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血泪啊,洗刷我的圣都 第六章 她尖叫声中带着泪光

  “说到潜入就是走地下……还真是套路呢。”

  “就是要钻这种老套的空子,令对方防不胜防。”

  听着兰伯特的话,奥芬朝紧闭的天花板看去——

  基姆拉克没有所谓的下水道设备,并且从外观来看,他们身处的这条地下通道也和下水道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不出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马吉克的身体不安地抖动着,他的声音在通道里回响。

  跟在后面的克丽奥摸着雷奇的头说:“真是宽敞呢。”

  “你们不要东张西望的,快点跟上来。”奥芬对后面两个慢悠悠走路的人发出催促。两人跑步跟上。

  正如克丽奥所说,地下通道非常的宽阔。与其说地下通道,不如说地下广场更加合适,只不过道路到处都是分歧罢了。石头的墙壁和地板,全都非常古老,到处都有因天花板塌陷被掩埋的部分,似乎并不是故意要做成迷宫,而是在不断塌方的过程中,渐渐变成了这种一环套一环的构造。

  地道中的沙子比地上还要浓。这种沙子不可燃,也不会溶解,也多亏了这样,不然的话引发粉尘爆炸也不足为奇。

  奥芬把跑进嘴里的沙子连同口水一起吐出去,问道:“也就是说,这条地道一直通向神殿街?”

  “正是。”兰伯特提着唯一的一盏便携瓦斯灯,像是很乐在其中似的回答,“啊。从这开始会变得有点低,请多注意。”

  “注意?注意什么?”克丽奥愣愣地问道。

  兰伯特说:“在地道的瓦砾缝隙中经常会积有雨水。如果因为水的重量而塌落的话……”

  “相当于决堤么。”奥芬说。

  他点点头说:“正如所见,这里根本没有人来修整。神殿的人虽然知道这个地道的存在,但奈何这里太大了,连掩埋都做不到。”

  “说到底,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马吉克的问题是有道理的——

  这里不是下水道之类的地方,面积又如此之大。打个比方,就像是大型设施整个沉入地下似的。

  “天人的遗迹有很多也是存在于地底的……不过,这里也崩塌得太严重了。”

  一般来说,旷野之龙诺尔尼会用魔术对建筑物进行加固,多数遗迹都可以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但是这里未免也破坏得太糟糕了。

  兰伯特只是耸耸肩,没有回答。

  “还是快点走吧,不然就麻烦了。”他说着指了指上面——绳梯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洞口。过了一会儿,梯子掉了下来。

  “……大爷把绳子解开了吗?”

  “是的。这样就能赢取一点时间了。”

  天花板非常高,到地面为止是一个长长的竖形洞穴。距离酒吧的地板大约有二十米左右——这样的距离不用梯子是下不来的。

  那些神官士兵只要没有随身带着绳子,还是能争取到逃跑时间的。

  “他们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不会不带绳子的,我们快走吧。”

  “说的也是。”

  由兰伯特领路,他们走进了又闷又黑的地道中。

  地道不仅广阔,且四通八达。极度昏暗,加上沙子的浓度太高,以至于完全看不到前方的路。携带的照明完全淹没在广袤深邃的黑暗中,照不出墙壁的位置。冰冷的威压感包裹四周。前进的步伐不自觉地变得很小。

  奥芬咳嗽了一下,问:“有多少距离?”

  “你很在意吗?”

  “当然了。”

  “……距离上没有多远,但是无法直线前进。大概要花四、五个小时吧。”兰伯特转过头,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厚嘴唇上说,“还是不要说话为好。虽然没有雪崩那么严重,一旦出现决堤就麻烦了。”

  “——那最好也不要发出脚步声吧?”克丽奥大声发言。

  奥芬心里叹一口气,奥芬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实际上是坐在她头上的雷奇的后背。

  克丽奥和雷奇惊了一下,一正看着他。克丽奥问:“怎么了?”

  “你的声音最恐怖好不好。喊得人脑子疼。”

  她气鼓鼓地嘟起嘴巴,不再看他。转而对默默走路的马吉克说:“你最近都不怎么说话了呢。”

  “我一直在想事情。”突然被人问话,马吉克有些困惑。他看了一眼背后落在地上的绳梯,说道,“那队士兵为什么会突然到这里来呢?”

  “昨天发生了那场骚动,使得神殿局派遣人员到这里。那家店从以前开始就是上了名单的。”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克丽奥打断兰伯特的话,朝马吉克靠过去,“自从你从脱水症回复过来之后,就没什么精神。”

  “这不是当然的吗……”马吉克偷偷看了一眼苦笑的兰伯特,就不说话了。

  “我说。”奥芬把手背在脑子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从刚才开始就叫你们别说话,怎么越说越多了。”

  “确实是呢。”兰伯特笑着同意。

  奥芬半睁着眼说:“现在所有人里,只有我的耳朵最好使吗?”

  “是吗?”克丽奥歪过脑袋说,“在箱子里放一些蜜蜂,我一下就能猜中到底有几只哦。”

  她平时玩的游戏还真奇怪,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奥芬紧紧盯着兰伯特的脸说:“你不可能没注意到吧?”

  “真是麻烦了。”

  此时已经不用特地确认了,厚重的振动声从远处传来。

  “……有地方逃跑吗?”

  “没有。”

  一瞬间——

  水流从侧面突然喷射而出,四个人就这样被冲走了。

  受到超乎想象的水流冲击,奥芬采取了防御姿势——抱住头,缩起身子。考虑通道的宽阔度,无论多大的水量应该都不会被冲到墙壁那里。

  正如所料,水流迅速扩散,只留下倒在地上的奥芬。吸了沙子的水喷撒得到处都是。

  奥芬理理湿透的头发,慢慢站起来。大水把他从刚刚的地方冲飞了数十米。他没看到兰伯特便携照明的灯光,不知是和他冲散了,还是被冲灭了。

  他站在黑暗中左右四顾,附近似乎没有同伴。连克丽奥的声音也听不见,在这种场合她理应第一个发出叫嚷才对。

  一点声音都没有——既然并没有被冲出多远,可能是他们都失去意识了。

  (……不管怎么说,没有照明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奥芬咂咂嘴,小声说道:“看我催生,微小精灵……”

  啵地一下,在他附近出现一团青白色的鬼火。

  光线不强,照亮的只有他周围七、八米左右的范围,但是和完全的黑暗相比还是好多了。

  在这样的亮光中,他没看到任何人。

  水里掺了沙子,化作泥巴,大面积地覆盖在石头地面上。奥芬全身也跟滚了泥一样。不过这样一来散布在空气中的沙子的量也多多少少有所减低。

  他做一个深呼吸,地道中湿润的清香气息灌入他的鼻子。

  “克丽奥——马吉克,你们在哪?”他把吸进的空气一边喊着一边吐出来,“听到的话快回答,你们在哪?”

  没有回应,只有他的声音空虚地回荡。

  奥芬只得开始移动。通过观察地上泥巴的流向,可以推断出水是从什么方向流过来的。这样的话,至少可以回到一开始被水冲走的地方。

  他在泥水中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于是——

  前方出现了人影,他停下脚步。

  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从轮廓上看体格不大,但却非常孔武有力。不用说,是兰伯特。

  奥芬没有说话,只剩鬼火在向前移动,照出了兰伯特的样子。

  兰伯特把风帽扯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不苟言笑。正在奥芬疑惑他到底要沉默到什么时候时,兰伯特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开口了:“那几个孩子因为体重较轻,已经冲出很远了。”

  “是吗。既然你还没有找到他们,我就安心了。”奥芬说着紧紧握拳,沉下腰身——并非一般的打架姿势,而是完全进入了战斗模式。

  在兰伯特的身后,已经可以看到其他的人影,并且不止一个。

  “难不成你们的职业手册里有规定,出现在别人面前时必须使用假身份吗?”

  “我觉得自己做的起码要比萨鲁好多了。”

  “我感觉你们内部并不是非常团结,所以就利用了一下。只要报出基利朗谢洛这个名字,你们肯定会有人想先下手为强。”说着,奥芬眯起眼睛,以便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都是因为有像你们这样的人存在,害得我不得不处处提防。”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兰伯特挑起眉毛,多少有些好奇。

  奥芬嘴角一歪,说道:“我们在使用魔术时,需要事先编好构成式才能释放。发动魔术必须要使用咒文,但是已经编好的构成式只要不用咒文来发动,可以在没有咒文的情况下放射到空气中。这只有魔术士才能感觉到,换言之,只要是魔术士就不可能不会察觉。嗯,这些话估计你也听不懂,总之给我听着。”

  他一口气继续往下说:“我当时问你,我的打扮是否奇怪。那个时候我对着你编了一道非常具有攻击性的魔术构成式。特意要让你察觉到。当时我只要再喊一句咒文就能发动了,但你却丝毫没有察觉的迹象,由此判定你至少不是魔术士。”

  “也就这样了。我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冒充魔术士,有太多方法能使我露馅。但是纵使你知道了我在撒谎,也不得不选择利用我将计就计。凭你们的力量,到底是进不了圣都的。”说着,兰伯特从背后的同伴——也就是先前的神官士兵手上拿过一把收在刀鞘里的大剑,“不过刚才的决堤是我的误算。没想到真的会因为说话声造成漫水。拜它所赐,我跟丢了你的同伴。”

  他拔出剑。

  出现在刀鞘外的刀身,全部由玻璃制成。这是基姆拉克暗杀部队,死亡教师的象征——玻璃之剑。

  奥芬移动视线,探索周围的人数。兰伯特的身后有三人。其他的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记得冲进上面酒吧的,是八个人。

  兰伯特正面架好手中的剑,又露出了之前的那种笑容。

  “自我介绍吧。我叫奈姆·翁利。是基姆拉克的守护者。”

  “是吗……”奥芬说着,向悬在神官士兵头上的鬼火发出命令。但刹那间,鬼火啪地一声灭掉了。

  “————!?”他只是想调高鬼火的亮度。但是力量用尽,使得鬼火消失了。但是仅靠这样,不足以封住对方的视线。

  可是在这一瞬间,使兰伯特——也就是奈姆他们转移了注意力。

  “看我高举——”趁这个机会,奥芬咏唱着咒文向前跑去,“降魔之剑!”

  同时,他的手中出现了剑一般的重力感。

  奥芬将手上的重量感举在身体一侧,朝奈姆直线冲刺而去。奈姆察觉到他的举动,但是稍稍有点晚。

  为了防御,奈姆举起玻璃之剑——

  奥芬用魔术做出的无形之剑打在奈姆的剑上。

  奈姆的玻璃之剑使用特殊的钢化玻璃制成,没有弯曲,而是直接粉碎。

  同时,奥芬手上剑的重量也消失了。

  破裂的玻璃碎片还在空中未等落地,奥芬一个前突,将奈姆的身体打飞。黑暗中,他凭感觉知道那名死亡教师倒在了地上。

  (继续追击的话,可以击倒他——)

  但是周围神官士兵的数量还不清楚,这种状况是非常危险的。

  奥芬没有再理会死亡教师,而是朝后方的三名神官士兵冲去。三个人中站在中间的人的肩膀吃了一记撞击。

  奥芬跨过倒在地上的对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幸好在这三个人后面没有敌人——

  “你跑不掉的!基利朗谢洛——”身后传来奈姆·翁利的喊声,“入口的绳梯,还有供士兵上下的绳子都已经回收上去了!你不要妄想能找到其他出口,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奥芬没有回答——只顾往前跑。

  ◆ ◇ ◆ ◇ ◆

  马吉克醒来时,发现世界是颠倒的。

  ——被水流冲走时,他的头撞进了瓦砾的缝隙中。血液全涌到了脑袋上,耳朵后面也很痛。他慢慢站起来看看四周。

  远处能看见光亮。

  在白色的圆形光芒中——有好几个人影。距离很远。但马吉克立刻就推断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

  “师父……”

  他从瓦砾中钻出来,迈开脚步向前走,虽然没什么特殊的理由,但他的心情却很急迫。他为了确认这一点,把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

  (有点奇怪,师父在奔跑。)

  他自己也开始跑——

  他突然感到脚的触感很奇怪,好像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可能踩到了软泥巴块,他往下一看,才发现自己踩中的是仰倒在地的克丽奥的脸。

  (呜哇哇哇哇哇哇!)

  他吓得往后缩。但是克丽奥似乎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一动不动。

  再仔细看,只见雷奇就在她的脸旁边,一直盯着他看。它黑黑的身子溶在漆黑的背景中看不清楚,只有碧绿的瞳孔还在一闪一闪地反射着远处的光芒。

  “怎么了啊?”马吉克为了防止奥芬在对面听见,小声地向雷奇发出疑问,仿佛觉得它有什么事要问自己。

  观察了一会儿,雷奇始终只是看着他而已。

  马吉克看了一眼奥芬所在的方向。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总感觉有很不好的预感。”他朝前走了一步,绕开克丽奥,“……她就拜托你了。反正比起我,你要强得多。”

  但是——

  就在他抬起脚想要往前走时,眼前有什么东西啪地闪了一下。

  “呜哇!”他脚下趔趄了几步,站住了。

  他朝雷奇投去不满的视线。

  “你要干嘛啊!”说着他把手撑在泥巴里,靠近雷奇的脸。龙族幼崽依然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可不是克丽奥啊,真的搞不懂你想表达什么。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你这么万能,有什么事你自己去做不就行了。”

  好说歹说,小龙族的眼神依然没有变化。只有他的脸庞映照在它那眨都不眨的绿色双眸中。

  映照得如此清晰,仿佛要被吸进去似的。

  “我都说了……”马吉克又要发牢骚,但他通过自己的声音注意到体力正在减弱。莫名的不安感以非常强的力量压迫着他——到底,是哪来的不安?

  他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精神支配。)

  雷奇的眼瞳中映照着他的样子。深渊之龙能够依靠视线,使出大陆最强等级的精神魔术。

  也被称作暗黑魔术。

  (这是雷奇感受到的不安。它是想向我传达这些……吗?)

  一直注视他的雷奇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但是马吉克似乎确实听到了它的心声。

  “但是,具体是什么不安呢……?”

  马吉克疑惑地看了看克丽奥。这个动作似乎对雷奇产生了影响,使得他的心脏差点要蹦出来一般,身子猛烈地颤抖——

  说不定这同时也是他自己的感受。

  克丽奥的头在流血。

  (在被水冲走的过程中撞到头了!)

  马吉克慌忙把她抱起来。克丽奥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胳膊软软地垂下来。

  “克丽奥!”即使使劲摇晃,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受到击打昏倒后,又被大水冲走,使得她双眼紧闭。衣服也湿透了,身体非常冷。

  (可能是……极危险的状态。)

  缺乏急救知识的马吉克虽然没有确信的判断,但是雷奇传达给他的不安感也确实证明了可能事实就是如此。

  (只能用魔术帮她复苏……但是……)

  马吉克咬住嘴唇,十分犹豫。若是自己受到外伤,治疗的成功率很高。但是要想治疗其他人的伤,难易度就非常的高。自己的身体构成自己当然清楚,但反过来,要想得到他人的情报就很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连你也做不到吗!?”他瞪着雷奇大声地说,“为什么!连你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时马吉克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

  “师父!如果是师父的话!”

  他朝亮光的地方看去,但刹那间,一直浮在远处的鬼火光芒突然消失了。

  “怎么……”马吉克慌忙地想站起来,但是抱着克丽奥是站不起来的。

  黑暗再临,此时渐渐传来喧闹声。声音中混合了奥芬那熟悉的脚步声,还有追赶者发出的的嘈杂声。

  (发生什么事了……?)

  马吉克克制住心中的不安,挺直身体。他把克丽奥背在背上,高度集中精神。他听见啪哒啪哒的声音——等注意过来时,雷奇已经扑上来,爪子在他身上乱抓一气,最后登上肩膀。

  他侧过脸,发现它面对着自己身后的方向,可能是这样就可以一直看着克丽奥。

  “师父,等等我——”他一边呼唤一边向前走。克丽奥的脚尖一直拖在地上,她的身子比想象的要沉重——仔细想想,就算再怎么轻五十公斤还是有的。他马上意识到,这样下去是没办法追上奥芬的。

  “师父——”他呼喊着在黑暗中前进。

  他本想点个亮光,但是几秒钟后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他考虑到师父灭掉照明可能是有意为之,那自己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为好。

  但如果发出亮光的话,奥芬肯定就能注意到自己。

  (可恶。)

  马吉克皱起眉头。

  (为什么总是要犹豫……如果是师父的话,绝对不会这样。)

  应该怎么做,这种事从一开始就知道,却总是无法下决心。

  明明必须要作出决定,却总也决定不下来。

  “师父!”终于,马吉克扯起嗓子发出呐喊,“我和克丽奥都在这里!师父!”

  然后——

  马吉克站下了。他感觉到了,脚步声,以及喘息声。

  他感觉到有什么把他围在了中间。他的视线已经能分辨黑暗,看到了许多比黑暗更黑的阴影。

  他明白了。

  他被包围了。

  被八个手持棍棒的神官士兵包围了。

  ◆ ◇ ◆ ◇ ◆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奥芬停下脚步。他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注意不要把脚陷进泥土中。在黑暗中,就算夜视能力再怎么好,能看到的范围也只有几米。他无法在深邃的黑暗中辨识出少年的位置。

  (那是马吉克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不是前面——奥芬彻底转过身面朝后方。

  “混蛋——”

  “你转身的时机计算得不错嘛……”黑暗中传来一句话。

  下一瞬间,奥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

  “——!”他一口气没喘上来,慌忙朝后一跳。

  (已经……追上来了吗!?)

  他惊愕地喘息了一下,连忙做好防御,心里简直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他朝后跳了一步,与黑色的阴影拉开了距离,阴影又消失在了黑暗中。那到底是谁,当然不言自明。

  死亡教师——奈姆·翁利。

  奥芬仔细凝视,发现刚刚敌人站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只剩下……声音还在对他说:“如果你继续跑的话,后背早就被砍中了……你的运气真不错。”

  (我可是把他打飞之后,全力狂奔的啊——)

  奥芬左右张望着视线,心里发出疑问。

  (竟然这么简单就被追上?到底怎么回事?)

  并且敌人的夜视能力比他更好,准确地找准了追击方向。

  没有光线的话对自己很不利。奥芬做出判断后,嘴里说道:“看我催生——”

  “我劝你不要点亮光线。这样其他的神官士兵也会过来的。”

  “什么?”奥芬反问,同时把魔术构成式取消了。这句忠告有他的道理,但是更值得注意的是奈姆冷静的腔调,令他本能地选择了遵从。

  四周完全被黑暗包围,看不见死亡教师的位置。他发出的声音也到处回响,无法判断发声源。

  他继续隐藏真身说道:“……我马上要杀掉你,不希望有人来打搅。”

  “…………”

  到底是怎么回事——奥芬实在搞不懂。

  (明明我什么都看不见,那家伙却能看见我,简直岂有此理?)

  奈姆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那么——”此言一出,奥芬感觉到右手有一股威压袭来。

  使用寻找对手呼吸的技术,他回过头举起左手,大喊一声:“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伴随冲击力的白光笔直地放射而出。在闪光中,奈姆的身影闪现了一下。

  那身影——

  就在那一瞬间,对方移动到了闪光照不到的位置。

  (他竟然避开了魔术!?)

  就在心中发出呐喊的刹那间——

  奥芬受到一记攻击,向后栽倒。他倒在泥土中之后又迅速跳起来,他还不理解到底哪里被打了,被打成什么样了。站起来之后,肩膀渐渐感觉到疼痛,他才知道确实被打中了。

  忍着疼痛,奥芬再次集中精神。奈姆又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左肩的疼痛始终没有消退,他摸了摸。手心中有一种又黏又冷的触感。这和衣服的潮湿感不同,并没有水那样冰冷。

  出血了,并且受伤很深。

  “看我治愈,斜阳伤痕……”奥芬一声低语,将伤口治好。

  奈姆马上发话了。

  “用这样的魔术还差不多。”他笑着揶揄道,“……刚才那个什么光之啥的就不要用了。虽然现在不至于因为说话声造成决堤,但是若遭到魔术的轰炸,就很难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那样的话,干脆就把这一带全部破坏掉,我已经做好和你们一起沉进水里的觉悟了。”

  “想拉我们垫背?你已经有这么消极的想法了啊。”

  “吵死了——”奥芬感觉到对方离自己非常近,猛一抬脸,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

  黑暗中的人影已经没有任何盛气凌人之感,他能看到对方的脸、对方的眼睛。这个人正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兰伯特……”奥芬下意识喊出了他的伪名。

  “是我,奥芬先生。”奈姆则是有意识地喊出他的伪名——呃,这不算伪名,只能说是另一个名字。

  两者互相凝视。奥芬看的并不是奈姆的脸,而是紧紧盯着他垂在身边的胳膊。死亡教师的右手上有一根绳子一样的东西,是一根三十厘米左右的皮革绳子。在皮绳的顶端,绑着一把短剑的刀刃。

  再仔细看,奈姆只有右手臂装备着护手,应该是为了防止挥舞刀刃的时候伤到手臂。

  其余的地方和一开始没有半点差别。

  “看来你没有置弟子于不顾,一个人逃跑呢。”一片漆黑中,奈姆的嘲笑声非常鲜明刺耳,“不管是小孩还是其他什么,只要是魔术士,神官士兵照杀不误。连那个明显继承了贵族血统的小姑娘也一样。不管如何,贵族联盟算是你们另一方的祖先。”

  奈姆的轮廓沉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使得他的嘲笑像是黑暗本身发出的。

  奥芬吐了一口唾沫说:“把人引诱进这种地道,断掉他的退路,还拿了人质。真是滴水不漏啊,只为了杀掉我一个。”

  “之前已经说过了,我是很现实的。”奈姆的嘲笑化作自嘲,不过差别不大,“无论再怎么进行战斗训练,一个人终究无法打赢三个普通人,这就是人类的现实——下场要么是被群殴,要么是放跑两个人。这对你大概无法理解吧。像你这样被称作魔术士的人种,属于超越了现实的存在。”

  笑声在黑暗中静静地扩散,奥芬感觉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搅烂了五脏六腑,差点吐出来。这样下去要输定了。

  奥芬注视着死亡教师奈姆·翁利。他能感受到耳根的脉动。他的视界渐渐变红,变暗——

  “你能理解我们内心的恐惧吗,基利朗谢洛?是的。借用你的说法,我们只单单为了杀掉你一个人,不得不禅精竭虑,不得不封印你的魔术。”说着,奈姆首次摆出了动作,他张开双手,大声说,“哪怕赌上性命,我也要守护这座圣都!我不会像萨鲁和梅晨那两个叛徒那样——”

  同时他的右手飞快地动了一下,皮绳上的刀刃在黑暗中飞舞。

  奥芬再次朝后方一跳。

  (叛徒……?)

  他盯着冲刺而来的死亡教师,内心喃喃地说。

  (带我来这里的梅晨还好理解,为什么还包括萨鲁·索琉德?)

  他十分不解,但现在可不说这些事的时候。

  奥芬的脚后跟在泥地里向后滑动,同时摆好架势。动作不需要有多夸张——只要保持上半身向前的姿势,就能发动攻击。问题在于对手的速度之快已经超越了常识。

  但是现在死亡教师是从正面展开攻击,再怎么快都没关系。

  只要能确认对手武器的位置——

  (……没有!?)

  奥芬的心中发出这句单词。他在奈姆的手中看不到那把刀刃。

  一瞬间,奈姆的速度减慢了,接着右手轻轻往上一挥。

  这本来应该只是攻击的预备动作——但是从他的手肘位置,射出一把刀刃直插他的眉心。

  “呃!”奥芬舌头一咂,连忙抬起左手护住脸。刀子刺中并砍伤了他的手臂肌肉。

  伤口不深——但是刀刃滑过,造成不小的出血。

  (看他的武器这么奇怪,原来是这样——看那个形状,只要卷起皮绳就能很轻易地把刀子藏起来,并且不用做出通常的攻击动作就可以发动攻击。)

  挥舞绑在绳子上的刀刃并不会造成一击毙命。但是只要让对方出血就可以了,血液的减少会很快夺走体力,气力也随之消退。

  奥芬在防御的同时,为了牵制敌人,用脚后跟朝他的脚下踢去。奈姆退了几步,轻轻松松地就避开了。这和奥芬使用的手法差不多,只要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朝后方避让至少不会受到追击。

  (连疗伤的时间都没有——)

  奥芬做出判断后,直接向后退中的敌人追击而去,这也是他经常使用的手段。他正准备攻击时——

  (……什么……!?)

  奈姆不见了。

  敌人所处的位置是知道的——应该在更前的方向。但是已经超出了夜视的可见范围。

  他前进两米,同一时间敌人就向后移动五米。

  (动作实在太快——)

  与其说惊讶,不如说奥芬非常冷静地察觉到了敌人这种超常规的行动能力。

  “这种运动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说过了。”黑暗深处传来奈姆的声音,“……哪怕赌上性命。”

  “哈辛大麻——你是服药暗杀者!”奥芬惊愕地发出尖叫。

  生命到底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爱。神的意志。神的约定。奇迹的邂逅。伟大的偶然。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像这样可以找出太多太多的语言来形容,要想找出可以获得所有人赞同的标准答案是不可能的。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类的身体,是通过化学反应来活动的。

  那么,通过化学干涉,可以让活动停止,也可以增强活性。

  “你们疯了吗……”奥芬嗓音颤抖,悔恨至极。

  可以使身体能力达到如此境界的药物,绝对不一般。

  副作用——哪怕只是能够想见的化学作用,都足以给人体带来破灭。

  “我说过我很现实。”奈姆的声音传来,并非是从正面——他在不停地移动,不带任何脚步声,“为了获得能与你们一战的力量……我们经常烦恼。人生的力量就是烦恼。听过这句话吗?”

  “这种腐朽的格言我不感兴趣。服药暗杀者这种东西更加腐朽——我以为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奥芬讽刺地说。

  “我们的力量有它本身的意义存在,和一出生便与众不同的你们不同。你们这些魔术士,一生下来就是最强的战士。”

  每当声音响起时,位置都有改变。事实上他可能是在周围不停地转圈——他的语调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受这一点迷惑,根本分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已经发生改变。更或者说,整个世界像是在不停伸缩,只把他一个人留下——

  “你信吗?我只有十七岁。在训练的同时配合药物的使用,会加剧使用者的老化。我这条命,已经有一半都献给神了……”

  奥芬后背发凉,他说:“那种东西,和我们不一样就不一样吧。”

  “那接下来应该献上什么才好呢……”奈姆只顾说自己的话,“——我认为,你的脑袋比较合适。”

  奥芬不等这句话说完,迅速做出跳跃。

  连一瞬间都称不上,他的身后响起尖锐的斩击声,是奈姆发出的攻击。

  (看来空手赢不了他……)

  奥芬咂咂舌,按住还在出血的左腕,知觉已经渐渐变得模糊。

  但是使用魔术的话还是很危险。

  (那干脆就——!)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对准敌人的头总之就是一脚——坚硬的靴子画出一道弧线,踢中了奈姆看似毫不设防的侧脑部位。

  从脚上的感觉来看,对方应该承受了一记如同金属球棒一般的强力打击。但是——

  奈姆的影子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攻击姿势,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影子终于动了一下,面向他这里。

  他慌忙收回脚——但已经迟了。奈姆举起右手,手心的刀刃再次舞动起来。

  (要中招了!)

  刚想到这里,刀刃就已经疾飞而下打中奥芬的身体。从脖子到胸口,划出一条不规则的线路。一阵剧痛,使他发出苦闷的叫喊,当场倒地。

  他仰倒在地上,意识还算清醒。奈姆为了做出了结再次挥下刀刃,他把身体向左反转,千钧一发躲过了这一招——奥芬用膝盖踢了一下地面,利用反作用力站起来。

  就在他前方,奈姆因为刚刚那一招挥了个空,姿势上出现了破绽。

  奥芬迅雷不及掩耳,使出全身的力量踢中死亡教师的脚踝。就算再怎么通过药物强化肌肉,就算再怎么麻痹痛楚,关节的强度应该还是不变的。

  同理,骨头的强度也是不变。奈姆的脚踝碎裂了,他用膝盖支地。奥芬冲上前和他扭在一起,把藏着刀刃的右臂反向抓在手里。

  (用小规模魔术,折断他的右手——)

  “看我射击,光雳之——”

  可是。

  还没等魔术发动,奈姆就行动了。

  (搞……什么——?)

  他从右手被抓,身体蜷缩的状态下——轻而易举地用那只右手抱住了奥芬。

  看不见周围,也看不见地面,奥芬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僵硬了几秒钟。他感觉奈姆又开始行动了,这位死亡教师正在用骨折的脚慢慢站起来。必须要挣脱才行……

  (挣脱不开……抓住他的人明明是我!)

  ——黑暗在移动——

  不等把扭在一起的手臂松开,奥芬就被奈姆狠狠地甩在地上。在反作用力下,他的身子在地上弹跳起来,此时才理解到死亡教师已经与他拉开了距离。

  也就是说,他是单手把我甩飞的。

  (还是行不通……吗?无论用什么方法……)

  拼尽浑身的力气,奥芬总算抬起了脸。他的膝盖抖个不停,根本站不起来。摔在石头地面上造成的冲击可不是说笑的。

  视线已经模糊,夜视功能基本报废。只能在完全的黑暗中,听见奈姆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

  嘴里全是血的味道。鼻子里呛出一阵血腥味,看来喉咙里也全都是血。

  刹那间——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马吉克的高声呐喊响彻整个地道。他不在附近,是在很远的地方。同时亮起一阵闪光。

  咚——,一阵远远传来的地鸣,振动着奥芬的后背,令他的肺部感到疼痛。高高燃起的光芒,带起猛烈的热风。没有错,是马吉克在使用大型魔术。

  奥芬朝那个方向看去——大概是在战斗的过程中越走越远了。马吉克就站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小点,但毫无疑问是马吉克,他好像背着什么东西。

  以少年为中心,火柱一样的东西向周围释放出炽热的波浪。热冲击波在没有对准焦点的情况下被释放的话,就是这样的效果,其威力非比寻常。发出的光比以前见过的更加激烈,将周围泥巴中的水分全部带走,变成了普通的沙子。

  爆炸也使整个地道发出震颤……

  (要塌了……)

  奥芬呆呆地自言自语——简直超脱了自身的恐惧。如果整个地道崩塌的话,无论是谁——包括地面上的基姆拉克居民都会蒙受巨大的损失。不用说,奥芬他们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怎么会这样……”

  奥芬颤抖着站起来。身体还是不听使唤,但是拼死命也要站起来。光芒照亮了广阔的地道。看了看四周——奥芬注意到了距离他最近的男人,奈姆·翁利。

  当他看到死亡教师的脸时,动作僵住了。

  “啊……这个吗?”奈姆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死亡教师流下了血泪。

  他的眼球非常红肿——并不是充血造成的,是真的肿了起来。从本来就很厚的眼睑中流出的血已经凝固了。再仔细看,嘴唇中间也是一片血红,这是毛细血管脆弱的部分发生破裂的缘故。

  精神兴奋剂。使用这样的物质可以达到在极限以上的状态下活动,也就是超越身体的极限。

  超过极限就会损坏,生命活动说穿了只是一种化学反应。奈姆已经超过了那个极限。

  但是他说:“这无所谓。没有得到神的承认的痛苦,都无所谓……”

  地道中发生的剧烈震动,对奈姆而言也是一种无所谓的痛苦。他已经对马吉克失去兴趣,朝奥芬走来。

  “我已经进行了好几次最终拜见……可是,始终没得到神的承认……”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已经是完全的自言自语,“连疯狂的魔术士间谍……和那些愚蠢的神官,都得到了神的箴言御赐……只有我……”

  死亡教师没有擦拭脸上的血泪,表情也没有变化——他走在逐渐恢复的沙尘中,脚步平稳,简直像没有骨折。

  “是了。就连你的老师……神也……”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奥芬发出呐喊——不,是惨叫。

  他的嘶喊声在胸中震荡,喉咙也被喊破。奥芬用尽肺中的空气,吐出带血的唾液向前猛冲。他正面冲向正稳步朝自己走来的奈姆·翁利。

  他把握在腰间的右拳,使尽全身力气打了出去——

  奈姆没有躲避。奥芬的拳头深深地刺入死亡教师的胸口。身体已经异常僵硬的奈姆,以那一拳作为支点,整个身体做两半对折——

  同时,奥芬的右手也传来一阵钝重的疼痛感。

  这一击把死亡教师打飞出去,躺在地上不动了。混合了鲜血的泪水,从他的脸上不断喷涌而出,胸部剧烈膨胀——痉挛开始了。

  奥芬抱着自己的右手慢慢朝奈姆靠近。死亡教师一动不动。刚才的攻击,他根本没有闪避……

  走近一看,奥芬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并不是故意没有避开攻击。

  而是自言自语过于投入了。

  现在的他依然在用嘶哑的声音说:“神到底做了什么选择……我明明就在这里。我懂的……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

  奥芬一语不发地看着奈姆的身体——在腹部,也就是奥芬打中的部分,出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凹陷。

  也不知道奈姆对此到底有没有自知。

  “魔术是不可以存在的……为了……不让世界死亡……只有……”奈姆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焦点。但是他的脸依旧茫然地对着奥芬,“基利朗谢洛啊。”

  “……嗯。”奥芬静静地答了一声。

  “我要死了吗?”

  “你已经把不止一半的寿命都献出去了……献给了你那不知是神还是什么的玩意。”

  “是吗……那,不是很好吗?”

  奥芬找不出话回答他。

  马吉克释放的光还在持续。奥芬看着在光中闪烁的砂砾,感觉所有的一切变得无聊至极。

  “你刚刚说我疯了。”奈姆笑了,看上去非常开心。他用视线示意了一下他藏在暗处的右手,“但是,看看你的手……即使你不惜使出令手部骨折的力量来打我,那也是你经过计算得出的,知道用魔术可以治好它……这样难道不是更加疯狂吗?”

  “我知道了。你……没有疯。”

  听了奥芬的话,他笑得更加灿烂。

  “好了。这样我就满足了。真的是非常非常满足。”他露出全是血的牙齿,无力地笑了——但是听起来却更像在咳喘,“不管如何,就算我不杀你结果也是一样——凭你的话根本没办法走出这条地道。”

  “……这也不见得。”到底该不该回答——奥芬多少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免得心中背上包袱。他一边看着奈姆,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这是在酒吧里从老人那里拿来的东西。他把它打碎在地,在破掉的瓶子里有一张纸片。

  奥芬用手捏起来展开——叹了一口气说:“果不其然,是这座地道的地图。”

  听到这句话,奈姆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或许是已经没有力气改变了。

  奥芬把地图收进口袋,继续说:“你……太不会撒谎了。大爷已经把你看穿了。所谓欺诈理论,被识破也就不过如此。”

  “啊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响起的哄笑——显示出至今没有的活力。奈姆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大笑不止,奥芬只是投以平静的目光。

  奈姆身体颤抖,发出诅咒般的声音。

  “什么欺诈的理论,太失礼了。”在话语中,夹杂着抽噎似的笑声,“那是传教。是在教师学校学到的东西。”

  咯咯咯——这不是他嘴里发出的,而是脖子在痉挛。他继续往下说。

  “他不相信我说的话,肯定会迎来灭亡。你也是,基利朗谢洛。”说到这,他的脸不再看奥芬,而是朝向正上方。什么都没有的眼珠中,映照出什么都没有的穹顶,“不然的话,岂不是很不公平。因为你——了我。”

  死亡教师又重复了一句。

  “因为你——了我。”

  “…………”奥芬始终保持沉默。身上多处裂伤、淤伤,还有骨折的右手腕,这些对他都没有任何感觉。一种即将到来的疼痛,在他的脑子里盘踞着,这样的预感使他极度害怕。

  在战栗之中——他只能呆呆地注视前方。他说过的话在他的大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奈姆·翁利的痉挛速度渐渐加快。

  泪水和唾液全部干涸,死气沉沉的脸上犹如戴了一副血红的面具,一动不动。全身只剩下抽筋似的弹动。

  最后,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已经不会再动了。

  马吉克的魔术发出的光也消失了。四周再次被黑暗吞噬。

  奥芬想起了死亡教师最后说的话。

  你——了我。

  你杀了我。

  他发出嘶喊。

  ◆ ◇ ◆ ◇ ◆

  他以为地鸣会一直持续下去——如果真的一直持续的话,到某一时刻肯定会夺走所有人的性命。

  但实际上,地道的振动持续了一会儿就消失了。总算是逃过了被活埋的命运。八个神官士兵全部倒在周围的地上。在不定向的光热波袭击下,全员都昏倒了。

  马吉克总算松了一口气。使用大型魔术将围拢而来的对手一齐放倒,这可以说是赌博一样的战术,不过还是成功了。他本人也消耗了巨大的体力。

  “这不是非常成功吗……是吧?”他向坐在肩膀上的雷奇尾巴说话(龙族幼崽一直朝后看着克丽奥的脸),他重新换了个姿势背起克丽奥,集中精力,“看我催生……微小精灵!”

  这肯定能成功——没有任何理由会失败。的确,魔术以完美的形态发动了,在他的头上浮现出一朵明璨璨的鬼火。

  “看吧。很成功啊。”马吉克抬头看着那朵光,神情高涨,“这就是我一直想确认的事……我成功了。只要肯下决心。只不过一直以来没这样做而已。”

  他拖着克丽奥的脚(有身高差,只能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前走。靠着照明寻找师父的踪影。他发现奥芬在很远的地方——并且正坐在地上。

  马吉克避开倒在地上的神官士兵,很自然地向他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兴奋地自言自语:“虽然不是非常顺利,但是我做到了。不是吗?明明已经被包围,明明已经那么危险了。照这样看,说不定我连克丽奥都能治好,只是担心万一会失败,所以才没做。”

  最后的话似乎给他的自信浇了一盆冷水,他疑惑了一下。

  但他马上就忘了这一茬。再怎么说,自己可是打倒了八个敌人。奥芬只打倒了一个——他远远地看见有一个人倒在师父旁边。

  想到这,他不禁说出声来:“这次是我干得比较漂亮。”

  这样的话,至少把治疗克丽奥的任务让给别人吧。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我才没做的。实际上我早就这样想了,早就这样决定了。嗯。

  ……好像没看到兰伯特,他肯定就在这附近吧。

  “我这不是表现得很好吗……”马吉克对自己表示非常赞同,“师父总是不承认我,真是奇怪。所以——喂雷奇,你有在听吗?”

  突然被叫到自己的名字,雷奇愣愣地竖起耳朵。看来它这才反应过来马吉克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咂咂舌,继续说:“你怎么没在听我说话。我从老早以前就在想了,师父是不是在小看我。之前被训斥之后,我也认真地想过了。他总是不肯承认我,这太奇怪了。所以我……我就生气了。我生闷气不跟任何人说话,结果谁都没有在意,真是寂寞啊。”

  他说话的同时,感觉越来越有力气,马吉克嘴里说个没完没了,甚至没有换气。他背着克丽奥要行走数百米的距离,现在却认为这对自己来说正合适。

  “对……我生气了。我明明做得那么好,为什么还得不到师父的认同呢。你也这么觉得吧?大家肯定都这么觉得。”

  雷奇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只顾着舔克丽奥的脸颊。马吉克并不在意,他精神气很足地走在路上(不过是空有一副精气神),靠着刺眼的光亮向前移动。

  他的师父无力地坐在前方的地上——

  他还要走上十几步,才会发现奥芬已经眼神虚无,失去意识。在他没发现这点之前,他的嘴一刻都没停。

  ◆ ◇ ◆ ◇ ◆

  她的尖叫声中甚至带了泪光。见此,他皱起眉头

  “应该是你们不了解我们的窘境!”他挥舞短剑,恶狠狠地说,“什么数十年后!我们连明天都见不到了!”

  “你错了!汝等不会死亡!”

  沉默如一面墙壁,隔断在两人之间。

  一时间忘记了说话,他用颤抖的手重新握紧了短剑。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汝等不会死亡。”她泛出泪光的绿色双眸,如冰冻的宝石般闪着微光,“我来负责守护,守护到底。”

  直视她的双瞳——并听到这样一句话,他依然没有动摇。他苦笑着说:“杀掉了我的同胞的不正是你吗,是你受圣域的指派这么做的。”

  “我一旦死亡,汝等才是真正失去了守护。”伊丝塔席巴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抬起虚弱的眼神接触到了他的刀刃。他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这把短剑。

  “……我们,都不明白。”他回过神来,再说话时力道小了很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必须遭到憎恨?还有,为什么——我们必须要失去你不可?”

  他低下脸,发出绝叫。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世界是那么的稳定!只要就这样什么都不错,那谁都不会死!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肩膀颤抖着,重复自己的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汝等不知道的太多了。我们所惧怕的,正是这个。我们为了消除它,做了很多准备……”她声音中的颤抖和浑浊都消失了,但是这并不等于疲劳消退了——他知道,她的疲劳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是信念,或者是某种确信给了她力量。

  伊丝塔席巴重复着同样的话。

  “汝等不知道的太多了。不知道至今仍在追寻我们的众神的身影;不知道在蛇之中庭引发的破灭;不知道我们的祖先做下的事,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一切的一切,本该由我来说明的。”她的语气变得有些苦涩,“……但是却没有那么做——没有说出来,或许是我的懦弱。但实在是办不到。我可以确确实实地告诉你,那并不是不可能,但是却办不到。”

  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仅一下。

  “对于整个世界——对于我们的爱伊曼卡结界——”伊丝塔席巴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他抬起脸,于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她就在眼前,仿佛能碰到他的鼻尖,但是却碰不到。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她。她的眼神沁凉而静谧,充满雄辩之感。他与她的眼神对视,如镜子中映照出千万副镜面。

  她只说了一句。

  “我们的奇耶萨尔西玛大陆,已经被插入了毁灭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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