯塔特,向贵国说明事情原委,好让战姬阁下能自由行动。能请您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奥杰这么说完,玻德瓦也以严肃的神色对凡伦蒂娜说道:
「我也向您提出请求。若需要我们表达诚意的话,能否请您出示一些条件呢?」
奥斯特罗德军的兵力约两千六百。在踏入布琉努境内的时候,他们原有三千人,但在连日的战争中损失了四百人。
虽说不算是大军,但他们训练有素,也忠实地听从凡伦蒂娜的指挥努力奋战。对月光骑十军来说,他们是绝对不能割舍的两千六百人。
此外,凡伦蒂娜的战姬威名也不容忽视。
在艾莲下落不明的现在,若连另一名战姬都离开了,月光骑士军的士气便会大幅滑落,同时提升敌方的斗志。
此外,虽然他们绝对不会开口坦白——但玻德瓦和马斯哈在心底都产生了一抹不安。
那就是离开王都的凡伦蒂娜,会不会转而和葛雷亚斯特军联手。
黑发战姬和嘉奴隆的交情究竟如何,在场的成员之中,就只有凡伦蒂娜自己最清楚。在嘉奴隆和葛雷亚斯特的目的成谜的现下,两人不禁为这样的可能性感到恐惧。
然而,即使被四人这么请托,凡伦蒂娜还是没有点头。
「不好意思,我的话竟然使得各位如此低头拜托。然而,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马斯哈等人全都愣住了。她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即使是蕾琪亲自出马,也无法强硬地对她下令。
——既然这样的话,即使会丢光面子也要继续恳求……
马斯哈虽然这么想著,但却无法付诸实行。要是这么做反而招致了凡伦蒂娜的反感,那一切就完了。
凡伦蒂娜没把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笑盈盈地看向玻德瓦。
「宰相阁下,能请您为我准备通行许可证吗?」
「通行许可证……?」
这名长年担任宰相职务的男子,这时却笨拙地重复了战姬的话语。凡伦蒂娜双手交握,说了声:「是的。」
「我打算率兵北上,通过卢堤迪亚,从北部沿岸的港都搭船回吉斯塔特。希望您能从中斡旋,以防招致不必要的误会。」
玻德瓦一时回不了话。
凡伦蒂娜拿到通行许可证后,要是和葛雷亚斯特联手行动,葛雷亚斯特就能堂而皇之地在卢堤迪亚里面自由行动了。这对布琉努来说无疑是最糟糕的事态——但若将这话说出口,肯定会惹来凡伦蒂娜的不快。
玻德瓦只能试著让她改变心意。
「战姬阁下,我们刚才也提到过,卢堤迪亚在近期就会成为战场。您应该是打算在开战前通过该地,但天有不测风云,对我们来说,实在不愿见到您置身险境。」
「这只是宰相阁下的推测对吧?」
凡伦蒂娜像是在等玻德瓦说完般这么问道。玻德瓦虽然稍稍皱起了脸庞,但还是稳重地点了点头。他在心中做好准备,等待凡伦蒂娜的下一句话。
「我很感谢宰相阁下为我著想,不过,我同时也想让士兵们早点回家。能劳烦您向蕾琪殿下通知一声吗?若殿下也认为不妥的话,我便会和士兵们一同滞留在王都里头。」
玻德瓦故作自然地抚了一下自己的胡子,玩味著凡伦蒂娜的话语。将她的要求转达给蕾琪并不成问题,但令他在意的是,听凡伦蒂娜的口吻,她似乎认为蕾琪很有可能做出和玻德瓦不同的判断。
「好的。我会在今天内请殿下赐予答覆,并转达给战姬大人。」
就这样,在数名与会者残留著忐忑、焦虑和疑问的状态下,这场会议划下了句点。
在奥杰、莉姆和凡伦蒂娜三人离开会议室后,马斯哈和玻德瓦仍然留在室内。马斯哈打算和莉姆一同离开时,被玻德瓦叫住了。
两人的座位和刚才相同,采取隔著长桌相对的坐法。长桌上还留有五只喝空的银杯和好几张摊开的地图。
「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玻德瓦开门见山地说:
「我想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拥立为王,而且愈快愈好。」
椅子摇晃的「咔哒」声响彻了整个房间——这是因为马斯哈半站起身子的关系。老宰相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已经足以惊动这名老伯爵了。
「我虽然想过会是个棘手的要求,但这实在超乎我的想像。若开口的不是你,我会以为这只是个难笑的玩笑话……」
「我是认真的。这不是我灵机一动,而是很久以前就这么想好了。」
玻德瓦以有违他平时作风的冷漠语调回应,并叹了口气。
「不过,我原本打算花上更多时间慢慢来的。我打算先让他在王宫做事,建立在战场之外的功绩,并成为新生代贵族的领导人物,之后,我会慢慢增加他和殿下相处的时间,让两人的感情变得众所周知……」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先搁到一边吧。那么,你为什么不这么做,而是突然加紧脚步了?」
马斯哈以余悸犹存的表情回问道。玻德瓦在眉间挤出了皱纹,让他那张圆脸在不满的催化下变得更圆。他拿起了桌上的一张地图——那是描绘著邻近各国的地图。
「墨吉涅赠送了他荣誉的战士称号;吉斯塔特国王也对他赞誉有加,甚至愿意和他一对一对谈;他击退了萨克斯坦的大军,并以对等的立场和显然会是下一任亚斯瓦尔国王的塔拉多。格拉墨公爵交涉,并成功拉拢了公爵……」
玻德瓦以手指依序点过地图上的每一处国家,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他认为其中最危险的是亚斯瓦尔王国,虽说这个国家的行动和选择都相当厚颜无耻,但就结果来看,在这次的战争之中,就只有亚斯瓦尔目前没受到什么损失。
「他立下的功劳已不限于战场了。在今后和各国交涉之际,冯伦伯爵的存在也会变得非常重要吧。而且他还年轻,又尚未结婚,今后,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很可能会派人来提亲。」
「嗯,这的确是有可能……」
马斯哈露出了提不起劲的表情。他想起过去国内的贵族曾对堤格尔提亲——或是打算将女儿和侄女送到堤格尔身边,当作侍女实习生。
「我不认为这百分之百会发生,不过,若是等有人提亲才开始思考对策,那就太迟了。其中最可怕的,莫过于一旦拒绝就会引起外交问题的状况——那么……」
玻德瓦抚著横向翘起的胡子前端,露出了极为严肃的神色。
「蕾琪殿下的治世已有两年,差不多是该考虑婚事的时候了。王族的结婚虽然多半是以政治联姻为主,但现在的冯伦伯爵绝对有那样的资格。更何况,殿下也喜欢著他。」
「即使殿下喜欢……」
说到这里,马斯哈突然察觉了某件事,让他眉头一皱——玻德瓦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间点谈这件事?他说他思考了很久,这话可能不是谎言,但在结束与葛雷亚斯特的战争后再谈也不迟啊?
——他发现堤格尔对艾蕾欧诺拉阁下的情愫了吗?
堤格尔现在正为了拯救艾莲而单独行动。他不是基于月光骑士军总指挥官的责任感才这么做的——而是基于「思念著一名少女的年轻人」的心情。
堤格尔和艾莲的立场回异,恐怕很难结为连理。但就玻德瓦的立场来说,他必须为了蕾琪的幸福而预先做好对策。
「就算殿下喜欢堤格尔,他也只是亚尔萨斯的领主,根本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即便他有辉煌的战功,也受过外国的赞扬,但这终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更何况,那小子对舞枪弄剑一窍不通,只能在弓箭上一展长才啊。」
「到去年为止,这可能还是个问题。不过,现在我国的情势严峻,不可能再慢慢挑一个家世尊贵、血统优良的优秀人选当上国王。国王需要的资质,是长于武功,以及能在外交场合发挥影响力这两项。原本鄙视冯伦伯爵不擅剑枪、怀疑他是吉斯塔特傀儡的人们,也在他镇压叛乱、守护殿下之后安分下来,现在不会有太大的反对声浪。还有,对于逝世的法隆陛下赐给他的『月光骑士』称号,你知道多少?」
法隆是蕾琪的父亲,也是前一任的布琉努国王。听到这出乎意料的问题,马斯哈讶异地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听说那是从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称号,但难以查证是否有人曾获赐过……那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在约一百年前,有一个人获赐了这个称号——而这个人娶了国王的女儿,继承了王位。」
马斯哈愕然地张大了嘴。强烈的冲击让老伯爵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既、既然如此,那不是更该公开宣扬此事吗……?」
马斯哈勉强回过神来反问道,但老宰相却不为所动地淡淡回应:
「你以为能娶公主为妻的人,就只获赐了这个称号而已吗?那位男子还获得了许许多多的称号,并被人取了多采多姿的别名。」
「你打算找个好时机将这件事散播出去,并向世人高呼『堤格尔和殿下结婚是出于法隆陛下的遗志』是吗?」
玻德瓦没有回话,但那充满决心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马斯哈苦著一张脸,以抓扯般的力道来回抚著自己的灰胡。
堤格尔肯定能成为一个开明的君王吧。
他有著成为优秀统治者的念头,也有倾听人们话声的雅量。至于能力上的不足,就由蕾琪、玻德瓦和马斯哈等人辅佐即可。
此外,堤格尔若是登上王位,和他交情甚笃的马斯哈也会获得坚若磐石的稳固立场,罗达特家想必也会变得兴盛繁荣。马斯哈虽不钟情权力和权势,但当然也希望罗达特家和自己治理的奥德领地能够获得安泰。
不只是马斯哈而已,奥杰和亚尔萨斯的人们,以及迄今和堤格尔共同奋战的人们,想必都会飞黄腾达吧。
然而,马斯哈却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玻德瓦啊,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不过,不好意思,我不会帮你这个忙。」
「我可以听听你的理由吗?」
老宰相的话语让老伯爵露出了满面笑容。
「那小子的父亲,可是娶了个无依无靠的园丁之女为妻。我虽然也认为那不是身为贵族应有的选择,但当事人们却似乎过得十分美满。我身为那男人过去的好友,自然也会希望堤格尔能和所爱之人结合。」
「你是把自己当成他的父亲开口吗?」
怀念、羡慕和些许遗憾的情绪,交杂成难以形容的微笑浮现在玻德瓦的脸上。玻德瓦也认识乌鲁斯。
「我没那么自以为是啦,只是希望堤格尔能走在自己坚信的道路上而已。若他想坐上王位的话,我也会乐于出手相助。不过,他若没这个念头,我就不打算让他扛下更多的重担。」
「……我明白了。」
玻德瓦以沉稳的口吻回应后,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如果我能成功说服冯伦伯爵的话,到时候就有劳你再次帮忙了。」
「你好好加油吧。」
马斯哈也站起身子,两人一同走出了会议室。
两人走了几步路后,突然被人大声叫住了。回头一看,只见一名文官朝著他们跑了过来。他那非比寻常的神色,让老宰相和老伯爵没了刚才悠闲的心境,转而皱起了脸颊。
「玻德瓦大人,还有罗达特伯爵……」
文官调整著呼吸,打理著乱掉的灰色官服,焦急地报告道:
「东南方的国境传来消息……!墨吉涅大军攻入了我国!」
战栗不已的马斯哈和玻德瓦就这么僵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