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偶啊,遵从我的命令 第四章 前往巴基里科库

  “巴基里科库?”

  丝媞芳妮一听到这个词,一下把脸仰起来。

  “真应该事先问清楚。”

  奥芬用绷带包扎受伤的右臂,愤然地说:

  “……为什么那个——叫杀戮人偶的东西要摧毁魔术士同盟?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巴基里科库又是什么?”

  在并不宽敞的丝媞芳妮的公寓里的四人——奥芬、丝媞芳妮、马吉克、再加上克丽奥,使得房间更显拥挤。奥芬生气地缠着绷带。不止右臂,脸上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创可贴。马吉克在后面帮师父把绷带缠在头上,克丽奥似乎不知道帮谁才好,只是一个人坐在稍远的沙发上。

  丝媞芳妮抚摸从肩膀垂到胸前的黑发,烦恼地皱皱眉。

  “为什么你会觉得应该问我呢?”

  “你完全不显得慌乱。”

  奥芬淡淡地说。敲了敲包好绷带的胳膊。

  “魔术士同盟突然爆炸了——自己也受了重伤,第二天早上一点也没狂躁。也不问为什么,这只有一个原因——你什么都知道。”

  “……那只是瓦斯爆炸。”

  丝媞芳妮举起双手,用害怕的表情做了个微笑。

  “是吗。看来我出现了幻觉——操场的滑梯弯曲变形,铁棒自地面和基石里连根拔起。风暴中看板被掀走,又撞到我头上。”

  “……撞到的不就只有一块木头嘛。”

  马吉克在身后说,奥芬不予理睬,走进丝媞芳妮。

  “别骗我,丝媞芙——那是魔术。而且对方不是人类。不要再装了。”

  丝媞芳妮受了一惊,抬起头。

  “我——我没骗你。”

  “是么?”

  奥芬语气尖薄。

  他手指着她,丝媞芳妮用头发藏住脸——这时,克丽奥走近她,紧紧握住她松垂的双手。丝媞芳妮看见了少女一脸关怀的表情,她以一种回忆的口吻,轻柔地诉说起来。

  “……很想去王都。”

  “啊?”

  奥芬不解地问。丝媞芳妮抬起脸,重复道:

  “我们都很想去王都——这座城市太让人讨厌了。”

  “…………”

  这种情况下,奥芬觉得比起强行逼问,由着她自己述说会比较好,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丝媞芳妮握住克丽奥的手,继续说:

  “没办法不是吗?奥芬。像你这样〈牙之塔〉出身的精英可能无法理解——你还记得你我最初见面的事吗?”

  “啊啊。”

  奥芬轻声说:

  “二十四处骨折。多处被打伤。身体皮肤有八成裂伤且无法复原。脸部损伤——头盖骨凹陷。因内脏没遭受太大损伤决定实施抢救,不过在送到我打工的诊所时,谁都认为没有希望了。”

  “我被街上的人施加了私刑。”

  丝媞芳妮用沙哑的声音,向在场的人中唯一不知情的马吉克说明。克丽奥把手移到她肩膀上,问了声:没事吗?

  马吉克几乎要跳起来说:

  “私刑?但——但是,师父——你不是说这座城市近来都不会有那么严重的事吗?”

  “表面上是如此。这里怎么说也是观光都市,外面的人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是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的。不过……若是走到小巷子里去的话,说不定怎么回事就会碰上什么。”

  “但这也太——”

  马吉克一转身走到奥芬眼前。

  “做这种事究竟意义何在?当然了,这里以前有天人在——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就算天人再怎么厌恶人类魔术士,都已经过了几百年的现在,有什么理由还要找人类魔术士的麻烦?”

  “或许找不到理由,但作为动机已足够了。我不是说了吗,过去魔术士捕杀中的牺牲者,反倒是猎捕不成反被魔术士杀掉的普通人比较多。”

  “马吉克小弟,更直截了当说的话,魔术士是比人类更高等级的存在。普通人无论凑够多少人,备齐多少武器,都是敌不过魔术士的。害怕魔术士在社会上抬头的不只有王室。对我们势力的增强感到无比恐惧的是……有着迫害魔术士的历史的这座城的居民啊。”

  “但这也太——”

  “啊—,真烦人。别说了。”

  奥芬把马吉克推到一边。

  “丝媞芙。你刚才说想要离开这座城。但我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你至今为止还留在这里。在魔术士同盟看见你时,我都怀疑我的眼睛。当年我亲眼见到你被抬到诊所——受了那样的待遇,为什么不快点离开这里呢?”

  “……是为了还清当时的手术费啊。还有——”

  她突然没往下说。

  “还有?”

  奥芬追问。丝媞芳妮面带依靠地朝这里看一眼,继续说:

  “也许,跟着走掉的你一起离开就好了——但你在我快要出院的时候突然就不见了……”

  “我有自己的情况,不可能一直那样悠闲度日。也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说实话,在你住院的半年里一直没离开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奥芬心想自己的口气或许过于冷淡了。丝媞芳妮垂下视线,叹气。

  “也是——也是啊……”

  “奥芬,你说这种话太——”

  克丽奥不知何时已完全向着丝媞芳妮了,她生气地质问他。奥芬不管不顾地对丝媞芳妮说:

  “丝媞芙。我不是在查问你——你只要说你知道的事就行了。那个杀戮人偶家伙扬言要杀光这座城的魔术士——这城市里的魔术士只有你和我而已了。不团结起来是没有胜算的。”

  “我帮不了你。我不像你受过专门的战斗训练,也没你那么强——”

  “但你有知识。”

  奥芬说,性急似的地闭起眼来骚骚头。

  “没错吧?你若知道关于那家伙的任何事,就告诉我。我反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丝媞芳妮什么也没回答,放开克丽奥的手——接着像梦游一样用轻飘的步子转过身,一步、两步,走到窗户边。把手放在坏掉的窗棱上,她的手指染上灰。盯着指尖煤渣似的脏污,她自言自语地说:

  “这里……坏了,开不开窗,所以没办法做扫除。”

  奥芬不发一语,抱着胳膊从背后看她。

  丝媞芳妮继续说:

  “我曾经想离开这里。这座城市,实在太讨厌了……根本不理会我的存在——”

  “丝媞芙!”

  奥芬语气强硬地喊,她转过身。眼神中多了一股绝决,她开口了。

  “我告诉你。所以拜托了……答应我。”

  “答应什么?”

  奥芬问,她满脸认真地说:

  “这次……不要再丢下我。”

  ◆ ◇ ◆ ◇ ◆

  短小的手指摸着精准的立方体堆砌成的墙壁,多进叹口气。潮湿的空气让鼻子发痒,喉咙干渴。或许感冒了,他把额头顶在墙上。

  一顶,眼镜歪了。多进也不扶,自顾自地说:

  “肯定哪里出错了……肯定。”

  “呜哇—哈、哈、哈、哈、哈!”

  博鲁坎在后面一直吵吵闹闹的。在一间有祭坛的大厅里,瞻仰整齐排列的巨石步兵。

  “何等壮观,何等壮观啊!很好!刚才大意之下吃了一记卑劣的奇袭,不过那个高利贷魔术士不可能敌得过这么多的石头巨兵!只要除掉那个魔术士,高利贷这种罪恶行径也将不复存焉,老子就能称霸天下啦!敢阻挠我的人,就在他枕边窃窃耳语地杀掉!”(译注:意为用窃窃耳语的方式杀人)

  多进没把这些话太当回事儿,只用眼睛瞟了瞟。湿乎乎的博鲁坎双手叉腰,面对着十架左右的巨石步兵,疯狂傻笑。

  多进感到胃部一阵阵酸痛,咳嗽几声。

  博鲁坎听见了,“嗯?”了一声,冲着多进。傲气又干脆地说:

  “怎么了多进?感冒了也没药给你吃,只能等死哟。”

  “…………”

  多进一声没吭,朝地上一坐。冰冷的石板冻得脊背发抖。

  博鲁坎继续高声大笑,面向巨石步兵挥挥手。

  “干嘛愁眉苦相的!看看这些家伙!从右边开始——”

  巨石步兵的脸上全贴有魔术文字,形状也全部一样,但博鲁坎给它们都起了不同的名字。他开始一个一个地叫。

  “最右边那个有棱有角的叫迪福莱!下一个是兹卡提夫!泰拉!迈克史塔酷!可宾陪陪拉!石普莱加特索霍夫——”

  叫到每个名字,石头巨人们还举起一只手示意。

  “我说,哥哥……”

  多进细若蚊吟的声音对方没有听到。

  “然后是达卡达!这家伙很不错!把海达的一只胳膊都撇坏了!最棒的则是这架猴子一千号——”

  【插图#0159】

  “哥哥!”

  多进大叫,并站起来——博鲁坎像是吓到了一样。他一下住了嘴,皱着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巨石步兵。

  多进把手按在太阳穴上低声说:

  “不好意思能不能不要说话——说不定真的感冒了。头好痛。”

  “怎么搞的?天气明明这么好。”

  “夏天还没到,就那样全身泡在冷水里!这里不要说烤火了,连一条毛巾都没有!再怎么样也没法不感冒吧!”

  博鲁坎闻此不解地歪下头。

  “……我可是一点事儿也没有。”

  “哪里能找到可以对付得了哥哥的奇异病原体啊!”

  多进充满怨言地说。博鲁坎却当这是褒语。哈哈笑了两声。

  “不错。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我波鲁卡诺·博鲁坎的健体可是百毒不侵!”

  “……上次在河边捉到没见过的昆虫,是谁吃了之后肚子疼了半天?”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博鲁坎态度一变,抱起胳膊做出令人不快的笑。多进叹口气,按住疼痛难忍的头看看周围……

  被白得不舒服的墙壁包围的这间屋子,大小足有一万平米,但仍然给人透不过气的感觉。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头顶是一个奇怪的白色光球——不同于普通的瓦斯灯光,也不像射入窗户的太阳光。倒是和那个高利贷魔术士放出的魔术光热波相像,仔细看的话还能隐约在中心部看见如文字一样的东西。祭坛如乡村舞台一般大小,成排站着六座奇形怪异的雕像。有鬃毛长长的狮子、背着类似洗澡盆的东西的犀牛,站在中间的像是人类——并且是一位貌美的女性。雕像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画,高度大约有多进身高的五倍。是个绿发绿瞳,身着绿色长袍的美女。脸部轮廓稍显瘦削,但看不出有什么病。肖像的下面有名牌,古式的字体刻着『伊丝塔席巴修道士』。这应该是她的名字。

  (修道士,也就说是祭司吧。)

  多进想着,同时也觉得无所谓了——肖像已经挂在了祭坛上——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相比起来,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这座『遗迹』——那个秘宝的守卫这样称呼它——既然是遗迹,按理说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但却一粒灰尘都见不到。当然,也不是说真的一尘不染,但到处都有简单的清扫痕迹。简直就像——

  (简直像有谁曾来这里调查过一样)

  若真是这样,哥哥现在已经听了那个秘宝守卫的话,在这里闹腾开了,那么——

  (那个调查的人会不会宣称拥有遗迹的所有权呢。若是这样,说我们是受了人偶的指示要把这里化为己有,那就成了非法侵入或是盗窃了,万一对方是国家机关的话,还要加上破坏公物罪——)

  多进弯着指头细数一件件罪状,手指头快要数不下了的时候,博鲁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说:

  “……对了,那个守卫到哪里去了?我还要问问怎么给它们下集体命令呢。”

  ◆ ◇ ◆ ◇ ◆

  夜色下的运河犹如染黑的绢布。

  说不定往下一跳还会被弹回来,漆黑的河面反射着点点星光。静谧的运河随处停泊着收帆的货船——其中的几艘还挑灯继续着作业。不过通常晚间没有卸货的工作,所以看不到装货工。

  街的南边传来钟声——报时钟。只响了一下,便淹没在夜色中。

  “深夜吗。”

  奥芬双手插在口袋里,俯视着运河低声说。吹过运河的夜风轻抚发梢。

  夜风同样把克丽奥长长的金发吹得向上翻卷,她不安地望望四周。少女没其它衣服可换,只好借奥芬的钱买了新的衬衫。她不停地抚弄衣衫,说:

  “真是可怜……我指那个人。”

  “谁啊?”

  “当然是丝媞芳妮,还会有谁呢!”

  克丽奥向对方投去严肃的视线。

  奥芬不以为然似的轻叹一口气。

  “我也去过一些不欢迎魔术士的地方——还被扛着巨木椽的人追打过呢。”

  “但是你比较强啊。”

  “被木椽打到的话,和谁强谁弱是没什么关系的。”

  “我不是说这个——像奥芬你这样强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力量弱小的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他们总是胆战心惊,害怕一不小心犯下什么致命的错失,对周围人的眼光总是非常注意与担心。但是周围的人总是粗线条,认为他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也就是说,大家都认为只要肯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如果做不到,只能归咎于努力得不够罢了。”

  “丝媞夫可没有那么纤细的神经。你说她弱?丝媞夫是魔术士啊。”

  “你还是没明白。”

  克丽奥的口气中有怒意,像是教训似的说:

  “膀子有劲的人就一定会成为摔跤手吗?不知道使用方法,再多力量也是白搭。况且她不是说,手术之后,魔力大幅地减弱了吗。”

  “那确实是没错。”

  “……你懂了没有?”

  面对克丽奥的追问,奥芬避而不答。反而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克丽奥,你说了一大堆弱小的人怎么样怎么样的,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但是医生却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病已经痊愈了。接下来就只有靠本人的自觉了。——就算这样,我仍然是卧床不起,姐姐安慰我,说不用着急,轻松点慢慢休养吧。——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非常难过。”

  “结果呢?还是好起来了不是吗?”

  “……嗯。”

  克丽奥低声说着,然后忽然把脸朝向街道,然后说:

  “好像来了。”

  奥芬一看,马吉克背着大坨小坨的东西从街正中央走来——就算是深夜也遮不住那张愤懑的表情。待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奥芬那里,卸下行李后,就开始发牢骚了。

  “我怎么觉得今天除了搬东西就没做过其他事儿。”

  他瞧着堆在脚下的行李一副义愤填膺状。奥芬事前叫他到停在街外的马车那里去取点武器之类的东西来。

  奥芬只是笑笑,说:

  “没事没事,弱小者受剥削是理所当然嘛。”

  “……一点也不理所当然好不好……”

  奥芬不理睬马吉克,他开始在行李里翻找——便携瓦斯灯、登山绳编就的细而坚固的绳子、紧急情况下使用的食料、还有——

  奥芬的动作停了,他从行李中抽出一条细长的东西。

  “谁叫你把克丽奥的剑也带来的?”

  “我叫他带的。”

  克丽奥说着从奥芬手里把剑抢过来。

  “不会吧,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来吗?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能对奥芬有所帮助的就只有我了吧。”

  “唉,好吧好吧。”

  奥芬粗鲁地打手势让克丽奥闭嘴,继续翻行李。

  马吉克有一点眼馋地说:

  “那么说,就没有我的武器吗?”

  “没有。”

  奥芬说得干干脆脆,他把食料什么按原样塞进皮制袋子——紧紧地系上口,再夹上金属夹。奥芬整个提起来后,立刻扔给了马吉克。

  “拜托啦。”

  “……我就知道会这样。”

  “还有这个。”

  克丽奥把剑也交给他。马吉克连争辩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叹个气接过来。

  “话说回来,好慢啊。”

  奥芬站起来把两手按在膝盖上,身子前倾,望向马吉克来时的街道。路上无人,只有街灯洒下黯然的光晕。

  “师父太爱戏弄人了,肯定惹了她生气,就不来了。”

  马吉克背着包说。奥芬琢磨了一下,心想说不定确实如此。

  但是……

  “啊,来了。”

  克丽奥忽然说。

  丝媞芳妮的上半身出现在街灯的圆形光圈中,脚步轻飘飘。双手垂在身子两侧,眼镜深处的两只瞳孔虚弱地灰暗着……

  “……说实话,我不想回那里去。全都因为我——使这座城的魔术士同盟的人全都死于非命。”

  “这不是你的错吧。只不过是只有你幸存下来了而已。”

  “那还不是一样?”

  丝媞芳妮的口气很疲惫,她把长发向后一甩,俯视运河——奥芬也把身子前倾,盯着水面。

  丝媞芳妮慢慢地开口。

  “阿伦塔姆……过去天人建立的都市。但是翻开太古时期的地图,在这条街的位置上找不到阿伦塔姆的地名。只有一块小小的城寨,叫巴基里科库……”

  “巴基里科库——那个传说中的怪物?好像被称为砂之兽王什么的……”

  听奥芬一说,丝媞芳妮轻轻耸了一下肩。

  “大概是吧。那是以前天人为之胆寒的强大魔兽之一。传说是盗取魔法秘密奥义的行为惹怒了天神,于是就派出魔兽意图消灭全部龙族。根据文献记载,天人为了打倒巴基里科库建立了城寨。接着……在战斗中城寨被破坏,这一带就变成了沙漠。但到了距今一千年前,天人终于成功杀掉了巴基里科库。”

  “沙漠……吗。”

  奥芬低声说着,看了看运河左右——河里水量丰沛,水面摇曳,水声潺潺。

  丝媞芳妮一下笑出了声。

  “在和巴基里科库的战斗中,城寨尽毁,这里成了不适宜居住的土地。但是天人很单纯地认为,只要再把这里改建成适合人居的土地就行了。她们运用魔术复原了沙漠化的土地,在这里引入运河。然后慢慢演变成城市……起了阿伦塔姆的名字。这就是这座城市的起点。最后,我们人类的祖先移居到这座大陆后——”

  “数百年后,天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奥芬说完这句,抬起脸。丝媞芳妮依然弯着腰,他看着她的后背。

  “那个城寨还有残留吗?那个杀戮人偶说的地点就是巴基里科库吧。”

  丝媞芳妮双眼直视运河,摇摇头。

  “没有了。巴基里科库的城寨早在一千年前就被破坏了,已经不存在了。”

  “那为什么还要叫我们去那种地方呢?”

  “……”

  丝媞芳妮沉默,转过视线。不经意似地看着不远处的马吉克和克丽奥。

  “你也把那几个孩子带上吗?带到……杀戮人偶那里。”

  “他们非要跟去,特别是克丽奥。”

  “勇气可嘉啊……明明他们的力量那么有限。我可是为到底要不要来犹豫了半天——”

  “他们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奥芬生气地看看克丽奥。

  “才不会是那样呢。”

  丝媞芳妮说。她像是行礼似的把双手叠在下腹部。静默了一会儿,继续说:

  “刚才的话题,奥芬。巴基里科库其实有地下的部分。就算是砂之兽王也没对地下部分造成破坏,战斗后,只有地下得到了保存。地下层的上部……就是这里。”

  “这么说……”

  “没有错。巴基里科库就在这条街的地下。这条……运河的地底。”

  听完奥芬再一次身子前倾看向运河。夜色太浓,水底什么都看不见。

  “你曾经去过……一次吗?”

  “不止一次。我们组成调查队去了好多次。城寨里保存有多得数不清的武器以及当时的资料。我们都以为如果这项研究得到公认就能离开这座城市。大概,我们是太操之过急了……”

  她的话中断了一下。

  “一星期前,最后一次去那里时……我们发现了。”

  “发现什么?”

  “……我们开始以为只是人偶。把那些和资料一起带回了研究室,经过几天的调查,发现那不是什么人偶。”

  “那是什么?”

  “是人类。兵器。是专门猎杀我们的士兵。也相当于人偶——把他们统一起来加以指挥的,就是你看到的那个。他们自称是什么杀戮人偶。”

  “那就是他们把魔术士同盟摧毁的吧……”

  听奥芬这样问,丝媞芳妮讽刺性地撇撇嘴。

  “没错。我们让他们觉醒过来了。那些人偶……从两百年前天人自地上绝迹后……就一直在等待。等我们完全忘记天人,变得安于现状,疏于防范丝的时候。”

  “但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那些杀戮人偶要这么执着于抹杀这座城的魔术士这件事呢。”

  “不得而知。我记得的是那个人偶用手指在自己的身体上……写字,接着就放光——紧接着,变得无法思考,就爆炸了——”

  “看样子是魔术文字。”

  “……嗯。但这样一来,那个人偶能使用古代天人的魔术。奥芬,你赢不了的。”

  “这种事我知道……”

  奥芬嘀嘀咕咕地哼一句,他朝克丽奥和马吉克挥挥手。

  “喂!可以了!过来!”

  就像被雷鸣惊吓到的小动物一样,克丽奥啪的一下做出反应,转过脸。马吉克稍慢一点,背着笨重的行李慢腾腾地跟过去。

  克丽奥一过来就有点不高兴地撅嘴说:

  “密谈结束了?”

  “说的真难听。好歹应该说私谈。”

  “……这也好听不到哪去。不过看来你们没打算背着我偷偷跑掉,这样就好。”

  【插图#0175】

  克丽奥像是要验证一下似的抬头看他。奥芬一下就把她拥入怀中。少女轻柔的秀发的触感爬满指尖。

  “什——等、等一下,干嘛?奥芬。”

  克丽奥慌张起来。奥芬毫不介意地,用安静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克丽奥。有件事必须和你说。”

  “……什、什么?”

  “就是说——”

  奥芬给了马吉克一个眼神——马吉克暗暗叹了口气,从行李中取出登山绳编成的绳子。

  奥芬从克丽奥看不见的死角接过绳子,开了一个空隙立刻就把克丽奥绑了起来。一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克丽奥,喊声中既是惊慌又是怒气。

  “奥芬!你搞什么鬼!”

  但得不到任何回答,整个身体从脚脖子开始一圈一圈地被捆了个结实,接着一下就被踹倒在地,奥芬露出满意的神情。对马吉克说:

  “很好。以心传心。干得不错哟,徒弟。”

  “刚才的『需要从马车取的东西清单』上不是都写得清清楚楚了嘛……”

  马吉克细声嘟囔。

  克丽奥的双手被绑住无法站立,只能一弹一弹地蠕动,她盛怒的视线紧盯他的鞋尖,恐怕那里要着火了,她大叫:

  “你敢骗我!”

  “谁骗你了。我说过带你到运河这里来,但可没说过会带你去巴基里科库。”

  “谎话精!欺诈师!大骗子!”

  “啊─,吵死吵死了。马吉克,行李里有毛巾吧。借我。”

  “诱拐犯─!杀人犯─!强奸魔!快来人救——呜…”

  嘴里被塞上毛巾,就算是克丽奥也无法出声了,只能呜呜地呻吟。奥芬啪地击一下掌,满足地说:

  “嗯─,很可爱哟,克丽奥。”

  “变态……”

  马吉克在后面偷偷说,结果挨了奥芬一拳。奥芬怒道:

  “我只是说说看而已!”

  “痛痛痛……不过现在怎么办师父?你打算就这样把克丽奥扔在这儿?”

  “……说的也是。那,你在这儿看着她。”

  奥芬刚说完,马吉克立刻表现出不情愿的表情和动作。

  “我才不要!和这种状态的克丽奥在一起,肯定是一堆的倒霉事跟着我!”

  “不过……对方是一动也不能动的状态啊。”

  “所以我就说不要!克丽奥就算是被捆了绳子还是被关了监狱,绝对会想出各种泄愤手段!上次师父惩罚她,用绳子把她吊在广场的树上,结果她不是向我吐口水就是扔鞋子,因为那是栗子树,她就死命摇树枝,掉了一大堆刺栗子下来……”

  马吉克说得脸通红,奥芬把视线落在拼命挣扎的克丽奥身上,说:

  “……你还真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了……”

  “呜─!”

  克丽奥大力呻吟了一声。

  “算了。那就这样放着吧。这里行人也不多。”

  “……万一有人贩子偶尔从这里通过怎么办?”

  “那,藏在那个小巷子里吧。”

  “可能会变成野狗的饵食吧。”

  “呜─!呜─!”

  “那就用绳子吊着泡在运河里吧。”

  “这又不是在冰西瓜……”

  “呜─!”

  “那个……”

  一直因为气氛原因而保持沉默的丝媞芳妮出声道:

  “我来看守吧。”

  “不行。到巴基里科库需要有人带路。找一艘货船放在里面吧,这样一直到天亮都没有问题。”

  “船舱里会有海蛆什么的……那是克丽奥最讨厌的。”

  “呜─!”

  “……那,就这样扔在这儿吧。”

  “只能这样了。”

  “呜─!”

  “那……丝媞芙,巴基里科库怎么走?我们可没办法像博鲁坎那样潜进河底,那么多行李。”

  “呜─!”

  “往这里……虽然是个下水道,但是有入口。地面的裂缝偶然和遗迹的入口连接上了……”

  “怎样都行啦,师傅你好歹拿几件行李好不好。”

  “呜─!!呜─!!”

  这些声音奥芬统统无视,直接朝丝媞芳妮示意的方向走去。好一段时间,身后克丽奥的呻吟一直不绝于耳——走远之后,就听不见了。

  奥芬松了一口气,跟在丝媞芳妮身后,加快步伐。

  ◆ ◇ ◆ ◇ ◆

  克丽奥直到奥芬的身影消失后也没有停止呻吟,咬在堵嘴布上的力道变弱,毛巾就从喉咙里滑出来了。她用下巴把沾满口水的毛巾拨拉开,克丽奥用尽全力朝奥芬的走掉的方向喊起来:

  “你给我记住!”

  咚!——她故意把肩膀狠命地敲打在地面上。

  “用绳子吊起来,西瓜?野狗的饵食?竟敢这样对待我——你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看我把你拖在公牛后面游大街!要不然——就用虎钳把你的指甲全拔掉!”

  喊叫了一会儿,开始思考。

  “不过——哪怕我和他正面开战,肯定是打不过那个格斗狂的——还有奇袭的方法。像是在床上藏图钉,在窗户上放热水。”

  她一个接一个地说。

  “在他睡觉的时候在鞋子里灌满猪血,睡着时在他脸上画画也是不错的选择——也可以在奥芬早上用的毛巾上涂满柠檬汁。在他头朝下走路时打破窗玻璃也可以。更简单的,看准机会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也行。”

  说着说着像是说够了——她把大眼睛睁得溜圆,轻轻地上下点头,然后用捆在身后的手打了个响指。

  “对了。哪一种最有效,像以前一样找马吉克试验一下就知道了。”

  克丽奥一幅满足的表情,不过又把脸撇了撇——

  “不过,要去哪找猪血呢?”

  这时……

  咕噜咕噜——水里响起泡沫声。

  克丽奥皱起眉,朝运河的方向望去——身子动起来不方便,移动很困难,但总算改变了朝向。

  运河的水突然急速上升,爆炸一样升起水柱。

  “哈─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打破夜的沉寂。水柱中出现身高十米的巨大石人像,在人像肩膀上站着一个眼熟的矮胖少年的身影。

  克丽奥呆呆地自言自语:

  “……总觉得,有很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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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于是——他接下使命

  “我说,你们做这种事,别想能轻易罢休!”

  克丽奥的头发湿淋淋的,她一边用力晃着脑袋,一边用尖锐的嗓门叫着。不过她的身子依然被绳子绑得紧紧的,还被巨石步兵抓着,什么也做不了。

  身子动不了,克丽奥只能不停地动嘴。

  “绑架犯!魔鬼!你们几天没洗澡啦!”

  “……”

  多进站在巨石步兵脚边抬头望望她,自言自语:

  “为什么只要和那个魔术士扯上关系的人全都是这个样子……”

  这里是原先的那个祭坛广场——也就是巴基里科库。后面是高大的绿色女性的肖像,被巨石步兵抓住的克丽奥正在拼命挣扎。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找了这么多大块头的玩意儿来,又能怎么样!”

  “你说‘又能怎么样’?那还用问吗。”

  声音从多进的背后传来……在面向祭坛的位置上有一个小小的御座,博鲁坎很神气地坐在上面。

  他从御座上站起来,做了一个伸手指的姿势。

  “就是要消灭那个高利贷魔术士!那是罪恶的根源!万物的公敌!”

  “做那种事干什么?”

  克丽奥问道。博鲁坎很有自信地大笑起来。

  “明知故问!那样欠债就一笔勾销了!”

  “真是志气短小!”

  “说什么!小妮子,在我忠诚的部下,巨石步兵二号迪福莱的面前你算个什么!”

  “你用这怪玩意儿对付一个手脚都被绑起来的女孩,真不要脸!”

  “你说什么!喂,你不要搞错了!老子这次到手的力量可不是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

  自己头顶上两个声音就这样骂来骂去,无奈的多进静静地抱住了头。

  ◆ ◇ ◆ ◇ ◆

  无论是哪条街都有被人遗忘的空间——楼房与楼房之间的夹角空地,或是小河对岸杂草繁茂的荒野。丝媞芳妮带一行人来到运河边的一段小小的台阶。旁边是一座桥,下了台阶来到一处桥的隐蔽处,一眼就能看到一个入口。

  说是入口,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装饰的长方形裂缝。里头有一个小房间,脚下有个铁做的圆盖子。

  打开铁盖,是一个竖洞。附有铁制的梯子,方便往下移动。

  “……从这里就能通到遗迹去吗?”

  “正确来说,这是下水道的出入口。下水道与遗迹是连通的”

  “不管怎么说,我背这么多东西能下得去吗?”

  下水道潮湿,充满恶臭。他们用手帕捂住口鼻勉强前进,一小时后走到了头。尽头的墙壁上布满钩子抠挖的裂纹。仔细看还有后来人工扩大的痕迹,可供两个人侧身行走。

  “……你说过遗迹在运河底部吧。空气没问题吗?”

  行走在裂缝中的奥芬说。丝媞芙的双手全都缠抱在自己身上,她回答:

  “应该没问题。天人为了迎战巴基里科库真的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她们在墙上刻进了制造氧气的魔术文字,即使被活埋也能有空气。城寨上方用魔力制造出障壁……这样运河的水就不会漏下来。就是偶尔有鱼穿过障壁掉下来,空气也很潮湿。”

  “能呼吸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这条下水道的恶臭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裂缝很长,他们在黑暗中前进了百余米。用手摸索着探路,脚下的泥土地面因为湿气变得泥泞如沼泽——奥芬无言地向前走着。

  突然——前面出现了亮光。

  脚尖踩到石头时,奥芬一愣——接着深呼吸了一下,终于到了。

  巴基里科库——

  这里就是半神与魔兽的决战场,恐怕也是她们从地面上消失后的墓地。这座古老的城寨就在眼前——

  这样想想,精神并不怎么振奋。

  一眼看上去,内装非常简单——这里既然是城寨,理应有一些装置才对。从下水道入口开始就是通向城寨的通路。通路很大,宽度有五米左右。通路向左右延伸,墙上无门。只是一条笔直单调的墙壁。

  “这里叫〈脊背骨〉。”

  跟在奥芬身后走进通路的丝媞芳妮说明着。

  “〈脊背骨〉?”

  奥芬疑惑地问,丝媞芳妮点点头。

  “我们是这样称呼的。这座城寨的造型是模仿生物结构建造的。所以这条通路分别通到〈头〉和〈尻尾〉。”

  “就算你这样说,我可不知道〈头〉和〈尻尾〉都有什么啊。”

  “两边都是楼梯。就是中空的螺旋楼梯。可以下去。无论从哪走都能走到最下层。往上走的话……就会穿过障壁,从运河底部出去。”

  她说到这,马吉克出现了——他费力地把包拉出缝隙。奥芬忽然问他:

  “马吉克。头和尾巴你喜欢哪一个?”

  “哈啊?”

  马吉克发出怪异的寻问,接着一脸认真地快速回答:

  “我喜欢下半身。”

  “没想到听到这种回答……走〈头〉吧。丝媞芙,怎么走?”

  “右边。”

  于是他们朝右前进。

  通路不断向前延伸。并非直线,而是带一点弯度,所以看不见前方的路。奥芬觉得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般,同时自言自语般地开口说:

  “遭受背叛的愤怒……吗?”

  “?你说什么?”

  马吉克问。奥芬没回头,也没停下来,继续说:

  “你也听到的吧。那个杀戮人偶说的。他说遭受背叛的怒火是很深的——特别是命运的背叛。之类的话。我似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明白了什么?”

  “…………”

  看丝媞芳妮没有回应,奥芬沉默了一下,然后用手指摸着下巴说:

  “是谁遭到了背板,又是谁背叛了呢?”

  “说到背叛的话——”

  马吉克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我先说好。关于克丽奥的事我可不管。事后无论你和她之间有任何事情,都和我无关。反正最倒霉的肯定是我。”

  “知道啦。”

  奥芬朝后面挥挥手,私下里吐吐舌头。

  回廊继续向前,终于到达了丝媞芳妮所说的〈头〉。正如丝媞芳妮所言,一条自〈脊背骨〉延伸下来的中空竖洞微微歪斜着,像头盖骨一样。一条歪斜的圆筒行螺旋楼梯朝内壁伸展开去。直径约有十米。往上看没有天花板——如同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削去了一般,眼前是一片蓝青色。那恐怕就是运河的水。

  啪嗒——就在朝上看的时候,掉下一条鱼。

  “……博鲁坎那家伙,就是从这里把巨石步兵带出去的吧。”

  “但是那么大的东西爬的了这种楼梯吗?”

  “往那儿看。”

  奥芬指指圆筒中央的支柱。

  “从那里往上爬就行了。”

  “……真是不雅观的行为。”

  “那头笨狸子,哪会管什么雅观不雅观。记得上次,他说肚子饿了,就直接在河边捉了只青蛙现煮现吃。不过最后我把它作为欠款的抵押抢过来自己享用了。”

  “魔鬼……”

  马吉克说完马上就被踹倒了,奥芬开始扶着丝媞芳妮下楼梯。

  “我有时候会想…”

  马吉克跟上来说。

  “我干嘛会决定跟着师傅一起呢。”

  “谁知道呢。应该是我们彼此都有深深的师徒之爱吧。”

  “…………”

  螺旋楼梯走了好长一会儿——当往上看时已经很难找到来时的入口时,他们抵达了最下层。圆筒的底层如地牢一样铺满了石砖,只有一个门。奥芬用询问的眼神看看丝媞芳妮,她点点头回答说:

  “从这里就能进入城寨最下层。应该没有什么陷阱之类的,在这么深的地方也没人会设陷阱。”

  “说的也是。”

  奥芬按住门把手,他说:

  “……是中奖还是抓鳖呢。”

  “中奖还是抓鳖?”

  马吉克反问。奥芬一笑,继续说:

  “打开这扇门,如果看到的是杀戮人偶,就是中奖。如果是博鲁坎那个混蛋就是抓鳖。”

  “……那如果是更不想看到的东西呢?”

  “抓大鳖。”

  奥芬说完,猛地把门推开。

  ……朝里面一看,他如呻吟一样说:

  “日娘喂——抓大鳖。”

  门的对面,是一个祭坛。一幅巨大的绿发女性肖像前,整齐排列着十台左右的巨石步兵。

  在其中一台的脚边,神气十足地抱着肩的——克丽奥站在那里。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博鲁坎和多进在一边俯首称臣。

  “奥芬……等你好久了。”

  这是克丽奥开腔第一句。

  奥芬慢慢举起手,作出拒绝的样子。

  “……那个——为什么会是这样,就不用解释了。我大概能猜出来。”

  “是吗?”

  克丽奥稍微有点遗憾的样子,继续说:

  “不管怎么说——奥芬。我看你好像把我小看得太过分了吧。”

  “呃……从你的表情来看,不像是为了我才来抓这群笨狸子的。”

  “那还用说。这些地人不过是我的手下而已。我也要给你一点教训才行。”

  “…………”

  奥芬决定先不管克丽奥,把视线射向少女脚边一幅落魄像的博鲁坎。

  “有什么要说的吗?笨狸子。”

  “有。”

  博鲁坎说。奥芬很清楚,这种情况下的地人别想他能保持什么自尊。

  “求求你了快来救我。”

  “……求人办事,你该不会认为张张嘴就行了吧。”

  奥芬口气邪恶地说,博鲁坎回头瞪着和他绑在一起的多进,小声说:

  “这都是你的错。”

  “……是哥哥受了克丽奥的挑衅解开绳子的吧。”

  “你不是说这个豆芽小姑娘太可怜了,把绳子松开一点吗!”

  “谁是豆芽啊!”

  “哎哟吵死人了。总之博鲁坎。想求人帮忙要拿出应有的态度来才行。”

  “嗯……那个人偶给的魔法道具送给你,请救救我。”

  “魔术的?是什么?”

  奥芬问道,博鲁坎的身子动不了,他用下巴指指自己的衣服口袋。

  “魔法挖耳勺。”

  确实,袋口处能看到一件细长物体。

  “那个有什么用?”

  “嗯——用这个挖耳勺掏耳朵的话…”

  “嗯嗯。”

  “肚脐就会痒痒。啊,好痛!不要扔石头!其他还有,还有不管怎么烧都烧不开水的水壶——”

  “没用的,奥芬。我的手下不会被你收买。”

  克丽奥神气活现,奥芬则是有点无精打采地说:

  “这个,叫做收买吗?”

  “小细节就不要追究啦!总·而·言·之!我多少要让你知道,过于轻视我会有什么下场!”

  少女脚边,多进悄悄地说:

  “真是和哥哥一摸一样。”

  克丽奥一脚就把多进踢飞起来,接着拎起博鲁坎的头,挥舞着命令:

  “快!我的手下!我的奴仆!让奥芬尝尝厉害!”

  “……为什么是我……”

  克丽奥的尖指甲靠近发牢骚的博鲁坎。

  “小心我把你眼珠挖出来。”

  “死魔术士!看严点,不要让这种狂犬到处跑啊!”

  奥芬只是抬抬肩膀说:

  “若是把她拴在身边,有危险的就是我了。”

  “你们两个不要扯闲话!那好——我自己来。去吧!巨石步兵二号——迪福莱!”

  随着克丽奥一声呼喊,一架巨石步兵轰鸣似的叫起来。贴在脸上的魔术文字发出光芒,举起双手向前冲去——

  “师父!”

  “奥芬!”

  马吉克和丝媞芳妮同时喊出声。奥芬悠闲地抬起双手,叫道: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闪光与喧哗之后,几米高的巨大人像瞬间崩塌瓦解。

  克丽奥依然不服输地嚷:

  “还早呢!巨石步兵三号!兹卡提夫,上吧!”

  “依我所见,混沌公主!”

  黑色的旋涡状洪流一下把稍显瘦小的巨人吞没了——超重力涡流轻易就把巨石步兵的身体吹散,连同后方的祭坛也遭到了一点破坏。

  “泰拉!我相信你!”

  克丽奥以一副祈祷的姿势说。奥芬不停歇地放出无情的破坏魔术。

  “见我左手,冥府之像!”

  “还没完!迈克史塔酷!可宾陪陪拉!石普莱加特索霍夫!”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哒咔哒!猴子一千!福克!斯密西!”

  “看我引导,死亡椋鸟!”

  伴随咒文放射出的具有破坏力的振动波把巨石步兵全部击得粉碎。

  “最终王牌——蔷巴·盖逊迪特!”

  一架超级巨大的机动步兵慢腾腾地开始移动。奥芬面向它竖起一根手指,喊:

  “遵循契约——”

  叭——只见黑发根根倒竖,整个大厅刮起一阵气流!

  “圣战终焉!”

  咣!

  大气中产生微小的如闪电一般的光带,像被吸进了巨石步兵的体内消失了——同时巨石步兵的身子齑粉般碎裂,每个碎片开始聚集,缩成空气中的一点,最后不见了。

  什么都没留下。

  最后一架巨石步兵也没有了——克丽奥呆了一会儿,表情变得很难看,接着一下趴坐在地上。把脸埋进双手中,抽抽搭搭地哭开了。旁边,被绳子捆住的博鲁坎与多进彼此对看了一眼,觉得趁这个机会快逃出去为好,他们像螃蟹一样一点一点地开始移动。

  “啊~啊。把她惹哭了。”

  马吉克从奥芬背后冒出来说。

  “哎呀……就算是这样说也…”

  奥芬有点难堪地搔搔头,偷偷看着克丽奥。

  马吉克面朝他挥着指头说:

  “师父你这样不行啊,也太不留情面了。就会一竿子打到底。看都不看就打。”

  “但、但是…”

  “没有但是。你好好听听她的哭声。心里很不好受吧。”

  奥芬像是不怎么情愿似的听了听克丽奥的哭声。声音里断断续续地夹杂有其它意思不明的词句。

  “狡猾……好不容易……复仇……扔下不管……最坏了……明明……还绑起来……狗食……虎钳拔指甲……猪血……”

  奥芬狐疑地说:

  “……好像激不起我什么同情心。”

  “师父。不在这里和她和解的话,等会儿会遭殃的肯定是我。”

  “我说你怎么这么向着她,看来原因在这儿。”

  “我、我说。”

  丝媞芳妮开口了。她像密谈一样拧起眉毛。

  “总之,有点可怜。奥芬也是的,让她打一拳也没什么。”

  “说的怪好听……你自己被巨石步兵打一下试试看。”

  奥芬有点不高兴地说,就在这时——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嗯?”

  奥芬奇怪地哼一声,朝祭坛看去——笑声从那里传来。

  笑声变得更加响亮。

  “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各位!演戏就到此为止!”

  “……真要是演戏就好了。”

  奥芬说。看着那个狂笑的人——博鲁坎气宇轩昂地站在祭坛上。他的绳子不知何时被解开了,多进在一旁坐着,一副疲态。

  在这对兄弟身后——中指露出细长刀刃的杀戮人偶直直地站着。看来帮博鲁坎解开绳子的就是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博鲁坎抖了抖毛皮斗篷,噌的拔出刀,叫道:

  “高利贷魔术士!你这个愚昧无知的守财奴!今天就来决一胜负!”

  “……我本想在约好的还钱日好好和你算算账的。”

  奥芬说,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博鲁坎那里,全部神经都投注在杀戮人偶身上。人偶微笑地注视他,很从容。

  (混蛋!)

  奥芬心里骂道。

  人偶站在博鲁坎身后。这样看确实就像是博鲁坎的护卫一样,但是——

  (换个角度想,已经被当做人质了。)

  但博鲁坎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他继续说:

  “少说废话!听好了,大爷我要灭你,你以为就用那几个木偶人像就满足了!?”

  “哦─,真会说。”

  多进在一边插嘴。博鲁坎一把把他用剑打翻在地。

  “这座遗迹里传下的秘宝可不只有这些!决斗吧!魔术士!”

  “老子不用你提醒!小混蛋!巴基里科库什么的,要来就尽管来!”

  奥芬嚷开了,并在声音里加入了咒文——汹涌的光热波朝博鲁坎头上的肖像画直线飞去。燃烧,随即爆炸,降下的火星和碎片让博鲁坎尖叫不止,抱头鼠窜——

  同时巴基里科库开始轰鸣,奥芬横向跳起来一躲。下一瞬间,果不其然的,刚刚奥芬站立的地方被一道闪电击中。

  “嘎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看到奥芬的动作而发笑——令人不快的尖笑自人偶嘴中发射出来。人偶将刀刃收回指头里,平着一挥手,高声宣布说:

  “那么!在战斗中让你听听我的故事吧!”

  “马吉克!看好克丽奥!”

  最先喊叫的奥芬巡视了一圈,确认一下状况。这里除了祭坛没有其它障碍物,只有在刚刚的骚乱中翻倒的御座和散落的巨石步兵残骸。祭坛有一部分损毁,龙族的石像也倒下几座。肖像画的一大半已经烧着了。

  马吉克和丝媞芳妮全都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立在入口处。克丽奥还在哭。在祭坛上抱着头东跑西颠的博鲁坎。多进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只剩下叹气。唯一对现状比较满足,一脸快意写在脸上的杀戮人偶。

  这时,奥芬愣住了,他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天花板上出现缝隙——从那里飘下一件怪异的物体。

  “……什么东西……?”

  奥芬自言自语,只是看着——直径约为五十厘米的金属球体,看不到任何花纹和接缝。简单说就是圆球。数个圆球以缓慢的速度漂浮在空中,全都莫名其妙地闪着光——

  咔!

  电光袭来。击中奥芬脚下。奥芬闪倒在地,迅速咏唱咒文。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摔倒的奥芬放出光带,爆音响彻四周,并刺中了一只球体——直接贯穿而过,击中天花板。球体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固我地漂浮着。

  “难道不是直接命中吗?”

  “喔——实际又是如何呢?”

  杀戮人偶像是乐在其中似的。奥芬向他射去愤怒的视线,见对方不再说什么,又把目光转回到天顶的球体上——他说“实际又是如何”?

  (那就是说,没有直接命中。可恶——竟然从敌人嘴里得到提示。)

  奥芬思考着,站起来朝对面方向跑去——球体放射的闪光追着他。

  “哈─哈哈!跑吧跑吧,你这傻瓜!”

  博鲁坎好像得了胜一样喊起来,奥芬暗骂一声混蛋。

  “师父!”

  这是马吉克的声音。他和丝媞芳妮已经跑到克丽奥身边,架起抽泣的少女的肩膀让她站起来。丝媞芳妮接着喊道:

  “奥芬!你说看好这孩子,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说你们啊!”

  奥芬一个翻转奔至马吉克他们身边,立刻伸出手把马吉克、丝媞芳妮和克丽奥攘倒在地。就在同时,瞬间前马吉克头的位置滑过一道闪电。

  “我的妈呀。”

  马吉克不禁胆颤。奥芬拉起克丽奥,推到还惊魂未定的马吉克旁边,说:

  “总之快跑吧!”

  “要、要逃跑?”

  “嗯。你们什么都做不来——所以才不想带克丽奥来这里。那家伙,那个人偶可是随时都能拉她做人质!我说你啊!”

  他的脸转向克丽奥。

  “我说你啊,就不能稍微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一点吗!就不能让我少为你操点心啊?”

  “奥芬……”

  克丽奥声音小小地说。她的金发干得差不多了,只因为泪水还有点潮。

  “师父……”

  马吉克在旁边说。

  “也就是说,我若是成了人质就无所谓吗?”

  “真多嘴。这种小细节就不要管了。”

  “这叫小细节吗……”

  “别吵了。听好,快跑吧。对了,丝媞芙——你带个路。这座遗迹你很熟吧!”

  奥芬边说边推马吉克的背。正打算带三个人离开这里时——

  咻!——

  闪光的文字自空中穿过,绕至马吉克前方,喷起白色的火柱——祭坛上的人偶面带微笑。人偶的右肘处闪烁着同样的魔术文字。

  “你觉得我会放你们走吗?”

  面对火势,马吉克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呆站着。克丽奥跪坐在离丝媞芳妮很近的地上。丝媞芳妮稍显冷静一点,但这也不等于她有能力穿过火焰。她摇摇头,靠近奥芬。

  “没用的!奥芬——你赢不了的。”

  “别烦我!”

  奥芬不管不顾地一叫,推开抓住胳膊的她,如对持般盯住坛上的杀戮人偶。

  “刚才你说,要我听听你的故事——但已经不需要了。我懂了。”

  “懂了什么?”

  杀戮人偶表情峻冷。奥芬的双眸浮现凄绝的笑容,他说:

  “丝媞芙说因为一个失误让你们觉醒。这让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哦……”

  “不管失不失误——丝媞芙都不可能令你们觉醒。按你说的话来理解,你是几百年前经天人之手制造出来的。”

  “……奥芬?”

  丝媞芳妮疑惑地问道。奥芬自胸中挤出一声叹息,说:

  “的确,解读魔术文字的工作在我们人类魔术士之间一直进行着。但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解读古语这种事根本就是难以想像的艰苦工程——维多字符的解读就算对〈牙之塔〉来说进展也是极其微小的。丝媞芙,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你是不可能使用魔术文字的,更不可能使得那个杀戮人偶觉醒。天人的魔术没有那么简单。不可能凭借偶然就能发动。”

  “但是,现在不是——”

  丝媞芳妮边说边用手指指祭坛上的杀戮人偶。

  杀戮人偶哈哈笑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人类魔术士。”

  【插图#0211】

  “你不是受到丝媞芙呼唤偶然苏醒的——而是自很早开始就在等待,等待重现于世。等待谁都无法正确回忆起相关的传说时。说到底,恐怕——”

  奥芬从容地抓抓头,说:

  “恐怕流传在街上的传说本身,也是制造的产物。”

  “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杀戮人偶突然扭着身子仰天大笑,朝燃着的肖像画说道:

  “嘎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主人啊——笨蛋一样的吾主啊——你还是失算了!太失算了!”

  他朝奥芬一挥手。

  “这个男人——”

  接着又把手按在头上狂笑。

  “这样的男人在这里!等了足足两百年,还是失算了!你终究不是神!”

  “……到底怎么回事?”

  丝媞芳妮问道。奥芬摇摇头,擦擦额头的汗。

  “看上去不用我来说明。”

  “——正是如此。”

  和突然的笑一样,人偶又突然回复了冷静。

  人偶身边的地人兄弟见形势有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来说明吧。这是一千年前的事了——那时的确存在着天人。她们和强大无比的,名为巴基里科库的魔兽战斗,并取得了胜利,传说是这样的写的。”

  人偶嘲弄似的一挥手。

  “传说是假的。她们失败了。不过还是战斗到城寨全毁,并成功制服了巴基里科库。”

  “……巴基里科库的传说我听说过。”

  奥芬说。人偶平淡地耸耸肩。

  “是不是这样记叙的——『它的视线杀人,它的存在即毒』之类。巴基里科库是毒性的魔兽。在漫长的战斗中,天人们在不知不觉间全被毒素侵蚀了。”

  “果然如此……但是她们终究是能称得上半神的存在。即使意识不到已被剧毒侵蚀也凭借本身的超长寿命活了几百年。在这期间,她们开通运河——”

  “建造城市。接着人类造访了这里。外表相似的两个种族迅速便彼此融合,开始了共同生活。”

  “这造成双方的混血,诞生了人类魔术士。”

  “这是距今三百年前的事。”

  人偶说到这,突然切断了话茬。

  马吉克摇摇晃晃自奥芬身后跑来。

  “……那结果,是谁遭到了背叛?”

  奥芬回头说:

  “还记得吗?对——这就是问题所在。是谁背叛了谁。”

  “答案很简单。”

  人偶拉长了弯月似的细唇,笑了。

  “他们互相都背叛,也互相都遭到背叛。”

  “……这要怎么说?”

  奥芬问,人偶像吟诗般开口说:

  “天人被毒所侵蚀。身为天人能与毒对抗着存活,但对于人类来说则是致命的剧毒。和天人有所接触的人类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使得人类开始心存戒心。人类会怀疑这是天人存心要抹杀人类。当时有了魔术士,这更让人类觉得是天人在嫉妒人类魔术士。天人的数量本来就很少,且出生率偏低。人类魔术士则是不停的增加,数量多得数不过来。”

  “……那样一来……”

  “没错。人类终于骚动起来,决定把天人全部赶走。传说说的是猎捕魔术士——现实则是猎捕魔女。说到底,天人和人类魔术士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人类魔术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就因为这样,才被后世说成猎捕魔术士的吧。在这场战斗中,为了尽快收拾掉人类魔术士,像我这样的杀戮人偶就被制造出来。”

  “…………”

  在场的所有人沉默着,人偶突然心情转变似的提高了声音。

  “人类误以为天人的毒是对自己的背叛!天人误以为人类追捕天人的行为是对自己的背叛!两者最缺乏的,是信赖。”

  “……听你的口气,你们人偶应该早就知道真相了。”

  “因为我们时刻保持冷静。”

  人偶本身没有呼吸,却张起鼻子大呼了一口气。

  “不过——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唯有接下使命。当时的命令,就是杀光人类魔术士,仅此而已。”

  “但是为什么天人自地上消失了呢?”

  马吉克几乎是喊叫着问道。人偶睁大眼睛,回答:

  “是毒。她们上了岁数后力量减弱,丧失抵抗力。长年寄存在体内的毒轻易就把她们置于死地了……况且在猎捕魔女过程中必须不断使用魔术,更加速了体力的衰退。天人一个个都因气力衰竭而丧命了。活到最后的是名为伊丝塔席巴修道士的天人。她的肖像已经烧没了。她留下遗言『我要在这里留下存在过的证明』。”

  人偶抬手指指已经烧至灰烬,只剩冒烟的肖像。

  “她力量很强——是她给我们下了最后的命令。对于行将黄泉的她而言,只有一种选择,就是要把嗜妒成性的人类全部清剿。要做到这点,必须避人耳目安排好一切。算准人们把过去的事全部忘记之时,首先把这座城市的魔术士一个不留地清除掉。非魔术士的普通人类可放任不管。接着,待这里不存在魔术士之后,我们全体杀戮人偶就开始秘密地散布于整个大陆中——那边的女人应该知道吧。在这座遗迹里,保管着几百具像我这样的杀戮人偶。”

  “真的吗?”

  奥芬抬起手注意着徘徊在天花板上的金属球,问丝媞芳妮。她颤抖着点点头说:

  “是真的……我见过。这个房间的另一边一个类似灵堂的地方,排列着许多棺柩,里面的——和那个一样——”

  她没再往下说了。奥芬轻叹一声,看准金属球——噼啪,待看见一道微光,他马上大吼: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一道光的奔流劈开空气,将正打算发出闪电的金属球连同点点微光一正贯穿。金属球整个爆裂,碎成粉末降下来。

  一边避开掉落的金属片,奥芬对人偶说:

  “原来如此。我会以为球的表面一点伤痕也没有,是因为它在高速旋转的关系。看似光穿了过去,是因为旋转的力量使得光弹开了。不破坏附着在表面的魔术文字就没办法击毁它。”

  “哼哼。但就算你再怎么攻击破坏,也伤不了我。说到底,对付你只凭我一个人就够了。”

  “哥……哥哥。”

  刚才为止一直张着嘴听人偶说话的多进害怕地说:

  “怎、怎么办——好像,事情变得很严重——咦?哥哥去哪了?”

  “多进!哥哥真是万分惭愧啊!”

  “哎?”

  多进一下变的摸不着头脑,只见博鲁坎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奥芬身后,手卷成喇叭状朝弟弟喊道:

  “没想到我会受一时的复仇之心所诱惑,与我的贴心朋友奥芬为敌!我真是恶魔啊!拜托你,救救你哥哥,让他改邪归正吧!”

  “……你这样不带的哥哥。”

  “啊─……”

  奥芬声音疲惫,一脚踹翻博鲁坎让他闭嘴,然后向多进说:

  “别管其他的了……你也过来吧,多进。”

  “嗯?但是……”

  多进偷偷斜一眼身边的杀戮人偶。人偶紧盯奥芬,像没注意到他一样。

  奥芬看着人偶说:

  “够了。我已经按约定来了,所以不需要人质了。”

  “嗯、嗯……”

  多进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奥芬护在他背后,同时观察着杀戮人偶——和前次一样的裸体,如他所言身体里藏有数百个文字。正面作战不可能赢得过他。不过……

  “我说,你、真的是『人偶』?”

  “……什么?”

  人偶说着,眼动了一下。

  奥芬露出薄薄的笑容,让敌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说:

  “怎么说呢——认准了一件事之后,其他的事都不管不问。”

  “我们唯有接下使命。”

  “对。就是这个。但是——”

  奥芬把视线移到伫立在人偶后方的天人雕像上面。

  “太大意了吧,不去注意我们这群人里性情最凶暴的那个人。”

  “你说什么?”

  杀戮人偶慌忙顺着奥芬的视线看去,但对方早已采取了行动——

  从天人雕像上,单手举剑的金发少女轻轻喊了一声,小小的身影俯冲而下!

  “你这个——”

  恐怕人偶在最后的这一瞬间,想发动记录在身体里的咒语——人偶伸出的手指在写出身体里的字之前就停止行动了——

  这一瞬间前,乘着克丽奥全部体重的剑碰到了人偶的脖子——嘶啦一声吃进了人偶的身体。锐利的刀锋一直砍到下腹,虽没有溅出什么血,人偶还是很疼的样子。

  “好─痛。”

  落地的克丽奥像是崴到了脚,尖叫着朝人偶脚下跌去。人偶俯看地上的少女,眼里盛满怒气,夸张地向上挥起胳膊——

  “臭娘们!连魔术士都不是竟敢…!”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抬起的双臂被奥芬放出的光热波击穿!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

  失势的人偶被爆炸的余波裹挟着,摔倒在祭坛后侧。奥芬快速车转身飞上祭坛,抱起倒地的克丽奥。他长出一口气,小声说:

  “很好——以心传心。干得不错,伙伴。”

  克丽奥抬起脸看他。

  “伙伴?”

  她咀嚼着这个单词,一脸惊讶。

  就在这时——

  磅!

  在人偶落地的地方,自下而上涌出白色的光辉。同时伴随热波的风压把奥芬和克丽奥推到了祭坛对面的地上。

  “呜——”

  奥芬站起身——

  自下而上看去,会觉得祭坛高得恐怖。人偶站在坛上,除了砍至下腹的伤以外,其余部分还较为完好,他向下投去冰冷的视线。

  人偶平静的表情没有变化,声音却异常愤怒。

  “竟敢把我弄坏。”

  “……烦不烦啊。”

  奥芬站起来,伸出手臂护住克丽奥。笑了一下说:

  “嘿嘿——对啊。你被弄坏了。我记着呢。你就是用下腹部的文字封锁人类的声音的吧。但那个文字——已经不能用了。克丽奥把它毁掉了。没错吧。”

  “……那又怎么样。我身体里的文字可不是只有一两个。为了除掉人类魔术士,这里可是准备了几百个文字——”

  奥芬打断人偶的话大声说:

  “就算你有几百个,少了一个也就意味着失掉了几百分之一的力量。叫我打多少次都没问题。一定能把你完全破坏掉!来啊!”

  说着把手伸进胸口,拉出纹章——纹章是一只脚的龙缠绕在剑上。

  “你这三流人偶!决一胜负吧!”

  “正如我愿!”

  人偶叫着,在自己的右肩挥动手指写着文字。指尖过处,笔画发出光芒——

  无数光箭朝奥芬头顶落下。

  “看我编织,光环之铠!”

  奥芬念动咒文,造出的光壁连后方的马吉克也笼罩进去。但光箭轻松穿过光壁,射在地上爆炸了!

  “————!”

  奥芬似被爆风蹂躏一样一个跟头栽在地上,但没被光箭击中已实属万幸。身体各处都负伤了,但他没空管这些。急忙跳起来东张西望,确认同伴的安危。

  ——立刻,他惊呆了。

  房间的景象大变。地板全部粉碎,碎掉的瓦砾铺了厚厚一层,就像河滩一样。墙壁也被开了一个大洞,露出赤红的土地面。祭坛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天人雕像好像刻意避开似的躲过了攻击。墙壁上布满开裂,并滴滴答答地渗水。

  无尽弥漫的粉尘使得视线无法再深入。克丽奥和马吉克可能被埋在某个瓦砾下——又或者是——

  “混蛋。”

  奥芬骂道,正打算去寻找同伴——但腿像麻痹了一样动弹不得。

  “根本不是对手嘛。嗯?”

  人偶冷静残酷的声音飘来。他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奥芬身后,伸出枯瘦的手指捏住奥芬的脖颈。

  (动不了……?)

  奥芬心中自问,人偶马上就说:

  “我用了毒针。就安在……我的手上。是见效迅速的慢性药,对生命活动无害。是革命性的创新药物吧?不侵犯人的思想,却能夺走身体上的自由。”

  “…………”

  “哼哼……果然到了这种时候,你的自制力也会完全失效——你现在想的事我轻易就能知晓。你在期待那个小姑娘会从哪里偷袭我吗?劝你放弃这种事吧——她现在就在我脚边,已经晕倒了。”

  他动了动眼珠,费力地看看旁边。他看到了少女纤细的手腕。手握剑柄,已失去意识。

  人偶继续说:

  “另一个黑魔术师——丝媞芳妮吗?那也是没用的。我告诉你她在哪省得你找,她在祭坛的位置,已经被埋在瓦砾之下了。”

  “…………”

  “怎么,你对那两个地人也抱有期待?真是悲惨……”

  “…………”

  “剩下的唯有你的学生。不过他一点力量也没有。”

  “……马吉克。你能听到吗?”

  奥芬硬是不理会人偶,慢慢地说。

  背后传来人偶惊奇又嘲讽的声音。奥芬继续说:

  “要打倒这个三流人偶,需要你的力量。听好——你应该是可以使用魔术的。”

  周围很安静,听不到应答。奥芬不管了,继续往下说。一滴汗爬过他的额头。

  “我教你使用魔术的基本方法。听好……首先是盯紧目标。要做到除了目标,其他什么都看不见。接着——吸一口气。中途不要断。吐气时身体放松。”

  周围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用吗……?)

  奥芬几乎绝望了。

  “吸气吸到顶时是一个界限。当界限来临时,若感觉目标近在咫尺就算成功了。这时不要犹豫。腹部用力叫出来便行。发声练习我之前教过你,好好做就行了。那样的话,你体内的魔力就会按照你的思维编织成型,放射出来——”

  一瞬间,紧张的空气中响起澄澈的喊声——

  “看、看我施放——”

  “……哎?”

  奥芬把眼眨了一下。声音继续说:

  “光之白刃!”

  锵!——

  奥芬简直无法置信,只见一条巨大的光带自眼前穿过。光热波规模之巨大,恐怕比奥芬放出的要大上数倍或数十倍。奥芬和人偶一侧数十米的范围全部被卷进熊熊的热浪和火焰中。光芒没有停止的迹象,轻易地打穿墙壁,整个巴基里科库遗迹都在微微颤动——

  “这、这样的……?”

  人偶紧张起来,准备战斗。

  【插图#0229】

  “竟有这等力量——两百年的时间,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时,难以想象的巨大光热波的奔流消失了。运河的水喧腾着涌进敞开的大洞里。

  人偶似乎放松了身体——抓住奥芬脖子的手指不再用力了。噗地一声,插在体内的毒针拔了出来。奥芬看准机会一下把身体扭开了。

  (给我动,我的身体——)

  命令自己的身体的同时,他拾起脚边克丽奥的剑,自右下朝上一挥将刀刃打进人偶的脖子里。铛的一声,刀身对准人偶的脖颈砍入一半时停住了。人偶受到冲击,膝盖一弯——

  奥芬在剑砍入人偶的脖子后放开刀柄,就势将双手向左挥,直到伸不动了为止。他叫道:

  “看我高举,降魔之剑!”

  立刻,在他手中,嗡的一声,好像出现了一把看不见的剑一样,剑在他手中增加重量。奥芬瞪着脖子里插着一把剑的人偶的眼睛,将看不见的『剑』又朝人偶脖子左侧砍入!

  咚!无形之『剑』停在与对面克丽奥的剑差不多的位置上。『剑』与克丽奥的剑交错相撞一齐弹飞出去,人偶的头颅也跟着飞到了空中——

  人偶的头乘势飞了数米,划出一道曲线后打中瓦砾山又弹起来,跌在地上。像颗球一样滚着……打在天人雕像的脚上才停下。

  “…………”

  奥芬一下像断了线一样跌坐在原地。无意识地抚摸着昏倒的克丽奥的轻柔金发,说:

  “结束了……”

  啪嗒……这是没有头的人偶身体倒地的声音。奥芬向下看着这一切,疲惫地笑了。

  他再看看马吉克的光热波轰出的巨洞。河水来势汹汹涌入洞口,看来要不了十几分钟,这里就会被水淹没。

  (那小子……只跟他说了一次就惹出这么大的阵仗。还是不是人,可恶)

  “哦、哦、哦哦哦……师父!”

  马吉克的声音响起来。

  “……怎么了?”

  奥芬不高兴地看马吉克从瓦砾堆里钻出来,跑到他跟前。

  “太、太爽感了——我该不会是天才吧——”

  “混帐家伙!”

  奥芬一下子生气了,拿手边的瓦砾砸徒弟。

  “干、干什么,师父!”

  “还问我!?看看你的手!”

  听奥芬一说,马吉克表情疑惑地看看双手——马上惊叫一声:

  “这、这是咋回事!这么厉害的烧伤!”

  “你的魔术会弄伤自己,就是你没好好瞄准目标的铁证!况且距离那个人偶偏了好几米!给我听好!以后不许再给我使用魔术!”

  “怎么这样!我不是成功了嘛——”

  “放屁!‘我成功了’这样的话,等你能好好控制力量了再说!”

  几声怒骂让昏聩的丝媞芳妮及克拉都醒了过来——丝媞芳妮在几声低喃后,身子动了动,从祭坛的瓦砾下站起来。在入口附近,博鲁坎和多进也爬起来了。克丽奥也说了几句梦话后翻了个身。

  “哦——结束了呢,奥芬……”

  丝媞芳妮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说。奥芬简短地应了一声。

  突然——

  “嘎哈哈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

  在天人雕像下,落在瓦砾缝隙中那颗头发出哄笑。在场的所有人的视线一下集中在那里。

  头颅在笑了几次后大声说:

  “你们认为这样就结束了吗!我说过了吧!人偶不止我一个——我的机能停止运作后,下一个人偶就会苏醒!我有将近千人的同胞,你们还能与我们为敌到几时?还以为靠偷袭就会成功吗!”

  “…………”

  奥芬沉默地站起身,叹了一口气。

  “你没听过祸从口出吗。你不说的话我还不知道呢。”

  “……你,想干什么?”

  奥芬不回答。他朝杀戮人偶无头的身体走去——并拉着多进。多进撒了气一样,腰部以下全软了。奥芬抬起人偶的身体,问多进。

  “喂,你有看到吧——把魔术师同盟炸飞的魔术文字的发动过程。”

  “哎?嗯,看到的。”

  “顺便说一句,老子晕倒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博鲁坎用自豪的口气说。奥芬砸了一块瓦砾碎片让他闭嘴,接着对多进说:

  “还记得文字的形状和那个人偶写下文字的位置吗?”

  “记,记得……”

  “你——你这混蛋!”

  人偶惊慌失措地大叫。

  “吵死了。一个头不要多嘴。那么多进,你用人偶的手指将文字正确再现出来。只要形状正确,就能再次发动。以那个文字的威力,要轰掉这种无聊的遗迹易如反掌——”

  画在人偶心脏部位的魔术文字虽然多少有点不自然,但还是开始发动了——地鸣、龙卷,和此前相同的爆炸前兆开始在周围肆虐。

  最先逃走的博鲁坎和多进,紧跟着被赶出去的马吉克和克丽奥,在奥芬准备出去时,有人在后面抓住他的胳膊。

  “……丝媞芙。”

  奥芬看着她,露出不解。

  “还在想什么?不快逃的话就走不掉喽。”

  “……我想问问你。听了那个人偶的话,你一点感触也没有吗?”

  “他说什么?”

  “不记得了吗……天人和我们的事情啊。那若是真的,就太不可理喻了。就因为一点误会,导致这座城的魔术士遭到几百年的迫害——”

  丝媞芳妮的眼神中透出悲哀,奥芬则简单地耸耸肩。

  “嗯,怎么说呢……考虑方式不同罢了。况且我——”

  他用下巴指指角落里动也动不了只是徒劳挣扎的人偶脑袋,说:

  “我还没头脑简单到完全相信那混蛋说的话。从天人想把人类魔术士杀光这点来看,不是嫉妒这么简单。”

  “那……还会是什么?”

  “假设她们知道自己的体内已被毒素侵蚀的话呢?而且那又是传染型的话,继承自己血液的人类魔术士的体内也存在毒素的可能性就很大。魔术士本人会魔术,或许能避免死亡的威胁。这样放任不管的话,全体人类也将感染巴基里科库的毒,那么全人类的灭亡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为了避免这种结局,哪怕背上污名也要把人类魔术士全部清扫干净才行。”

  “……但那样的话,为什么……伊丝塔席巴修道士?她要那么……即使快死了也要命令杀戮人偶追杀魔术士呢?”

  “那种事,就算是天人,内部也绝不是全部持相同想法吧。无非就是有一个持不同意见的人,那个人又正好活到了最后,不是吗?”

  说完奥芬推着丝媞芳妮的后背让她出去了。他自己也正要出去,但还是站了一会儿,他转过身自言自语——面对着烧成灰的肖像画。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无所谓了。我还活着,这样应该就没问题。”

  他笑着看了看人偶脑袋,同时又看看上方稍稍倾斜的天人雕像。

  “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你们真的完全灭绝了……等哪天见到你们的时候再问个清楚就行了。到时总不至于又像我们的祖先那样,惹出什么误会再次擦肩而过吧?”

  遗迹的晃动得更剧烈了。奥芬咂咂舌,快步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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