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魔王啊,传播我的遗志 第五章 肯定在某个地方

  相关的传说是听过的。

  详细的情况并不清楚——那只是传说,并没有算作历史。一千年前,这已是奇耶萨尔西玛史以前,即神话时代。

  这本应是常识……

  “——这怎么,可能。”

  尽管已经很慎重地斟酌词句,但最后说出的话自己都觉得非常无脑。奥芬尽最大可能地观察着群聚在舞台上的那些狗。用简单的一句话来说,同时也以不像是一名受过最高等教育的黑魔术士说出的话来形容的话,这群兽类简直无比丑陋。它们的容貌类似爬虫类,或是两栖类,但整体特征却是狗的模样。除了眼球半突,长有蝙蝠般的翅膀以外,尾巴很短,远远望去脚上似乎没有分化出趾头。虽说奥芬对于生物学相关的知识几乎为零——但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这绝对不是自然界存在的物种。

  他坚持地摇摇头,说:“你说魔王!?在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根本就不存在神!”

  “是的……正是……如此。”这个自称魔王的人慢慢地说,“这种程度的……知识,看来是……具备的。”

  它立起右手腕,支在下巴上说:“汝等……还保存了……多少,传……承……?”

  “鬼知道啊!”奥芬嚷道,“哪有心情陪你们玩。你知不知道?制造室要怎么去!”

  但魔王根本无视他的问题:“快……回答。”

  “…………!”他差点愤怒得无法自制——但总算克制住了。他表情变得非常可怕,脱口而出地说,“都说了没空陪你们玩!制造室——”

  “快……回答。”

  “我都说了——”

  “快·回·答……”

  “…………”奥芬咬紧牙关,把要说的话全吞进了肚里。拳头握得太紧,以致被自己的指甲划伤。

  他调动自己仅剩的所有意志,慢慢地松开拳头。

  (无论如何,都必须打听出制造室的位置……)

  他做好觉悟,深吸一口气,望着那个一脸悠然地看着自己的魔王,开口说:“很久以前,龙种族从众神那里盗走了魔法的秘义,众神震怒欲消灭龙种族,但是龙种族成功逃到了这座大陆上,如今众神依然在追查龙种族的下落,但是一直都没找到这块大陆。一旦被找到,等待大陆的将是灭亡!——我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魔……王的事情,已经失传了……吗?”

  “万物的霸主斯维登堡,他的目的是杀掉自己以外的所有神明,成为唯一真神——”

  “够了……汝等的无知……我了解了。”

  “什么!?”奥芬愤怒地问——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他转转胳膊,面朝魔王发出凶恶的眼神,“——那就算了。我现在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同伴都在哪里!”

  “通道守卫……做的事……我……一概,不知……”

  “那制造室要怎么走!”奥芬把这句喊叫化作咒文,还是忍不住将魔术放了出去——闪亮的光热波一瞬间向舞台射去,将右侧的一只狗熊熊燃烧。

  奥芬手指着那只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化成黑炭的动物,继续说:“我生气了。你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下一个变成煤炭的就是你。”

  “恐吓……我……没有意义。”魔王还是那样慢腾腾的语调,“我唯有……接下……使命……”

  “你们除了这个还会什么?”奥芬烦躁地咬着嘴唇,简直没完没了,“算了。我自己找。”

  他转个方向从坐椅上跳下来,往出口的方向跑去。这时——

  “你……确定?”身后的魔王来了这样一句。

  他本想无视,但还是停下了脚步,毕竟这句『你确定?』让人非常在意。

  “……你什么意思?”

  奥芬站在原地,回过头看着舞台。魔王一动不动。变成黑炭的狗冒着烟不停地痉挛,其他的狗也都没什么动作。

  魔王的视线移动到观众席的某一侧,苍蓝的眼瞳中映照出远处的一排排座席,当然这并不表示它真的看到了这些东西。

  奥芬跟随它的视线,不禁叫道:“马吉克!”

  黑色服装的金发少年没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蜷缩式的姿势使得奥芬一直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少年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依然无动于衷,似乎没有意识。

  “被转移到这里来了吗……看来又受到了精神支配。”奥芬有些气急败坏。

  这几个月,马吉克展示出了非常优异的进步(当然他本人并没注意到),但是毕竟没有受过抵抗精神支配的训练。

  (早点教给他就好了。)

  奥芬这样的想法已经是马后炮了。他飞快地赶往马吉克的座位。距离不近,也不是太远,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弟子身旁。

  他把他抱起来,少年的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张着眼睛陷入了昏迷状态。受到精神支配的影响,他不会那么简单就醒过来的。

  “那个少年……是第一个……来的,已经在做……公演的……准备……”魔王的声音从舞台上飘来。

  奥芬抬起头,问道:“公演?你在说什么玩意?”

  奥芬满脸怒容地向舞台发问。魔王没有什么反应,只管用僵硬的语调自说自话:“上演的是——《魔王》。传达真相的戏剧《魔王》……”

  “那么,你就是……”

  “对。我负责演……魔王斯维登堡……这个……角色……”

  “只——”奥芬停下来咳嗽了几下,不可思议地说道,“只是为了这种公演,天人竟然建造了这么大的地下剧场吗!?”

  “在……地面上,是……不行的……”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魔王忽然把脸从手上抬起来。

  魔王淡淡地说:“不能让……人类……看到。这可是真正的戏剧《魔王》的角色……而且,”

  “……而且?”奥芬体内涌起一阵莫名的寒冷。他抱紧马吉克的身体,做好冲出去的准备。

  魔王宣告般地说:“在传授知识时……必须排除掉……没有资格的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点。”

  瞬间。

  吱——地一声刺耳的声音,出口大门被打开了。这是一扇很大的双开门,足有三米宽。出口只有那一个,或者就必须跳到二楼去才行了。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在敞开的出口位置,刚才的那些巨大人偶站成一大排。

  ◆ ◇ ◆ ◇ ◆

  “啊啊神啊,我是如此的幸福。只可惜到死也无法与您相见。”

  “…………?”

  克丽奥听到这句话,皱起眉头——并不是不解其意,而是很不赞同。为什么直到死还这么感激神明呢?这本身就是无所谓的事。

  她闭着眼睛,所以什么都看不见。又冷又硬的东西碰在脸上——从这样的触感,她推断出自己是面朝下趴在地板上。地是石板地。她感觉到有些潮湿,这样的话一起来脸上肯定会留下痕迹的了,想到这点,她愈感烦躁。

  但是不管她心里怎么想,那阵声音依然持续着。

  “我是一个叛教徒。作为一个背叛者,我经受了所有的一切。如果与您相见的话,想必我会走上破灭之途吧。我是如此爱您……”

  (……吵死了你这个死人……)

  她现在非常的烦躁。

  (受不了……我现在脑子里可是一团乱糟糟的……)

  这恐怕是宿醉吧——她这样确信。比方说,如果脖子骨碌碌地来回旋转,肯定是恶灵搞的鬼(她是这样认为),那么也有可能是脖子不动,脑子里剧烈地转个不停。以前,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因闹过了头有过这样一次经历。不过那一次,她的姐姐也昏倒在屋子角落里,还把负责看护的爸爸的裤子给吐脏了,这样一看她那样还算是好的……

  (唉,那种事都无所谓的啦。)

  她如此自说自话后,慢慢睁开眼睛。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白色。是带有些许水分的白色——这么说,她现在倒着的这里,是有亮光的。

  (我明明是……走在通道中的才对啊……)

  她忍受着剧烈的头痛,开始寻找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我走在通道中,奥芬突然跑到了前面,接着就像埋伏好了一样,人偶突然出现——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那难道是说,其实我已经死了吗……)

  她恍恍惚惚地生出这样的念头。虽然不太肯定,但还是尽早得出结论来比较好。如果已经死掉的人连自己死没死都不知道的话,也太残酷了,比任何事情都残酷。

  (又或者,我的身子已经被拧成麻花一样,但是却奇迹地活下来了,之类的。要真是那样该怎么办啊)

  她猛烈地不安起来,尝试着张开右手——再握紧。手上的感觉很明晰,看来至少右手是完整的。

  她又把左手也试了试,还好,手上没有被血沾湿的感觉。

  她安心下来——看来上半身没事——克丽奥终于彻底睁开眼。同时爬了起来。她感觉头顶上有什么轻东西滚落下来。

  “……烈基?”她说。

  黑色的野兽幼崽以倒立姿势滚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姿势。它两腿伸直,抬起头,用绿色的眼睛看着她。

  “是吗,你也在啊。”她说话的瞬间,头痛一下子从体内消失了,似乎是烈基的功劳。

  “谢谢♪”克丽奥说完把没什么反应小龙族重新抱起放在了头顶上。她左右看看……

  “……咿?”她愣住了,一阵凉意爬上心头。

  最先注意到的是房间中异样的氛围——照明。煞白、清冷,不是太阳光,也不是瓦斯灯光。这种光的色彩以前见到过。

  是魔术的光。

  往上看,在天花板上有一个发光的球。球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文字样的东西在一闪一灭。天花板非常高,就算几个大人踩着肩膀估计也够不到。房间是边长四、五米左右的正方形。她就倒在其中一个角落里。

  房间的正中央有个手术台模样的东西——上面随意地躺着一个女性。

  “……呃。”克丽奥退了几步,她以为又是一具尸体。

  ——但是再仔细一看,她还在呼吸。

  “梅晨?”她惊讶地说。

  台子上的人确是梅晨,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是说的话却不得章法——大约是受到精神支配的影响。

  “我该说些什么?在梦里听到的声音?但是我希望的并不是做梦。我希望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到你的身边……”梅晨仰躺在高处,双手合在一起,不停地说着。

  “……你在说些什么?”她试着直接发问。

  梅晨淌下大滴的泪水,静静地说道:“这可以实现是吗。我可以高兴吗。我可以像一只狗一样感激万分吗……”

  “为什么要感激啊?”克丽奥紧紧地追问,但是梅晨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连看都不看她,只是不停地流泪说:

  “我杀掉的都是你的敌人,都是你的不满。但是你依然在生气。这点我是知道的。”

  “……是吗……你这样难道不算是任性吗?”

  她继续说:“我感受不到痛楚,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我知道自己是污秽的,在被污浊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总之还是别管她的好——克丽奥得出这样的判断,开始环顾这个房间。这周围简直是乱七八糟,她没能很快地来到梅晨身边也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地上到处都是铁锤和一些用途不明的器具,还有一些没经过保养的锈迹斑斑的锯子,如果不注意真的是非常危险。只在她躺倒的地方空出了一块。

  (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房间啊……)

  这样一个非常直白的问题出现在她脑中。但是随后一个更加直接的问题,不顾先后顺序插队进来排在了第一个。

  (那,出口呢……)

  房间里没有门。天花板的正中开了一个通风用的四角形的洞,这或许可以看作是出口,但是其高度并不是跳一跳就能够得到的。

  “有点搞不清楚呢。”她歪着脸说。

  这时台子上的梅晨说话了:“是么。我已经死了。”

  “…………”

  真的死了吗——克丽奥没什么紧张感地想着,用脚尖一个个挑着地上的工具。危险的东西不少,但是能用做武器的还是没有。虽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人身危险,但是没有防身用品总觉得很不安。

  “如果有弄丢的那些行李就好了——没办法了。”

  她只能是捡起一把掉在近处的类似短剑的物品。之所以要说类似,是因为它的形状和正常的短剑相差甚远。它外面有一个朱红的刀鞘,也有刀柄,刀鞘里的刀刃大约也是有的吧,说它是短剑不会错。但是刀柄却是奇特的圆锥形,越向下变得越粗。一般的圆形刀柄就已经很难握了,这样的东西用起来肯定更加难受。和刀柄相比,刀鞘还算正常,但却被做成非常奇特的形状,像是在仪式时用的——这到底是神马用途。一眼看上去,她首先联想到的是学校操场角落的一个肮脏的池子,因为在开春时,那里的青蛙就会大量繁殖,在形状上非常相似。

  不适合刺杀,也不适合斩杀,说不定只是个带把儿的云尺罢了,虽然没听过有那样的东西。

  她简单地抽出刀刃一看,结果和刀鞘是一样的形状——看来是没治了。原本还抱有希望,以为刀刃会是正常的形状。刀子金属制成——但是看颜色既不是钢,也不是银。表面刻满了细小的、诡异的文字。

  (就算是父亲的收藏品里,也没有这么奇怪的玩意儿啊。)

  她把刀子举到头顶,给烈基看看。

  “说不定,你会读上面的字吗?”

  但是烈基只是没什么兴趣地抖抖身子而已。她感觉到烈基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

  “深渊之龙因为种种原因……是无法出声么,还是说脑子不好使……?”

  突然响起的说话声使她一下挺直了背,慌慌张张地看着四周。但是房间里却看不到有什么人——只有梅晨一个人还在不停地嘟囔。

  “是谁!?”

  她举起短剑,面朝她感觉可能发出声音的方向。说话声慢慢地响起……

  “它们并不是从远古时代起就不能发声……它们,是把声音丢失了,同时还有语言、文字。如果没有通过魔术产生的念语能力,它们整个种族的文化,以及所有的一切都会丧失殆尽……它不可能看懂那些文字,再说了,那些是我们的文字。”

  “哎……?”克丽奥身体僵硬,无言以对——并非因为说话的内容,其实那句话她连半句都没听进去。使她如此惊骇的是,在她看向的前方,从一堆废铜烂铁中,出现了一只胳膊。

  并且对这支胳膊,她有印象。

  这支胳膊像是突然使了一个力气,抖动着从一堆破烂中伸出手来。看上去细长冰冷,只有关节部位异常突出。坚硬圆滑,柔顺却又格格不入,这手臂不属于人类……

  “刚才的人偶!竟在这种地方。”她大叫着后退一步,后背轻轻碰在墙壁上。

  那支胳膊继续向外爬,并以平静的语调说:“坏了还没修好呢。”

  人偶已经露出头部。断掉的另一只胳膊也从废铁中冒了出来。人偶在成堆的废物中撑起上半身,坏笑着说——

  “要想修好需要人类……”它用两只手在空中划出文字,“你运气不好啊。如果在你恢复意识之前我就复苏了的话,就不用品尝这份恐怖了……”

  “烈基!”她喊叫的同时——人偶的身体受到冲击被打飞。它砸在地板上——又弹在墙壁上,最后再一次掉在地上。人偶没有下半身,一只手也断了。但是人偶却毫不迟钝地原地爬起来。

  “这种程度……是没用的。”人偶描画出的文字闪烁出银色的光芒。

  “你……!”克丽奥慌张地摆好架势,将手中的短剑指向对方,手一滑——

  短剑掉在了地上,刀柄的圆锥底面接触到地面,像一座纪念碑一样立在地上。再说,人偶的位置在房间的另一侧,短剑根本派不上用场。

  “烈基,帮我——”她喊道,但是人偶手中发光文字的速度比她的喊叫还要快。文字飞过房间,以极快的速度飞将过来。

  (糟了!?)

  她不由得双手抱头,就地蹲下。就在这时——

  唰地一下——听起来就像床单铺展开的声音一样。同时,眼前矗立着一片光之壁,将飞来的文字挡下。文字撞击在墙壁上,支离破碎了。

  “哎……?”克丽奥愣住了。

  仔细一看——眼前的这面墙全部都是由文字组成的,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发光文字。形状歪歪斜斜,而且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是刚才的……短剑?”她自言自语地看了看脚下。

  短剑刀刃立在地上,刻画在刀刃上的文字如幻灯一般映照出来,产生了光之壁的效果。看来这个原本就是这样的用途。

  “哼……原来你,知道使用方法。”

  听到人偶这句话,克丽奥马上回过神来。

  “烈基!”她盯着人偶大叫,并伸出手指指着它,“把那个人偶,完全破坏掉!”

  此命令一出——她感觉头上的烈基已经把脸抬起。下一个瞬间,人偶的身体迅速以极不自然的状态扭曲、压扁,最后碎成了渣。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捏碎了似的,人偶一声叫喊都没听到就变成了一摊残骸。克丽奥紧张地盯着看了好长一会儿……好几分钟后,终于卸下了防备。

  “一不小心……还拣了个宝贝。”她自言自语着,从地上拾起那支短剑。光之壁忽然消失了,看来只有放在地板上时才有效果。

  “说不定,这里其他地方也放着和这个差不多的东西。但是我可不想在这里久留……”

  克丽奥将短剑收进刀鞘里,来回观察这个地方。她倒是发现了几个类似的东西,但是具体的就搞不清了。最后她只把短剑硬塞进口袋里,突然想到刚刚的一件事。

  “梅晨!刚才的你听到了吗!?”她向台子那里看去,“这里似乎是以我们作为材料修理人偶的地方——”

  她突然不说了,表情有些无语。

  梅晨哭累了,已经沉沉睡去。

  “唉……真受不了……”克丽奥感觉累坏了,整个肩膀也垮下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的了——这样的话干脆我先逃出去,再回来救你比较好。”

  她自顾自地进行一番分析,抬头去看天花板上的洞。

  她把手托在纤细的下巴上,装作认真地说:“既然有通风孔,那就是和外部是联通的。而且通风孔在天花板上的话,这里就是地下,我们不是落下来了吗,嗯,这个理论不错。”

  说到这,她沉默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就算思考得再怎么全面,也根本没办法逃出去。

  “呃~嗯……”她咳嗽了一下,自说自话起来,“先说好,这可不是什么脑细胞简单,也不是说遇到困难就想依赖谁谁谁啥的,真的不是这样的。以合理的想法来看,我觉得这是最有效果的方法。如果过于注重美学而付出无谓的劳动,既不快乐,也丧失了美的概念,我是这样认为。”

  她就这样说明了一通,然后睁大眼,有些羞怯似的左右看了看,小声说:“烈基……我想,从这个房间出去。”

  刹那间——她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耳朵里响起啪的一下,她几乎要失去意识。等回过神来,一眨眼的功夫,她面前的景象刷新了。

  接着身体飞速下落。

  “咿呀呀呀呀呀!?”

  她惊慌失措地张开四肢——她和烈基突然出现在一个竖洞一样的地方。此处不怎么宽敞,她只要伸开四肢就可以碰到墙壁阻止自身的下滑。这个洞呈四角形,墙壁的颜色以及洞穴的大小她都很熟悉……

  她把脚蹬在墙上,用脚掌和腰部做支点撑住自己的体重,慢悠悠地向洞穴下方看去——这下她知道了。在洞穴的底部,梅晨正在安稳地熟睡中。

  也就是说,烈基直接用了空间转移,把她移到了那个通风口里。

  “虽然确实是,到了房间外面……”她叹了口气,动员全身的肌肉,一点一点地往上爬。还好,从下面看,这个洞约有三米,去到上面的房间应该不成问题,只要体力能坚持得住就行。爬到上面去之后,找到绳子之类的垂下去,等梅晨醒过来,就可以逃出去了。

  “好吧,算我服了。”她转着眼珠瞧了瞧悠闲地趴在头上的烈基。用背部支撑身体时头发很碍事,她将之拿到了前面,嘴里说着,“我其实,忍耐力很强的。”

  ◆ ◇ ◆ ◇ ◆

  咚、咚、咚、咚……

  单调的节拍容易让人展开回想。多进记得有谁在书里说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由节拍组成。但反过来说,说不定这世上的所有话都能在书本上找到。

  说节拍的确没错。牙痛、呼吸,以及从楼梯上摔下来时听到的那声“咚”的闷响,都是一种节拍。

  现在他所听见的,是一种定期敲打头部轻微振动。

  他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小龙虾。

  他慢慢地坐起来。拿钳子戳他鼻尖的小龙虾啪嗒落在地上。待他的视线渐渐清晰之后,刚刚不断听见的节拍——自己血管的脉动声也渐渐地小了下去。

  他的意识完全回来了,自言自语:“这里,是哪?”

  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这是最初的感受。虽然所有的房间都是四四方方,但这里过于明显了。即是说,房里什么都没有。这样看起来是挺宽敞,但实际也并非如此。在正中央有一条两米宽的水路,水流静静地流淌着,小龙虾便栖息在那里。水流的原因使得房间的湿气较重——墙上、天花板上、地上到处都是变黑的霉菌。

  水流在这个房间里被分成了阶梯式的三段构造。入口的水流非常湍急,距离地面有一米左右高度,水流在中途出现断层,落到了第二层。第二层是较为宽敞的泳池构造,水流在这里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流向出口所在的第三层。

  这样一看,他从第一层的入口流进来后,没有落进第二层,而是直接摔在了外面的地上。博鲁坎则是整个人卡在第三层的出口处,他的意识还没清醒,不过不至于淹死。

  “原来如此,刚才陷阱里的那些水,都是流到这里的。”

  也就是说,这里是补水站。

  (情况是清楚了,但是……)

  多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算情况搞懂了,也什么事都做不了。这里连一扇门都没有,想出去只能跳入第三段水流中,只不过跳进水里恐怕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什么事都做不了。”

  其实本来也没多少事可做,总之他把小龙虾放回水里。

  “怎么会连个出入口都没有呢。这个排水设备若是需要保养,应该准备供人进出的地方才对吧……”

  “这些都交给能够进行空间转移的人偶进行保养,所以没必要设置出入口。”

  “……啊?”多进回头寻找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发现不知何时在水流的边上出现了一个蹲着腰的黑发少女,正对着自己微笑。

  多进犹豫了一下,问:“那个……你刚刚,不在这里吧?”

  “对啊。正因为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不需要出入口啊,对它们来说。”她说着将手持的一个黑色小箱子收进怀里,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望了望,“也不是这里呢,看来随便地找还真是找不到啊。”

  “请问……”多进不安地问。女孩子朝他看过来。

  这女孩大约二十来岁——有着狡黠的眼神和个性的微笑。她和某个人类很相像,黑头发,黑装扮,有点玩世不恭,却全身上下透着一种精明……

  想着这些,多进继续说:“你,是谁啊?”

  “我吗?我倒是知道你的哟,知道很多。毕竟做了偷窥一样事情,不过也因此能来到这座剧院,你并不吃亏啦。”

  “……哦……”她给了一个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令多进不知所措,但他姑且应了一声,免得得罪她,“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

  “嗯。好像基利朗谢洛找到了连我都不知道的遗迹,所以我就来紧急参战啦。本来是觉得可以找些想要的东西来着,不过这里的仓库都设了防护罩,转移总是不怎么顺利……”

  她耸耸肩膀,自顾自地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怎,怎么了?”他问道。

  没有回答,但她突然若有所悟般地盯着他。

  她突然轻启朱唇,说道:“难道说,你们没从基利朗——不不,没从奥芬那里收到什么东西吗?是一本书。封面是黑的,也没有任何书名。”

  “……你们是熟人吗?”

  “是啊。我和他很熟很熟。那书你有印象吗?”

  “哥哥拿走了。”多进直白地说,他觉得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

  只见她的眼中放射出异常兴奋的光芒:“那——书在哪里?”

  “不、不知道。”多进摇摇头,“是哥哥拿走的。哥哥会怎么处理他的东西,这我根本不知道。我想借来看看他也不给。”

  “没有把它倒卖出去吧?”

  “这我可不知道,毕竟是那种哥哥。”

  多进嘴里的“那种哥哥”包含了很多种意思,不知道她有没有领会。

  她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后——一脸微笑地说:“我说,你——或者说你们两个,要不要考虑来帮我?我出钱雇用你们。”

  “哈?”他正要继续问,对方说得比他还快:

  “希望你们和我一起到基姆拉克去一趟,仅此而已——我出价很高哟。”

  她说完把手伸进后腰的口袋里,拿出钱袋,在他面前拍了拍,又摇了摇。可以听到哗啦哗啦的响声,看来里面钱币不少。

  就在这个刹那——

  “到——手——!”一声尖利的高喊响过。

  一团黑影以飞快的速度冲刺而来,从她的手上夺下钱袋——接着势头未减直直地冲进水路中。伴随着噗噗噗的声音,沉入了水底……

  那是博鲁坎。

  “……怎么,回事?”她的表情就像看见了异世界的生物一样。

  多进叹着气,静静地答道:“哥哥就算在昏厥的时候,看到钱也能凭借本能进行冲刺。”

  “哦是么……”还好她并不深究这个问题,“那就是说,你们同意了?”

  一时间没人回答她的话。沉在水底的博鲁坎手中的钱袋若隐若现。几枚金币从钱袋里漂出来,在水下不停地闪烁着。

  ◆ ◇ ◆ ◇ ◆

  “你说……戏剧『魔王』?”奥芬冷静地说。他背朝舞台,和成群的人偶对峙着。马吉克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被他放在了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舞台上的魔王答道:“如果那就是……制造我们的目的……的话……”

  “区区就为了这种事情建造了这座『地下剧场』吗。天人还真是有钱又有闲啊。”奥芬讽刺地说。

  “在那个时代……对我们的……造物主来说……还没有……充裕的力量……”

  “…………?”奥芬察觉到魔王的说话气氛有了一点变化,奇怪地转过半张脸看了看舞台的方向。他见魔王坐在玉座上,举起瘦小的手指。

  它的手指微微地颤动,继续说:“所以她……没能完成……自己的愿望……”

  “怎么回事?这座剧院不是建于两百年前吗,那时的天人应该拥有强大的魔术才对。”

  “如果没有……诅咒的话……”

  “诅咒?”奥芬不懂什么意思。

  “她们的未来被夺走了。”

  说话的不是魔王,他急忙转过头。

  在开着门的出口前,排成一列的人偶的其中之一,站在正中间的人偶歪着嘴角,像是在嘲笑。

  “就算现在能使用魔术,总有一天也会消失——就是这样的诅咒。”

  “这也是即将要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情。”另一个人偶开口。

  接着其他的人偶也相继说道:“这里就是为了向你们传递这个警告而建造的……”

  “既然如此——”奥芬插嘴说,“那也没必要把我和我的同伴都捉走吧。”

  人偶秒答:“不能让人类知道这件事。剧场里的人偶用来诱导魔术士,我们从中挑选符合的人。通道的守卫就是为此而存在。”

  “然而把人类带到这里来的你,被判定为没有获得知识的资格。”

  “所以——”

  人偶之间陆续地说话,突然到此为止了。它们全部陷入沉默,脸上浮现令人不快的笑容,所有的视线直指他身后的舞台的方位。

  奥芬跟随这些视线看向后方,玉座上的魔王仿佛在众人的注视中得到了力量般……抬起脸来。

  “所以……”最后说话的是魔王,舞台上的那群狗也开始有所行动,似乎要走下舞台,“所以……不能让你……活着……回去……”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奥芬不等它把话说完,就以最大威力放射出魔术。爆炸声和光热波将一具没来得及反应的人偶吞没,炸碎。

  立刻——

  人偶们一齐开始在空气中书写文字。这些发光的文字,哪怕随便一个都蕴藏着恐怖的破坏力。从古到今,能正面和魔术文字对肛并打赢的人类魔术士,从未存在过。

  面对数十具人偶描画出的数十个破灭性文字,奥芬已经坚定地预感到,自己要完了。

  (可是——)

  他一边进行魔术构成,一边做着剧烈的心理活动。

  (既然现在已经毫无办法,连逃也逃不掉了——那就使出全力跟它们拼了,仅此而已。)

  “看我释放,光之白刃!”

  这次放出的光热波在打中目标之前就消散了,是人偶进行了防御。

  (老师,你说的话我可是都记得。要是不对的话,等我见到你可要好好地算帐!)

  奥芬抱起还在熟睡的马吉克,为了转移场地,一口气开始了冲刺。

  ◆ ◇ ◆ ◇ ◆

  “我并不是在发牢骚。”她嘴里不停地啰嗦着,在通风口里攀爬,“竟然叫一个柔弱的小女生做这样的重体力劳动,这社会实在是太扭曲了。”

  她用脚和后背撑住自己的体重,喘了一口气。

  接着她继续开始攀登。在这没有任何踏脚台的地方想要往上爬需要很强的集中力——当然也需要体力。如果是在表面有凹凸的地方、段崖绝壁这样的地方攀登的话,就是普通的重劳动。但现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凹凸,是在一个竖型洞口内向上爬,这对一般的人来说难度太大了。

  实际上现在克丽奥疼痛在加剧,腰也有些担心。毕竟是长时间处于一种不正常的姿势,还要承受着自身的体重,受点皮外伤都算是好的了。

  再说一点,不知为何脚上多了很多轻微的擦伤。虽然不疼,但是在浸血,这不免让人感到很烦躁。

  “真是的,如果让烈基帮忙的话,每次都不能肯定一定会出现自己想要的结果。”她一边爬一边小声地说。

  但努力的成果还是有的。慢慢地,她已经爬到了离出口很近的地方,再加把劲就可以伸手够到洞口的边缘了。

  “算了,烈基还是小宝宝嘛,没对你有过多的期待,但是让你变出吃的东西也变不出来,我现在做这种体育运动一样事情,腰那么疼,还那么累。”

  她终于用手够到了洞的边缘,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抬起头。

  “拜托可别让我的努力白费啊。”她自嘲地说着,胳膊上一使劲——

  但同时,其他的地方也受到了力,啪地一下,细细的裤腰带断了。

  “哎——?”她的身体快速地做出反应——两只手抓住了断开的腰带,为了不让牛仔裤掉下去,做出了抱膝的姿势。

  结果……

  不用说,可供支撑她身体重量的东西全都没有了。

  “呀——”她尖叫起来,做好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失重感,眼睛也闭了起来。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

  “…………?”她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朝下一看,只见在洞的下方,依然能看到那间堆满破烂的房间,梅晨的睡脸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来了一句:“难道我……会飞了?”

  她当然不是在飞,而是浮在空中。

  没从洞里掉下去,而是浮在空中——她半闭着眼,有些疑惑。原因只有一个,她抓抓太阳穴,说:“烈基……你能就这样把我带到上面的房间里吗?”

  紧接着,她开始慢慢地上升。

  无声无息地,一会儿她就离开了洞穴。来到上面的房间后,又平行移动了一段距离,最后跌在地上。

  屁股着地后,克丽奥抱着头,并非是因为哪里特别疼。

  “感觉……虽然得救了,但是也亏大了……”

  她说这句话时,烈基从她头上跳下来,在地上来回滚了一圈,抬头看她。

  “……我知道拉,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她说着拍了拍烈基的头,仰起脸来。

  调整好腰带,开始环顾室内。

  “这下……可以正常走路了。”她放心地说着,忍着腰痛站起来。正对面的墙上有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门,可能是上锁的,但没关系,总能有办法。遇上困难,遇上苦恼,总会有解决的手段。

  地板上的洞——也就是她爬上来的通风口附近堆着一副绳梯,梯子的钩子就挂在洞穴的边上。克丽奥轻轻地把它踢落下去,这样一来等梅晨一清醒,自己就能爬上来。

  但是在这之前——

  她抱起烈基放在头上,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那把短剑,用两只手稳稳地拿住。她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揉了揉疼痛的腰,大步朝门的位置走去。

  (现在要做的事情,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她在心里默念。

  要做的事只有一样——克丽奥在心中反复地说。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栋设施的目的到底为何,虽然她对于这些知识或是线索几乎一无所知,但至少还是知道应该做什么。

  那就是给(肯定)存在于某处的奥芬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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